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克拉玛干的呼唤

2021-03-02 01:07毛玉山
西部 2021年1期
关键词:红柳治沙沙漠

毛玉山

流动的飞沙早已疲倦,没有人挽留它们,风暴将它们带来又带走,从不知家在何方……

四处飘飞的红柳种子,它们渴望孕育生命,没有一滴水让它们生根发芽,被遗落的命运从未改变……

这是塔克拉玛干千年的呼唤、万年的等待,直到20世纪80年代的某一天,有一个人向它们走来。

——题记

临危受命

塔克拉玛干沙漠最南缘的策勒县,每年都有两个多月的沙尘天气。

在策勒县的历史上,由于沙尘暴的侵袭,已造成两次向南迁移。第一次是在1700年前,当时是在塔克拉玛干沙漠深处一个叫“乌丝塔提”的地方,距离现在的策勒县城80公里。由于风沙的无情侵袭和严重干旱的困扰,县城不得不向南搬迁到一个叫“热瓦克”的地方。虽然“乌丝塔提”故城早已被风沙掩埋,但那些清晰可见的残垣断壁,到处散落的红柳篱笆和胡杨木桩,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当时人们在此生存的痕迹。最近一次是在500年前,同样的原因,策勒县城从“热瓦克”搬到现在的位置。虽然“热瓦克”距离策勒县城仅10公里,但与时间更久远的“乌丝塔提”相比,留下的遗迹更少,这里早已被无情的风沙淹没,几乎没有留下什么痕迹。20世纪80年代初,肆虐的风沙再次逼近县城,吞噬了2万多亩良田,迫使400多户农民离开家园迁居他处。风沙的前沿,离县城仅1.5公里,策勒县城面临第三次搬迁。

在一部描写治理策勒风沙的专题片里,我看到了这样的凄惨画面——策勒县农民买买提·吐逊指着已被风沙掩埋只露出屋顶的老房子说:“我原来的房子有2.5米高,现在变成了這个样子……”从残存的墙壁可以看出原来的羊圈、牛圈已经堆满了黄沙……

是沙进人退向风沙屈服,还是坚守阵地向风沙宣战?策勒县面临生死抉择。

此时,在中科院吐鲁番治沙站,一个人正在他的沙漠植物园里精心培育着各种红柳苗子,他就是享誉国内外的著名治沙专家刘铭庭。他还不知道那距离吐鲁番1300多公里的策勒县在等待着他,那浩瀚无垠的塔克拉玛干在呼唤着他。

吐鲁番同样是严重遭受风沙灾害的地区,是有名的“百里风区”受灾区,风沙给吐鲁番人民带来了无尽的痛苦和灾难。刘铭庭是治沙站的负责人,他带领治沙站的科研人员和吐鲁番人民一起组成了治沙大军,开始了对风沙长期的科学治理。

所谓的治沙,主要就是在风口来袭的方向栽种大量的固沙植物,按照固沙植物、防沙灌木、防风乔木进行层层防护。这是刘铭庭团队根据多年治沙经验总结而成的最科学、最有效的办法,也是防沙治沙的长远之计。最关键的,就是如何保证栽种的树种都能成活并正常生长。

刘铭庭说,吐鲁番是一个严重缺水的干旱地区,地表离地下水距离很远。过去人们栽种红柳的时候,树坑的深度仅有20—30厘米,树苗的根部不但不能保水,还很快就被地表土层的盐碱包裹,这样年年栽年年死,人们就渐渐失去了信心。经过我们对土层含水量的测试以后,发现红柳栽种深度必须在50厘米以下,只有这样深栽才能保证红柳的根部保水避盐。经过几年的精心管理之后,它们的根部也在深扎,等它们的根部够着地下水了,就可以自然生长,不用人工管理了。

当吐鲁番人掌握了这种深栽的方法并看到高成活率的效果后,大大激发了治沙的热情,这让刘铭庭所在的治沙站精心培育的几十万株各种红柳苗子派上了大用场。仅仅几年,吐鲁番的防风固沙网络就迅速形成,取得了良好的效果。为此,西安电影制片厂还专门拍了一部《吐鲁番怎样防风治沙》的科教专题片,以宣传他们的治沙经验和取得的显著效果。1969—1982年,在刘铭庭担任吐鲁番治沙站负责人的十多年间,时任新疆维吾尔自治区主席的司马义·艾买提同志几乎每年都要到吐鲁番治沙站看望他们,对治沙站取得的成绩给予了充分的肯定。

1982年,司马义·艾买提主席又一次来到了吐鲁番治沙站,这一次他可不是来表扬的,而是来给刘铭庭下任务的。

司马义·艾买提出生于策勒县策勒乡十八大队,也就是距离塔克拉玛干沙漠最近的那个村庄。他的家乡已被风沙淹没,村子里的人也被迫四处迁移。风沙淹没了村庄、田野,向策勒县城逼近,县城危在旦夕。他看到家乡的遭遇,痛心不已……

从吐鲁番站抽调得力人员,在策勒县组建新的治沙站,三年之内必须治住流沙,保住策勒县城。这是下达的新任务。刘铭庭立下了军令状:保证完成任务。

为什么在人才济济的新疆科学院里,司马义·艾买提主席偏偏选中刘铭庭了呢?当时在新疆治沙一线的专业人才中,刘铭庭的确是最突出的。在新疆先后成立的几个治沙站里,刘铭庭都工作过。1960年莎车治沙站成立,他第一个要求到莎车站工作;1961年莫索湾治沙站成立,他被调去担任业务负责人;1969年吐鲁番治沙站需要技术支持,他又去担任负责人。1982年,策勒成立治沙站,他义无反顾奔赴“战场”——沙漠的最前沿。

刘铭庭到达策勒的时间是1982年3月。南疆春早,北疆还是冰雪消融、春寒料峭,这里已是莺飞草长、春暖花开。柳树、榆树已呈现绿色,桃花、杏花有的已经吐露芬芳,有的正含苞待放,它们哪里知道,风沙的威胁正向它们逼近。

刘铭庭带领策勒治沙站的科研人员和策勒县人民,很快组织了一支治沙大军。他们要绝地反击,和风沙进行生死决战。治沙站负责勘探、测量,制定具体治沙方案,策勒县负责具体实施,投入人力物力。

刘铭庭拿出他在莫索湾、吐鲁番多年的治沙经验,在策勒的风口方向种植了大量红柳、胡杨、梭梭、沙拐枣等,积极恢复绿洲外围植被,极力保护骆驼刺、花花柴等多年生草本植物,在县城和农田周围栽种防护林、经济林等,组成了宽窄不等的五道防线,以此有效抵御风沙的袭击。

与此同时,刘铭庭想到了红柳,他已研究红柳多年。在沙漠腹地的广大土地上,到处都有飘飞散落的红柳种子,只因从来见不到水分,这些种子没有生根发芽。于是,他做出了一个大胆的治理方案:把夏季多余的洪水引进这些沙漠低洼区域,筑坝拦截,灌满洪水。当水干之后,沙土里的红柳种子会生根发芽,将会形成几百几千亩的红柳林,同时各种固沙植物也必定蓬勃而生。

利用洪水进行荒漠化治理的办法获得了巨大成功,但凡洪水浇灌的区域,红柳种子发了芽,长成了一片片红柳林。只有像刘铭庭这样对红柳的生长规律和生存条件,以及与沙漠的关系十分了解的人,才能想出这样的绝妙之计。刘铭庭和他的治沙大军在策勒三年治沙15万亩,使流沙前锋后退了20公里,在全疆引起了轰动。

1985年,是他向司马义·艾买提主席立下军令状的收官之年。9月,司马义·艾买提主席又一次来到了策勒治沙站。当看到策勒的风沙危害已得到全面控制、策勒县城安然无恙时,他非常高兴,对治沙站取得的优异成绩给予了高度赞扬。在策勒乡十八大队,在风沙危害最严重的托帕村,看到曾经被无情的风沙逼走、现在又陆续搬回故乡的乡亲们,司马义·艾买提主席兴致高昂,在具有地理标志的一棵百年老桑树下,与治沙站人员合影留念。

1986年5月18日和田地区爆发10级沙尘暴,黑风暴刮了一天一夜,给和田地區造成重大损失,棉花基本绝收,经济损失高达9000多万元,唯独策勒县的损失最小。和田地区立即在策勒县召开了防风治沙现场会,号召全地区各县学习策勒治沙站的治沙经验。参加现场会的人员眼前,是一道道绵延不绝的绿色屏障,流沙前峰离县城已不是1.5公里,而是20公里。那些流动的飞沙从此在这里安家,那些四处飘飞的红柳种子也在这里生根发芽。从此,它们将与人类和谐相处,共荣共存,人类保护它们,它们造福人类。

刚刚完成自治区主席交给的任务,紧接着,自治区常务副主席黄宝璋同志又找到了他,交给他一项更重要的任务。

1986年3月12日,黄宝璋副主席在参加完吐鲁番植树节活动后,专门来到吐鲁番治沙站找刘铭庭。刘铭庭原打算从植物园里取上红柳枝条后就去策勒的,恰好黄宝璋副主席一行找他来了,于是他们就在沙生植物园里畅谈起来。

黄副主席对刘铭庭说:“现在南疆的红柳破坏得很严重,特别是和田地区,老百姓没柴烧,把沙漠里的红柳都砍光了。现在的问题是,既要解决那里群众的烧柴问题,又要尽快恢复红柳植被。给你20万元,能不能三年之内恢复红柳植被10万亩?”

刘铭庭当即拍着胸脯说:“这个问题我有办法解决,保证按时、超额完成任务。”

刘铭庭之所以敢打包票、敢拍胸脯,他的心里是有数的。在治理策勒风沙的时候,他采用的“引洪灌溉法”已经取得了极其显著的效果,得到了充分的验证,是在流沙地和重盐碱地上大面积快速发展红柳的最有效办法。

他立即赶到南疆,决定在喀什选一个县,和田选三个县,一共四个县,开展红柳种植。喀什的伽师县是个大县,不仅人口多,而且盐碱地也特别多,如果能在那里把红柳发展起来,将对整个喀什地区起到示范作用;而和田的策勒、于田、民丰都处于沙漠的边缘地带,是风沙灾害严重地区,如果趁这次机会把红柳植被发展起来,就能彻底解决他们的生态和烧柴问题。

于是,他在喀什、和田之间来回奔波,和四个县的林业局都签了协议。为了确保完成任务,在协议中他将原来的10万亩,扩大到20万亩,仅伽师一个县就和他签订了完成10万亩的任务。他又和四个县一个一个谈,谈具体的实施方案,谈实施中的具体细节,然后一步一步地推进,一项一项地亲自看着他们实施,遇到问题及时沟通、及时解决。

此后的三年间,刘铭庭马不停蹄地在这四个县来回奔波。第一年是刘铭庭最操心的,因为四个县从来都没有干过这样的事情,对洪灌地区的选点问题,对选择修筑拦水坝的距离、位置、高度等问题,他都要进行实地勘察,帮着一一选定。唯有策勒让他省心一些,因为先前他们已经跟着刘铭庭干了几年,对“引洪灌溉法”已经基本掌握。接下来的两年,刘铭庭主要是去实地检查和验收,指出存在的问题、需要改进的地方,以及如何达到最理想的效果等等。

通过共同的艰辛努力,效果很快就显现出来。把洪水引入一片片沙漠,很快,一片片红柳苗就长起来了,然后把它们连成一个整体,一个具有几万亩的生态林就这样奇迹般地诞生了。

1988年,经验收和详细统计,完成的红柳造林面积不是10万亩,也不是20万亩,而是27万亩,因为仅伽师一个县就完成了10万亩,其他三个县共完成17万亩,再加上其他县由他指导自发完成的,总共加起来达30多万亩。他以超出原计划两倍的成绩,出色地完成了任务。而且,在他的带动下,他的“引洪灌溉法”得到了广泛的应用,喀什、和田其他各县都纷纷效仿,整个南疆在短短的几年间就发展到500多万亩。这种办法很快又在甘肃河西走廊的瓜州及敦煌等地推广开来,并受到联合国环境规划署的高度赞扬和极力推崇。

任务圆满完成后,刘铭庭向黄宝璋副主席汇报,黄副主席听了非常高兴,并在他的笔记本上写道:“你们这是为南疆人民办了一件大好事。”

“红柳人生”

塔克拉玛干,世界第二大流动沙漠,被人们称为“死亡之海”。几千年来,它毁灭了无数个人类文明和家园,埋藏了无数个王国和城堡。与之能抗衡的,唯有红柳。为此,刘铭庭不惜倾注一生对红柳进行研究。

刘铭庭1933年4月29日出生于山西省万荣县,就学于西安市省立一中,大学毕业于兰州大学生物系植物专业。按理说无论怎样,他都和新疆、和塔克拉玛干扯不上关系,事实上他却在这片西部大地上奋斗了一生。这一切都源于大学期间一次对新疆的实习和考察。

那是1956年,兰大生物系老师张鹏云,带学生到新疆进行了为期一个月的生产实习。实习的地点在新疆尉犁县孔雀河沿岸下阿克苏甫村,主要是考察植物、气候、土壤。那里属于塔里木河下游地带,生长的红柳特别多,分布在孔雀河和塔里木河两岸。正是红柳开花季节,在极其荒凉的沙漠、戈壁上,看着一片片火红火红的红柳,他立即就喜欢上了这些既坚硬又有柔性的植物。他觉得,他的未来、事业,就应该像红柳一样,盛开在这浩瀚的塔克拉玛干。他采集了许多红柳植物标本,一直珍藏在身边。

刘铭庭性情温和,开朗豁达,随性的外表下,却潜藏着一颗无比坚毅和强大的心。他先天具有极好的身体素质和强健的体魄,在大学的历届运动会上,他的跳远、三级跳远和撑竿跳高始终都是第一名,且是纪录保持者。许多老师和同学建议他在体育方面发展,将来必有前途,他只是不置可否地笑笑。

刘铭庭的志向在浩渺的天地之间,他的诗和远方在苍茫的大漠戈壁。他认为,要想成就一番事业,就要响应党的号召,到最艰苦的地方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新疆还很落后,那里需要开发,那里更需要人才。他觉得,他强健而充满力量的身体,都是为了那一天准备的。

为了能投身沙漠实现愿望,1957年5月14日,他给时任高教部部长的杨秀峰写了一封信。信是这样写的:“敬爱的杨部长:我以激动的心情给您写这封信。我是兰大生物系应届毕业生,在毕业前夕,我坚决要求组织把我分配到祖国最艰苦、最需要的地方去,把我分配到祖国的边疆去,我要把自己的青春献给社会主义最壮丽的事业……”杨部长很快就回信了,对他的精神给予了高度赞扬,表示他们会和兰州大学分配委员会沟通,分配工作时能考虑他的志愿。同时把信转给了兰州大学党委,信的内容刊登在兰州大学第51期校刊上,引起了很大的反响。如今,这封信珍藏在兰州大学档案馆里。就这样,他如愿以偿来到了新疆,成为百万支边大军中的一员。

他被分配在中科院新疆分院生态地理研究所工作。1959年,他参加了中科院组织的塔克拉玛干沙漠综合考察队。在为期半年多时间的考察中,刘铭庭发现新疆的红柳特别多,固沙效果特别好。加之,当时我国还没有人从事红柳研究,是个空白。于是,他就选择红柳研究。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像红柳一样,把根深深扎入新疆大地,沙漠成了他的天堂,红柳成了他的生命。

1960年,中国科学院在南疆成立了莎车治沙站(研究站),他自告奋勇去那里工作,这成为他一生治沙事业的起点。常年生活在沙漠里,人烟稀少,生活极其单调枯燥,夏天天气酷热,工作的艰苦程度是难以想象的,因此真正想搞治沙的人极少,他就是那极少中的一个。红柳研究和沙漠治理,都离不开沙漠。怕艰苦、怕寂寞,怎么从事红柳研究?怎么治理沙漠?还怎么出成果?

沙漠里的苦是一般人难以想象的,也是难以承受的。酷热、干渴、饥饿、迷失方向是每天都要面对的,每次进沙漠,指南针、水、干粮等都是必备的。比这更艰难、更危险的,还有更多。野外露天宿营的时候,如果在草木旺盛的润泽之地,硕大而密集的蚊子会让你无处藏身,即便以最快的速度出去方便一下,屁股上也会留下无数个肿包,让你奇痒无比很多天;饥饿而贪婪的草鳖子更是无孔不入,尽管将帐篷收拾得不留任何缝隙,早晨起来仍会发现,它们还是钻进了你的腿上、胳膊上的肉里。草鳖子属于“顾头不顾尾”死不要命的东西,你不能硬拔,硬拔就拔断了,它的头将永久地留在你的肉里。刘铭庭是有经验的,用烟头烫它们的屁股,它们就退出来了。这东西毒性特别大,被草鳖子钻过的地方过了很久还是又痛又痒的。最怕的就是遇到沙尘暴,那剧烈的风暴瞬间将万物置于它的淫威之下,似乎要毁灭、吞噬一切,那种不见天日的天昏地暗,开始像末日来临,尔后像人间地狱。但对于长期生活在沙漠里的刘铭庭来说,这些困难和危险已经不算什么了。

心中有了目标、有了梦想,再苦都不觉得苦了,反而以苦为荣、以苦为乐。不是说“胸有天地心自宽”嘛!天天和浩瀚无垠的沙漠打交道,心胸自然宽阔起来。

刘铭庭对红柳的观察之细、研究之深是我们不可想象的。由他提供内容并协助拍摄的一部关于红柳的宣传片,获得了中央科教片最高奖——华表奖。从该片中,我们可以获得红柳的一些知识和它非同一般的生存本领:

全世界的红柳有100多种,我国现有20种,新疆有16种。红柳的适应能力特别强,在各种恶劣环境下都能够生存。号称“千年不死、千年不倒”的胡杨可以说是沙漠中比较耐碱耐旱的树种,可是比起红柳就逊色多了。

在专题片中我看到了这样的画面:在一片干涸多年的洼地上,胡杨经受不住长久的干旱和盐碱,已全部枯死,旁边的红柳却依然生机盎然,可见它无与伦比的生存能力。红柳还有一个特点是不怕沙埋。在沙漠里,我们经常看到在一座座几十米高的沙包上,一片片红柳亭亭玉立、郁郁葱葱。也就是说,在红柳很小的时候就把风沙挡在了脚下,沙长它也长,小沙堆变成了大沙包,红柳始终长在它上面,于是就形成了这样的奇观。还有一片红柳在水里浸泡6个多月了,依然生机勃勃。可以这样说,红柳是不怕盐不怕旱、沙埋不住水淹不死的树种,似乎这世界上就没有它怕的东西,没有比它更坚强、更经得起各种严酷考验的树种。

刘铭庭为了他的红柳和治沙事业,可谓是拼上了身家性命。为了搞清红柳以及所有固沙植物的种类、习性、作用、繁殖等,为了摸清沙漠的变化、成因、流动以及与各种固沙植物的关系,在不同的季节、时间,他一次次进入沙漠深处,对红柳和各种固沙植物反复地考察,反复地思考和研究,以超人的顽强意志和吃苦精神,用一辈子的时间,围着塔克拉玛干整整转了7圈,一步一步地走了4万多公里。

所有的苦都没有白吃,所有的功夫也沒有白费,他取得的成绩是骄人的,做出的贡献是显著的。他研究、发现并命名了5种柽柳(红柳的学名)新种。

第一种是他1959年在塔里木盆地东部考察时发现的。进入沙漠,他远远地就发现,一处流沙上长着的一丛柽柳跟他见过的不一样。他跑到跟前一看,果然没见过。他立即意识到这是一个新种,对将来防风治沙肯定有巨大作用,因为它是抱茎的,又生长在流沙中,而抱茎叶植物都是特别适应沙漠环境的种类。1978年,他的发现在《植物分类学报》上发表了。因为这种柽柳是在塔克拉玛干沙漠发现的,而且只分布在塔克拉玛干沙漠,发表时他将它命名为“塔克拉玛干柽柳”。

“莎车柽柳”这第二个柽柳新种,是1960年他刚到莎车治沙站后在莎车站以北的库布其沙地上发现的。不仅如此,1960年9至10月,在跟随中国科学院治沙队朱震达队长,对克里雅河进行为期一个多月的综合考察中,刘铭庭发现这条河的两岸普遍存在着他先前发现的塔克拉玛干柽柳,从而印证了塔克拉玛干流动沙丘上普遍分布着塔克拉玛干柽柳的判断。

刘铭庭发现的第三种柽柳,是一种开白花的柽柳。一般柽柳都是开红色或粉红色的花,开白色的花很少见。1983年4月下旬,在孔雀河下游一个山谷里考察时,刘铭庭远远看见一棵开满白花的柽柳。走近一看,以前没有见过。他立即把标本采下来,冬天他又把它的枝条拿回来,在吐鲁番进行插条繁殖,后来它成活了,开花了,还是纯白色的。刘铭庭确定它是一个新种后,命名为“白花柽柳”。

还有两种,就是他和张鹏云先生共同发现并命名的“塔里木柽柳”和甘肃“金塔柽柳”。

刘铭庭在研究柽柳时发现,有资料记载的,我国仅有两三种柽柳。经过他一年多的详细研究、考察和总结,到1959年就已经有12种了。从1959年开始一直到1983年,加上他先后发现的5个新种,我国现在已经有20种了。这本是一笔谁也说不清道不明的糊涂账,通过他的悉心研究,总算是把这笔糊涂账算清楚了。

1995年,兰州大学出版社给他出版了一部柽柳专著《柽柳属植物综合研究及大面积推广应用》,当时全国还没有一部专门研究柽柳的专著。2014年,新疆科技出版社又给他出版了一部《中国柽柳属植物综合研究图文集》,图文并茂,附有他几十年来研究、收藏的690张柽柳彩色图片。这两部书的出版,不仅填补了我国在这一领域的空白,代表了我国在柽柳研究方面的最新成果,而且达到了世界领先水平,使我国在柽柳研究方面走在了世界前列。

刘铭庭对红柳的研究不仅仅停留在学术研究成果层面,他的最终目的是要把它们用于防沙治沙的实践,在防治荒漠化方面发挥重要作用。

刘铭庭是一个对治沙有着天然热情并痴迷终身的人。他说他一生只干一件事,那就是治沙。从1969年到1984年,在他担任吐鲁番治沙站负责人的15年间,他不仅重点研究柽柳这一属植物,對其他所有的固沙植物也有研究。几十年里,他基本掌握了二百多种固沙植物,包括它们的习性、繁殖、生态环境等等。他在吐鲁番还专门搞了一个防风固沙植物园,里面有他和同事引种、培育的130多种防风固沙植物,其中15种红柳全是他引进的。刘铭庭当年精心培育的防风固沙植物园,后经吐鲁番扩建、改造,已成为吐鲁番的一个著名旅游景点——沙生植物园,也是吐鲁番的一张靓丽名片。

将研究成果用于大面积固沙造林,就需要大量的红柳苗子。在莫索湾、吐鲁番和策勒治沙站的30多年里,三地的红柳造林面积高达几十万亩,用的都是他和同事们培育的各种红柳苗子。为了提高育苗产量,他在试验田里潜心研究、反复试验,终于将柽柳种子育苗从当时全国最高每亩5万株提高到50万株;扦插育苗每亩从8千株提高到12万株,每亩都提高了10倍以上,而且他的这些育苗技术都高出国际水平。他将中国柽柳属植物的研究与实践运用,推向了世界领先水平。

特别是在策勒的防风固沙治理中,他利用洪灌技术大面积培育红柳生态林和大面积进行沙拐枣夏季直播造林,都是人间少有的杰作,都是他几十年深入研究红柳习性和沙漠植物的结果。他从低洼处一棵红柳的自然生长,实现几万亩、几十万亩红柳的自然生长。可以说,这就是一个生物科学家,利用自己对沙漠环境和红柳的充分了解,所发挥的超常想象力的丰硕成果。

刘铭庭所创造的这种世界罕见的“荒漠化综合治理模式”,得到了联合国环境规划署专家们的高度评价。1995年,联合国在全世界征集治沙先进经验,并首次设立“全球土地退化和荒漠化控制成功业绩奖”。刘铭庭报了两项,第一项是利用洪灌大面积发展红柳技术,这个项目他是第一完成者;另一个就是策勒防沙综合治理体系,这个项目他是主要成员。全世界所有的沙漠国家一共报了八十项,其中我国选送了七项。联合国一共选中八项,其中我国两项获奖,这两项全是刘铭庭所报的项目。1997年,联合国又给刘铭庭个人颁发了“荒漠化治理最佳成果奖”。刘铭庭先后获得联合国三次大奖,可以说,在防治荒漠化领域,刘铭庭成为全世界获得联合国荒漠化治理奖项最多的科学家。

有趣的是,刘铭庭在1995年不仅获得联合国两项大奖,还获得“刘红柳”这样一个绰号。事情大致是这样的,联合国考察团团长是一位澳大利亚专家,在刘铭庭带领考察团参观万亩洪灌红柳林的路上,一直不停地给这位专家灌输红柳的知识和益处。看到刘铭庭对红柳如此痴迷,考察团团长就笑着把他叫“刘红柳”。从此,“刘红柳”就在考察团和联合国环境规划署叫响了,甚至许多沙漠国家都知道中国有个治沙专家叫“刘红柳”。

对于利用洪水在流沙地、盐碱化地大面积繁殖红柳灌木林的成功经验,联合国荒漠化治理中心卡迪主任特意来信说:“你们成功的经验将与全球人民共享……”可以说,在对红柳的发现和研究成果上,在对世界性荒漠化治理上,他是独一无二的,为解决荒漠化问题这一世界性难题做出了卓越贡献。

虽然他以顽强的意志和拼搏精神,在专业研究上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就,做出了重大贡献,获得了崇高的荣誉,但有件事一直让他感到遗憾和苦恼,那就是他的入党问题。

1957年11月,刚分配到中科院新疆分院不到两个月的刘铭庭,第一个报名加入了自治区团委号召的修建“青年渠”的劳动。本来是每期每人干一个月,他却要求连续干了五期五个月,直到“青年渠”全部修建完成开闸放水。第二期他开始担任中队长,带领100多个人。大队长兼党支部书记对他说,中队长是脱产的,你只要把大家带好就行。可他说,你给我脱产的权利,但是我不脱产,我必须给他们做出样子来。于是在繁重的修渠劳动中,他的能干是出了名的,每一期他都是劳动模范,渠上的每一项劳动记录都是他创造的。比如规定每人每天铺卵石渠道3平方米,他一天竟铺了60多平方米,超过规定任务的20多倍,成了赫赫有名的“修渠大王”。他带领的文教系统中队获得了一面“保尔·柯察金中队”大红旗。一天晚上大队长找到他说,我看你各方面表现都比较突出,如果你愿意的话,明天早晨大队开会,我宣布批准你火线入党。刘铭庭犹豫半天后才对大队长说,你让我考虑一晚上再说。

其实他当时之所以那么拼命地干活,主要是想在劳动中锻炼自己的筋骨,磨炼自己的意志,为将来到沙漠里工作做好充分准备。他想让自己更有能力去应对沙漠中更加残酷的环境,无论遇到什么样的困难,他都能够去战胜。至于入党,他觉得这是一件很严肃、很神圣的事情,也一直都是他的梦想。但他还不知道自己是否真正符合一个共产党员的标准,他甚至怕别人会说,他这么拼命地干活就是为了入党。他坚信:凭着他的实干精神,凭着他对党的绝对忠诚,入党是早晚的事。于是他决定,还是稍缓一缓。

第二天早晨,当他把这个决定告诉大队长的时候,大队长对他很是惋惜,许多同事也说他太过认真和迂腐,结果就这样错过了一次绝好的入党机会。

1959年5月,修渠任务完成回到单位以后,他就正式申请入党。1960年党支部讨论他入党的时候,单位要他回去,当时他在南疆莎车治沙站搞课题离不开,当他12月从南疆回来,形势大变,他的入党介绍人正接受全院批判,他的入党问题自然也黄了。这以后,他一直埋头搞实验,科研成果不断,各种报刊对他的宣传不断,入党问题却一拖再拖,一直未能解决。

他始终在用共产党员的标准严格要求自己,一心扑在工作上,把全部精力都用在了科研和沙漠治理上。他的心里,广袤的沙漠就是一张白纸,一棵棵红柳就是他写下的滚烫的入党申请书。1999年,他如愿以偿,光荣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刻在生命里的青春和爱情

1995年,受于田县各族人民的邀请,62岁的刘铭庭再次披挂上阵,上马出征,开始了他人生的第二次追求与奋斗,这更是一次实现他多年梦想的实践和挑战。

刘铭庭这次来于田县是帮助发展人工大芸(即中药“肉苁蓉”)的,是帮助于田农民脱贫致富的。让人工大芸种植技术发扬光大并产生效益,这是他多年的梦想和愿望。

早在1958—1960年,他三次参加中科院组织的考察中,在沙漠里就见过大芸,后来在围着塔克拉玛干转了几十年的考察中,对寄生在红柳根部的大芸更是屡见不鲜。他知道大芸是名贵药材,价值不菲,一直被医学界誉为“沙漠人参”。因野生大芸太少,加上掠夺性的过度采挖,野生大芸已日渐稀少。这更激发了他尝试人工种植大芸的愿望和想法。

1985年,在策勒治沙站工作时,他便开始对大芸人工种植的研究和试验。大芸作为中药在民间的运用已有2000多年的历史,很多人都进行过人工种植的尝试,但从未成功。刘铭庭心里也没有十足的把握,结果却让人欣喜,进展极其顺利,这完全得益于他多年对野生大芸生长条件和生长规律的认真研究。1986年,他的人工大芸种植获得成功。这是人类第一次把这种名贵药材种植成功,当时许多报纸对此进行了报道。一阵喧嚣之后又归于平静,他的这项极其珍贵的科研成果并没有得到人们重视,更没有机会发挥它应有的作用。

直到10年后的1995年,如何带领农民脱贫致富奔小康,成为各级政府的工作主题。新形势下,人们才想起了曾经成功种植大芸的刘铭庭。于田县委书记李斌思维敏捷、独具慧眼,以于田县人民的名义请来了刘铭庭,让他的科研成果重见天日。

50亩试验田在靠近沙漠的奥依托格拉克乡九大队。刘铭庭和老伴储惠芳便在这片沙漠里扎下了根,开始了他们的大芸种植之路。

能否种植成功,谁的心里都没有底,就连刘铭庭自己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十年前的成功仅是小面积试种,现在是大面积种植,也许一个微小的因素就会导致失败。

于田县属于国家级贫困县,经济非常困难,在大芸还没有种植成功的情况下,他不愿意给于田县添半点麻烦。于是他就用自己的存款,花了5万元在50亩地旁边盖了几间简易房子,他和老伴储惠芳就在沙漠里住了下来,过着一般人根本无法想象的原始生活。没有水、没有电、没有路,离村里最近的一户人家也有两公里,晚上照明用的是煤油灯。这还不算什么,最难的是吃水,附近没有水源,必须到两公里以外的村里涝坝拉水吃。于是他买了辆毛驴车,买了个装水的桶,天天赶着毛驴车到村里的涝坝去拉水。没有路,而且有几段路上全是沙子,毛驴车在沙子上根本走不动,这样每次拉水都得两个人,刘铭庭赶着毛驴在前面拉,储惠芳在后面推,每拉一次水两个人都累得精疲力尽,好半天都缓不过来。

再就是出行困难,因为没有交通工具,外出极其不便。他们那里离县城有20多公里,既没公交车也没班车,他又经常到县里办事,于是就买了一辆带斗子的电动三轮车,既能当交通工具,又能随时带些生活必需品。一个一心为民造福的科学家,在65岁的年纪学會了开三轮电动车,而且还开得很好。十几年后的2014年,已经82岁的他还在骑电动车。一次出行中,他意外发生翻车事故,摔断了7根肋骨,腿部留下了终身残疾……在他家平房的两层台阶的右边,拴着一根铁链子扶手,每次上下,他都要依靠这根铁链子才能勉强进出。就是这样的身体,就是88岁的高龄,他还在过着这样的生活,还在这里坚守着。

最艰苦的还不是这些,而是那些艰难无比的日常生活。没有菜市场,没有肉铺,买菜要到县城或附近一周开一次的巴扎去买。没有冰箱,买一次菜仅够吃几天的,剩下的日子只能吃些野菜或根本无菜可吃。副食品更是没有,羊肉特别贵,他们舍不得吃,因为他们把钱都用于种植大芸了。他老伴说,在开始的一年多时间里,他们几乎没吃过肉。

生活环境差也罢,不吃肉、不吃菜也罢,他们还在干着超常的重体力活。他们要对这50亩地进行管理,要给红柳浇水,要除草,然后种植大芸,每一项都要精细化管理,都要付出超常的体力。为了节约有限的资金,他们不敢雇人,每项工作都亲力亲为。每天的重体力劳动,每天艰难无比的生活状态,即便是真正的农民,生活也比他们好许多。

最难过的是储惠芳,在偏远的沙漠里,害怕和寂寞的双重痛苦折磨着她。刘铭庭经常外出办事,独自在家的她整天见不到一个人,偶尔看到放羊的小孩都倍感亲切。为此他们养了条当地土狗,一是给她做个伴,二是给她壮个胆儿。

两年多的时间里,储惠芳体重下降了10公斤,刘铭庭更惨,体重下降了12公斤,瘦得脱了相。刘铭庭和老伴相互看着对方,心里都很难过,都很心疼,但他们都宽慰对方说看着更精神了。他们都理解对方,他们都渴望成功,这是支撑他们唯一的精神支柱。

1998年2月7日,是储惠芳的60岁生日。那几天刘铭庭外出办事去了,储惠芳一个人在家。已经快三年没见过父母的儿女们十分想念他们,相约这一天来给母亲过60大寿,顺便欣赏一下他们在乡村的田园生活。当他们趟着沙土艰难地走近沙漠里孤零零的几间小屋时,他们原本欢快的笑脸立即僵住了,再也笑不出来了,甚至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当他们走进那黑黢黢、屋顶用草帘子搭盖的小屋,看着那盏像古董一样的煤油灯,看着那些极其简陋也根本不会使用的农村锅灶,看到从水缸里舀出来的涝坝水漂浮着杂物和游动的虫子……原本想欢欢喜喜地给母亲过个生日的儿女们,顿时不知所措,带来的蛋糕、鲜花、红酒既没有地方摆放,也没办法享用,眼泪奔涌而出,都围着母亲痛哭起来。

发泄完内心的悲伤和难过之后,他们擦干了眼泪,带着凝重的表情,拉起母亲的手,坚决地要带母亲回乌鲁木齐。我不能回去,你们的父亲在哪里我就在哪里,我不能把他一个人留在这里。她温柔而坚定地说。她现在是刘铭庭唯一的精神支柱,这样的生存条件,她怎么能放心把他一个人留在这里呢?他们可是一辈子生死相依的伴侣啊!无论生死都要在一起,无论怎样的艰难困苦,她都要和他共同面对、共同承受。

儿女们笑着来的、哭着走的。母亲和父亲将在这里继续受苦、受罪,他们很无奈、很无助,只能带着无限的牵挂、无限的不舍和依恋,一步一回头、一步一叮嘱地走了。孩子们走出很远了,母亲还站在那排低矮的小屋前看着,孩子们又一次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

储惠芳的心里又何曾不难过呢?可是谁让她当初爱上了他、选择了他?她是一个柔弱的江南女子,却有着无比坚强的内心。做过的事、走过的路,她从不后悔,她为他做出的牺牲和付出又何止这一桩、这一件?她付出的是整个人生。

在刘铭庭40多年的工作经历中,他始终都工作在最前沿的沙漠深处。新疆所有的沙漠他都走遍了,所有的治沙站他都待遍了,除了从这个沙漠到那个沙漠,从这个治沙站到那个治沙站,他没有换过单位和职业。他的工作规律就是,每年三月份出去,十一二月份回来,每年待在家里的时间仅有三四个月。

刘铭庭和妻子生育了四个孩子,妻子生产时刘铭庭都不在家,在她最需要丈夫陪伴的时候,他没有一次能在她身边守护。1964年生大女儿的时候,刘铭庭让他的母亲从山西老家来新疆照顾妻子。1967年生二女儿,知道没人照顾,储惠芳只好回扬州老家,让自己的母亲和妹妹照料。她回到家的当天孩子就出生了,差一点就把孩子生在了路上。由于她坐车时间太长,身体笨重不能活动,孩子出生后全身发紫。1970年10月生大儿子时,实在是没办法了,刘铭庭只好让他已经70多岁的老母亲再次赶来照顾……

最危险的是生小儿子,那是1973年的8月。他们再也想不出一点办法了,双方的老人都老了,储惠芳只能全靠自己了。那天,她的同事把她往医院送,还没走到医院她就开始流血,差一点儿没来得及进产房……我们可以想象,就连坐月子这样的事情都得全靠自己,更别说平时买米买面买煤了。她的奶水不够,她每天骑着自行车顶风冒雪到8公里以外的五一农场去打牛奶。

储惠芳也是一个事业心极强的人。她一直从事校医工作,工作中她积极主动,服务周到,细心入微;她思想境界高,上进心极强,年年都被学校评为先进工作者,并于1979年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漫长的岁月里,她既要独自把四个孩子养大成人,又要让自己的工作出类拔萃,她付出了多少艰辛,又经历了怎样的艰难历程啊。

当笔者和她谈起这些往事,她没有半点怨言,有的全是宽容和理解。她说,他也是为了工作、为了事业。她说,爱一个人,就要爱他的事业,就要全力去支持他。

尽管他们离多聚少,受尽磨难,她的委屈和他们的艰辛都无以言说,但他们都从不计较,从不算账。他们一辈子没有红过脸,没吵过架,他们会做的就是相互支持和理解。他说他这一生谁都不欠,就是欠妻子的太多太多。她说为了他,她什么苦都能吃,什么困难都能克服。这里面饱含了多么深的情和爱,不是一般人能够理解的,只能从他们所共有的人生观、价值观和世界观中去理解、诠释。

与刘铭庭的经历几乎一样,1959年,她也是响应“到边疆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的号召来到新疆的。她当时在扬州卫校上学,就是怀着这样的崇高理想,在家人不知道的情况下,她偷偷报名来到了新疆,被分配在新疆卫生系统工作。

1959年春,乌鲁木齐市和平渠改建工程开工,地处乌鲁木齐市各单位都分配了修渠任务。文教系统直接点名把刘铭庭从科学院叫去,又一次让他担任文教系统中队长。这是因为1958年在修建“青年渠”的5个月劳动中,他创造的各项劳动纪录至今没有人能够打破。名声在外,身不由己,这次担当修渠任务的领队自然非他莫属了。

这时,从扬州来到新疆的储惠芳,刚从南疆巡回医疗回到卫生厅没几天,就又要求到修渠工地擔任医生,于是,他们在修渠工地上认识了。刘铭庭那带有传奇色彩英雄般的修渠故事和他吃苦、能干的工作精神,深深地吸引了她;而她清秀、美丽的容颜,典型江南女子的贤淑、典雅,以及她对医务工作的认真、负责和悉心,更让他一见倾心。就这样,他们一见钟情。当乌鲁木齐市和平渠改建工程完成后,他们的爱情也成熟了。

他们于1962年结婚,第一个女儿出生的时候,他们为女儿取名“刘渠花”,寓意“渠上的爱情之花”,后来孩子长大后改成了刘渠华。这个名字不仅包含着他们那美好的爱情故事,还有他们内心深处所共有的价值取向和对生命的理解。从此,无论遇到多少艰难困苦,多少煎熬和等待,多少牺牲和付出,他们都无怨无悔,相爱一生。

储惠芳说:“前半生我们离多聚少,现在再也不分开了,你走到哪里我跟到哪里,你种大芸我就跟你到沙漠,再苦我也陪着你,我心甘情愿,再苦我的心里也是甜的。男人就是要干一番事业,我就看上他这一点。如果我是男人,我也会这样干的。”这样的深度理解,这样的三观一致,她把为他吃的所有苦都看成了理所应当。

刘铭庭说:“来这里就是吃苦的,不吃苦来这里干什么?我们都吃了一辈子的苦了,但我感到很满足,很充实,很有意义。人不吃苦,不奋斗,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那一刻我算是彻底明白了,对他们来说,吃苦就是享受,奋斗就是幸福。在他们的思想里,在他们的血液里,吃苦和奋斗已成为他们不可改变的一种生活方式。这就是他们对苦和幸福的不同理解,这就是他们的与众不同。

还有更深层次的理解,他们都是共产党员,当初都是怀着“支援边疆、建设边疆”的美好愿望来的,几十年来他们一直在这样做,遇到天大的困难和委屈也不改初衷。生命不息,奋斗不止,如今双双都是80多岁的高龄,仍然奋斗在塔克拉玛干的沙漠里,无论世间如何变幻,不变的永远是他们的初心。他们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从来没有想过享受,这才是对这两位老共产党员奋斗一生的最好的、最真实的解释。

“人工肉苁蓉之父”名副其实

1995年春天,当于田县向他发出邀请的时候,他立即从塔中赶往于田。在有关事项谈妥之后,他又从策勒治沙站拉了2万多株1.5米高的优质红柳苗子,那可是他们精心培育的多花优良品种,在同等条件下,比其他品种长得更快更好。

他们在50亩沙地上栽上了红柳。1996年春,他们就在所有红柳的根部接种上了大芸。大芸最开始的生长期很长,从栽种红柳到大芸出土要两年时间,收获要到第三年,因为大芸要在土里长整整12个月才能出土,但以后就无须再种,因为大芸种子会连续接种,加上红柳根部大芸的分蘖繁殖,此后每年到时候直接收获就可以了。

在刘铭庭和储惠芳的精心管理下,通过两年多的艰苦奋斗,大芸终于在1997年春天出土了。看到一行行如春笋般冒出地面的大芸,刘铭庭和储惠芳心里比谁都高兴,他们的艰辛和付出终于有了收获。

红柳大芸种植成功的喜讯,给了于田人民巨大鼓舞和希望。1998年3月,于田县在奥依托格拉克乡召开现场会,县委书记李斌带领三套班子都来观摩。县委县政府高度重视,决定大力发展红柳大芸种植,于是在奥依托格拉克乡九大队、十大队10多公里的沙地里开始大面积种植,2002年就形成了万亩种植基地。与此同时,和田地区又集中七县一市主管大芸种植的技术员、种植户等人,请刘铭庭举办了多期大芸高产技术培训班,许多县又单独办班,如于田、策勒、民丰等,刘铭庭有请必到。整个和田地区都开始种植红柳大芸,2006年种植红柳已达18万亩,14万亩已种上了大芸。到2019年底,整个和田地区大芸种植面积高达50余万亩,仅于田就有16万亩。特别是由于刘铭庭的基地在于田,方便他亲自指导,于田县的单产最高,总产占整个和田地区一半以上。

为了让刘铭庭更好、更长久地指导当地农民种好大芸,1998年,于田县给刘铭庭在奥依托格拉克乡划了500亩沙地,打了一口机井,拉了高压线。为了给于田县人民吃一颗定心丸,刘铭庭就把老基地的房子拆掉,在新基地又盖了十来间房子,这里就成了于田县红柳大芸示范基地。从此,刘铭庭和储惠芳就把这里当成了家,一年四季都是在这里居住,这一住就是25年。

这里成为全国第一个人工大芸种植基地,也是全世界第一个。2003年,刘铭庭获得全国大芸人工种植第一个发明专利,正式成为“人工肉蓯蓉之父”。紧接着,他又成功研发出了“大芸开沟撒播高产法”,把人工种植大芸技术推向了世界最高峰。

他的大芸示范基地发挥了极其重要的引领和示范作用,农民们有不懂的就跑来问,过来学习,刘铭庭一个个手把手地教,直到教会为止。仅在他大芸基地手把手教会的徒弟就有100多名,这些徒弟都成了大芸种植能手,他们又教会了更多的农民。就这样,依靠“传帮带”的形式,于田县迅速成为人工大芸高产地区。

红柳大芸的快速发展,让很多农民快速走上了致富之路,成为农民致富的重要渠道。干大芸亩产可达200公斤,一亩可收入4000—8000元,是棉花效益的4倍。2014年,于田县全县鲜大芸产量高达15000吨,价值1.9亿元以上,使于田县各族人民摆脱贫困走向了小康。仅仅三五年时间,许多农民家庭都买了小汽车,盖上了新房子,家里也全部实现了电气化,过上了与城里人一样的幸福生活。红柳大芸真的造福了一方百姓,刘铭庭几十年的愿望终于实现了。

于田县奥依托格拉克乡拜合提村46岁的村民达吾提没种大芸之前,生活极其困难,家里仅有6亩地,只够吃饭的。2004年他开始跟刘铭庭学种大芸,2006年600亩大芸开始收获,当年收入8万元,2007年以后每年收入10—20万元,2015年以后,每年都是20—30万元。刘铭庭这个曾经的徒弟也变成了师傅,仅经他手教会种大芸的农民就有60多人,带动了一批农民富起来。不仅如此,他现在的红柳大芸已发展到2000亩。为了让更多的家庭脱贫,他雇用了11个贫困户村民在他的大芸农场里工作,男的每月工资3000元,女的2100元。他的事迹还上了新疆电视台《好大一个家》栏目。为了表彰他为脱贫攻坚做出的贡献,2019年乡里奖励了他一台带配套农具的拖拉机,价值88000元。他说今年乡里还要奖励他。

奥依托格拉克乡十一大队四小队40多岁的买吐·哈森木,原来是专门挖野生大芸的,一天能挖十几公斤,他有3个孩子,全靠挖野生大芸补贴家用。那时他就想,要是能人工种植大芸该多好啊。后来听说刘铭庭在九大队种了50亩大芸,他立即跑去看。一看是真的,他高兴得不得了,立即拜刘铭庭为师。他从挖野生大芸的变成了种大芸的能手,成了刘铭庭的第一个徒弟。现在他大芸收入每年都在20—30万元,他原来连一辆毛驴车都买不起,现在已经换了四辆小汽车了,公家给他分的抗震安居房他嫌小,自己盖了一套几百平方米、具有维吾尔民族风格的花园式住宅。

六大队农民达吾提·白介甫开始什么都不会,刘铭庭手把手地教他,帮他栽红柳苗子,帮他种大芸,现在每年的收入也都在20—30万元。还有一个从外县跑来种大芸的汉族人,2014年种了500亩梭梭大芸,2018年一年收入138万元,成为第一个年入百万元的大户。像这样靠种大芸致富的例子,在于田县可以说是数不胜数。

刘铭庭说:“过去虽然沙漠上都栽了红柳,风沙是治住了,可是老百姓没有得到实惠,我就想把这个药材研究出来以后,在大面积繁殖红柳的时候,红柳固沙,根上长药材,既能防风固沙,老百姓又能致富,这样就形成了良性循环。”

他不但帮助和田地区发展大芸,吐鲁番、鄯善,甚至内蒙古、甘肃、陕西等地,在他的帮助下,大芸也都发展起来了,那里的农民也靠种植大芸富起来了。

2001年9月,第六届国际沙漠会议在乌鲁木齐召开,会议有一个重要议程,就是到1000多公里外的于田县,实地参观刘铭庭的红柳大芸种植基地。84岁的中科院刘东升院士也来到了大芸基地。他感慨地说:“把科研工作和治沙第一线工作结合在一起,非常了不起。”世界沙漠会议主席威廉姆斯握着刘铭庭的手说:“我很高兴看到了你长期以来的努力成果,希望你长期干下去,而且也希望你享受生活。”

中科院院士、时任全国政协副主席的宋健参观后当即挥毫写下了“向刘铭庭教授致敬意!”的题词,以表达对刘铭庭的敬意。国际著名药物学家、美国科学院院士郑其勇教授参观了刘铭庭的农场后,向和田地区的领导表示:“刘铭庭是你们和田的一个‘宝,你们一定要把这个‘宝用好。”北京大学屠鹏飞教授2001年春考察了刘铭庭的农场后,说这里是全国面积最大、管理最规范的人工大芸种植基地,并准备将第二届“国际肉苁蓉学术会议”安排在这里举行。果不其然,2002年4月,第二届“国际肉苁蓉学术会议”在和田如期召开,来自美国、日本、越南等国代表来到基地进行参观。日本小岛日克教授,德国、瑞典沙漠科考队等中外科学界知名人士,均来基地参观。

刘铭庭成为世界著名的红柳专家、治沙专家、“人工肉苁蓉之父”,获得聯合国、国家及省部级以上科技奖28项,荣誉奖24项,共计52项。他于1993年开始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2002年自治区党委组织部以他的事迹拍摄了30分钟专题片《红柳人生》,在中共中央组织部当年的评比中获得红星一等奖。

刘铭庭说,他是一个一辈子待在沙漠里面的人,一辈子没去过好地方,去的都是沙漠,参加各种会议、各种课题研究也都在西部的几个沙漠里。除了沙漠,他对其他地方都不感兴趣。他觉得自己活得很精彩、很充实、很满足。

刘铭庭随身携带的一个小包里,有一个红色的小本子,我仔细一看是《中国共产党章程》。他说从1959年递交第一份入党申请书开始,他就时刻都把党章带在身边,每次有新党章出来,他就换一本新的,现在已经是第三本了。为的是时刻提醒自己,一定要以共产党员的标准严格要求自己,时刻想着为人民服务、为人民做实实在在的事情。

什么是真正的共产党员?什么是衡量一名共产党员的标准?那一刻,我在想,只有像他这样,心里时时刻刻装着党,一辈子都在为党为国做贡献,时时刻刻都在为人民做好事、做实事,永葆本色,不忘初心,就是一名真正的共产党员。

“人工肉苁蓉种植技术”成功之谜

“大芸主要是寄生在红柳或梭梭根部的,从专业上讲把这两种接种对象统称为‘寄主。许多人开始试种大芸的时候,都是把寄主的根部挖出来,把大芸种子直接种在寄主的根部,要么就是把寄主的根部割开一道口子,把大芸种子放进去,有的甚至还把掺上羊粪的沙土放在根部周围,然后再把沙土埋上,但是这些办法没有一个能够成功。”

听到这里我忍不住笑了:“还不知道大芸能不能出来,就把大芸的将来打算好了。”

刘铭庭教授也笑了,继续说道:“他们虽然没有种植成功,但给我提供了很宝贵的经验和思路。无论红柳还是梭梭,这些寄主的根部都又粗又硬,大芸的种子弱小娇嫩,无论是主根还是杈根,大芸种子都是不可能钻进去的,这说明大芸根本就不是寄生在寄主根部的。我过去在沙漠里考察时,对野生大芸各个时期生长状态都进行过仔细观察和研究,沙漠里的野生大芸是没有人种的,它们完全都是大芸种子和寄主的自然结合,那么在现实中我们也不应该特意去种,只要给它们创造自然结合的机会和条件就行了。1985年我在策勒治沙站的时候,就是按照这种想法和思路开始人工大芸试种的。策勒治沙站当时有一棵中华柽柳新种,是我1974年从北京植物园里引种到吐鲁番沙生植物园的。1982年我到策勒治沙站的时候,就带了几根中华柽柳枝条,在策勒站扦插成活了。1985年已经长得很大了,有三米多高,我就开始在这棵中华柽柳上做试验。”

“策勒治沙站有那么多种红柳,为什么偏要在这棵红柳上做试验呢?”我问。

刘教授解释道:“因为中华柽柳是外来品种,新疆没有,从来没有听说过中华柽柳上长过大芸。如果拿本地红柳做试验,即便成功了,人家也会说是自己长出来的,到时候你说不清楚。”

我笑着说:“看不出你刘教授还留着后手哇!”

他笑笑说:“搞科学就是要讲究严谨,讲究证据嘛!”

在我期待的眼神下,他继续讲下去:“我在试种大芸的时候就采取那种自然的方法,不去有针对性地对哪个根系进行接种,我就是在红柳旁边50厘米左右的地方挖一个50厘米深的沙坑,把从坑里挖出的沙子全部掺上大芸种子,然后在最上面覆盖上一些不掺种子的沙子。挖坑的时候不小心还把一些红柳根挖断了,我也没管它,我就希望它们像野生大芸一样,红柳和大芸种子能够自然结合。

“大概过了三个月左右,有一天早晨天刚亮的时候,我准备查看一下大芸种子在沙子里面的情况,因为据我对植物的了解,如果它们能够结合的话,这么长的时间就应该有结果了。当时气温还很低,因为怕气温一高就破坏了它们的生长环境,我就轻轻地、一点一点地扒开沙土,扒到30—40厘米的时候,看到许多红柳的根上都长上了大芸,大部分都只有小指头、黄豆粒那么大,还有许多都是小白点子,那些都是接种上以后刚刚发育的大芸种子。几个月后的一天早晨,我又扒开看,看到大芸已经有小蘑菇那么大了,从沙子里往上长,我感觉我的试种是可行的。到了第二年,也就是1986年春天,大芸一窝一窝都出土了,我的人工大芸试种完全成功了。”

从古到今几千年都没有人种成功,却让他这么容易就试种成功了,好像这一切冥冥之中在等他似的,这简直让人不可思议。我说:“没想到你一次性就试种成功,这未免也太顺利了吧?”

刘教授笑笑说:“也不能这样说,我总结了一下,我的成功有很多原因,大部分是必然因素,当然也有个别的偶然因素。”

“那就讲讲都是哪些因素。”

“首先是我没有在寄主的根部上打主意,这就让我少走了很多弯路。这样我就想到应该是野生大芸种子和寄主的偶然结合才长出大芸的,它们之前根本没有必然的接触关系,完全是靠机缘巧合才结合在一起的,这样的话我就尽可能地给它们多创造接触的机会,于是我就在寄主根部的旁边挖一个坑,在沙子里掺上大芸种子,这样寄主根部从上到下,无论从哪里,只要穿过这个坑,都能碰上大芸种子,它们就有机会结合在一起。这个道理是我对野生大芸长期观察、思考和研究中得来的,是有科学依据的,这些都是成功的必然因素。”

不得不承认,刘教授的分析非常有道理。“还有偶然因素呢?”我问。

刘教授边思考边继续说,“偶然因素就是我在挖坑的时候把许多寄主的根挖断了。通过我几次对大芸和寄主结合部位的仔细观察发现,就是我挖断的地方长出的新根才和大芸结合上的。通过这一点我就知道了,只有寄主新发的白根和大芸种子接触才能成功结合。这也是他们接种不成功的主要原因,他们在挖寄主根部的时候,都生怕把寄主的根挖坏,把寄主的根都保护得好好的,这就让大芸种子根本没有和寄主结合的机会。后来在指导农民种植大芸的时候,我就说,你们尽管放心挖,本来就应该挖断的。”

“他们种不成功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他们舍不得大芸种子。当时全国沙漠地区大芸种子都少得很,内蒙古每公斤要卖到十几万元,他们在购买的时候都是只买几克,试种的时候就放得更少了,再加上放的又不是合适的地方,所以根本就没有成功的机会。我的大芸种子都是在沙漠里自己收集的,不花钱的,因此我舍得放;再一个按照我设计的试种方案,刚好把大芸种子放在了该放的地方,因此我就自然而然地成功了。”

听到这里,我提出了一个新的问题:“野生大芸的种子在成熟之后,应该是自然掉落在红柳附近的沙面上的,距离红柳的根部很远。它和红柳根是怎么结合上的?为什么你要把大芸种子埋到沙土里呢?”

刘教授笑着解释:“大芸种子最开始落在沙面上不错,但是沙漠里每年都要刮很多场风,风沙每次都要在大芸种子上面盖一层沙子,这样几年之后不是就把大芸种子埋得很深了吗?而红柳和沙包每年也在往上长,当它和红柳的新根接触上了以后,这棵大芸就长出来了。为什么野生大芸都长得非常大?因为它和红柳根部接触的时间根本没办法确定,也许是三年,也许是五年,甚至是十年。所以我在试种的时候,直接把大芸种子埋在红柳根部要通过的地方。我是采用它们自然生长的科学道理,用最直接的方法简化了它们的接触过程。”

他这一解释,我就更加明白他種植大芸成功的合理性和科学性了。像这样既有超常的想象力,又有完整、缜密、合理的科学依据,同时对这两种植物有深度了解的,唯有刘铭庭。可以说,他的这种遵循自然科学的独特思维和人工与野生相结合的科学方法是一般人根本想不到的。他的成功真的是不可复制的。

刘教授又向我讲述他是怎样一步步让大芸种植技术达到高产的:“虽然人工大芸是种出来了,种植大芸的方法也找到了,但靠这样一窝一窝种,不仅费力费工,而且产量也很低。怎样才能高产?怎样才能让沙漠地区人民尽快脱贫致富?这是我搞人工大芸种植的目的。

“既然大芸是靠寄主毛须根的新根接种的,那么我就在整行寄主一面的30—50厘米处,挖一条30厘米宽、30厘米深的沟,把大芸种子掺到土里,在沟里全部撒上带大芸种子的土,只要毛须根碰到种子不就都能结上了吗?我把这个发明叫‘大芸开沟撒播高产法。

“我按照这种方法试种以后,到了第二年春天,我看到大芸齐刷刷地都从地里冒了出来,我感到我的‘高产法又获得了成功,当时我很兴奋。但过了一段时间我发现,这种种法虽然成功了,但并不高产,因为这样浅种的大芸虽然出来很多,但个头都很小,长得也不太好,还是不能达到丰产丰收高质量的目的。我又进行深种试验,在沟的宽度和与寄主距离不变的情况下,把沟挖到60—70厘米深,把种子都种在30厘米以下,30厘米以上什么都不种,全部覆盖沙土。这样的结果就和我想象的一样了,出土的大芸不但多,而且个个又粗又大,这样就实现了产量高、质量好的目标。”

听着刘教授的讲述,我的内心也是很激动的。有时候科学成果的诞生就是这么简单,就是需要你有足够的想象力,敢于去想象,敢于去实践。今天的许多科技成果,都是这样开始靠想象、最后靠实践一步步成功的。何况他完全是合理的想象,是建立在具有理论依据和实践经验上的想象,获得成功也是必然的。

“大芸开沟撒播高产法”绝妙无比,充分显示了刘铭庭在这方面的卓越智慧和超常的想象力,把人工大芸种植技术推向了世界最高峰。

尾声

在于田县采访期间,我发现这里有一个不同于其他城市的特别现象:县城街道两旁和各种绿化带里,大量种植着大红、粉红、淡红的各色玫瑰;沿315国道去刘铭庭教授大芸基地的20公里路上,路两边各30米宽的绿化带里,种的也全是各种玫瑰。此时恰好是5月下旬,正是玫瑰怒放的季节,各种玫瑰姹紫嫣红,争奇斗艳,让人如醉似痴,惊艳叫绝。我疑惑地问过刘教授之后才知道,这全都是他从山东平阴县引种的玫瑰花。

他告诉我,那里是有名的“玫瑰之乡”,2010年他应邀去帮助他们培育红柳苗子,看到到处盛开着玫瑰花,经打听他才知道了这种花的诸多好处:每年从5月份开花,一直开到9月底,既好看又省事,光浇浇水其他什么都不用管,冬天自然过冬不用埋,特别好管理。能把它引种到于田来就好了,他萌生了这个念头。临走时,他花了9000元钱买了两亩地的苗子,就种在他的大芸基地里。试种成功后,立即就在整个于田县铺开了。

现在不仅是在大芸基地、县城,到策勒及于田的许多乡村公路两边,以及农民各家各户的院子里,种的都是这种玫瑰,整个于田县有两万多亩。艳丽的玫瑰花不仅好看,还成了于田人民的美味,现在于田人家家户户都要做“玫瑰花酱”,吃“玫瑰花馕”。整个夏季,无论走到哪里,都能看到盛开的玫瑰花,都能闻到扑鼻的玫瑰花香。

是呀,刘铭庭的心里时时处处都在想着于田,他已经把这里当成了真正的家。他不仅用人工大芸让老百姓走上了富裕道路,还用玫瑰花装点着他们的生活,他用他所有的才华和能力在让他们的生活变得越来越美好。

农民买吐·哈森木深情地对我说:“刘教授不是一般的教授,他是我们老百姓的教授,是专门为我们做好事来的,他手把手教我们致富,让我们农民一个个都富起来了,我们永远都不会忘记他的。”

买吐·哈森木说出的,是于田人民共同的心声。

责编:孙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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