《老人与海》中的“困境”与“存在”解析

李艳丽

(淮北师范大学 外国语学院，安徽 淮北 235000)

《老人与海》及其作者海明威是20世纪最受瞩目的作品和作家之一。对于这部作品，评论界虽然褒贬不一，但却无人否认其巨大的文学价值和思想价值。关于这部作品的成绩、奖项等已然无需赘述，虽然这些荣誉足以证明这部作品的伟大，但却并不能完完全全将这部作品的价值诉之以尽。目前，关于这部作品的研究多集中于研究作品的象征主义、叙事风格以及分析人物形象及作用等等，对于这部作品的哲学思想方面的研究并不多，主要集中在研究作者本人的人生观和世界观方面。笔者认为《老人与海》这部作品就像是一座浮在海面上的巨大的冰山一样，虽然现阶段对于其研究已然非常深入且数量颇多，但也只是停留在“冰山”的海面之上的部分，而海面之下的巨大的部分却鲜有人触及。本文以研究主人公圣地亚哥的心理幻想为切入点，运用象征主义的研究手法，同时兼用存在主义和心理学等理论来对文本进行全新的解读，探讨作者海明威心中认为的人生的困境以及存在的方式与意义，希望通过本次探讨来为生命的虚无以及世界的荒谬寻找到一种最为理想的自我存在之路[1]。

一、《老人与海》中主人公的心理幻想

(一)过去——追忆

《老人与海》这部作品与许多文学作品不同，其并没有对主人公的背景以及生活过往进行太多的直接描述，而是通过不断地自言自语以及主人公与小男孩、梦、迪马吉奥之间的重复对话来展现。从这些间接性的描述中可以得知，主人公圣地亚哥的过往充满苦难，直到现在依然没有摆脱贫苦、憔悴以及倒霉等命运。虽然过往充满苦难，但毫无疑问，这是支撑圣地亚哥活下去的动力之一，也是其在面对困境，与大鱼搏斗，与鲨鱼抗争时的精神动力源泉，可能对于很多人来说，那是不愿回首的磨难，可是对于圣地亚哥而言，苦难和痛苦依然是他人生的重要组成部分，是他必须承认和接受的，真真实实发生在他身上的过往。

其中有关于回忆部分，笔墨最重的当属冠军事件，也是主人公圣地亚哥最引以自豪的经历。这段浓墨重述的回忆出现在主人公圣地亚哥与马林鱼激烈搏斗到即将精疲力尽的时候，是他现实困境最为需要精神鼓励的时候。这段回忆的描述充满了夸张的意味，但却极为必要，既可以认为这是一个回忆与现实的混合，也可以认为这是一种充满自我鼓励与自我激励的自我重构过程，是对于现实困境的积极应对，乃至蔑视。

(二)现在——幻想

主人公虽然在现实之中体会着贫苦、焦虑，甚至荒谬，但却算不上完全的孤独，至少有小男孩的陪伴。然而在圣地亚哥与大马林鱼搏斗时，他无数次幻想要是小男孩在就好了，每当他手上的绳子被大马林鱼拉回去一英寸的时候，他都会感叹小男孩的不在场。从这里的描述其实可以看出，圣地亚哥的内心其实是非常孤独的，而这份孤独更多的是来自于他对于年老的感慨[2]。他想战胜马林鱼，可是实际能力又完全没办法让他单靠自己一个人去战胜马林鱼。

而更进一步的有关于圣地亚哥与大马林鱼搏斗的描绘让我们看到了他其实非常孤独，也表明了作者对于孤独的理解，当一个人遇到困难，甚至是绝望的时候，他都会感到孤独。当圣地亚哥被马林鱼拖得越来越远，远到看不见陆地上的灯火的时候，他感到的孤独就不再是单单因为孩子不在场帮忙，而更多的是由于人陷入到毫无办法的困境之中时感受到的孤独。再接下来更加困苦的时候，圣地亚哥开始了祈祷，这可以认为是其对于圣母的帮助的幻想，虽然他知道圣母根本不可能帮助他，但他还是依然坚定地幻想着，甚至想用念一百遍《天主经》和《圣母经》的交换条件来得到天主圣母的帮助。

(三)未来——憧憬

现实是艰难的，过去是痛苦的，但却并不意味着未来也会如此。在困境之中的圣地亚哥不论感到如何孤独，不论如何依靠幻想来支撑，他却从来没有放弃对于未来的坚持。在出海之前，面对种种失败与霉运，他总是告诉自己会有好运的，他一定会抓到大鱼的。这种描述在小说里出现了多次，而且也出现在圣地亚哥与小男孩的对话中，他甚至信心满满地只让小男孩给他一条鱼饵。

从始至终都可以看到主人公圣地亚哥对于未来的憧憬，包括他买彩票时的描写，也包括他出海之前与小男孩关于自己今天的感觉的对话，虽然现实的困境让他不免产生怀疑，如他在出海前说的那样：“今天感觉很有把握，问题只在我的运气好不好了，可是谁说的准呢，说不定今天就转运。”从这里不难看出，现实的困境确实对圣地亚哥产生了物质与精神上的实质性的影响，却并未熄灭他心中希望的火种，他依然憧憬着未来，虽然现实待他非常刻薄。

二、《老人与海》中的“困境”

(一)孤独

海明威在描写主人公圣地亚哥的现实困境时，多次着意描写他的孤独，虽然有小男孩时常陪伴，却并不能让他摆脱社会以及自然意义上的孤独。从描写中可以看到，圣地亚哥的生活是封闭的，甚至是荒芜的，他的世界里似乎只有他和他的回忆，好像他是从石头缝里长出来，从未与这个世界发生过联系的人一样[3]。小男孩的存在虽然在某种程度上缓解了圣地亚哥的孤独，但却在更大程度上衬托并加重了他的孤独，就像他在海面上与马林鱼搏斗时的心理状态一样。他渴望别人的帮助，而现实之中他却没有任何人可以求助，他渴望与他人对话，可是他更多的时候是在自言自语。

作者海明威看似只是在写圣地亚哥的孤独，而实际上他完完全全是在揭露这个世界的孤独。虽然每一个人在这个社会里都有着各种各样的关系，扮演着各种各样的角色，而实际上真正属于他的只有他自己，往往角色越多的人越是如此。很多时候，很多事情都往往需要独自去面对，任何人都无法帮助。在近百年后的今天，人类拥有了前所未有的社交便利，却发现似乎在这个时代里，孤独几乎已经成为每一个人如影随形的朋友。

(二)焦虑

对于圣地亚哥现实困境的描述除了孤独之外，最主要的便是他的焦虑。在圣地亚哥与大马林鱼搏斗时，他多次出现了焦虑的情绪，尤其是他费了好大的努力，但始终见不到大鱼的真面目时，表现出来的基于沮丧而产生的焦虑。这让他产生了一定的自我怀疑，说出了“也许我不该当渔夫”这句言不由衷，却非常能够反映他此时心境的话。再后来他即将精疲力尽的时候，甚至怀疑这一切都是一场梦。这是一种更加深度的自我怀疑，是很多人在经历太多的磨难和不如意之后都会产生的一种焦虑。

焦虑这种情绪既来自于对未来的憧憬，同时也来自于对现实的不满，而且还要包括一个长期忍受的条件。显然圣地亚哥希望能够捕捉到这条大鱼，大鱼就是他憧憬的未来，真实的存在。但也正是由于这个真实存在的未来，才使得此时的他备受折磨且长时间忍受苦难，甚至逼近绝望。在与大鱼的搏斗之中，圣地亚哥的焦虑被逐渐放大，也逐渐升华。先是他与大鱼之间的焦虑，大鱼代表着他这次出海的收获，渐渐的这种焦虑上升为对于命运甚至是死亡的焦虑，当大鱼将他带得越来越远的时候，他面临的不再是大鱼的挣扎，甚至是他的迷途以及在海上的死亡。此时圣地亚哥还产生了对于人生的一种焦虑，他开始怀疑自己存在的意义，如果说人生就是苦难的话，那么这种意义又有何必要，而如果不是的话，那么他的人生又怎么解释[4]。

(三)荒谬

荒谬往往是在焦虑之后产生的，超脱于情绪，类似于认知的一种情绪，这是一种完全的自我否定，甚至逼近于绝望。从海明威对于圣地亚哥与大马林鱼搏斗的描述中，我们看到了阿贝尔·加缪所刻画的西西弗人物的些许影子，一次次的希望归于寂灭，一次次的努力成为泡影，剩下的只有满身的伤痕和不堪及一丝疲惫的心，所有看似有希望的努力到头来其实只是一种荒谬，然而荒谬之中圣地亚哥依然选择了坚持，就像西西弗做到的那样，即便人生是荒谬，也要做个荒谬的英雄。所以，圣地亚哥在一次次失败之后依然死死地抓住绳子，将可能毫无意义的反抗进行到底。

最终他的反抗收到了回报，他抓到了那条大马林鱼，在那一瞬间他似乎看到了自己击溃了荒谬。可是当鲨鱼袭来，而他已经精疲力尽到无法反抗之后，似乎他才明白，残酷的世界从不缺乏荒谬，如果谁认为可以击溃荒谬的话，残酷的现实便会告诉他这种意识本就是荒谬的。

三、《老人与海》中的“存在”

(一)存在的实现

1.自由的意向

现实世界既是冰冷的，也是残酷的，每个人如果想要在这个世界上存在，必须要有某种深刻而又持久的思想来支撑他去面对冰冷，面对残酷，面对种种苦难。但这一思想必须是基于自由的意向而产生的，不能是别人强加的。只有这样，人才能真正鼓起勇气去面对荒谬、战胜荒谬，获得存在的意义。根据萨特的存在理论，人生而自由，人的每一个选择都是自由的，只有真正实现了自由才能真正意义上实现存在。

在《老人与海》中，海明威始终都在强调圣地亚哥意向的自由，他在面对大马林鱼时的所有选择都是基于他本人的选择，所以，不论圣地亚哥与大马林鱼搏斗的最终结果如何，他的这次活动终究是有意义的，是足以证明他在困境之中的存在。同时大马林鱼也相当于他这一段生命的意义，即他存在的目标——捕获大马林鱼。文中作者多次表现了圣地亚哥的矛盾心理，既尊重着与他搏斗的大马林鱼，同时也坚定不移地要杀死它。虽然看似矛盾，其实一直都在体现着圣地亚哥意向的自由色彩。

2.自主的选择

在圣地亚哥与大马林鱼的搏斗中，他的所有选择都是自主的，即便有时是被动做出的，但也是在其自由的意向基础之上进行的自主性选择。例如，在他刚刚捕捉到大马林鱼时，由于他意识到了这次搏斗的艰难性，立刻割断了其他绳索，不论其他绳索钓到什么鱼，而只专心与这条大马林鱼搏斗。又如当他面对大马林鱼可能连他带船一起拖入海底，让他这次出海有去无回的时候，他虽然感到茫然，也感到一定恐惧，但还是选择了坚持，要向马林鱼，其实也就是他所面临的困境展示自己的实力[5]。这一切选择都是自主做出的，既为了证明他具备实现目标的实力，同时也为了证明他这次出海即他存在的意义，即作为渔夫的意义。

(二)存在的方式

1.勇气

毫无疑问对于任何人而言，存在的最基本的方式就是勇气，面对这个荒谬的世界，活着本就是一种勇气的体现，就像《西西弗神话》中的西西弗一样，他存在的几乎每一分钟都需要勇气的支撑，否则这种周而复始，却又毫无结果的生活立刻便会将其击溃。

圣地亚哥面对的情况同样如此，大马林鱼就是他的困境，也是证明他存在的对象。在面对大马林鱼时，即便是已经濒于绝望，圣地亚哥依然鼓起勇气，战胜了大马林鱼。在其返航过程中，即便遇到了前来抢夺大马林鱼的鲨鱼，即便他已经筋疲力竭，但他依然选择了战斗，哪怕是在面对最后一条鲨鱼时已经没了武器，但他依然充满了勇气。

2.对抗

对抗是与勇气并存的，却也诞生于勇气。圣地亚哥即便面临诸多困境，如运气不好、孤独、衰老、贫苦等，其依然选择了乐观，选择了对抗。可以说因为他的对抗，才使得他的存在变得有了意义，才使得他具备了击溃荒谬的可能。从圣地亚哥与大马林鱼以及后来的鲨鱼的搏斗之中，我们看到的都是他对于困境的对抗，哪怕最后大马林鱼已经被鲨鱼吃光，他已经彻底没了武器和力量，他依然在绝望的勇气中做着对抗。生命的艰辛不是放弃抵抗的理由，而生命的艰辛却有可能会因为对抗而有所改变。圣地亚哥拥有一切符合荒谬标准的人生际遇，但却从未放弃过对抗。所以，圣地亚哥的存在是真实的，是有意义的。

3.承担

从圣地亚哥身上，不仅看到了其面对困境时的勇气和勇敢的对抗，同时也看到了承担，这符合萨特的存在主义理论。人生而自由，可以完全由自己的意志来进行选择，但也需要对自己的选择承担结果。圣地亚哥为了对抗自己的坏运气，对抗自己的贫苦，选择了出海，所以，他承担了与马林鱼搏斗的结果，因为他希望自己作为渔夫的存在具备意义[6]。而在与马林鱼搏斗时他选择了对抗到底，因此，他承担了所有可能发生的结果，包括葬身海底。而在回程时遇到了鲨鱼，他依然选择了抗争，同时也承担了被鲨鱼将马林鱼劫掠一空的结果。我们没有看到圣地亚哥的沮丧，看到的只是他勇敢的承担起了这次无功而返的结果，这种承担是发自内心的，而不是简单的自我安慰。正是由于这份承担，才使得他的这次出海真正意义上证明了他的存在，也使得他的存在较比于很多人而言更有意义。

四、结语

《老人与海》这部作品给予世人太多震撼和思考。主人公圣地亚哥可以说是人类苦难的缩影，其所经历的孤独、焦虑，甚至荒谬正是当代人所经历的。而面对重重的困境，圣地亚哥选择了勇敢地证明自己的存在，找寻自己存在的意义，虽然最终他依旧是被现实所击败。困境与存在本就相互对立且又相互依存，正因为有了困境才会让人的存在有了具备意义的可能，只有勇敢面对困境，选择对抗，才能真正证明自己拥有存在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