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进去,跳出来》

2021-01-28 19:51张可馨
锦绣·上旬刊 2021年1期
关键词:田野调查民族民间舞蹈

摘要:田野调查作为人类学的一种研究方法,被广泛应用于各学科领域,包括民族民间舞蹈学科,人们需要经过田野调查来了解民族文化等。而在此过程中,如何科学合理地实施田野调查也是极为重要的。

关键词:田野调查;民族民间舞蹈;内外视角交织

一、田野调查概述

“田野作业又称田野工作(Fieldwork),是人类学家工作的基本方式。广义而言,是人类学家长期与另一种文化的族群住在一起,学习、使用他们的语言,试着理解对他们来说重要的行为和思想,与他们建立社会关系的研究活动1。”首先,在研究周期上,田野调查需要人类学家与研究对象长期在一起生活,严格来说需要研究者在田野点进行至少一年的调查。其次,研究者需要深度融入当地生活与社会体系,与当地人亲密接触。包括了解并使用当地的语言,同当地人一起进行生产生活,以及参加各种仪式活动等。而后,在相同行为模式与生产生活的基础上,进一步感受当地人的喜怒哀乐、价值观念、思维方式等。除此之外,最重要的是能够保持一份研究者的理智,在与当地族群如此密切接触的同时,不完全投入个人情感,以保证能够以科学客观的视角对当地生活进行详细记录。这种科学的田野工作范式最早是由英国人类学家马林诺夫斯基提出,在他看来,田野调查工作的基本任务在于把握本土人的观点,了解他们与生活的关系,并且感知他们对自身世界的想象。后经普理查德、格拉克曼等人的不断完善,逐渐形成了当下人类学学科的系统的田野工作方法。从当地的社会结构,认知方式,到生命体验,逐步了解研究对象的文化行为与其背后的意义,田野调查对于人类学理论研究及学科发展都有着不言而喻的意义。

二、民族民间舞蹈中的田野调查

基于人类学的整体论,其对于生物、社会、文化和语言的关注将人类学与其他许多自然科学与人文学科联系起来,包括舞蹈。

民间舞蹈是民族舞蹈文化最坚实的基础,是民族舞蹈文化中最为重要的组成部分。此外,民族舞蹈作为一门身体的艺术,其内在的韵律和味道是其艺术价值所在,这种韵律实则是在特定文化情境下形成的肢体运动经验,有其社会性的原因。我们要研究民族舞蹈,除了对其外在形态和独特样式的把握,对其所生长的环境空间,及其背后所依托的民族文化进行研究和把握也是十分必要的。

(一)田野调查对中国民族民间舞的价值与意义

1.舞蹈史学研究

研究者通过对当地舞蹈现象进行观察和深度体验,对当地语言文字研究,从诸多直观与感性材料中,发掘舞蹈的过去、现在和未来。对舞蹈生存的空间、舞蹈本体的形态、风格、运动方式以及实践主体等进行深入研究,并通过收集到的资料进一步研究舞蹈现象的发展、变迁与风格成因。

2.舞蹈教材编写

民族民间舞蹈教材以民间传统舞蹈为“源”,结合教学训练目的,对田野调查中搜集到的素材进行科学系统的收集、整理、提炼、加工而成。民族民间舞蹈是一个地区,一个民族的综合性文化产物,仅凭我们单方面的主观判断,提炼出所谓的具有风格性、代表性的动作,容易造成對舞蹈语汇的误读。以中央民族大学舞蹈学院为例,各个单元课教材皆是学院教师团队深入民族地区,进行田野调查,对每一个舞蹈元素、语汇进行捕捉,了解其所产生的文化语境,其文化行为的意义后,而后整理编创出的既有风格性又有训练性的教材。这也是我们当下一代代民族舞蹈工作者们深入地方,扎根人民进行田野调查工作的原因所在。

3.传统文化保护

将各民族的传统舞蹈整理纳入到学院派舞蹈教学,也是传承舞蹈文化的一种方式。通过民间舞蹈教学,使更多的人群接触,了解到传统文化形式,是传承传统舞蹈文化的有效形式之一。随着信息时代经济文化的高速发展,一些传统的民间舞蹈由于失去了依托正在慢慢消失,对中国传统民间舞蹈文化的保护刻不容缓。通过田野调查,对民族传统舞蹈进行学习、记录便是对传统文化的一种传承。

4.舞台作品创作

经过田野调查工作,对当地舞蹈有整体把握,从当地的社会结构,到精神世界,甚至是生命体验有一定了解的基础上,可能会有更多创作的题材,民间的俗语,神话传说等都是作品创作的宝贵资源。舞蹈作品《梦宣》就是在深入藏族地区调查后,在当地壁画中发现了古格王朝的事迹,以此为契进行的创作。此外,随着田野调查的逐步深入,也会探寻到舞蹈现象背后的文化涵义,从而提供新的创作视角,激发舞蹈艺术作品创作的灵感。

(二)当下田野调查实践现状

人类学的田野调查早已应用于舞蹈领域,几十年来,一代又一代民间舞蹈工作者通过深入各民族地区田野调查,逐渐构建起了当代中国民族民间舞蹈学科体系,初步建立起一套较为完整的民族舞蹈教学体系,创作出了一批批经典的民族舞蹈作品。但随着时代的发展变迁,当下的田野调查工作仍存在一些问题。

如前所述,田野调查需要一个相对长的周期,在研究地区生活半年或一年以上,以确保有充分的时间与当地民众相处,但当下舞蹈领域内的田野工作,出于各种客观主观因素的限制,基本上很难达到这个周期。一是调查者本身具有多重身份,除了进行田野调查,在社会结构中的职务使其很难协调长时间的调查工作。其次当代社会大环境下,调查工作愈发功利化,为了完成某一个目的,必须在有限时间内完成调查,也限制了田野调查的深度。

此外,研究者不同视角下,研究和调查工作的方式也不尽相同,但总体来说,普遍存在一种参与观察为主的倾向。参与观察是田野调查最基本的方法,对于我们了解一些外部的、表面的文化现象及形态是非常必要的,但我们进行田野调查工作的目的和意义绝不止于此。田野调查这一研究方法的特点就在于能够获取第一手资料,以确保信息的真实性和可信度;而过于依靠单一的主观观察,可能会降低研究成果的整体性。这种调查现象其实还是反映出“视觉主义”倾向,古希腊一些哲学家们持视觉中心论,认为视觉是最重要的感官,并深信视觉对于人们认识世界的理性意义。但视觉作为感官系统中的一个维度,只是对事物一个侧面的把握,尤其对于舞蹈这种综合性艺术形态,更需要我们调动多感官对我们所感受到的行为现象背后一整套的社会关系和文化价值进行研究,因为身体的感觉和文化价值在任何时候都互相关联。

近年来,为响应国家对文艺工作者的号召,从“非遗”到“深扎”,一系列回归民间、保护传统民族文化的活动应运而生,整个民族民间舞蹈界对传统文化持高度关注。在2019年北京第三届“一带一路”民族传统舞蹈学术研讨会上,一位云南迪庆州藏族专家讲述的事情让我有了一些不一样的想法。她所带领的团队是25位从没有离开过迪庆的演员,他们第一次来到北京演出,也是第一次在这样的剧场舞台上跳舞,演出前在剧场进行排练和光时,团队几遍下来队形总是出现问题,剧场的老师可能当即高声喊了几句,“当时我们的演员吓得睫毛小腿都在抖……后来我告诉他们,如果这遍再跳不好,以后再也不能来北京演出了……”好像再正常不过,排练时出现失误,影响到了进度。可是我却不由想到,我们团队老师何以让演员们如此“害怕”,是团队去地方上采风时的高姿态,是无意中渗透出的“北京专家”,還是某种话语权的效应,总之,这绝不是一场平等的文化交流。我们自己打着一些“原生态民族传统舞蹈文化的保护和传承”“弘扬中华民族优秀传统文化”的旗号,到了地方上却以一种“自我文化中心主义”的态度高高在上,甚至有时按捺不住对民间艺人和文化传承者进行“专业”的指导,那么我们田野调查的目的何在?没有建立平等的社会关系,又如何真正融入社区,体验民族的生命情感。

三、对民族民间舞蹈田野调查的思考

(一)内外视角交织方法论

潘志涛老师曾经提到过,在田野调查中往往要经历一个“先融进去”,“再跳出来”的过程2。也就是人类学田野调查时要遵循的一个基本方法论——内外视角的交织,也即格尔茨提出的远距离经验与近距离经验的结合。具体要求研究者在参与地方生活时,既可以完全融入当地民众,将自己转换成群体中的一员,感受当地所有的生活体验;而进行分析判断时,又可以恢复到外部视角,客观理性地思考。

格尔茨认为,人类学是研究者和当地人双方内外视野双重交织的结果。一方面,对当地人来说,社区构成他们的内部视野,社区外的世界构成外部视野。当地人活在自己的社区中,社区在更广阔的环境中,他们的每一行为和想法都由社区历史、价值理念与社区外政治经济过程交织而成。人类学家在田野中接触的一切细节、个人观点、现象都是当地内外视角交织的结果,另一方面,人类学家无法逃避自己所由来的世界,即自己的内部世界,而社区世界则构成人类学家的外部视野。看到当地人的内外视野交织,人类学家也带着自己的内外交织,形成了自己的世界和当地世界的碰撞3。

内部视角即研究者自己融入社区,观察事物内部的构成。它是一种感性和个性化的视角,不仅包含着逻辑的思考方式,结构的社会组织模式,更是对社区群体情感和生命的体验和认同。每个人都有自己身份特定的内部视角,你的价值理念,成长经历,性别年龄都无形中影响了你能认识到的东西。充分地融入当地的社会体系,进一步感受人们语言之外的隐性文化符号,格尔茨著名的“斗鸡”案例中,之所以能够快速地融入村民们就是因为在警察突袭时和村民们一同逃跑的举动。也正是由于这次逃跑,使得他能够作出“深描”式民族志,至今被奉为学科经典。所以调查者必须亲身经历,体验当地生活的原因就在于此。但是,内部视角是有一定的局限性的,我们只能暂时搁置自己在原来社会中的身份,融入当地的社会结构,而无法完全成为他者。

外部视角是把研究群体置于大环境中观察研究,看社区内部的结构和文化意义如何被外部世界所影响。在外部视角下,社区内的每件事都受到外部政治经济影响。个体的行为模式,与其特定的文化环境及特定经济体系中的位置息息相关。研究者多为外来者,走出自己的世界来到社区的世界,不自觉会带着自己的立场进行观察,这其实就是一种自然的外部视角。而如果仅在外部视角下进行研究,从未有过切身的生活体验,那么关于社区的一切行为经验,情绪情感体验都无从得知,其人和事都可作为工具、材料,为了某个外部目的,某个宏大理念,或一己私利,没有主观情感地机械记录,其学术意义和理论价值及其真实性也不复存在。这种现象其实很常见,在一些舞蹈田野调查中,有时为了记录下最好的镜头,而让当地艺人重复地表现一个内容,甚至有些民众会为了某些利益驱动而主动配合调查工作。

(二)内外交织在舞蹈田野调查中的应用

人类学家做长时间的田野,投入到研究对象的生活中,同吃同住同劳动,学习当地思维和语言,深入了解地方文化和社会生活。同时,人类学家不是当地人,也变不成当地人,需要跳出来,做回一个局外人,让我们的世界和被研究者的世界碰撞,碰撞超出了我们和他们。我们在研究当地人的舞蹈实践时,通过生活上的相处,建立社会关系,再与其一同参与舞蹈实践,从情感和逻辑上理解这种文化行为;同时以外部视角,将其置于社会历史发展进程中,系统地分析其成因与意义。

在现今舞蹈田野调查中,往往很难做到两种视角的平衡,过于投入社区内部,会影响研究的客观性;而过于冷静抽离,又难以把握到其中深意。以中央民族大学舞蹈学院为例,在内外视角交织的方面为我们提供了一种思路。学院教师基本负责教授自己本民族的舞蹈,其中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老师们自身的民族身份天然拥有一种内部视角,身为民族内部的一员,最能感受到民族特有的生命体验;而身为教师,又拥有一层外部社会的特定文化身份,从而他们在进行田野调查时,就能够以外部视角对文化加以整合分析。在多年的教学中,一方面不断开拓新的教学方法;一方面阶段性地回归民间,感受传统民族文化的生命体验,从而反思,改进。这种内外交织的视角无疑是舞蹈学院发展的重要因素之一,学院各民族教材在全国艺术院校内广泛应用。

结语

反思当下的民族舞蹈田野调查,有一些卓越的成果,各种现实题材舞剧作品,舞蹈作品的繁荣,保护传承民间舞蹈文化的系列活动及展演,但仍不可避免存在有调查周期不足,文化中心主义,以及观察为主的问题。通过本文,试图发现当下田野调查的不足之处,以便在今后的调查工作中,对于问题所在多加关注;并对人类学内外视角结合的方法论进行浅要分析梳理,对其有初步的了解,并尽可能进一步将其应用于舞蹈田野调查实践中。

参考文献

[1]王建民《文化人类学概论》,中央民族大学讲义

[2]潘志涛《中国民族民间舞教学法》,[M]上海:上海音乐出版社,2004

[3]格尔茨《地方性知识》,[M]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0

作者简介:张可馨,中央民族大学舞蹈学院硕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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