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亚的诗

路亚，教师，居上海。上海师范大学毕业。出版诗集《幸福的秘诀》《一阵风吹草动》。

致秋天

刀子金黄，在麦田里闪亮

时间在海水里翻涌，送来白色信笺

而我在冷却，写不出任何诗句

垃圾黏着垃圾，在灰尘里跳舞

一具具为情所困的身体，在周围晃荡

他们早晨孤傲，晚上又屈从

而我，欲望消失的时候怜悯产生了

怜悯消失的时候又产生了羞愧

我听见自己说：小心啊，你的忧郁

天色渐暗，鸟鸣飞过树梢，依然清脆

月亮通过海水，照亮了夜晚

而爱，除了互相伤害，别无其他

开到荼

坐在锋利的时光之灰里

面对一朵怒放的花，我们促膝谈心

“如何延长她的花期

有没有更好的保鲜方法？”

“花开花谢是自然规律

变成标本或书签就是一幕喜剧。”

是我的惶惑降落到了蕊里

还是花瓣上夜露的震颤惊动了我

长时间的凝视让我爱上了它

我和它以加速度的形式一起荒凉

“我的悲伤一定要胜过它

才能了解它的哀愁，它的真谛？”

而你已不屑作答，讨论得太久

我们的关系变得纯粹，同时索然

一只鸟在雨中怎么飞

打湿的翅膀在电线上抛下一排泪水之后

它飞向哪里

它有没有发现死的在死，生的在生

酢浆草、三色堇，匍匐在地是一首诗

白玉兰、紫玉兰，空中展翅也是一首诗

它有没有发现春风和玉兰摩擦起了电

云中之翼纷纷坠落。只有蓝天永远年轻

只有离泥土最近的花草，欣欣向荣

它会不会因此一头撞到高墙上

或者崴了脚成为一只树上的男爵

它凌晨的啼叫是不是因为没有虫子果腹

如果你看见空中有一只鸟在飞

你会不会想到它在雨中飞翔的时候

也有可能是在雨中哭泣

河岸

绿手指垂下，埋进上一季流水

世界隐退到喧嚣的对岸

水面上掠过一声鸟鸣

一个溺水的灵魂被抱出水面

我在岸边的榕树上寻找那只鸟

鸟鸣因我的一再侧耳而存在

我从流水的永不停歇里获得绝望

又在鸟鸣里获得了希望

而从不发光的石头沉默着

保持着恒温，稳稳地坐在岸边

一枚枚松塔枯卧在河岸的树下

在长久的寂静中获得了自己

米色风衣

挂在墙角

和凝固的夜，微弱的光一起微微颤抖

它们几乎和裸体相似

在深夜脱颖而出，成为写作的灵感源

在我的朋友圈

穿米色风衣的失眠者们正策马奔腾

用一根根手指

写出一首又一首诗

当他们满意地睡去

春色并不因夜色而昏暗，它在读诗

并酝酿出下一首，喊我写下

春分

惊雷滚滚而来，炸开春分

此日天下三分是樱花，三分是桃花

另有几分需俯视，落红尸首遍地

无需惋惜，有情亦是无情物

有人在消逝的流水里画一棵树

有人在一棵树上刻下爱人的名字

有人吃着霉变的粮食健康成长

有人在金茂大厦尝试飞翔

有人手搭凉棚眺望，他的财富在远方

而我，再不会在诗里留下爱的痕迹

你将隐没在这个节气里，作为一个象征

永垂不朽。并在每年春天如约而至

晚安

晚安，当你进入我越来越僵硬的身体

晚安，睡在我身旁打呼的人，疑似陌生人

晚安，趴在浴室的玻璃上失眠的水仙

晚安，路灯惨白，夜晚闪进铮亮的厨房

逝去的外祖母照例在窗口时隐时现

而复古蓝的茶几和电视柜

在听见我咬下第一口苹果时

不合时宜地泛起亢奋的月光

当我回到卧室，榆木衣橱的纹路令人迷惑

我就是它们的每一个年轮里

你遇到的每一位相似的中年妇女

晚安，我退回窗前削苹果，止住了呕吐

晚安，路亚。我原谅你一生的失败

秋风

在你的呜咽里我屏息聆听

在你不断苍老的呓语里侧耳倾听

你的阵痛褪去了江山的颜色

船已抛锚，众鸟正飞离

再不能藏身在一片绿叶之上了

任何故事都有了陨落的可能

要忍住什么词才能保守你的隐痛

学会遗忘，学会放下身段

看啊，当你在夜晚铺开月光

盛大的激情消退，时光之碑已竖立

秋天

越来越白的月光

漫过你肥硕的身体

最后一声蝉鸣

徒劳摇晃着你的日益沉重

大把大把的甜蜜在你怀里腐烂

那不知名的虫子

通过一个季节的冥想

以为找到了出路而尽情狂欢

只有草木在不断加深的睡眠里

忏悔着昔日旺盛的情欲

而大地，试图逃避你的硬，你的凉

却逃不出命运的安排

我甚至看到，它雪白的墓地

正在建成

风暴

秋虫在夜色里涂抹微凉

我在纸上写下甜蜜、眩晕、好时光

以及，一些更无趣的词：

花朵们都已怀孕，系上了纽扣

当落花，就要埋进上一季流水

一场风暴，一种与你有关的情绪

那么细密，那么有力

向我袭来。覆盖我，吞噬我

我一边燃烧，一边扑灭。喘不过气

墙缝中的藤蔓

立秋过后万物渐次从昏迷中醒来

当风放低腰身软弱下来，你就在那里

拦住废墟的墙拦不住你高傲的头颅

经过的人都以为你在与墙内的一切较劲

却无人知道你全然没有野心

墙内的废墟也并非我们想象的毫无感情

至少它通过你的手传遞了它的无奈

说到墙，我渴望走进去，与废墟对话

它会说出很多秘密吗？比如——

镜子碎裂，凌晨哭泣，刀子闪着寒光

如今，它们全被埋在了地下

只有你扎根废墟而枝叶破墙而出

当我驻足你面前，我听见墙裂之声传来

你正在加速生长，为了照亮我

当我走近你，你甚至突然伸出了手

拽住我的长发。我的无知，我的有限

一下子暴露在了你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