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塔·米勒《低地》里的故乡情结

2021-01-28 07:19上海外国语大学200083
大众文艺 2020年7期
关键词:手绢诺贝尔文学奖米勒

(上海外国语大学 200083)

熟悉诺贝尔文学奖的人应该都不会陌生,09年的诺贝尔文学奖桂冠由德裔罗马尼亚女作家赫塔·米勒摘得。诺贝尔文学奖评审委员会给予她的评价是:“以诗歌的精炼和散文的直白,描绘了无依无靠的人群的生活图景。”然而米勒的获奖并未得到一致好评:许多批判她的人认为,她的作品充满着太过浓重的政治气息;而支持她的人同样觉得,她的作品里面反对农村专制压迫和政治恐怖的精神值得赞扬。暂且不论政治对诺贝尔文学奖的评审有多大影响,米勒作品中描绘的饱受政治压迫和独裁专制的村庄却令人印象深刻,实际上这正是她又爱又恨、充满复杂情感的故乡。处女作《低地》就是以故乡为题材的代表作之一,其中收录了多篇经典短篇。

《低地》在正文前附上了赫塔·米勒于2009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时的精彩演说。演说由母亲的手绢引出人生的遭遇,借由手绢表达自己写作的缘由。母亲每天早上在“我”出门之前会问“我”是否带手绢,这是亲情的一种间接表达方式;家里专门摆放手绢的抽屉既是手绢形式的家庭肖像,也是“我”的家庭肖像的真实写照。从这些细节可以体会到家庭温情的一面,并不是完全充斥着残暴与恐怖。母亲在因“我”而被警察拘留的几个小时里,用手绢创造了一些尊严;而“我希望我能为所有那些被剥夺着尊严的人说一句话”(赫塔·米勒,2010,14)。由此可见米勒写作的初衷:她想要借助词语和写作唤醒故乡人民的觉醒意识,即使这力量如同手绢一样渺小,但她依然希望人们可以意识到自己被剥削者的地位,从而开始反抗、维护自己的尊严。

《墓前悼词》是一个色彩阴冷暗黑的短篇,也奠定了全书的感情基调。“小说的主人公,也是第一人称叙述者‘我’在死去的父亲的葬礼上,从前来吊唁的众人口中得知了父亲罪恶的过去和病态的一生。”(罗炜,2011)这是一位残暴可怕的父亲,让“我”不敢接近;在“我”需要发表演讲时,“我”什么也说不出来,村民们对“我”开枪。“我们为我们的村镇骄傲。我们的才能保护我们不会衰亡。我们不会受到指责。我们不会受到诽谤。以我们德意志村镇之名宣判你的死亡。”(赫塔·米勒,2010,5)这体现了故乡人民对纳粹的盲目崇拜和追随,反映了他们的愚昧无知和腐朽落后。文中最后一句“闹钟响了。这是星期六的早上,五点半”(赫塔·米勒,2010,7)回到现实中来,原来一切都是梦境和虚幻。不过,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作者依然痛心故乡的愚昧和落后,但是又无法摆脱往日的回忆,只能借由梦境表露自己的不满。

短篇《低地》是小说集《低地》里篇幅最长的一篇,它非常细致入微地描绘了乡村生活的景象。通过生活细节的具体描写,父亲、母亲、祖父、祖母等人的形象跃然纸上,他们是整个村庄居民的缩影,代表了村庄所有人的生活状态。作者以一个孩子的视角描写了在这种环境下的生活经历和感受,同时也寄予了自己内心的思想感情。“篱笆旁边的淡紫色花朵、金盏草和它的青色果实,在孩子们的乳牙之间”(赫塔·米勒,2010,13),“蝴蝶从葡萄藤上飞起,在村子上方跳舞”(赫塔·米勒,2010,15)。乡村的景色并不是完全的灰暗低沉,也会有各种花草和动物给村庄增添色彩和生机。这些对于孩子来说最美好不过了,因为在童年这个无拘无束、天真烂漫的年龄,他们最喜欢与大自然拥抱和玩耍。可是现实往往是残酷的,孩子的天真被祖父打破了。祖父尽管关心爱护孙女,粗鲁的做法却“我”带来了伤害和阴影。他看见有甲虫爬进“我”的耳朵,就采取往耳朵里倒酒精的方法来驱虫,当“我”因此感觉疼痛难忍而哭泣时,他依然铁石心肠般地固执己见:“就得这样做。否则甲虫会钻进你的脑子,你就会变笨。”(赫塔·米勒,2010,13)母亲是对我好的,“自从我出生后,母亲说我作为孩子要有感恩之心”(赫塔·米勒,2010,17),而且母亲非常勤劳,她永远在辛苦地工作,用新买的扫帚把家里打扫的一层不染。可是长期不幸福的婚姻生活使母亲的性情有所改变。“有时候我一哭,母亲就会揍我,还说,好了,现在你也终于有个理由哭了。”(赫塔·米勒,2010,43)父亲对“我”更加严厉,“我”可以为父亲梳头,但是不允许碰他的脸。“要是我仍然碰到了,要是这事不小心发生了,父亲就扯下发网发卡,头巾项链,用手肘把我顶开,喊:现在给我滚开。”(赫塔·米勒,2010,65)如此的举动让“我”感觉不到一丁点儿父爱。祖母更是脾气古怪,她会因为“我”不睡午觉扇“我”耳光。当“我”告诉她石膏胳膊与她很般配时,她竟生气地把拖鞋甩向“我”。这样的家庭氛围让“我”完全感受不到温暖,因此“我”才会顿悟,“我无父无母,这两个人对我来说什么都不是,我问自己,为什么要呆在这房子里,和他们一起坐在这厨房里,认得他们的锅碗瓢盆,知道他们的习惯,到底为什么我不从这里跑掉,跑到另一个村子里去”(赫塔·米勒,2010,65)。这是家庭和故乡给“我”的感受,也是给赫塔·米勒的感受。《低地》带有明显的自传成分,“我”的童年也是米勒的童年记忆。童年、家庭和故乡本来是非常美好的字眼,可是对于米勒来说却不是这样。“现实生活中的赫塔·米勒,瘦小纤弱,公开场合总是一袭黑衣,表情冷漠,眼神戒备而不安。面对蜂拥而至的媒体,还有些紧张和羞涩。”(胡蔚,2010)这或许正是童年和故乡给她留下的阴影。《低地》展现了一幅暴戾沦丧的村庄图,让所有人觉得这是她深恶痛绝的地方。可是对于米勒而言,故乡并不是让她厌恶,而是让她伤心,这是她永远无法摆脱的地方,所以只能希望通过自己的力量改变些什么。

《乡村纪事》是另一个关于村庄的短篇,不同于《低地》侧重于家庭生活状态的描写,这是一篇关于村庄的整体介绍。作者采用白描的写作手法,依次介绍了:学校、幼儿园、集市、村委会、理发店、教堂落成节广场、商店、文化宫、邮局、民警所、巷子、房子、田地、公墓和牧场。虽然其中没有夹杂任何的感情色彩,几乎只是平白的描述,但是隐约之间可以感受到隐藏的压抑情绪。小学里仅有十一个学生和四个老师,他们会经常玩民族征服的游戏,这给孩子们幼小的心灵从小埋下了民族仇恨的隐患;幼儿园的女老师竟然指导家长们如何惩罚孩子,这是对他们身体和心灵的双重摧残;村里开会的人有烟民,有酒鬼以及睡觉者,他们愚钝不堪,却被称为正直的人,这体现了村民的愚昧落后。表面上看,整个村庄呈现一幅祥和的画面,村民们过着安定富足的生活,细细阅读,则感觉到作品深处隐藏的悲哀。压抑、麻木、落后、堕落都在不经意中被触及,虽然只是一幅小小的乡村图景,实际上反映了整体的社会状况。(李丽琴,2010)不过文章又隐藏着些许新的气息,比如村民们用“外国”的东西装饰房间,这暗示了他们对外面世界的向往和追求。赫塔·米勒的写作缘由也不是为了诋毁故乡的愚昧落后,而是为了唤醒故乡居民的觉醒意识,希望他们不要局限在自己的世界里,而应该积极探索外面的世界、融入新的环境。

通过对散文集《低地》中几个短篇的具体分析,我们对赫塔·米勒的故乡情结有了更深的体会和认识。虽然作者在文章里未曾使用过落后、腐朽、愚昧等词语,却用自己独特的语言为我们描绘了一幅阴暗压抑的乡村画面。米勒在《低地》里写过这样一段话:“从田野上望去,村庄就是一群群房子放牧在山丘间,植物只能从颜色上分辨。一切看起来近在眼前,朝着它们走,却总不能到达。我从没搞明白过这种距离。我永远跟不上道路,一切都在我眼前,向我而来。我却只得到满脸灰尘。哪里都找不到终点。”米勒和故乡就是处于这种尴尬的距离:她想拥抱故乡,却只得到满脸灰尘,故乡留给她的永远都是痛苦的回忆与累累的伤口;可是她又无法选择逃离,摆脱这种痛苦。于是故乡成为了她写作的源泉。她的写作不是故意揭露故乡的丑陋与黑暗,她真的希望故乡可以改变,希望故乡人民可以不再忍受剥削和压迫。即使身处异国,即使忍受着故乡人民的指责与非难,赫塔·米勒的内心深处还是希望可以与故乡同呼吸共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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