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屋藏娇

2021-02-08 13:25如花
飞言情A 2021年11期
关键词:宋家

如花

简介:姜竹第一次见到宋嘉言,还是在陈家。她跟着大人去陈家参加聚会,一眼就看见了在院子里背书的宋嘉言。他面容精致,神色却微冷,带着生人勿近的气场,恰好对了姜竹的眼。

姜竹是被喧闹声吵醒的。

这里是宋嘉言在南郊的别墅,鲜少有人来,更别说是这么大的动静了。

姜竹从卧室出来的时候身上还穿着丝质睡衣,素面朝天,还没来得及收拾打扮。她站在旋转楼梯旁边,看见楼下被家里保姆拦住的女人,她饶有兴味地扬了扬眉。

陈晓莲也一眼就看见了姜竹。她把拦着她的保姆推到一边,径直上了二楼,冷嘲热讽地道:“外面都传嘉言哥哥金屋藏娇,却始终不曾把人带出去过。我倒是没想到,原来是你。”

姜竹觉得好笑,道:“看来你自己心里也清楚,宋嘉言宁愿金屋藏娇,也不想跟你有半点儿牵扯。”

陈晓莲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的,嘴唇气得发抖:“要不是你这个狐狸精,我早就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子了……你……你究竟用了什么下作手段?”陈晓莲被戳到痛处,歇斯底里了起来。

姜竹皱起眉。这大清早的,她的耳朵承受不住这么刺耳的声音。

好在没多久楼下就传来了动静,紧接着男人快步走了上来。

“陈晓莲,你来这里做什么?”宋嘉言有些严肃地呵斥她道。

姜竹静静地看着他走过来,挡在自己跟陈晓莲中间。

下一秒,陈晓莲哭得梨花带雨:“嘉言哥,我只是想来找你……”

“南郊别墅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宋嘉言语气冷漠。

在这一男一女狗血偶像剧一般的对话间隙,姜竹轻轻打了个哈欠。

宋嘉言跟陈晓莲都静了静,目光一齐朝她看过来。

姜竹礼貌地解释道:“抱歉,我昨晚没睡够八小时,还有点儿困。二位请自便,离开的时候记得帮我把门关上。”她说完转身回房,重新陷入柔软的床里。

闭上眼想起宋嘉言刚刚看她时那欲言又止的神情,姜竹讽刺的一笑。宋嘉言确实长了一副好皮囊,一双桃花眼望向你的时候哪怕什么都不说也深情至极。如果不是三年前亲眼见识过他对姜家所做的一切,她险些又要栽在这双眼里了。

陈晓莲不请自来的那天过去没多久,姜竹就收到了宋嘉言助理送来的礼物。一只D家的手表,首席设计师的作品,周边还镶了一圈钻石。

宋嘉言的电话紧随而来。

“抱歉。”他没想到自己一时疏忽会让陈晓莲一路闯到南郊别墅,甚至打扰到姜竹。

姜竹却沉默了半晌。在两人安静的呼吸声中,她轻轻笑了,道:“宋嘉言,你的道歉是为哪一次?”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让电话那端的男人呼吸一滞。

从认识开始,陈晓莲就一直横亘在两个人中间,像一根拔不掉的刺。她放学去找宋嘉言辅导专业课,陈晓莲也去;她跟宋嘉言一起吃午饭,陈晓莲也会找借口跟去;就连周末两个人相约看电影,陈晓莲都会以“这周刚好要写这部电影的观影报告”为由跟着两人。

而每当这时候,宋嘉言一句拒绝的话都说不出口。

宋嘉言的母亲在陈晓莲家里当保姆。宋嘉言跟姜竹解释这些的时候,表情很为难。他知道陈晓莲跟着姜竹一定会不高兴,但碍于母亲工作的关系,他又永远无法拒绝陈晓莲。所以他就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对姜竹说:“对不起啊,下次一定……”

但宋嘉言自己也很清楚,只要陈晓莲一天没对他失去兴趣,下一次,再下一次,無论多少次,结果都会是一样。

两个人都沉默了下来。

姜竹没想沉浸在过去里,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意思。她看着自己手里宋嘉言送给她的手表,淡淡地道:“东西我已经收到,宋总破费了。您忙,就不多耽误您时间了。”她说完,干净利落地挂断电话。

她把手表举起来,对着窗外的阳光细细观看。表盘在阳光的照射下光影闪动,一个泪珠的图案映入眼帘——

“现在这些首饰设计都太大众了,不是太阳就是鲜花,没一点儿创意。”从前某次闲聊时,姜竹跟宋嘉言吐槽道。

宋嘉言问:“那你喜欢什么样的设计?”

“独特一些的,比如海洋深处刚刚被发现的新物种的形状呀,再比如,眼泪的形状。”

表盘把阳光反射在姜竹脸上,有些晃眼。思绪从回忆中抽离,姜竹无奈地笑了笑。

宋嘉言这个人属实矛盾,她当初不过随口一句话,他竟然记到现在。可如果他真的事事都想让她如愿,为什么又偏偏在最重要的事情上站在她的对立面?当初跟陈晓莲订婚的时候如此,后来对待姜家的时候亦如此。

姜竹收到同学聚会邀请的时候,眉毛不自觉地扬了扬。不用问都知道,这多半是陈晓莲的手笔。

当初那些老同学毕业以后各奔东西,这么多年过去,有的富甲一方,有的成了行业大佬,大概只有姜竹从当时万众瞩目的姜家公主沦落到如今这副模样,亲人不再,一无是处。

姜竹穿着衣柜里那条鹅黄色的裙子前去参加聚会,一路上没少被人夸美。

这条裙子是去年宋嘉言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宋嘉言向来舍得为她花钱,为了给她过生日,在收费高昂的湖畔餐厅包场了一整晚,但姜竹没去成。那天晚上她吃多了安眠药,一觉睡到第二天天明,睁开眼时入目全是刺眼的白,还有面容憔悴的宋嘉言。他低声说:“竹子,不要这样。”哀求一般。姜竹却只想叹气。她知道自己又失败了。

人人都知道姜家出事后姜家唯一的女儿避难去了国外,却没人知晓,姜竹一直就在南临城,在宋嘉言郊区的别墅里。

宋嘉言供她一日三餐,喜欢什么就买什么,她所提的要求他都尽可能满足,让她继续做设计,帮她成立品牌,甚至连宣传和销路都替她安排妥当。除了离开,他什么都肯答应她。

外人都说宋嘉言在郊区别墅金屋藏娇,却没人敢想,他藏的娇是姜家的女儿,是被他一手击垮的姜家最后的女儿。

……

同学聚会上,姜竹到场没多久,陈晓莲就走了过来。

“姜竹可是我们当年的校花,跟宋嘉言郎才女貌,我们都以为你俩最后一定会在一起……”

姜竹当年行事张扬,对宋嘉言示好表现得轰轰烈烈、声势浩大,没几个人不知道。这些年姜家和宋家之间的纠葛他们也多少听过一些,有人想要赶在氛围冷下来之前打圆场,姜竹却笑了。

“确实,我当时也以为我跟他一定会在一起,只是架不住小三努力……”姜竹意有所指。陈晓莲当即变了脸色,冲到姜竹面前要跟她理论。旁边的人赶紧过来拦她,场面一度混乱。

姜竹就等着这一刻。她把手边的茶杯摔碎,捡了一片最锋利的攥在自己掌心里,狠狠压下。很快,殷红的血就从掌心流了下来,一滴滴落在地上,染红了透明的玻璃碎片。

陈晓莲神色惊慌,姜竹却慢慢笑了起来。

不多时,人群当中让开一条路来,宋嘉言神色紧张地快步走近,小心翼翼地检查姜竹手上的伤,皱眉问:“怎么弄的?”

姜竹嘴唇上血色微淡,手腕动了动想把手从男人掌心抽回来,未果。最后只能冷着一张脸,任由他牵着上了车,一路赶往医院。

“嘉言哥,不是我……”陈晓莲一路跟过来,声音颤抖地想要解释。

姜竹隔着玻璃看见陈晓莲委屈不甘的脸,心如止水。从出场到现在,宋嘉言一个眼神都没给过陈晓莲。

“姜竹,再怎么恨我,也不要伤害自己的身体,”宋嘉言打破车内的安静,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你可是做设计的。”

设计、画图,用的都是右手。她怕他不来,故意划的也是右手。

姜竹将望向窗外的目光收回,落在自己手上的伤口处。多么鲜艳的红,看着却让人发冷。

“宋嘉言,你说我们怎么就成这样了呢?”

读书时的姜竹跟现在完全是两个人。那时候的她潇洒张扬,像个永远不会累的小太阳。

姜竹第一次见到宋嘉言,还是在陈家。她跟着大人去陈家参加聚会,一眼就看见了在院子里背书的宋嘉言。他面容精致,神色却微冷,带着生人勿近的气场,恰好对了姜竹的眼。

再后来,宋嘉言转学到姜竹的学校,帅得万众瞩目,姜竹更是毫不掩饰对他的兴趣。篮球赛上,宋嘉言三分球一丢一个准,收获了无数尖叫掌声的时候,姜竹没跟着那群女生一起。她径直把宋嘉言丢在一旁的衣服拿走,在篮球赛结束的时候要挟他:“想要衣服,放学的时候来我的教室门口等着。”

那时候的姜竹几乎被家里宠成了个小公主,自信骄傲,字典里没有“被拒绝”三个字。所以当宋嘉言出现在教室门口的时候,她自然地挽住他的胳膊,笑着凑近道:“从今天开始,我们就是朋友了。”

宋嘉言微蹙的眉头和抗拒着想要把胳膊从她臂弯里抽出来的动作,在她看来,都只是少年人的害羞罢了。

从那天开始,姜竹更加肆意地粘着他。她会在课间的时候去宋嘉言班上找他,向他借书,借笔记,甚至借笔。用尽一切借口,就为了跟他多相处一段时间。最明显的一次,是体育课分班,姜竹原先已经定了排球,听说宋嘉言要选的篮球班人满了,他临时调换去了羽毛球班,姜竹死皮赖脸地缠着体育老师,硬是从排球班换去了羽毛球班。

好友嘲笑她,可姜竹觉得,宋嘉言值得她这么做。

他总在她面前表现得拒人千里,却又在无人察觉的时候悄悄温柔。

她硬要陪他去上专业课,却因为太过枯燥听到一半睡着的时候,醒来会发现身上盖着他的外套;为了跟他一起去图书馆自習,她早起去占位,冬天的早上鼻子被冻得通红,再后来,他就把自习的地点换成了教室,身边的位置永远为她保留;她每个月的那几天都会腹痛难忍,不知道他是怎么发现的,从某个月开始,每到那几天,她都会收到他推到自己面前的保温杯,里面是满满一大杯的红糖姜茶。

姜竹觉得自己快要成功了。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宋嘉言早就默许了她的存在,接下来,她就要准备第二次表白了。可就在这关键的时候,姜竹意外骨折了。两辆车撞在一起,其中摩托车倒了下来,直接把姜竹的小腿给压折了。

躺在病床上的那几天,姜竹满脑子都是宋嘉言,不知道自己几天不出现他发现了没有,他会不会不习惯,会不会想她,甚至不受控制地惦记她——就像她想念他这样。

很快,姜竹就知道答案了。

病房里室友们前脚刚走,后脚他就出现在了房门口。他走到她身边坐下,然后默不作声地开始削苹果。苹果削好递到她手里的时候,她听到了宋嘉言的声音:“我还以为你放弃了。”

姜竹瞪大了眼,跳脚道:“胡说八道,是谁在这造谣传谣,我姜竹是那种见异思迁的人吗?”

宋嘉言看着她,片刻的愣怔后,慢慢笑了起来。

姜竹心不在焉地把一整个苹果啃完,终于还是按捺不住,小声问道:“所以……我们现在……是……”

宋嘉言把水果刀收起来,站起身道:“好好养伤。”

他一副转身要走的样子,姜竹脸上立刻露出失望的神情。

宋嘉言脚步顿了顿,轻声说了三个字:“女朋友。”

……

所有人都以为,他们一定会长长久久,永远在一起。姜竹也是。

只不过她没想到,毕业那年宋嘉言会突然杳无音信。更没想到,两个人再见面,是在南临城宋家举办的盛大晚宴上。

他不再是陈晓莲家保姆的儿子,而是南临城宋家流落在外多年的独子,而陈晓莲就站在他身边,衣着华丽,一脸甜蜜。听其他宾客介绍,那是宋家独子的未婚妻。

姜竹怎么可能就这么相信呢?

她在闺密的帮助下,趁宋嘉言身边没人把他拉到角落里偷偷询问:“这段时间你去哪儿了?怎么一直都不联系我?你又为什么突然成了宋家的继承人?”姜竹仰头看着宋嘉言,突然一笑,故作轻松地道,“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反正现在我们又见面了。他们说陈晓莲是你的未婚妻……应该不是真的吧?”

姜竹至今都记得,昏暗的楼道里,宋嘉言慢慢说出的那句“姜竹,对不起”。

姜竹坐在医院的急诊室里,宋嘉言就站在不远处。

医生一边给她包扎一边唏嘘:“怎么弄的?也太不小心了。再深一点儿就伤到神经了。”

姜竹内心平静无波,宋嘉言看着她冷漠的脸,强压下心中的起伏,转身去走廊上等着。他也想问姜竹,究竟是多狠的心,才能对自己下得去这么重的手。

姜竹从急诊室里出来的时候,宋嘉言背对着她站在窗口,窗口的风吹来淡淡的烟味。他很少抽烟,除非忍不住。她听见他打电话的声音,电话那端的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他语气有些严肃,说了好几次“尽力就好”,听起来像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

姜竹没着急过去,在一旁等候的椅子上坐下。她身上还穿着聚会时的衣服,那条他去年送给她的鹅黄色的裙子。

宋嘉言打完电话回头的时候,就看见这样的姜竹。

走廊上照明灯的光落在她头顶,柔和细腻。她感受到他靠近过来的阴影,抬起头来笑着问:“宋嘉言,我今天穿的这一身好看吗?”

宋嘉言愣了愣,才道:“好看。”

“谢谢。”她说。

时隔一年,谢谢他的生日礼物。

宋嘉言看着眼前的姜竹,神情从不知所措到意外惊喜。那一瞬间,他以为自己看到了大学时候的姜竹,阳光灿烂,像个永远不会累的小太陽。甚至从南郊别墅离开的时候,司机都能感受到他不同往日的愉悦。

然而几天后,姜竹一早起床就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保姆被姜竹这突然的坏脾气吓得不敢吱声。她被宋嘉言雇到这里以来,还是第一次见姜竹这么不讲道理的样子。姜竹想吃糖炒栗子,保姆已经出去跑了好几家板栗店,但买回来的她都说味道不正宗。

最后姜竹只能自己出门。

她让司机在路口把车停下来,自己走进了巷子中涌动的人潮里。等姜竹的身影消失在人潮中时,司机突然慌了。

宋嘉言特意吩咐过,不能让姜竹离开视线,他跟保姆必须有一个人跟着。

姜竹坐在咖啡厅二楼,一个视野很好的角落里。

她坐下几分钟后,店内一角独坐了很久的男人端着咖啡走过来,坐到了她面前。

“没想到你还挺准时。”付博远看着姜竹,不紧不慢地道。

姜竹没理会他的话。他们之间只是合作关系,没有客套的必要。

“怎么样?”她问。

付博远挑了挑眉,赞许地道:“他果然很在意你。”

同学聚会那天,付博远提前告诉姜竹,宋嘉言就在附近谈一个重要合作。她同意去同学聚会,跟陈晓莲起冲突,弄伤自己的手,全都是故意的。她需要宋嘉言提前离场,在那位重要的合作对象面前失礼,搞砸合作。

计划很顺利。

谈话接近尾声,付博远突然问姜竹:“他对你这么痴心,你就一点儿也不会心软?”

姜竹反问道:“姜家与宋家不共戴天。倒是你,为了一个初恋耿耿于怀至今,不会突然放弃吧?”

当初是付博远主动找上姜竹谈合作的。他说自己学生时期有个爱得死去活来的初恋女友,他为对方倾尽所有,她却把他耍得团团转,一心只系在宋嘉言身上。他恨透了那个女人,更恨得到了一切却满不在乎的宋嘉言。

“放弃?绝无可能!”付博远对姜竹保证道。

“那就好。”

她对付博远的爱情故事并不感兴趣,只要宋嘉言过得不如意就好。

大概是因为跟付博远的谈话,姜竹回去的路上罕见地回忆起了过去,回忆起姜家行将末路的那几年。

那年夏天,姜竹亲眼看见宋嘉言和陈晓莲订婚之后,便抛下国内的一切申请了出国留学。她去的是美国,学设计专业。

国外的华人圈并不大,她也偶然遇见过宋嘉言一两次。陈晓莲没跟在他身边,他也仍旧礼貌地跟她保持着距离,在共同友人把他们介绍给彼此的时候,两个人默契地没有提及国内已经相识的过去。

初次心动以这样惨淡的方式收场,姜竹需要时间好好疗伤。

只不过她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忽略了视频通话时父亲日渐消瘦的脸色,更没注意到,南临城这些年风云变幻,姜家被几家新兴家族联合夹击,早已经举步维艰。

而这些联合的新兴家族当中,为首的便是宋家。

姜竹是在圣诞节那天被紧急召回国的。回来的时候父亲已经意识不清地躺在病床上。姜竹的母亲早年病逝,父亲床前只有几个叔叔、伯伯轮流守着,他们把公司最近的情况告诉她,包括宋嘉言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商业打压,经济圈套……种种高超的手段,让姜家在溃败的泥潭中越陷越深。

宋嘉言来医院的时候,姜竹冷着脸把他赶走了。这个男人所说的话,姜竹一个字都不想听。

夜深人静的时候,她趴在爸爸怀里,任由眼泪从眼角滑落,一句又一句地低声忏悔道:“是女儿的错,任性胡闹,不让您省心。”

姜竹这些年被宋嘉言绑在身边也不是没好处。

宋嘉言对她从不设防,书房、电脑完全向她开放,所以她当然也有机会知道宋家最近的项目是什么、急需的材料是什么、定价多少、上限几何。姜竹把这些都告诉了付博远。不求击垮宋家,能让宋嘉言头疼也不错。

付博远没让姜竹失望。没过多久,宋嘉言似乎就陷入了不小的麻烦当中。

姜竹被安顿在南郊别墅的这几年,只要有时间,宋嘉言都会过来跟她一起吃晚饭,晚上十点左右离开。但最近他已经很久没来了,大概是公司的事情让他腾不出时间来。

姜竹开了一瓶酒,在别墅二楼的房间里弹钢琴。

她的钢琴是宋嘉言教的。大学的时候她找借口拿了学校综合教室的钥匙,缠着宋嘉言教她弹钢琴。他从最简单的手型和五线谱开始教,她大多数时候都在分神看他的脸,他垂着眼认真调整她的指法,傍晚的阳光照射在他长长的睫毛上,在他脸颊上投下一小段阴影。那时候,姜竹想,他将来的孩子睫毛一定也很长。

现在的姜竹已经不再只会弹《小星星》了,她大学的时候在国外进修了这项技能,现在甚至能弹完一整首的《野蜂飞舞》。

宋嘉言站在房间门口的时候听见的就是她弹的这首狂野躁动的曲子,等她弹完他才抬步走进去,一眼就看见了被她丢在旁边的已经空了的红酒瓶。

她穿了一身黑色的吊带长裙,化了极其美艳的妆。看见他过来的时候,她抬着胳膊去勾他的脖子,鲜艳的红唇靠近,跟他交换着呼吸。

“你来了。”她朝他的耳朵哈气,低声说。

宋嘉言的喉结动了动,克制地道:“你喝醉了。”

姜竹笑了,笑得放肆。

“我没有。”她说,“我这是高兴。”这么多年,她终于成功向他反击了。

她高兴。

宋嘉言揽着她的腰,怜惜地在她的肩头上落下一吻。

她这是不高兴。他从她的琴声中听出来,她在哭。

姜竹醉意迷蒙,混乱中她靠在宋嘉言身上,哑声问:“宋嘉言,你到底为什么?就因为上学时我强迫你跟我在一起委屈了你,所以等你得了势,就要在我家人身上统统报复回来吗?”

混沌中,宋嘉言好像俯身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但姜竹没听清。

宋家的麻烦似乎不小。

早在宋嘉言接手之前,集团内部就有数不清的烂账。他幼年不在宋家长大,成年以后认祖归宗,原本接手集团就经历了好一番厮杀,如今这些陈年烂疮被人一一摆到台面上,不仅竞争对手们乘虚而入,集团内部仍有异心的人也虎视眈眈。

姜竹感觉到他每次来这里的时候越来越累,面容疲惫。她看在眼里,却视若无睹。

反倒是她偶尔半夜噩梦惊醒的时候,会发现守在她床边神色疲惫的宋嘉言看着她的目光很温柔,看到她醒来,他便轻声道:“不要怕,我在这里。”他的声音像是带着魔力一般,她再入睡也变得不是那么难了。

姜竹一度怀疑自己跟付博远的事情已经暴露了,但宋嘉言不提,她也不主动问。

付博远已经失联了好一段时间。

姜竹通过两人约好的方式联系他,但没有得到丝毫回音。姜竹没办法,趁着晚上宋嘉言不在的时候,再一次去了他的书房。她本意是想了解宋家最近的动向,她担心付博远被宋嘉言抓到了什么把柄。关于付博远的资料没找到,但姜竹无意间发现了一个加密文件夹。里面不是什么商业机密,而是一份病历,病历上“抑郁症”三個字格外刺眼。

姜竹还没来得及细看,保姆的脚步声却靠近了,她只能匆忙把电脑归位,回到房间的时候却止不住地思索:那份病历是谁的?宋嘉言?他有抑郁症吗?宋家的其他人知道吗?如果他们知道这件事,大概不会再任由他掌权了吧?

姜竹再次联系付博远,这次没等对方回音,而是单方面留下了时间,想跟他在上次的咖啡店再见一次。

到了约定的日子,姜竹故技重施,甩掉了司机老张,却在走进咖啡厅二楼的时候停在了门口。坐在角落里等她的人不是付博远,是宋嘉言。

姜竹在宋嘉言面前坐下,喝着自己每次都点的卡布奇诺,这次老板好像少放了糖,比以往喝的都苦。宋嘉言也给自己点了一杯咖啡,两个人安静地坐着,没有剑拔弩张的氛围,倒像是一对正在冷战的情侣。

宋嘉言晚上还有事情,他临走前把平板电脑留给了姜竹,上面是付博远这件事的始末。

付博远利用姜竹给他的信息抢了宋家的合作伙伴不假,但这次的合作不过是宋家做的一个局,合作方是宋嘉言早年在美国时的莫逆之交,配合宋嘉言做戏,帮助他找出宋家集团的内鬼。不过没想到,集团内鬼没找到,反而诈出了姜竹这个“红颜祸水”。

这段时间真正让宋嘉言费神解决的是集团内部讨伐姜竹的声音,毕竟证据确凿,她在咖啡厅把资料交给付博远的视频十分清晰。而这样的视频,除了姜竹,就只有付博远能拿得到。

“他从一开始想报复的对象就是你。”宋嘉言告诉姜竹。

付博远没有骗姜竹。他确实恨宋嘉言,也确实有个曾经愿意为之付出一切的初恋。只不过他没有告诉姜竹,那个他爱之深恨之切的初恋,就是姜竹。

大学时候的姜竹是“天之骄女”,向她表白示爱的男生不计其数,她都不曾放在心上。她的眼里心里自始至终就只有宋嘉言一个,又怎么会记得付博远呢?

付博远的事情让姜竹安静了很久。

宋嘉言大概是怕她受刺激,很长一段时间都在南郊的别墅留宿,虽然不睡同一个房间,但如果她出事儿,他能第一时间出现在她身边。

姜竹决定回姜家老宅看看。

熟悉的宅院出现在眼前的时候,她眼眶还是不自觉地湿润了。她从小在这里长大,一草一木都是回忆。她这几年很少来这边,不是宋嘉言不让,而是她不敢,怕陷进悲伤的情绪里而没了报复他的锐气。

这次回来才发现,宅子被宋嘉言派人保管得很好,屋子里一尘不染,家具、陈设都没怎么变。

大概是看她情绪还算稳定,宋嘉言先一步离开去处理公司的事。

姜竹坐在父亲生前的卧室里,翻看以前的老照片,从她襁褓时的看到毕业时的。她毕业的时候穿着学士服跟父亲照了一张合影,旁边还有被她强硬拖过来一起拍照的宋嘉言。

姜竹不敢多看,泪水模糊了双眼,慌乱地把相册合上的时候,照片从相册里滑落,露出了照片背后的字:小宋是个好孩子,爸爸祝你们幸福。

姜竹把照片塞回相册的时候,整只手都是抖的。

那句话是父亲的笔迹,但落款时间是姜家破产、他卧病在床的日子。如果真如外界传言,是宋嘉言一手把姜家打压到这般田地,父亲怎么可能还这样祝福他们?

姜竹抱着头,脑袋疼得像是要裂开一样。

宋嘉言一定对她隐瞒了些什么。

姜竹从老宅离开,没有回家,而是让司机送她去宋嘉言的公司。司机愣了一下,但很快就惊喜地应了声“好”。

宋总这些年对姜竹的好他们这些做员工的都看在眼里,姜小姐居然肯主动去公司找宋总,大概是终于柳暗花明了!

姜竹在司机欣慰的目光下走进了宋氏大楼。

她报上名字,畅通无阻地到了宋嘉言办公室的门口。宋嘉言的贴身助理原本想拦,但看到姜竹的那一刻,她的动作顿了顿。姜竹的脸她曾经见过,在宋总的手机屏保上,这么多年来,一直不曾变过。

姜竹站在门口,看见了办公室内的宋嘉言,还有坐在他身侧穿着白大褂的医生。

姜竹只犹豫了一秒,就推门闯了进去。

她走到宋嘉言和医生跟前,一眼就看见了他们面前电脑上的内容。那是一份病历,一份抑郁症病人的病历,跟她在宋嘉言书房电脑里看见的那份一样。

只不过这一次,姜竹看见了病历上病人的名字——是“姜竹”两个字。

姜家是制造业起家,这些年来姜竹的父亲也做了不少投资和创新,但成果甚微。被时代逐渐淘汰的技术和家族企业管理上日渐暴露的弊端也让他逐渐感到力不从心。而宋嘉言因为流落在外这许多年,回到宋家这样的大家族里重新掌权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于是,姜竹的父亲想了个办法。

姜家总归是要倒的,倒不如倒在宋嘉言手上。他早知道宋嘉言在极力运作,想办法跟陈晓莲解除婚约,为的是谁,不言而喻。有了姜家的这块战功牌,要解除婚约便不再是难事。姜竹父亲愿意以姜家整个企业做嫁妆,只求姜竹回国后宋嘉言善待她。

他与宋嘉言的合作极其隐蔽,除了彼此几乎无人知晓。这是一个让南临城重新洗牌的局。事实上,姜竹父亲的所有谋划都是成功的。唯一的意外是,姜竹不再相信宋嘉言。

从他跟陈晓莲订婚,到后来他一手击垮姜家的行为,姜竹恨透了他。

父亲下葬的那天,姜竹哭晕在现场。醒来后她失声了一段时间,再见到宋嘉言,便是看仇人一般的目光。

宋嘉言悄悄委托心理医生跟姜竹谈过话,最后的诊断是重度抑郁,有自杀倾向。

宋嘉言怎么能让姜竹出事?他用尽手段把她留在自己身边,哪怕是恨他也好,想報复他起码也是一种能让她继续活下去的动力。

姜竹是被宋嘉言从公司抱回南郊别墅的。

她听他一字一句地把这些年的真相解释给她,听得眼泪仿佛都要流干了,最后哭累了才睡过去。半夜的时候,姜竹醒来看见宋嘉言趴在自己床边睡着,哪怕是在梦中,他的眉头都紧紧地皱着。

姜竹这才恍然大悟,她偶尔半夜醒来看见宋嘉言守在床边看着她的眼神,不是愧疚也不是伪装出来的深情,而是爱。

原来他是这样深切地爱着她,比她以为的还要多得多。

可是她却好像已经没有爱他的能力了。

姜竹平静得让宋嘉言不安。

抑郁症没那么容易好,即便表面上看不出来,心底也有一个地方在悄悄地坍塌,宋嘉言丝毫不敢放松警惕。

秋天的时候,姜竹收到法国设计师协会的邀请,说由她设计的珠宝饰品在法国很受欢迎,诚挚地邀请她参加这次的珠宝展。

姜竹跟宋嘉言提起的时候,他很爽快地就答应了,甚至有几分欣喜。心理医生说过,愿意主动出门,是抑郁好转的一个信号。

宋嘉言跟姜竹在法国度过了一个非常美好的假期。珠宝展并不会占用姜竹太多时间,他们定了豪华的宾馆,在太阳刚在云间露头的时候去看埃菲尔铁塔,逛历史悠久的卢浮宫,手牵着手在铺满枫叶的街道上散步……

行程的最后一天,姜竹点了一瓶菜单上最贵的洋酒。一瓶见底的时候,她离开自己的座位,坐到宋嘉言腿上,由轻到重慢慢地吻他。他的呼吸随着她的吻一点儿点儿粗重的时候,她俯身在他耳边说:“宋嘉言,我还是很喜欢你。”

宋嘉言扣在她腰上的手猛然收紧,深切又急迫地吻她,像是要把这些年错过的都补回来。

第二天,两人收拾好行李,姜竹跟他一起来到机场。候机的时候,宋嘉言听到广播里在喊姜竹的名字。

“我该走了。”她看着宋嘉言,轻声说。

宋嘉言看着她,茫然,失落,像被抛弃的孩子。

姜竹冲他笑了笑。

她早就买好了机票,今天的,跟他去往不同的目的地。

抑郁症治疗是个漫长而复杂的过程,更多的时候是在好转与变差中间反复拉扯。

宋嘉言希望她好起来,活下去,哪怕是用恨他的方式,这样她就没有时间去想家人的离世以及种种苦难。

但其实还有其他方法。

比如彻底远离这一切,远离她所熟悉的一切人和事,去一个崭新的环境,从头开始。

姜竹选择了第二种。

“你会成全我的,对不对?”她在离他很近的地方,拖着行李一步步后退。

宋嘉言一个字都没有说出口,看着她的眼神里满是挽留。

“保重。”姜竹说完,转身就走,再也没有回头。

宋嘉言站在原地,低下头。

没有人看见男人眼角流下的泪,就好像没有人听见那天晚上姜竹那个问题的答案。

“不是报复。因为我也早就喜欢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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