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论《髹饰录》设计“楷法”观

张小燕

（1.武汉理工大学 艺术与设计学院，武汉 430070；2.福建工程学院 设计学院，福州 350118；3.福建工程学院 地域非遗文化传承与设计研究中心，福州 350118）

《髹饰录》是明代隆庆年间安徽新安平沙人黄成所著，是我国古代流传下来的唯一一部漆艺专著。天启五年（1625年），漆工扬明给原文加上注解，此书便更加充实完善。《髹饰录》全书分乾、坤两集，共18章，正文220条。《乾集》主要是阐述漆器制作所需要用的原料、工具及漆工禁忌等内容，《坤集》侧重介绍漆器分类等。《髹饰录》是明代漆器状况的全面反映。它为古代漆器的分类与技法以及漆工操守、规范提供了重要的参考，是现今研究我国古代传统漆工艺技法的重要历史文献资料。

黄成在《髹饰录·乾集》后面记“楷法第二”，扬明注：“法者，制作之理也。知圣人之意而巧者述之，以传之后世者，列示焉”。《考工记》曰：“知者创物，巧者述之，守之世，谓之工。”“法”是制作漆器的“理”，“楷法”指漆工应该遵守的行为道德规范。黄成扬明认为楷法就是制作漆器的“理”，巧匠揣摩圣人的意思做出了漆器，并一代又一代地传给后世，因此将制作漆器的法则列于此。《髹饰录》的设计“楷法”观主要包括“三法”“二戒”“四失”“三病”四部分内容。具体的设计法则如下：

一、三法

（一）巧法造化

黄成提出的“三法”之一是“巧法造化”，扬明注：“天地和同万物生，手心应得百工就”①。《庄子·外篇·天道第十三》此段原文为：“轮扁曰：‘臣也以臣之事观之。斫轮，徐则甘而不固，疾则苦而不入，不徐不疾，得之于手而应于心，口不能言，有数存乎其间。’”《庄子·大宗师》有云：“今一以天地为大炉，以造化为大冶，恶乎往而不可哉？”②这里“造化”是指自然的意思。在《汉书·董仲舒传》中记载：“今子大夫明于阴阳所以造化，习于先圣之道业”③。这里“造化”指化育创造的意思。《髹饰录》中“造化”涵义包括自然与创造两层含义。“巧法造化”可以理解为自然创造万物，工匠要善于向自然学习，天地和谐才能生长万物，手心相应才能制作各种器物。为了效法自然，黄成将各种漆器制作的材料、工具等都比喻成自然现象。根据材料自然特性实施技艺，与自然和谐相处，是每一位匠人必须遵循的原则。

（二）质则人身

黄成记“质则人身”，扬明注：“骨肉皮筋巧作神，瘦肥美丑文为眼”①，这是黄成说的第二法。《春秋繁露·人副天数》曰：“形体骨肉，偶地之厚也；上有耳目聪明，日月之象也；体有空窍理脉，川谷之象也；心有哀乐喜怒，神气之类也；观人之体，一何高物之甚，而类于天也”④。黄成将漆器制作与人的身体相结合，漆器的组织布局好比是人体结构。漆器木胎就像人的骨骼，肉皮筋是指漆器底胎的制作工艺，骨、肉、筋、皮直接关系着漆器本身的质量，造型和装饰则关系着漆器最终成形效果。黄成将漆器制作技艺与人的身体相结合，漆器胎骨虽然看不到，但是会影响整个漆器制作的最后形象。如果胎骨制作不牢固，美好的器物就不能得到。这是在用人来做比喻，一件完好的器物，必须从内到外都要注意质量。如果内部胎质粗制滥造，就好比人的眼睛无神便可以反映这个人的精神状态不佳，所以每一件漆器制作从内到外每一步都必须认真地完成。

（三）文象阴阳

黄成记：“文象阴阳”，扬明注：“定位自然成凸凹，生成天质见玄黄”①。《论语·雍也》曰：“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⑤。这里“文”指形式美，“质”是指内在的道德品质、伦理等。“文质彬彬”指的是表里如一，外在与内在统一的儒家美学。“玄黄”出自《易·坤·文言》：“天玄而地黄”，因此“玄黄”指天地的意思。天为阳，地为阴。在漆器的制作中，纹饰有凹有凸，就像阴阳一般。作者依据纹饰的凹凸，给漆器进行分类。将纹饰凸凹的形象与阴阳媲美，这样符合阴阳和谐之美，就像天造地设般自然天成。扬明又注：“法造化者，百工之通法也；文、质者，髹工之要道也”①。他总结“三法”认为，“巧法造化”是百工的通法，“质则人身”“文象阴阳”则是漆工所要遵循法则的要谛。“巧法造化”“质则人身”“文象阴阳”三法，体现出中国古人与自然融合的造物观。

二、二戒

（一）淫巧荡心

黄成提出：“淫巧荡心”，扬明注“过奇擅艳，失真亡实”①。此句话出自《礼记·月令》：“毋或作为淫巧，以荡上心”⑥。“淫巧荡心”是指过分追求繁缛华美的装饰效果，使得器物失去原本有的实用品质，即为文质不适。《礼记》告诫人们，不要以鬼技淫巧动摇君王的心志。明中叶，统治阶层喜欢奢靡华丽的装饰，崇奢论成为社会主流，人们热衷于文化用品﹑文玩古董的鉴藏⑦。这里黄成是在告诫漆工不要过分追求奇巧艳丽和华而不实的装饰，漆器的装饰要与功能相匹配统一。

（二）行滥夺目

黄成记：“行滥夺目”，扬明注“共百工之通戒，而漆匠须尤严矣”①。《唐律》曰：“诸造器用之物及绢布之属，有行滥、短狭而卖者，各杖六十。”特注云：“不牢谓之行，不真谓之滥”。“行滥夺目”是指用赝品以假乱真。明中晚期，皇家奢靡无度，社会审美浮躁不堪，大众普遍追求漆器繁缛的装饰。作者反对表面华丽而实质质量差的作品，指出漆器制造中的不良倾向，希望漆工引为鉴戒。

《髹饰录》既用大量篇幅介绍漆器装饰，又反对过于奇巧艳丽、华而不实的时风，反对舍本逐末、虚有其表而实质偷工减料的作品，黄成的观点直到今天依旧给世人敲响警钟。漆器制作中要求真材实料，胎骨牢固，纹饰不要繁琐不堪，其形式要与功能保持统一。

三、“四失”

黄成提出的“四失”内容包括“制度不中”“工过不改”“器成不省”“倦懒不力”，分别如下：

（一）制度不中

“制度不中”，扬明注：“不鬻市”①。这是藉《礼记》“用器不中度，不鬻于市”。黄成认为漆工在制作器物之前，要了解该材料属性特点，制作完美的合格产品才能拿到市场去售卖。这是对漆工品德的约束。

（二）工过不改

“工过不改”，扬明注：“是谓过”①。这是藉《论语》“过，则勿惮改”。漆器制作工艺复杂漫长，出现失误不要害怕更改。这里黄成强调制作漆器过程中要用心认真，出现错误要及时修改。知道错误不改正，那是不对的。这里告诫我们在产品设计过程中要坚持品质第一，器物制作要认真扎实。

（三）器成不省

“器成不省”，扬明注：“不忠乎?”①。这是藉《论语》“为人谋而不忠乎?”这里黄成认为漆器在制作完成之后，工匠要多多检查审核。就像现代的产品设计要经过质量检查、测试之后才能售卖一样，后期还需要针对用户的使用情况进行反馈，提高售后品质服务，不断地提升用户体验。

（四）倦懒不力

“倦懒不力”，扬明注：“不可雕”①。这是藉《论语》“朽木不可雕”。这里黄成在告诫漆工在制作器物的过程中不能偷懒，漆器制作时间漫长，费工费力。如果工作不努力，疲软应付，就像朽木一样不可雕了。因此我们在产品设计中要有创新精神，不要怕麻烦辛苦，大胆钻研，勇于创新。创新精神只有在产品制作过程中不断质疑思考，提出疑惑才能获得的。

四、“三病”

“三病”是黄成总结工匠在漆器制作过程中容易出现的三种问题，分别是“独巧不传”“巧趣不贯”“文采不适”。

（一）独巧不传

“独巧不传”，扬明注“国工守累世，俗匠擅一时”①，黄成认为好的工匠，应该将好的技艺传给后人，一代一代技艺积累才能发扬光大。不要做庸俗、目光短浅的匠人，他们守着一技之长害怕被外人知晓，秘不传人。这不利于漆器技艺的传播与发扬。从此说明黄成拥有宽广的气度与胸怀，同时目光长远有前瞻性。

（二）巧趣不贯

“巧趣不贯”，扬明注“如巧拙造车，似男女同席”①，黄成反对局部的趣味与整体的意匠不统一；如果局部趣味与整体意图不一致，就像手艺精细的工人和手艺拙劣的工人制作的汽车，或者男女淫乱一样让人难受。这里黄成的本意好比我们今天讲的产品设计必须遵守整体性原则。局部审美意图必须服从整体审美，整体上形成一个完美统一的形象。漆器的整体统一，要求漆器从选材、胎骨造型到纹饰都需要遵守一致原则。

（三）文采不适

“文采不适”，扬明注“貂、狗何相续，紫、朱岂共宜”①，黄成反对花纹与色彩不谐调，就像狗尾充当貂尾，又像在朱色中加入紫色，使得色彩混乱一样难受。这种比喻形容工匠必须言行一致，表里如一。中国古代强调“立业必先立身”，《髹饰录》强调的漆工品德，当永为工匠师范。品德永远是工匠必须遵守的第一本质，好的品德才能造就好的产品。以德服人，立德树人这也是现代社会所提倡的。

总之，《髹饰录》的设计“楷法”观中的“三法”是制作漆器的方法。“二戒”是对漆器制成以后的评价，“四失”和“三病”则是直接对制作漆器的工匠而言的，指漆工本身的个人修养问题，批评漆工本身的素质。索予明认为：“所谓“三病”，整个来说，是作者指出漆工在心理上、行为上和技巧上易犯之病。作者不但要打破传统的陋习，还应把他的经验、独到之处公开传授，而且还应注意提高工匠的素质，勉励他们设计、制造出一些合乎艺术水准的作品”⑧。因此，今天我们对《髹饰录》设计“楷法”观的解读不仅是让人们了解古人漆器的制作工艺，希望今天的手工艺人传承古人优秀的技艺，更是对现代漆器制作的一种弘扬与创新。

注释：

①〔明〕黄成，著.扬明，注.髹饰录[M].日本蒹葭堂藏抄本：21.

②庄子.庄子[M].北京：中华书局，2010：108.

③〔汉〕班固.汉书[M].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1995：1734.

④〔汉〕董仲舒.春秋繁露[M].北京：中华书局，1975：440.

⑤论语[M].北京：中华书局，2006：78.

⑥〔清〕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M].北京：中华书局，1980：1364.

⑦高云澄.明季江南造物研究[D].上海：上海大学.，

⑧索予明.蒹葭堂本髹饰录解说[M].中国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74：4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