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说家

2021-01-23 05:31契诃夫
读写月报(初中版) 2021年9期
关键词:诺维奇演说家伊凡

[俄]契诃夫

八等文官伊凡诺维奇死了。在送殡行列前往墓地的时候,死者的同事波普拉夫斯基,坐上出租马车,去找他的朋友扎波伊金。这个扎波伊金擅长在婚礼上、葬礼上、各种各样的周年纪念会上发表即席演说。他任何时候都能开讲:半睡不醒也行,饿着肚子也行,烂醉如泥也行,发着高烧也行。他的演说,好似排水管里的水,流畅、平稳、源源不断。他那些热情似火的词语,远比随便哪家小饭馆里的蟑螂都多。

“我呀,朋友,找你来了!”波普拉夫斯基正碰到他在家,“你快穿好衣服跟我走。我们有个同事死了。要是死的是个小人物,我们也不会来麻烦你,要知道这人是秘书——办公厅的台柱子。给这么一个大人物举行葬礼,没人致辞是不行的。”

“啊,秘书!”扎波伊金打了个哈欠,“是那个酒鬼吧?”

“没错,就是那个酒鬼。这回有煎饼招待,还有各色冷盘……你还会领到一笔车马费。走吧,亲爱的!到了那边的墓地上,你就天花乱坠地吹他一通,讲得比西塞罗还西塞罗,我们就千恩万谢啦。”

扎波伊金欣然同意。他把头发弄乱,装出一脸的悲伤,跟波普拉夫斯基一起走了。“我知道你们那个秘书,”他说着坐上出租马车,“诡计多端,老奸巨猾,这种人,但愿他升天!”

“得了,扎波伊金,骂死人可不妥啊。”

“那当然。对死者要么三缄其口,要么大唱赞歌。不过他毕竟是个骗子。”

墓地上,死者的丈母娘、妻子和小姨子遵照古老的习俗痛哭了一阵。等大家安静下来,扎波伊金朝前跨出一步,向众人扫了一眼,开口了:

“能相信我们的眼睛和听觉吗?这棺木,这些热泪涟涟的脸,这些呻吟和哭号,岂不是一场噩梦?唉,这不是梦,视觉也没有欺骗我们!眼前躺着的这个人,不久前还是精力充沛,像个年轻人似的活泼而纯洁,他是一只不知疲倦的蜜蜂,把自己酿造的蜜奉献给国家。这个人,他……如今已变成一堆骸骨,化作物质的幻影。冷酷无情的死神把僵硬的手按到他身上的时候,尽管他已到了驼背的年龄,但他依然充满青春活力和工作激情。好的文官我们这里有很多,然而奥西佩奇却是绝无仅有的!他通宵达旦地工作,不收贿赂,嫉恶如仇……是的,我们还看到,奥西佩奇把他微薄的薪水散发给他穷困的同事们,现在你们也亲耳听到了靠他接济的那些孤儿寡母的哭丧。你们都知道,他至死都是一个单身汉!现在有谁能取代他这样的同事呢?就在此刻我也能看到他那张刮得干干净净的、真诚动人的脸,它总是挂着善良的微笑。奥西佩奇,愿你的骸骨安宁!安息吧,诚实而高尚的劳动者!”

扎波伊金继续慷慨陈詞,可是听众却面面相觑。大家不明白为什么演说家称死者为奥西佩奇,死者明明叫伊凡诺维奇呀。死者生前同他的合法妻子吵了一辈子架,算不得单身汉。他红褐色的大胡子,打生下来就没有刮过。听众一时都莫名其妙。

“奥西佩奇!”演说家的眼睛望着墓穴,热情洋溢地继续说,“你的脸不算漂亮,甚至可以说相当难看,可是我们大家都知道,正是在这样一个有目共睹的躯壳里,跳动着一颗正直而仁慈的心!”

不久,听众开始发现,演说家本人发生了某种奇怪的变化。突然,演说家中断了演讲,吃惊得张大了嘴巴。他定睛瞧着一个地方,转身对着波普拉夫斯基。

“你听我说,他活着呢!”他惊恐万状地说。

“谁活着?”

“奥西佩奇呀!瞧他站在墓碑旁边呢!”

“他本来就没有死!死的叫伊凡诺维奇!”

“可是你刚才亲口说的,你们的秘书死了!”

“基里尔·伊凡诺维奇是秘书呀,是我们现在的秘书。你这怪人,都搞乱了!普罗科菲·奥西佩奇是我们的前任秘书,他两年前就调到第二科当科长了。”

“真是见鬼!”

“你怎么停住了?接着讲,不讲可不妙!”

扎波伊金又转身对着墓穴,凭他三寸不烂之舌继续致中断了的悼词。墓碑旁果真站着奥西佩奇——一个脸面刮得干干净净的老文官。他瞪着演说家,气呼呼地皱着眉头。葬礼之后,有人说扎波伊金把一个活人给埋葬了。

“不好呀,年轻人!”奥西佩奇埋怨道,“您的那些话说死人也许合适,可是用来说活人,这简直是讽刺挖苦!什么无私呀,不被收买呀,不受贿赂呀,这些话用来说活人只能是侮辱人格!再说谁也没请您来宣扬我的脸面。什么不漂亮呀,什么难看呀,就算是这样,又有什么必要拿它来当众展览呢?气死人了!”

(来源:《契诃夫短篇小说选》)

【阅读导引】契诃夫擅长用各种巧合和人们不合常理的反应来营造喜剧效果;如伊凡诺维奇和奥西佩奇,都是秘书,都是酒鬼,而且品行相近,从而导致了一幕给活人致悼词的戏码,成功地讽刺了沙俄社会是非不分、黑白颠倒、出卖良心的种种丑态。

【文本聚焦】小说极具喜剧效果,这种效果是如何制造出来的?请简要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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