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请持证养宠

竹里有鱼

身为人界与修真界的双职城管，元聆并没有感受到双份工资带来的快乐。世道如此艰难，偏偏还有人要雪上加霜于她。何止服气，简直绝了。

1.双职城管

子夜时分，一串惊雷炸响，瓢泼大雨接踵而至。

元聆蓦地睁大双眼，从鬼压床的窒息中惊醒过来。她浑浑噩噩地爬下床，趿着拖鞋扯过一大块塑料布，半眯着眼睛推开门，下一秒悚然惊叫起来——破碎的雨幕拼接出一个人影，一个身穿黑色雨衣的怪人正杵在小院子里，漠然地与她对视。

又一道闪电伴随雷声劈开夜空，天地瞬间被照得一片雪亮，映得那人像个活鬼。

元聆的小心脏悬在嗓子眼里直哆嗦，语调抖得支离破碎：“你……你是谁！你你你怎么进来的！这里是城城城管大……你不要过来啊！我要报警了！”

一缕湿发在帽檐晃动，那人的声音低沉，透着几分烦躁：“报什么警！物归原主而已。”

元聆高举塑料布作无畏的抵抗，直觉今天要凉。

“哗——”

塑料布被人一把扯下，元聆艰难地将眼睛睁开一道缝，见眼前人浑身湿答答的，单手抱着一只白色泡沫箱，箱子里支着一套熟悉的三角爬藤架……等等，爬藤架？

元聆战略性地后退两步，再睁眼，眼皮子底下多出一张证件——一张带钢印的修士证。

证件照上帅绝人寰的男人与跟前的“活鬼”重叠，元聆的心脏重新归位：“是你啊。”

南逐压低眉梢，问：“你不会干了什么亏心事吧？”

“胡说八道！慢着，你怎么认出我的！”元聆虽然是个日常走街串巷的城管，但她自认为把修士身份隐藏得极好，且她与南逐不过一面之缘，怎么可能被识破？

“不明显吗？”南逐敛眉，目光往小院子一掠，在风雨中凌乱的盆栽们更加凌乱了。

元聆忙冒雨将塑料布披上雨棚支架，花盆里的那些灵物这才安静下来。

南逐像是看到什么可笑的事情，轻嗤一声：“我同你一样，养个灵宠罢了。上午围观的人太多，只得先让你搬走。既然你也是修行者，应当没理由私占着不还吧？”

“你登记了吗？”元聆扯下晾衣架上的毛巾擦头发，看着泡沫箱里连花都没开一朵的丝瓜藤，冷静地问，“有证吗？”

话音未落，泡沫箱里的丝瓜藤死命挣扎起来，试图抽叶子去够元聆的胳膊。

南逐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十分难看，将两片薄唇都抿出了一抹白。

元聆警惕地盯住南逐：“根据《灵宠管理条例》第十七条，修行者未经管理局审批允许，不得私自豢养灵宠。你把手续给我看看。”

南逐沉着地拉低帽檐，语气突然骄矜起来：“呵，你有什么资格看我的领养手续？”

元聆是一个极有原则的人，从头到尾未被美色迷惑。她正色道：“我有。我是城管。”

南逐点点头：“我知道。”

元聆字正腔圆重复道：“我说，我是城区野生灵物管理员。”

南逐闻言转身，企图逃之夭夭。奈何人界与修真界的双职城管元聆工作经验丰富，抢先甩出缚仙索套住了他：“修士南逐，你被捕了。”

2.先上车，后补票

如今是法治社会，大隐于市的修真界自然也得有法可依。

譬如，修士在收养灵宠时须严格遵循《灵宠管理条例》，前往灵宠协会排队摇号，以获取领养资格……呃，总之必须持证养宠。

元聆的职责，就是在不扰民的前提下，尽力收集有灵气的生物送去上级部门统一管理，防止灵物在人类面前突然成精，引起恐慌。

那天元聆利用人界城管身份，借着使用无人机突击检查片区住宅违章搭盖的机会，缴获未登记在案的灵物丝瓜。

对此她问心无愧。

首先，南逐确实在天台私自搭棚，违反了人界的规章制度。其次，该丝瓜经灵宠登记系统验证为无主灵物，他又触犯了修真界的条例。元聆出于对道友的关爱，没将他的事上报给管理局，已算仁至义尽，哪里晓得这货竟敢半夜翻墙进来公然行窃？

为了防止南逐在犯罪的泥沼里越陷越深，元聆还是决定将他移交给修真界派出所进行批评教育。可是，派出所的人呢？

根据内网公示信息，修真界相关部门为庆祝财神爷生日，集体放假一周。

好的，既然是法定节假日，不收人也合情合理。但是，他们怎么连个值班的人都没留！

工作狂元聆出离地愤怒了，搅拌肥料的力道也重了几分：“值班室没人，系统崩了也不修，丝瓜的属性一个也扫不出来，简直……”說着，她的目光从丝瓜移向某人。

元聆所住的地方是城管旧楼的门卫小院，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但套内面积着实有限，多一个成年人待在里面便显得逼仄起来，尤其是手长腿长，双人沙发都装不下的南逐。

这会儿，南逐正把腿弯搭在扶手上晃悠，丝毫不觉得自己讨嫌：“城管大人，午饭吃什么？点外卖吧，干锅脆鱼限时优惠才一百二。”

元聆的额头冒出暴怒的小青筋，伸手拔了路由器：“吃什么吃！就知道吃！”

这家伙实在太能吃了，昨天背着她点了五斤酸菜鱼，当着她的面吭哧吭哧吃下了五碗饭，可把她给气坏了。只恨南逐的丝瓜原是他自己捡来的，但凡他染指院中别的灵植，她都能把他手机没收了。

这时，门铃响了。元聆狠狠地瞪他：“你又买了什么！”

南逐摊手，一脸无辜。恰好门外的人喊出声：“元小姐，是我，上周约好的。”

刹那间，元聆的呼吸一滞。她怎么把这事给忘了！

元聆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威胁南逐别出声，随即锁门跑出去。她笑盈盈地打开院门：“陈先生是吗？麻烦您小点儿声，谢谢合作。”

陈先生挤进门，望着院子里一众盆栽两眼放光：“我的柠檬树宝宝呢？”

元聆从墙角抱出一棵小矮树，道：“这两天识别系统崩了，实时属性扫不出来，不过你们见了几次面，上周扫描的也都发给你了。来，再试试你们之间的亲密度。”

陈先生将手指凑到柠檬小树前面，小绿叶很快卷上了他的手指。他问：“这样，可以吗？”

元聆笑道：“可以。你记住，等到柠檬树愿意为你生出果子，你就去协会申请定向领养，虽然他们可能一时不允许，但柠檬树与你这么好，肯定没法给别人，最后准得给你办证。”

陈先生连连道谢：“真是太感谢了！要是等摇号，我的小柠檬就得被迫跟别人了。”

“这就是传说中的‘先上车，后补票？”

南逐什么时候出来的？缚仙索的质量这么差吗！

元聆瞅着地上断成两截的绳索，小心脏拔凉拔凉的。然而，更凉的还在后头。

前一秒还对小檸檬情深义重的陈先生，下一秒就避之唯恐不及地将盆子往元聆怀里一丢，一溜烟地夺门而逃。

元聆的反应慢了半拍，后知后觉地追出门去：“你别跑啊！小柠檬这么爱你……渣男！”

一分钟后，元聆对罪魁祸首发起死亡凝视。

南逐无所畏惧地往屋前的摇椅上一坐，仰望天空：“根据《灵宠管理条例》第二十八条，禁止私自开放灵物领养，若违反规定，灵物供、受双方均须承担责任。还有，根据《修真界公务员管理办法》，公职人员知法犯法……”

“谁说按上头分配，这些孩子就幸福了？”暗地里的勾当被南逐一语道破，元聆的脑子嗡嗡作响，看着一院子的灵物心疼不已，“修士豢养灵宠，一是为了道心有伴，二是对修炼有所裨益。你有没想过，那样摇号的强行分配方式与古代结婚前夫妻不得相见的规矩有什么区别？毫无感情基础，没有默契，双方相处有意思吗？就比如你的丝瓜，我看它就顶不愿意跟你在一起。”

“好端端的怎么扯到我头上？”南逐侧目瞧去，意外地发现她红了眼眶。

“举个例子不行吗？”元聆一抽鼻子，手边就多出一张纸巾。她瞥着南逐诚惶诚恐的小模样，毫不客气地当面擤了把鼻涕。

南逐不自然地掐了掐眉心：“还抓我，你胆子不比我大？也不怕他们去管理局举报你。”

元聆淡定地说道：“这倒不会。饲主与灵宠三观不合，大打出手的新闻到处都是，他们还是需要这个渠道的。只要过几天把你送走，等风声……你，不会举报我吧？”

元聆狐疑地盯住南逐，心底生出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南逐低头看她，笑得像只刚成精的狐狸：“我有一个提议。”

3.夜市贴膜技术

到头来，在犯罪的泥沼里越陷越深的人，竟是她元聆。

为了保住这条灰色领养链，元聆被迫与南逐达成保密协议——留下丝瓜，还他自由。

可是，领养现场有闲杂人士的消息还是传了出去，不少领养预约中断，导致元聆的小院子囤积了二十多盆灵物。她瞧瞧这盆下水道大葱，再瞧瞧那盆高速公路绿化带南瓜，愁得直掉头发。

元聆有气无力地擦着花瓶，有气无力地听着修真界电台的新闻：“本台讯，灵宠管理局因灵物储备不足，其下属摇号办事处于本月再次缩减中签数，并推迟摇号日期。目前，办事处前人满为患，数名中签修士向记者表达不满……”

修真界的新闻审核制度较为宽松，不堪入耳的骂街声未经处理便扎进元聆的耳朵，与此同时，捅穿她鼓膜的还有催命似的手机铃声。

野生管理处的主任在那头大发雷霆：“元聆你可真有本事，这个月一只灵物也没抓到，你到底是干什么吃的！不想干就趁早滚蛋！”

元聆揉揉眼睛，心酸之余想到某个逍遥自在的男人，咬牙切齿道：“都是你的锅！”

元聆一气之下，再度启动无人机，飞去南逐所在的小区：“你不是想在天台搭棚吗？看我不抓住你的小辫子，好好罚你一笔！”

遗憾的是，南逐似乎放弃了违章搭盖的想法，此刻正在屋子里端着一只红酒杯喝。

元聆眯着眼睛凑近屏幕，脸颊逐渐升温：“大白天的洗什么澡？啧，这是什么破机器？像素这么低。”

她嘴上抱怨着城管大队的设备老旧，两颗眼珠子却被刚出浴的南逐深深吸引，情不自禁地调整摄像距离，鉴赏浴巾以上的高低起伏，随后一个不留神，鉴赏到了不该鉴赏的东西。

他房间里似乎有一个金发女人，陷在沙发里，正在冲他笑……

仿佛中邪了一般，元聆忍不住想看更多，谁料画面里突然出现一根骤然放大的竹竿。

无人机殉职前的最后画面，是一个熊孩子挥舞着晾衣杆的威风凛凛的模样。

公家的东西，要赔的。这无疑让本就不富裕的元聆雪上加霜。

种植是华夏民族的天赋，偏偏元聆只是一个平凡的城管。饲养灵物需要花钱，需要花比普通植物数倍以上的金钱，未成熟的灵物本就特别能吃，特别是那个刚来的丝瓜！

说到吃，它与它的非法主子并不是毫无共通点。

一瞬间，南逐吃饭时腮帮子鼓鼓的模样，大摇大摆地从元聆的脑子里晃过，吓得她一个激灵，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挂钟。

“天哪，这么晚了！”元聆匆匆忙忙捞起门边的蛇皮袋，夺门而出。

喷清洁剂，擦拭，除尘贴吸除，贴好小标签……元聆已熟练掌握这些步骤，力求成为夜市里最强的手机贴膜妹。

为了挣外快，元聆在夜市摆摊大半年了。她的动作熟练得让人心疼，一边贴膜，一边嘴里不停招呼：“来看看手机壳，今天有新的毛绒挂饰！”

待送走一个客人，元聆忙里偷闲掏出手机，打开灵物识别app，快速聚焦盐焗鸡摊位下方的小野猫。

各项属性依旧显示问号，元聆低声骂道：“什么破烂系统！两个星期了还没修好吗？程序员的假期是集十年年假于一身吧！”骂完抬头，小橘猫瞟了她一眼，跑了。

主任的怒吼犹在耳畔，元聆咬咬牙，立马弃摊追去，旋即无功而返，还扭伤了脚。

元聆颓丧地往回走，一瘸一拐，狼狈极了。

一阵雀跃的惊呼声由远而近，元聆循声望去，发现自己的摊位围满了小姑娘。

居然有人敢霸占她的摊位？她可是付过摊位费的！

元聆气呼呼地挤进重围一瞧——呃，南逐居然在帮她看摊子？！

南逐的贴膜技术明显比她高出一大截，所有步骤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可是，可她半点儿也夸不出口。

因为，她苦追而不得的小野猫，此刻正亲昵地窝在他脚边，蹭他的裤管。

突如其来的委屈像是见不得人，迫使元聆看向别的地方。

南逐的视线若有似无地从她脚踝扫过，沉声道：“你过来。”

鼻尖酸溜溜的，元聆忽然就觉得自己太累了，却不想让人看见。

南逐可没管她想不想，直接拉住她的胳膊，把她强行拉到座位上，接着单膝跪下。

“你想干什么！”元聆下意识缩脚。

“没什么。给你看看脚。”南逐抬头，眼眸里落满人间灯火，很是温暖。

“我没事。”元聆的心尖被烫得颤了一颤。

“实力太差，难怪只能搞搞植物。”

“……”见鬼的温暖。

4.一心赚钱养孩子

从各方面来讲，元聆极度不想带南逐回家。

单凭身兼双职城管多年的经验，她最清楚人与人迎来送往间的弯弯绕绕，就算一时被南逐恍了神，她仍然能认清他殷勤背后的小心思。只可惜，她拒绝不了。

当时，元聆被南逐的嘲讽气得够呛，一脸不耐烦地问他：“你来干什么？”

南逐忽然握紧她的脚踝，笑弯了眼：“来还你东西呀。”

暧昧的场景引得围观妹子们捶胸顿足，元聆莫名看不下去，铆足了劲，大逆不道地对着潜在客户一个接一个瞪过去。等她把人都瞪跑，南逐不慌不忙地拖过一只垃圾袋，在她面前敞开：“你看。”

元聆倒吸一口凉气，忙把垃圾搂进怀里。这是她没敢去捡的无人机残骸！

南逐托腮看她，温声道：“我怀疑你偷窥我，并且掌握了证据。”

元聆心虚地狡辩：“少污蔑我！我可没看见你们！”

“们？”

“没错，虽然我看了，却又什么都没看到！”元聆决定破罐子破摔，“你和金发女人干了什么，我一点儿也不想知道！”

南逐一脸迷惑：“你说的是我盲盒抽到的洛丽塔等身抱枕？”

元聆感觉浑身气血通畅：“哦，盲盒啊。”她一拍大腿，“说吧，为什么给我看摊子？”

南逐的嘴角翘了翘，配合地转移话题：“因为，我放不下我的丝瓜。”

元聆听罢，当场就想拒绝。但他说得不无道理：“别人可以从你这里领养灵宠，我为什么不可以？感情是可以培养的，说不定明天丝瓜就接受我了呢？”

最最重要的是，南逐戳中了她的痛点：“你不想提升实力吗？不想通过修真界内部选擢直接获得适合你的灵宠吗？有了灵宠，你的修行自然事半功倍，绝不会像今天这样追不上一只修为不到二十年的野猫。”

是啊，但凡实力强一点儿，升到片区队长，她能保护的就更多……元聆暗暗握紧拳头。

回家到现在，南逐一直蹲在墙角与丝瓜交流感情。

老实说，他的进展不太顺利，丝瓜明显受到了惊吓，连叶子都抖掉了两三片。不过，他对丝瓜的确很有耐心，每片叶子上的灰尘都收拾得干干净净。

不过话说回来，丝瓜的叶子可真多啊。不过半个月，瓜藤便爬了小半面墙，细韧的蔓须死死吸附着墙头的防盗刺，抠也抠不下来。

元聆瞅一眼快见底的养料袋，焦虑得在小野猫的背上一连撸了十几把。

是的，在南逐的协助下，她把猫捡回来了。

所以，猫粮也得记上采购清单了。

元聆撸猫的手速几乎要擦出火星子，怀里的猫终于发出哀怨的叫唤声。

南逐拎着洒水壶，扭头问她：“考虑好了吗？”

元聆神魂归位，正式思考起南逐的最新提议来。

南逐一面浇水一面说：“反正我每天都得来看丝瓜，监督你的修行不成问题。再说了，我的证件与实力，你也看到了。”

嗯，高级修士证，且轻松追到了猫。

南逐将种植工具收拾妥当，朝元聆伸手：“你的瓜皮打卡，给我看看。”

“不……了吧。”元聆干笑道。

所谓的瓜皮打卡，是修真界推出的学习类app，每日给修行者推送学习内容，只要修行者每日按部就班地学习，完成打卡任务，累积一定天数后，将会获得不同品级的修行小道具。

从元聆的结巴程度，南逐便知晓了实情。夺过她的手机一看，南逐发现他想得还是太浅薄了：“你，两年没打卡了？”

可不是？每天都在努力赚钱养孩子。

这话元聆实在说不出口，只能苦笑。

南逐揉揉眉心，叹了好长一口气，说：“先来完成今天的，唐代通玄先生的《道体论》。”

元聆识相地坐到南逐身边，落座之前，先搬开了座位上的垃圾袋……唉，无人机。

南逐有点儿头疼：“我找人帮你修一修。”

元聆心头一喜，乖乖坐好。

“道者圆通化始，德者遂成物终。意思是知性起于道，形生于德……”南逐的侧脸映着屏幕的微光，睫毛微微翕动着，给人一种润物细无声的专注感。

“万物之生归于道之德……”元聆听着听着，仿佛找到了枯燥理论课的存在意义。

“我脸上有字吗？”南逐转过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幽幽地看她。

其实，说起来很诡异。南逐只是想要丝瓜，凭什么多此一举替她补课，甚至提出帮她找人修理无人机？想到这里，元聆的眼神犀利起来：“你教我图什么呢？”

南逐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你猜。”

元聆沉思片刻，得出结论：“为了巴結我。”

5.今天你打卡了吗

那一夜，南逐的脸色与夜色同样凝重，连带课堂氛围亦令人窒息。

即便如此，元聆还是睡着了。

这有什么办法？道藏经典就是最佳催眠读物。

清晨，元聆是被水声吵醒的，准确来说，应该是哗哗水龙头下的搓衣声。她睡眼惺忪地望去，看见一位肩宽腰窄的美男子光着膀子，蹲在墙脚洗衣服。

单身太久，都出现幻觉了。元聆嘟囔几声，本想睡回笼觉，哪知美男子蓦然回首。

有那么一瞬，元聆感觉体内的老色批基因觉醒了，否则实难解释她为何无法将视线从南逐的肉体上移开。幸亏她收养了一只好猫，一爪子挠回了她的魂。

元聆正直地说：“请你把衣服穿上。”

南逐指了指她的嘴角：“昨晚你睡着流口水了，我衣服湿了一大片，所以刚拿去洗。”

元聆的眼睛瞪得像铜铃，胡乱抹抹嘴说：“那也是昨晚的事，你怎么现在才洗？”

“因为我也刚刚醒。”

“你刚刚，那你昨晚睡……”元聆深觉个中细节不可深究。

好在南逐也没有深究的意思，他随口问：“有没有衣服借我穿一下，我得先回一趟家。”

元聆立即翻出一件前任屋主留下的城管衬衫，丢过去：“快穿上！”

说罢，元聆立马去外头收衣服，耳朵却不自觉地去听那窸窸窣窣的声音。

良久，没声了。元聆深吸一口气，若无其事地回身：“合适吗？”

南逐沉默了一会儿，投过来的目光陡然幽深：“元聆，我有话想对你说。”

他的眼尾勾出甜蜜的弧度，元聆顿时屏住呼吸：“什么？”

南逐慢慢走近，衬衫内部的内容，就这么半敞着冲击着她的视觉神经：“现在，八点半了。”

元聆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双颊绯红瞬间褪尽——夭寿！她的全勤奖！

从这一天起，元聆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每天鸡没打鸣，南逐就溜到她家里，拖她起床练习吐纳，顺便打拳。每当夜幕降临，南逐又拎着她学习道藏理论知识，顺便在睡前行气周天。总之，折腾得她生不如死。

不过，南逐也不算没干人事。

例如，他帮忙浇水、施肥了。又例如，他帮忙摆摊了，还以一脸之力增收不少。

元聆变强了，头也没有秃，一切看似很美好。然而日子一久，南逐渐渐变本加厉起来，不再满足于教她理论知识与吐纳，他竟然开始要求元聆进行辟谷修行。

众所周知，不让元聆吃肉，相当于要了她的命。

在元聆第三次凌晨烤肉被抓包后，南逐终究没忍住，把她的烧烤设备丢了出去。

元聆一把火烧上脑门，怒道：“我就是不思进取，我就是喜欢一辈子当城管，你管得着吗！你给我滚！”

南逐恨铁不成钢，说滚就滚，还一滚三四天不见人。

元聆气不过，第五天没等天亮，亲手操控着修好的无人机飞上天，在南逐家楼上一圈又一圈盘旋。最后，她瞧见南逐伸出一只胳膊，递出一块小黑板。

拉低镜头一看，板上写着四个大字——瓜皮打卡！

元聆的肺都不好了，当晚便做了噩梦，又被牢牢魇住，挣扎不醒。直到凌晨时分，一串惊雷炸响，趴在床头的猫细细地叫了一声。

元聆迷迷糊糊地拖着塑料布往外走，一瞄满墙的丝瓜藤，立时头疼欲裂。

前些天，丝瓜叶颤动的幅度已经越来越小，甚至有点儿娇羞，眼看就要守得云开见月明。南逐，总不可能放弃吧？

元聆叹息着走近，蓦然察觉一大丛枯燥的绿叶藤蔓上，开出了一朵小黄花。

元聆欣喜地说道：“你等着，我给你支个伞。就这么一朵，可不能掉了。”

“元小姐，请等一下。”

丝瓜……说话了？这灵性可以啊！

一个苍老无力的男声说：“元小姐，我的灵力撑不了太久。”

这时，雨停了。丝瓜藤的声音愈发显得像粗糙的树皮：“你，被南逐骗了。”

元聆一耸肩膀，安慰道：“若你不愿意，我会给你找个好人家，南逐带不走你。”

丝瓜藤急喘起来：“他根本不是修士！他是灵物，是一只越狱的危险灵物！”

6.两年前的两件事

根据弱小可怜又无助的老丝瓜藤的举报，南逐曾是被关押在灵宠管理局的大妖，越狱后不断吸食灵物的修为以壮大自身实力，导致大量灵物身亡，而老丝瓜藤就是受害者之一。为了防止像其他灵物一样丧命，他不得不封锁灵力化作原身，即使如此，依然被南逐觊觎。

说到这里，老丝瓜藤竟有一丝呜咽：“多亏了你啊！若非你发现我，把我带到这里，恐怕我早就化为灰烬。这段日子，南逐一直在恐吓我，导致我分外虚弱。”

虚弱？元聆望着满墙健硕的枝蔓，不得不怀疑他的话里的水分。

老丝瓜藤的呜咽声更大了：“我都一把年纪了，哪里经得起接二连三的惊吓？两年前，我好不容易从南逐的魔爪中死里逃生，没想到两年后，还是难逃他手。”

两年前？元聆试探地问：“世间灵物那么多，他为何偏偏揪着你不放？”

“因为我晓得他的秘密啊。”老丝瓜唉声叹气，“两年前，我在灵宠管理局等待分配，可饲养区内日日有大批灵物离奇死亡，直到他满身是血地杀到我们面前。唉，亏得我的修为强一些，趁乱跑了。”

“你可真是命大。”元聆默默攥紧拳头，“不过，你空口无凭。我一个野生灵物管理员，哪能随随便便听信一个灵物的话，更何况你对南逐有偏见？”

老丝瓜藤的叶子剧烈颤抖：“有的，有证据的。我是幸存者，我有管理局的联系方式。”

说完，他念出一个手机号，要求元聆拨过去求证。

元聆还未输完手机号，一个人名忽地从联系人列表里跳出来……副局长？

果然，手机那头传来一个熟悉的中年女声。她听完元聆的描述，语调里难掩兴奋：“有南逐的消息？是真的吗！现在我给你一个一次性二維码，可以无视系统维护，使用一次灵物识别app高级权限。”

直到元聆赶到南逐家门口，她依然有些恍惚。

幸存者？副局长为什么与“幸存者”有联系？副局长为什么如此信任她，让她单枪匹马来将南逐捉拿归案？

“你已经不满足于无人机偷窥了？”南逐开了门，笑着揶揄道。

“来，看手机。”元聆忐忑地看着他捋头发的骚包样，然后举起手机……

“滴——”

【灵物姓名：南逐】

【灵物品种：豹猫】

【灵物等级：大妖】

【灵物年龄：931】

【灵物归属：无】

除此之外，还有一系列攻击、防御、速度之类的详细数据，元聆来不及看就被南逐一把薅进屋里。

南逐脸上的调笑烟消云散，他用一种前所未有的肃然调子问她：“谁给你的权限？”

元聆反问：“两年前的事与你有关？”

南逐挑了挑眉毛：“你是指哪件事？越狱还是屠杀？”

元聆双目圆睁，没来得及作出反应，就被南逐蓦地抵在桌沿。他附耳说：“那老丝瓜藤是不是告诉你，这两件事我都干了，还想吞了他？所以，你想逮我回去？”

元聆歪头与他的脸错开：“如果你犯了事，这是我职责所在。”

南逐轻声笑道：“别忘了，你身上的事也不少。身为灵宠管理局前任监控专员，因监控不力而发生灵物批量死亡的恶性事件，被降职成为一个小城管，如今还瞒着老东家私下开放灵物领养。我们俩，半斤八两。”

“你怎么知道？”元聆猛地推了他一把，但没推开，“你调查我！”

“你不是我的对手，别挣扎了。”南逐的声音像一条毒蛇钻进她的耳朵，“真不知道你为什么执著于把灵物留在身边。这下好了吧？灵物和你一个也留不住。”

“两年前的事，你不是很清楚吗？灵物到了管理局，又有多少能活下来？”元聆的眼角泛上一抹红，“就算我离开管理局，我也知道这两年里，灵物非自然死亡事件仍有发生。既然主动权在我手上，我自然要保一个是一个！”

她几乎要哭了，南逐顿时有些慌了，忙往后头喊：“行了吧，都说了跟她没关系！”

怎么回事？元聆吸了吸鼻涕，脑子里一片茫然。

高跟鞋的声音笃笃响起来，一个年轻女人从阳台走出来：“我信了，她这么爱惜灵物，怎么可能与那俩家伙是一路人！”

元聆直愣愣地瞪著那一头金发，气得浑身发抖：“南逐，这就是你所谓的洛丽塔等身抱枕！”

南逐看看这位，又看看那位，眼神逐渐惊恐：“请允许我解释一下！”

金发女人冲南逐微微一笑：“解释什么？元小姐，还不快把犯罪分子带走。”

7.定向领养

如先前约定的那样，元聆抱着南逐……准确来说，是抱着一只豹猫回到她的小院子。

满墙的丝瓜藤消失了，一个瘦小的老男人站在泡沫箱外，他身边还站着一个中年女人。

元聆认得这个女人。她就是元聆给老丝瓜藤搬来的救兵，也是那个提供二维码的人——灵宠管理局副局长韩荞。

他们一见到南逐，四只眼睛亢奋到颤抖起来，元聆清楚地看到他们咽了咽口水。

老丝瓜化为人形后，声音依旧没变：“我给你的药有用吧？我就说他对你有意思，肯定你给什么都傻呵呵地吃下去。”

元聆感觉怀里的豹猫羞愤地一抖，面不改色地将他抱紧：“现在怎样？需要我跟你们一起去局里说明情况吗？”

“不用不用。”韩荞丝毫不掩饰贪婪的目光，“把他给我就行。”

“这怎么行？这可是我亲手抓的。”元聆倒退几步，“你答应我的升职，我要马上兑现。”

此话一出，韩荞与老丝瓜面面相觑。趁此良机，元聆举起手机……

“滴——”

【灵物姓名：昌络】

【灵物品种：丝瓜】

【灵物等级：普通妖】

【灵物年龄：250】

【灵物归属：韩荞】

没等韩荞与昌络缓过神，南逐已经重新化为人身：“这年头，谁还没个权限密钥。”

元聆瞪他一眼，南逐小声哄她：“下回让局长大人也给你一个。”

南逐清了清嗓子，继续说：“你们主仆二人用不着这么迫不及待吧？两年前想吞我没吞成，现在着急这一刻？也是，除非你们重新绑定，获得饲主与灵宠的合击技能，否则可能连我的头发丝儿也碰不到。”

昌络不愧是活了二百五十年的老丝瓜，脏水说泼就泼：“元聆，你竟然与这个越狱的嗜血灵物勾结在一道！”

元聆冷笑道：“两年前我也在场。没想到吧？那一夜，饲养区的灵物无一生还。哪有什么幸存者？你一说死里逃生，我就晓得你不是好东西。”

正因如此，她才顺水推舟上门试探南逐，问清真相。岂料她被南逐的演技摆了一道，差点儿误以为南逐也参与了两年前的事，害得她白白伤心一场。

眼瞅着心上人的眼睛又要红，南逐都快愁死了，好在救星及时现身。

“局长！”

那位金发美女从门外缓缓走来，朝元聆与南逐点点头，抬手示意所有人把干架家伙瞄准两个犯罪分子：“韩姐，这回我有证据了，是你的宝贝丝瓜给的。对了，别想着跑路，灵宠管理局与修真界派出所的人已经把院子包围了。”

两年前，这位美貌的管理局局长就对韩荞二人有所怀疑，猜测是韩荞利用职务之便，与灵宠暗中吸食饲养区内灵物的灵力。那一夜，韩荞二人失控，导致灵物大量死亡，然而韩荞在第一时间解除了与昌络的领养从属关系，并将其藏匿起来，使得局长苦无证据。

几周前，昌络被南逐擒获，可未及审问出结果，元聆便借故上门来收缴灵物。昌络诡计多端，顺势与元聆亲近，误导南逐怀疑元聆与之勾结，企图挑拨二人关系，计划钻空子逃脱。

但昌络万万没想到，南逐早已从元聆的话中认定了她的清白，更将计就计对他进行日常恐吓，弄得他日夜恐慌，终于忍不住趁南逐不在，冒险让元聆联系韩荞前来救援。哪知韩荞竟临时对南逐的力量起了贪念，最终致使二人双双落网。

一切都是贪婪的罪过。

元聆目送美女局长押人离开，转头冲南逐翻了个白眼：“你可真听局长的话。一个大妖，她问什么，你就答什么，还把我私自开放领养的事全部揭发了。”

南逐头疼道：“局长不是说了吗？你功过相抵，不追究。再说了，我能不听话吗？我的确是那夜趁乱从危险灵物区越狱的，若不合作，我得再被关回去。”他见元聆面色不佳，忙哄道，“如今坏人被抓了，灵物们也安全了，你可以彻底放心了。”

元聆望着被搬得空荡荡的院子，心里也变得空落落的。她斜眼一扫，见南逐的嘴角倏而浮出一丝笑意……呵，假得很。

回想在南逐家中，美女局长与她解释的前因后果，虽说多有无奈，但她的的确确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成为计划的一部分，好像南逐在她生活里的痕迹都像他此刻的笑……假得很。

这时，小野猫从屋里钻出来，一下子扑到元聆怀里。

元聆的心一下子就软得不行，她假装没看见南逐，一把搂起猫：“小宝贝，幸好还有你。”

南逐急了，一个大跨步杵到元聆跟前，指着自己说：“定向领养，考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