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面糊汤

1

“儿子啊，妈想喝一碗面糊汤。”躺在病床上，几天没进一口饭食的母亲突然用低微的声音对我说。

我感到惊讶的同时，连声答应着。可偌大的省城，我上哪儿去找一碗面糊汤呢？虽然我每天都在医院附近的综合市场解决伙食，可从来没看到有卖面糊汤的。

长这么大，母亲还是第一次跟我这样说话。

小时候，因为我肠胃易受凉，母亲经常给我做面糊，每次喝汤之前，她总是说：“别看就一碗汤，它养胃呢！”她一边提醒我慢点喝，别烫着，一边不停地给我夹菜。有时候，我跟母亲说：“咱家现在条件不好，只能就着野菜喝面糊。等我长大了，我会让你每天吃很多很多肉，不再喝面糊。”母亲听了只是笑着说：“先吃饱饭吧。”

放学后，村里几个和我一样大的小伙伴总在一起玩打仗，累了就坐在一起说说自己喜爱的食物。家里比较富裕的那几个，就显摆母亲做的大肉米饭、油饼、烩菜等，听着都让人流口水。

有一次，他们几个说完后，看我不说话，就嚷着让我讲讲家里的饭食。我站起来说：“我最爱喝的是妈妈做的面糊。”那几个伙伴听了后，讥笑着说：“怪不得你这么白这么瘦，都是面糊汤喝的！”我听了心里不是个滋味，辩解道：“面糊的作用可大了，不信回家问问你妈，尝尝就知道是什么口味了。”

2

父亲喜欢喝酒，有时喝多了，母亲就让我给他泡杯茶。父亲也就借着酒气说说家里的琐事和我们学习上的事。他每次都对我的学习进行讲评，而且把家长会上老师的话原封不动地搬出来，他总是说：“不好好学习，一辈子都要吃没有文化的苦。”

有一年我的成绩飞跃到了年级前五名，父亲开完家长会回家，特意让母亲做几个菜。母亲拿来酒说：“就是孩子考试成绩好了一点，还有两年才毕业呢。”父亲说：“只要有进步，一切都有希望。”说着，把酒满上了一饮而尽。那天晚上，我和父亲一起享用着母亲做的面糊，我说：“面糊养胃，爸爸多喝点，别让酒伤了胃。”父亲笑着对我说：“你妈的话也学会了！”

母亲做的面糊在村里是出了名的。左邻右舍都来和母亲讨教怎么把面糊汤做出花样。春季，用野菜与面糊搭配;夏天，用浆水面代替面糊，喝起来清凉爽口;秋季，在面糊里放些地瓜块，也是一道美味。

那年冬天，我去舅舅家，舅婆见到我就说：“你更白了。”我说：“妈妈每天都给我做面糊吃，哪有不白的。”那时候，家里除了面食，很少见到其他食物。母亲经常说：“能吃到白面已经是很幸福了。”

3

我决定还是去医院附近的综合市场找找看，走了一圈，有卖饼子、豆花、羊肉泡馍的，就是没有卖面糊的。沒办法，我走到经常光顾的那家面条摊前，“师傅，我想要碗面糊，就一碗。”

师傅说：“这可是缺物，咱这里不卖，也没有做过这样的面食。”

“我妈在医院里，今天想喝点面糊。”我恳求着。

“哦哦，可是我做不了，你看看别的摊位有没有。”师傅很抱歉地摇头。

“别的摊位都没有，我能不能借用一下你的锅和面粉，不到半个小时就能做好，付你双倍的钱。”说这话时，我的眼泪在眼眶打转。师傅递来了餐巾纸，说：“我提供面粉，你自己做吧。”

我连忙走到锅灶前，用炒锅接上水，架在灶上，起火。又向师傅要来了半碗面粉，在碗里用水和着面糊。母亲曾经教我，和面要先稠后稀，我一手端着碗，一手握着筷子快速搅着。等水锅开了，面糊也搅好了。我边向水锅里倒着面糊，边用勺子搅着。

面糊煮好了，师傅递给我一个大碗说：“就盛这里。”我连声道谢。付完钱，赶紧提着一碗面糊回医院。那天，是母亲第一次喝我做的面糊。

母亲出院的那天，我带母亲去综合市场的那个面摊吃饭，师傅一看到我就说：“小伙子很优秀！”师傅把那天的经过告诉了母亲，我看到母亲的眼眶湿了。

那天，我和母亲吃了她喜欢的大面条，母亲说：“过去那个年代，家里人多，粮食不够，你们也跟着大人受苦，只能喝面糊充饥，那时，就指望你们长大后，努力改变生活。”

听着母亲的话，我才恍然大悟。“面糊能养胃”不是谎话，而是母亲对我们的期待啊。

现在，每每回忆起那碗面糊，就不由自主地想象给面糊里泡上馍块、夹上菜的样子……面糊里，有我的童年记忆，有我的成长足迹，还有深深的母子情。

朱权利：喜欢写作、摄影，作品散见于多家报刊。

编辑    乔可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