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生之体、美生之境

2021-02-25 22:21何永艳
客联 2021年12期
关键词:生境意境

何永艳

摘 要:左江自然山水是左江花山岩画成为世界岩画奇观的生态根基,花山岩画的生发、存续与其自然生境密不可分。花山岩画的宏观自然生境是左江,左江水流的连续性、地质地貌的稳定性保证了岩画绘制的整一性,天、地、神、人共同栖居的生命场和特殊的灾害生态为岩画绘制提供了绝佳的岩画点,促成了岩画生境选择与岩画目的的完美契合。花山岩画与其所处的自然生境整生,并在人、画、境的和谐美生中实现最高形态的审美整生,最终达到了审美整生下的“人在画中游”的艺术之境。

关键词:左江花山岩画;生境;意境;整生;美生

左江花山岩画位于中国广西壮族自治区崇左市宁明县、龙州县、江州区及扶绥县境内,绘制于左江两岸岩石绝壁上的80余个岩画点绵延250公里,形成世界上最壮观的岩画长廊。花山岩画与其生发、存续的自然地理环境密不可分,正是花山岩画所处的特殊的自然生境使之成为世界岩画中独特的艺术奇迹。自然山水是花山岩画的生态根基,其生境核心——左江,是天、地、人相交的生命场,左江岩石为其提供了天然的画板,花山岩画与其所处的自然生境共生、整生,在与自然的整生中实现美生。左江流域独特的喀斯特岩溶生态环境类型与江流、岩石山、台地三位一体的空間格局孕育出花山岩画独特的文化类型,为世界民族文化多样性、生存环境多样性和世界民族之魅增加了绚丽的一笔。

一、左江是花山岩画的生态根基

“和天生一的生态审美观,把大自然作为人和其他物种共同的生境,即共同的生态载体,共同的生态母体,共同组成的相生、竞生、共生、整生的生态境界。生境,显现了物种间、各物种与生态载体之间的生态关系,所共同构成的生存依据、生存境遇、生存境况、生存境界,生存场域,消解了人的生态中心位。” [1]315 “生境,是生命形成与活动的场所,是生命活动涉及的事物与关系。” [2]39岩画是人类历史上最古老的艺术类型,反映了人与自然亲缘依生的原生关系。左江自然山水作为特殊的自然是花山岩画起源、发展、存续、传承的生态根基。

花山岩画是骆越人与左江自然山水依生、互动的产物。古代骆越人生存生活完全依赖于大自然的赐予,与自然依生,信仰的表现、心愿的表达、岩画功能的实现依赖于喀斯特岩溶自然地理形成的特定生境以及由此形成的特定氛围和意境。花山岩画的自然生境是其产生形成、存在、发展的空间尺度,是其艺术生发的根基和载体,包括了整个左江流域的区域面貌、地质、植被、动植物资源、矿产资源、土壤资源、山体、岩石、气候特征以及它们的演变与古骆越人生存聚落活动的相互关系。岩画的绘制一方面受人们生产力水平和技术的限制,更多的是受环境的制约。所以,花山岩画艺术本源于骆越人对左江自然、万物生灵的认识和感受,是他们与生存环境纵横捭阖、互动协调、和谐共生的反映与折射。

左江独特的喀斯特岩溶自然地理生境造就了花山岩画的独一无二的内容、绘制方法和艺术特征,岩画和环境在空间中和谐一致、相互作用, 在祭祀舞蹈中花山岩画这种与自然和谐的感觉不断得到强化,岩画艺术的环境开放性使它产生了类似于环境艺术或大地艺术的震撼效果。人类的文化发轫根源于自然之根,文化是人与自然关系的产物,也是沟通人与自然关系的媒介,每一种地理地貌都会孕育独特的民族文化,地理的多样性成就生物的多样性,进而造就民族文化的多样性。因此,正是花山岩画创作族群诗意栖居的山水自然造就了花山岩画“人法自然”的“生态艺术之境”。

二、花山岩画的宏观生境:左江

岩画点的选择与内容同等重要,左江花山岩画岩画点的选择上具有相对的一致性,水是影响骆越人选择岩画点的主要因素之一。左江水系也处于东南亚、华南与西南各省文化的交汇处,跨境性明显,左江流域是现如今崇左市230多万人民(百分之九十五是壮族)繁衍生息的生命之源,也是该流域文化历史之根和那文化的根基。花山岩画所处左江流域是自然和文化景观双秀的圣地,蕴含着古骆越族群特有的稻作民族虔诚的水神崇拜信仰,左江不仅串起岩画也串起沿岸田园景观和铜鼓文化、歌圩文化、山水文化、民俗文化、城镇文化、历史文化。

(一)左江连续性、稳定性保证岩画整一性

左江是花山岩画的核心生境,是骆越民族狩猎耕耘栖息繁衍之地,现在是骆越后裔壮族人民的聚居区,自秦始皇统一岭南以来左江成为祖国南疆的重要交通航道,左江水流的连续性、地质地貌的稳定性保证了岩画整一性的延续,使其成为了世界上最壮观的岩画艺术画廊。

首先,从生态学的角度来看,河床、河水、河岸、河漫滩以及周围湿地等一起组成了独特完整的河流生态系统,其水生生态系统和沿岸生态系统都依赖流动的水体而存在,左江稳定充沛的生态流量,能够维护河道生态系统的稳定、完整和水循环的健康正常。每年的10月份以后,左江进入枯水期,水流变得清澈见底,水位下降,但总体来说水量依然很大;左江进入夏季雨季后,左江水流浑浊,水位升高。左江昼夜奔腾不息、永不干涸,充沛富足的生态流量保证了左江整体生态环境的稳定、完整和美丽,为岩画生境的稳定延续提供了生态基础。

其次,据地质考古专家考证,第四纪以来,左江河道形态基本稳定,为岩画的保存创造了有利条件。而左江花山岩画就绘制于第四纪以后,也就是说左江地质地貌在花山岩画绘制的年代与现在我们看到的左江差别不大,地貌与如今看到的几乎一致,稳定的江流地质环境,让花山岩画得以完好保存。

左江稳定充足的生态流量以及稳定的地质地貌为左江花山岩画的生发、延续、传播、发展、保存提供了稳定、统一的生态基础,花山岩画因此成为世界上离水流最近、水流生态系统最富足、得以整一延续的岩画群。岩画是人类发展史上最早的艺术作品,大多数岩画都呈现平面造型、图像写实、构图凌散、整体感不强的原始艺术特征,而左江花山岩画其规模之庞大、作画难度之高、风格的统一都堪称世界之最,在长达700年左右的时间里,这个目前发现的世界上最大的岩画群,竟能保持整一性和统一性,左江算得上是最大的功臣。蜿蜒流淌的左江如同一条纽带,串联起来沿岸绵延了250多公里的82处岩画点,形成一个世界上最大的岩画艺术长廊,在庞大的规模之下保持了艺术生境的统一,花山岩画作为世界上绘制于江流岸边的最大的岩画群,其带状分布特点也是独一无二的,其绵延距离之长更是无出其右者,左江之水成为花山岩画群宏观上最稳定适宜、得天独厚的自然生境。

(二)天、地、神、人栖居的生命场

花山岩画所处左江流域在古代属百越地区, 据史书记载:“越非有城郭邑里也, 处溪谷之间, 篁竹之中……限以高山, 人跡所绝, 车道不通,天地所以隔外内也。” [3]2778-2781对于骆越人来说,水不仅是可用的自然资源,更是生命之源的象征,是自然界让人敬畏的神性之物,因此骆越人缘水而居,亲水情结让他们把万物生成、宇宙生命活动、精神情感都以水承载、以水寄托。

首先,对于骆越先民来说左江本身是一个有生命、有活力、有灵性的流动变化着的自然生态系统,是一个神圣特殊的空间,包涵着生命繁衍、循环流动的深层意蕴,这与岩画所要表达的内涵以及要实现的目的相吻合。河水的流动循环使其成为生生不息、永不枯竭的生命力的象征,是一个生命繁衍的天堂,在这一流动立体的生境中各类生物和谐共生。

其次,据考证,花山岩画大部分岩画点选择在左江以及支流明江的河流转弯处,左江花山岩画点中,有90%的岩画点分布在左江及支流临江峭壁上,其中约80%处于河流拐弯处,对面往往有台地。左江河底的坑洼、转弯处也形成了很多微环境,形成一个个宁静的小湖泊,各种物种在此栖息,成为异质化的多元生态空间,为骆越先民的栖息繁衍提供了绝佳场所,因此也成为他们绘制岩画的最佳选择。从横向上来看,河道转弯处水流缓慢、河水较浅,生境更加丰富多样。从大的尺度来说,河流的上游,水流一般比较湍急,下游则要平缓。上游的河流侵蚀河床,把侵蚀物搬运到下游,在河流低洼处和拐弯处造就了台地,为河岸边的居民提供了肥沃的土壤。总之,天然河流这一流动的生命体造就了多元化、异质化的空间,为不同的物种提供不同的栖息空间,串联起无数具体的生命体,并将它们有机联系在一起,呈现一个多样丰富的自然生境,成为骆越人生息繁衍的绿色家园,也成为他们表达生命愿望的精神家园。

再次,骆越先民在生活劳动中对于周边生活的环境,尤其是对水的涡旋流动有了深刻的体验。左江在骆越人的心目中成为一种与生命律动合拍的的逻辑形式,其蜿蜒流动的视觉感与河流周围的整体生境构成一种生命之美,为岩画的创作提供了一种设计图像取向,成为一种有生命的形式语言。左江之水作为生命的繁衍与人口兴旺的象征,在骆越先民与恶劣的自然环境纵横捭阖的过程中,在原始混沌思维和万物有灵的作用下,成为能够激发和增强骆越民族生殖和生命动力的源泉。因此,骆越人在选择岩画绘制地点的时候将左江确定为表达他们强烈的生命愿望的神圣场域,特定的图画画在特别的地方,表达特殊的意义。

左江之水成为骆越先民绘制岩画的神圣的生命神场,对于这一岩画生境的选择与岩画图像所要表达的内涵相辅相成,在骆越人的心目中这二者融合得越完美,其巫术功利效果实现的可能性就会愈加的大。自然界中,水是生命之本源,许多与水有关的动物崇拜都与生殖崇拜有关,正如《管子·水地》认为,水有润物功能,是灵物构成的内在基因,水中灵物的超常本领为人类所不及。骆越先民将一幅幅岩画绘制于生生不息的滔滔江水边,其岩画图像以“蹲踞式”的生殖之神蛙形人为核心原型,包孕着骆越人高扬的生命精神和强烈的生存欲望。

(三)生境选择与岩画目的完美契合

天、地、水相交的左江凹岸是神、鬼、人的共居的空间。在左江洪水的侵蚀、冲刷和搬运作用下,形成了骆越人赖以生存的台地,左江曲折复杂的支流、侧流、面流、底流使得水流在一定的范围内摆动,侵蚀河岸形成凹岸、凸岸,左江岸边由坚硬的灰岩白云岩形成的山体悬崖阻止了河流的摆动侵蚀——形成很长的凹岸,水流呈面流冲向悬崖,底流、面流、凹岸、凸岸形成立体环流、涡流,途径江面的船极易发生事故。于是,左江河流转弯的凹岸处最容易受洪水影响、沉船机率最大,其悬崖绝壁也最为高峻雄伟,在掌握了它的规律性之后,骆越先民趋利避害的做法即是求助于神灵和巫术,具体的行为即是在河流拐弯处这一最具神场气质的地方绘制岩画,进行歌舞祭祀,形成“天梯”和“神场”,以求得神灵的护佑,这就是左江岩画大部分绘制于河流拐弯凹岸处的重要原因。

左江花山岩画岩画点是骆越先民综合考量、慎重选择的结果,河流转弯处是天、地、水相交的神场,江水下面是鬼魂、水怪的聚集地,在江水上面高耸入云的绝壁之上绘制英雄、祖先、神灵、死去的人的形象,绝壁成为永生转世通天的天梯,而岩画对面的台地上正是骆越先民的栖居地,岩画点自然成为天、地、水相交的连通神、鬼、人的空间节点。左江河流拐弯处成了蛟龙、魔鬼、水怪的聚集地,也成了那些被洪水夺去生命的亡魂的栖居之地,此处成为镇压水怪和让亡魂升天、保佑栖息地的生生不息的关键地点,在这些地方绘制岩画起到的作用在先民们看来一定是最大的。

可见左江的环境条件、地理位置、河流运动对骆越人选择岩画点的影响是非常大的,左江是他们重要的水资源,也是其生产生活的生命线,江流两岸的一级台地是他们生存居住之地,这些台地经常受到洪水的威胁和危害,先民们即在这里向对岸的岩画祈福,在鼓乐声中歌舞娱神,他们歌舞祭祀的场景交融着对神灵的敬畏、对生存的渴望、对生命繁衍的愿望。与篝火中隐约闪现的“鬼影”般的岩画图像交相辉映,形成强大的神圣磁场,这些绘有岩画图像的悬崖绝壁就成为连通三界空间天、地、水处的神、鬼、人的“生命树”和“世界中心”。左江花山岩画中的山体、岩石、江水、“蹲踞式蛙形人”图像、铜鼓图像等共同体现了壮族人的宇宙观,有了这些岩画和人们的祭祀活动,上界的神灵会来护佑他们。左江岩画画面大多距江面20—60米,最高可达120米左右,壁立千仞,离天越近,神性越强;中界的陆地上有人歌舞敬神,岩画通天,人得以繁衍生息;下界有水,鬼怪灵魂都在水下,有水灵魂才能引渡,得到安慰或升天,进入天堂的祖先灵魂成为家族的保护神,水中的鬼怪也得到震慑、不再作乱。

总之,左江花山岩画岩画生境的选择与岩画内容完美契合,原始宗教效果得到最大化的实现,花山岩画所展现的除了对于自然的依生,同时又体现出了巨大的人的能量和强大精神力量。深山幽谷绝壁之上的花山岩画能诱发人们的崇敬情绪,骆越人特别着重选择以宁明花山为典范的高峻、奇险、神秘的石山来作画,以便借助其巨大、神秘、崇高的氛围形成神圣的宗教情感境界,进而在岩画空间中弥漫渲染出一种让人敬畏、肃然起敬、畏惧崇拜的氛围。这种笼罩渗透于空气呼吸中的、具有巨大压倒性的、与日月天地山川河流的地理空间和原始宗教空间耦合的氛围感、空间感、神秘感,震撼、感染着每一位参加祭祀的族群成员,人、画、境与天、地、物、我浑融一体,其文化召唤力和心灵穿透力让所有人进入圣境、心悦诚服,通过花山岩画的绘制以及祭祀仪式的展演高扬了人性的力量,在一次次的与灾难的捭阖中他们的灵魂得到安慰、净化,民族发展延续重返平衡状态,实现了民族生生不息的世代延续。

三、花山岩画与自然生境和谐美生

世界上所有地区的岩画都是其存续其中的自然生态的一部分,与自然生境密不可分,形成整体岩画景观,无论是在沙漠、草原,還是峡谷、海湾、洞穴、峭壁,岩画都与自然和谐整生、和谐美生。

花山岩画本身从属于花山岩画文化景观,是其自然生态的一部分,存在于壮族地区的平原盆地丘陵和河流之间。可以说左江流域独特的自然环境决定了骆越先民独特的生活方式和生存方式,独特的生活、生存方式决定了该区域的文化创造,决定了花山岩画的独特创造。

花山岩画与左江流域山川江河、台地、村落、花草树木、岩石洞穴等整个大自然浑然一体,它们共同构成了左江花山岩画文化景观,对包括岩画在内的其中的任何一个部分进行破坏都将损害文化景观的完整性、文化性和艺术性。如在岩画周边随意进行开山采石、兴建建筑、商业开发、修建水坝电站、村民迁移、森林砍伐、河流截流、水体污染、过度的旅游开发、灯光噪音等都会让整个花山岩画文化景观毁于一旦。花山岩画文化景观申遗的成功很大程度归功于左江流域整体生态环境的原生态完好保存。应该说整个左江流域花山岩画带所在近300公里,2500平方公里的范围、甚至周边的自然保护区等等都在岩画保护范围之内。

岩画艺术与现代绘画最大的不同就是它具有开放性,岩画的开放性促成了人、画、境合一的境界生成。现代绘画作品是有材质框定、形式限制、与现实生活疏离、自给自足的,但岩画没有边界、没有限制,它与存在的自然环境融为一体。对于左江花山岩画来说,整个左江流域的大地、天空、山川河流、山体岩石、花草树木、村落田畴,以及生活其中的骆越族群都是它的底色和背景。它是大地艺术、行为艺术、仪式艺术,也是活动变幻着的艺术。因此,它不仅是一件艺术作品,更是是骆越先民乃至后世子孙的现实世界和现实生活本身。它与自然环境、人文环境相融合,显现开放性、无边界性,其图像造型的形式因素、内涵要素都是开放的,接受者必定要受到自然声、光、色的影响。不同的岩画色彩和肌理质感也会带给人不同的审美感受。在古人眼中,流淌的江河与权势、魔力有关,流动的河水可穿破地下与世间的界限,让人敬畏,峡谷中的溪流或是瀑布发出的混响声也是岩画创作中的重要部分。据专家研究测量后认为加拿大希尔德岩画点就具有音响效果,人、雷、风以及波浪打在崖底岩石上的声音、回声形成了露天的巨大天然音箱。“据印第安人的传统,这种扩大了的声音是神灵与人类交流的媒介。在这里,与一定仪式有关的谈话,鼓乐歌唱的声音会被美化,使得声音雄浑,突出了这个地方的神圣感。” [4]58花山岩画人物众多、图像密集、排列错综有序,画幅高大雄伟,下接滔滔江水,充满自然之声,岩洞、崖壁裂缝、水面、山体、回声共同构成一个多维的组合音响,产生特殊的混响效果。加之铜鼓敲击、舞蹈踏步、歌声的震动,在祭祀、祈祷仪式中共鸣效果强烈、声音得以美化和神圣化,产生剧场式的心灵震撼效果。岩画周边民众中世代流传的关于岩画的种种奇幻故事传说、周边岩洞葬和文化遗存的存在更加将这一岩画环境神秘化、神圣化、宗教化,更符合先民们与神灵天地沟通往来的心理欲求,成为先民与神灵世界连通的通道以及表达思想愿望、上天入地、生死交汇的地理节点。在世世代代的反复聚会朝拜、祭祀仪式中其文化特性、宗教特性得以不断强化,最终成为民族精神圣地。

花山岩画统一的赭红色与青山碧水、日月光华交相辉映,高耸云天的山体产生震撼敬畏,画面纹理质朴粗犷,灰黄色岩面大多光滑细腻、坚实,间或粗糙不平,被自然风化的条状黑色钟乳石以丰富的质感与接受者丰富的情感吻合碰撞,这一切有效集聚成就了花山岩画独特的肌理效果。加之岩画所呈现的位置多处于与地面垂直上凸下凹、高峻陡峭或直连江水之地,岩画高悬、落差极大,岩画得以区分突出,增添了立体效果;且画面大多朝南,正午以后阳光直射,通过阳光的折射与江面的光影、水面的流动、树木的晃动形成神奇迷离、海市蜃楼般的光影动态效果,带给人神秘、震撼、粗犷的视觉心理和审美感受。宋代《续博物志》中所记载:“二广深谿石壁上有鬼影,如澹墨画。船人行,以为其祖考,祭之不敢慢。”[5]117清末《宁明州志》记载:“花山距城五十里,峭壁中有生成赤色人形,皆裸体,或大或小,或执干戈,或骑马。未乱之先,色明亮;乱过之后,色稍暗淡。又沿江一路两岸,崖壁如此类者多有。” [6]21其“鬼影”晃动色乱忽明忽暗的视觉效果当是赭红色的岩画图像在阳光、月光之下加之树影晃动在观者心目中所形成神秘、恐惧、敬畏心理状态下的心理视象。因为:“岩画是在大自然中的创作,摹刻的画面必然会受到自然光的影响,形成神秘生动的视觉效果。春夏秋冬风霜雨雪,高低起伏、光影明暗、立体感,日光、月光,原始社会之后的很长时期,甚至现代的当地少数民族群众,依然把这些岩画视为神圣不可冒犯的神灵遗迹,原始艺术高超的生命表现力由此可见一斑。” [7]26

“人类生态融入自然生态,重组大自然生态圈,形成整生与美生的圈态化同旋,所生发的审美生态,是谓生态圈形态的审美整生。这种圈旋化审美整生,是审美整生历史发展的结晶,即各种审美整生的集大成形态。” [8]106花山岩画的审美生态场不仅与自然环境融合唯一,还与岩画创作族群现实社会、历史发展联结为一体,使得人与画产生着恒久的时空交流,山体、河流、崖壁、岩洞、动植物、图像都是现实世界本身。岩画巫术仪式的功能生发出浓郁的神场氛围,强烈的神秘力量全方位地、深层地渗透到现实之中,与现实合为一体,观看岩画的人,参与岩画创作和祭祀仪式的所有人都被融合裹挟其中,成为画境中之人,这是现代绘画甚至是3D动画都难以企及的“人在画中游”的艺术之境。

当我们在宁明岜耀屯观赏花山岩画时发现,宁明花山岩画与其所处大、小花山、略呈圆弧形的铜钱滩以及蜿蜒流淌的明江水流形成一个完整的文化景观。大、小花山正好处于江流拐弯处,铜钱滩的完美弧线正是由于江流拐弯形成的,大、小花山被包孕在江流和滩地之中。观赏之时,或站在岩画脚下踮足仰视,或在江中小舟之上抬头仰望,或在江流对岸台地与岩画对视,都发现岩画与高峻雄伟的山体崖壁、周边流淌的江水、晃动的绿树浑然天成,融为一体。整个宁明花山岩画呈现出多维立体的流动、活态的动感效果。当江流浑浊、洪水凶猛时更显得粗犷、悲壮、崇高,当江流清澈时更显得明丽、质朴、纯粹,当风雨袭来、树木摇晃时则更显得鬼影重重、神秘诡异。

花山岩画以质朴粗犷的剪影式单色平涂法绘制而成,人物画像的绘制技巧与整体环境也合二为一。花山岩画的主要元素人物图像在整体上以“蹲踞式蛙形人”整体统一;在画面繁简、正侧、大小、排列方面花山岩画又呈现有序和谐、动态有机的视觉效果。花山岩画的所有图像、形式元素全部统一在另一主要元素——赭红色之下;加之人物图像刻画精细写实,概括对称的手法使得头部、手指、饰物、器物、动物、动作姿态生动自然、细腻分明、一体成型。花山岩画绘制笔法娴熟、很少有败笔,平涂剪影概略法,前期人物图像头颈分明,后期人物图像头颈躯干抽象近乎一体。因此,无论是在江流对岸台地、山脚下还是在江流中观赏岩画时岩画图像都清晰地映入视线,其动态的效果、庞大的气势、壮观的场面都能在视觉感官上给观赏者强烈的视觉冲击与精神震撼。这样震撼灵魂、神圣庄严的情感体验转化为族群长时的集体记忆,以此集体意识的依托形成了壮族先民深刻的历史和情感的记忆,不断重复的仪式活动强化了集体记忆的恒久性,生成了壮族先民的神圣空间。正是一次次行为艺术般在对岸台地和江流行舟中的祭祀仪式让壮族人民世世代代对花山岩画顶礼膜拜,使其不断延续发展、保留传承。

四、结语

总之,花山岩画与其所处的自然生境整生,并在人、画、境的和谐美生中实现最高形态的审美整生,最终达到了审美整生下的“和天生一”的艺术之境。

花山岩画的自然生态根基是左江自然山水,左江是花山岩画发轫的自然生境核心。左江水流的连续性、地质地貌的稳定性,保证了岩画的整一性延续。人与自然的和諧共振,使得左江成为骆越人的生命神场,岩画点成为骆越先民的生态栖居之地,成为天、地、人、神交汇的宇宙通道。而连绵左江的石质山体又为岩画绘制提供了世界上最大的岩石画板,其灰黄色的石壁为岩画创作打下了和谐的天然底色,左江岩石的天然质地奠定了花山岩画的天然肌理。江流、山体、台地、岩石等整个左江河流生态系统奠定了花山岩画的自然生态根基。以得天独厚的左江流域为自然生态根基、以壮族先民稻作文化和社会环境为生存居所和依托、以壮族先民宗教信仰和精神观念为动力,壮族先民在悬崖绝壁之上绘制了世界上难度最大、规模最大、图像最多、最为震撼的岩画圣迹。由此看来,花山岩画更像是一个指导壮族先民生存发展延续的信息体系,是一个适应环境的创造性文化典范。借助花山岩画生态文化共同体(壮族先民在特定文化的作用下,在特定的历史过程中为应对其自然与社会环境所需要解决的生存、发展、延续的问题而凝结的文化事实体系、而采取的文化策略)壮族先民实现了生态、生计、生命的协调均衡发展,实现了对生态环境维护与利用的统一。花山岩画作为广西壮族地区存续时间长、规模最大、保存最完整的生态民族艺术典范,它存在于混沌交融的文化时空以及物我合一的生境之中,是岩画创作者骆越先民在左江山水四方游戏、生态诗意栖居的例证和体现;花山岩画作为骆越先民祭祀场、神场、艺术场、生态场四合一的生态文化场是天、地、神、人四方游戏的神圣空间、生命存在的灵性空间、时空之外的第五度空间,是人与自然,村落、河流、岩石、山体与岩画共生的文化景观。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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