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巍:为国家而战

2021-03-02 07:13法人李辽
法人 2021年2期
关键词:律师法律

◎ 文 《法人》全媒体记者 李辽

两个小时的采访,张巍一直保持着出庭般笔直的坐姿,偶尔喝水,也只是把头扭过去,很快地呷一口,然后迅速消灭水痕于无形;偶尔爽朗大笑,也一定是在笑过之后迅速保持嘴角优雅上扬的弧度;无意中触碰到内心深处的软肋,眼里也只是滑过不易察觉的一丝亮光。

只愿示人冷静克制、极其考究的一面,是这位典型的职业女律师的外在形象。但她又一定能在“众花”中脱颖而出,让见过的人都能牢记她的气质与面庞,端庄、大气、坚韧,蕴含着神秘的东方美学。

“代理涉外案件如同耗命”

1月20日,记者见到了在业内赫赫有名的涉外女律师张巍。张巍名片上的头衔多到让人第一眼难以理清头绪:北京合弘威宇律师事务所主任律师、创始合伙人,中国外交部领事保护中心常年法律顾问,中国侨联常年法律顾问,第九届、第十届北京市律师协会副会长,中华全国女律师协会副会长,中国-东盟中心法律顾问……

从事律师职业30多年来,涉外业务一直是张巍引以为豪的专业领域。她为自己一手创办的北京合弘威宇律师事务所提出了一个响亮的口号——为国家而战。2011年,她带领北京律师协会外事委员会撰写了东盟十国、中亚五国、非洲各国的法律服务市场与法律风险专题调研报告,被称为是中国企业“走出去”的指路明灯;2014年担任马航MH370失联事件应急指挥中心法律顾问团团长,从进入应急指挥中心起,连续工作22天;2015年,组织北京律师协会“一带一路”法律服务研究会撰写了沿线65个国家和地区的调研报告,获得国家发改委、国务院国资委领导连连赞叹,“你们做了一件国家该做的事!”

这样的履历放在任何人身上都等同于功成名就,但你能感觉到,坐在面前的张巍心中始终绷着一股劲儿,时刻让她保持永不懈怠的斗志。

“我敢说自己从未虚度过时光。”直到现在,张巍还倔强地坚持着从事律师职业以来的工作习惯,亲自阅卷、亲自对接当事人、亲自出庭。

2021年元旦,张巍收到一份最好的新年礼物,直到《法人》记者对她进行采访的当天,她仍然一提起就欣喜万分——由她代理的一桩时间跨度长达18年、标的为6000多万元的涉外案件终于赢得了一审判决。

光鲜亮丽的外表之下,责任与光环一样沉重。

“代理涉外案件如同耗命,”张巍提到,“尤其是这一桩。”该案时间跨度大,证据链条错综复杂,全英文的案卷资料堆积如山。在这18年间,涉事企业已经被转手了几十次,每一次被转都留下一笔糊涂账。自从2020年6月接手这个案子以来,张巍一直与香港大律师通力合作。半年来,几乎每天加班,没有周六日,她的助手甚至把床搬到了办公室,每天晚上都准时与张巍沟通案件细节,一沟通就是几个小时。“饮食不规律,长期熬夜,过度疲劳,让我得了高血压,还差点患上了抑郁症,连续二十几天失眠。”

张巍在“2020桂客年会”上作主旨发言资料图片

在亲自阅卷的过程中,张巍做的笔记摞起厚厚一叠,案件的焦点,关键的证据,她都做了详细的记录和演算。正因此,对方擅自篡改文件的事实终于暴露,成为她辩论的有力证据。

律师行业有个约定俗成的“潜规则”,几乎所有的大律师都由助理阅读案卷,最后自己在法庭上临时阅卷。张巍对此无法认同,“我绝不会交给别人去做,我不放心。”她说,“亲自阅卷是我的基本原则,对所有材料熟读牢记,才能形成清晰有力的答辩思路,在法庭上发言才更有底气。”

多年来,哪怕她头顶各种公共头衔,行政事务缠身,也依然坚持自己出庭。而在承接这个涉外大案之前,委托方要求她在对接3小时后必须给出法律解决方案。“你的脑子要迅速反应,如果平时不办案子,不上法庭辩论,面对错综复杂的法律关系,你铁定蒙!”

张巍说:“我的工作像是外科手术,我就是医生,一定不能丢掉这把‘手术刀’。”

“涉外律师大有可为”

张巍时刻保持着永不懈怠的斗志资料图片

曾经,张巍在给青年律师们上课时问过大家一个问题,律师行业哪一块蛋糕还没有被切掉?大家争相发言,却没有一个人想到涉外领域。“实际上,涉外法律市场仍是一片蓝海,大有可为。”她回忆起一次赴南非访问的经历,当地人对她说,“如果你们敢走出中国开设办事处,企业一定会蜂拥而至,各种诉讼和非诉讼案件会让你们应接不暇。”

随着中国国际化进程的加速,海外利益安全面临的风险增加,产生的法律纠纷日益增多,维护国家经济安全和发展利益的任务越来越繁重。同时,“一带一路”倡议下,企业在“走出去”的过程中,无论是设立分支机构、运营具体业务,还是投融资和兼并,都离不开法律服务。“中国需要优秀的涉外律师,积极参与政策制定、规划设计国际规则的适用。”

“稀缺物种”是业内人对涉外律师的比喻,更说明了现状——因为需要具备极高的专业素养和国际化视野,所以数量极少。张巍在涉外领域耕耘多年,对行业发展有很多思考。“目前中国的涉外律师还处在发展阶段,虽然我国加大了对涉外律师的培养,但力度远远不够,律师自身的综合实力也不够强。”现在涉及较多的反倾销、反垄断案,“有能力接这方面案子的涉外律师还不多。”换句话说,我国律师在国际经济、贸易组织中的话语权和影响力还比较弱,发挥的作用还比较小。

提起自己的涉外领域经历,张巍不自觉地提高了声量,“我最大的成就不是打赢了多大的官司,而是2012年在一片质疑声中启动了北京律协百千万涉外法律培训项目——扬帆计划。”通过与中国法学会、中国政法大学、对外经贸大学、国际知名大律师的合作,在北京培养了几百名可以用英语流利谈判和写作的实操型优秀涉外律师。“通过这几年的培养,北京的涉外律师人才储备是最多的。”据人民网报道,截至2019年12月,北京市共有涉外律师2200余人,占律师总数的6.5%。尽管从数量上看并不多,但已经居全国领先地位,这成绩的背后有张巍的努力和坚持。

另一个制约涉外律师发展的现实情况是,“中国企业基本不用我们中国的涉外律师”。张巍脸上写着不服,国有企业法律意识不足,仅有总法务,缺乏专业涉外律师给予具有针对性和建设性的意见,“企业往往是摸着石头过河,不懂当地法律法规,不了解风土人情,遇到问题临时抱佛脚,最后再亡羊补牢,这时损失往往已经形成。”她举了个例子,“国外很多地方有茶歇的习惯,外国员工到茶歇时间可以立刻甩开工作,坐在那里休息喝咖啡,而中国老板习惯于5+2、白加黑,一到国外继续加班加点,员工就会抗议,工会就会罢工。”

而个别地方政府对法律的主张并不是很到位,“省级政府一般有法律顾问团,但有的是摆设”,这些地方政府每年出国招商引资,一般都不带律师,“我认为至少要带一两个律师在谈判的时候起草战略合作协议,给合同把关”。

“涉外律师需要一个舞台。”张巍说,“现在无论是中央还是地方,都开始在涉外律师培养方面有所侧重,我建议国务院国资委可以发出一个文件,建议‘走出去’的企业自带中国涉外律师。当然,如果从国家层面再适当给‘走出去’的企业在自带涉外律师方面拨出一点经费,企业的积极性就会更高。”

“我从来就没有靠山”

不管是在工作中还是在对涉外法律人才的培养中,张巍总是付出120分的努力,甚至更多。她说她从小就习惯了压力,那时家里8口人,只有父母每个月60块钱的微薄工资。

“我这个人好像从来没有靠山。”聊到深处,张巍用玩笑话把这些年的辛苦归因于宿命。但实际上,在她的人生道路中,曾经有过多次机会让她完全可以有更轻松的选择。比如,她本可以安定于毕业后在央企谋一份稳定的工作,可却偏要在两年半后南下创业;拥有一门英语不够,还要去攻读一门日语;本可以享受在律师界小有成就的红利,却偏要坚持在30多岁时边攻读博士边生育孩子……

这些“偏要”带着些任性,也有着父母和旁人所不了解的倔强。

1986年,从吉林大学法律系毕业的张巍把神圣的工作派遣证放在贴身小包里,带着改变全家人命运的热望来到北京,进入电子工业部旗下的软件公司,协助起草计算机保护条例。两年半以后,随着“下海”的浪潮,她义无反顾南下深圳创业,对这份“铁饭碗”没有半点不舍。

现在回想起来,张巍觉得不可思议,“当时我的胆子特别大,自己身上只有几百块钱,与合伙人东拼西凑了5万块钱,成立了两家科技公司,往日本派遣软件工程师学习软件技术开发。”其他合伙人都在北京有家,丢下她一个人长期驻扎在深圳。在与日本的业务往来中,她强迫自己学日语。她内心不甘平凡的因子又开始出现,“我的专业是法律,对计算机完全陌生,在科技公司我永远坐不上第一把交椅。”

创业5年后,1993年,张巍有机会去到美国。20世纪90年代初期,中美经济差距惊人。“当时,很多人去了美国都没法抵抗住发达国家的诱惑。”但定居美国意味着,要么放弃事业,成为一名家庭主妇;要么重新研习美国法律,在美国获得律师从业资格。显然张巍不会在琐碎家务中轻易“牺牲”掉自己,而中华法系和英美法系截然不同,如果留在美国,之前在法律上的积累将全部作废。

张巍的勇敢和坚韧从来都不只是写在脸上,而是藏在心里。回国后一次偶然的机会,她遇到了自己未来职业道路的恩师——国际法泰斗王铁崖,“我从来不会浪费人生每一次摆在面前的机会,尽管已过而立之年,但我立志要考北大国际法博士,成为王铁崖先生的关门弟子。”

彼时的张巍已经33岁,不仅面临家庭催生的压力,也要应对威宇律师事务所(合弘威宇律师事务所前身)创办之初的各种问题,每月有十几个人等着她开工资,高昂的房租等着她来支付,诸多业务等着她去梳理和开拓。“当时真的感觉有三座大山压在我的肩上。”而从未认输过的张巍在读博期间,不仅顺利生下儿子,还取得了国际法博士学位。

平衡好家庭与事业不是“伪命题”

有一次开庭,孩子刚满4个月,坚持母乳喂养的张巍感觉到奶水在往外流,迫不得已只能请示审判长短暂休息10分钟。“得到批准后,我赶紧小跑到洗手间把母乳挤在奶瓶里装好,回来继续开庭答辩。”

而始终让张巍百感交集的是,自己把兄长姐妹们的孩子都培养成了法律人才,唯独自己儿子却坚决不选法律专业。“他说从出生到现在,妈妈一直是忙忙碌碌的,在别人需要律师的时候随时动身,哪怕是深夜。”张巍有时甚至觉得自己挺狠,“儿子在美国读书时,整整三年半的时间,我一次都没去看过他,因为真的抽不出时间。”虽然儿子有所埋怨,但律师职业的崇高让他心生敬畏;尽管没有主修法律专业,他在课余时间也会花功夫钻研法学知识。

在事业与家庭的双重压力下,张巍坦言,作为女律师,一直感到十分孤独无靠,“这与律师职业的对抗性不无关系,大家在法庭上博弈,这种压力有时甚至能把你压垮。”因此,在做北京律师协会副会长期间,张巍专门针对女律师面临的各种问题开展“向日葵”发展计划,提出女律师之间要互相理解、互相欣赏,同时还帮助女律师疏解与家庭、合伙人、子女的紧张关系。

很多人都说,女人可以平衡家庭与事业是世界上最大的谎言,但在张巍身上真正实现了。当年黑龙江小县城里的一家8口人如今变成了20多口人,都搬来了北京,互相帮衬,其乐融融。“我特别感谢父亲当年把我的高考志愿改成了‘法律’,让我能切切实实照顾好家人,”她露出了采访期间最释然的一次微笑,“这份职业从未让我感到迷茫,直到现在,我对自己的每一步都规划得十分清楚,包括明天的规划,明年的规划,未来的规划。”

在繁忙紧凑的涉外法律工作中尚得一方天地,又能妥善处理复杂的亲情关系;自我欣赏,也欣赏他人;活出自己的价值,也致力于帮助别人活出价值;功成名就之后,还能圆融通达、沉静自若——这应该是女人在这世间最好的样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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