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远方有稻香

夏小梅

远方总有种呼唤，是稻香，是沉甸甸的思念。

一到秋天，大地上的孩子们开始慢慢收敛起自己的顽皮，安静倾听大地母亲的喃喃低语，做了一个金黄色的梦。我也做了一个金黄色的梦，回到了乡间田野，一群儿时的玩伴们在奔跑、在嬉闹、在欢笑、在四处张望，那片被惊扰的稻穗无可奈何地晃动起自己不匀称的身体，不看我们一眼，沉默着。再等我转身一看，来时的路已经隐没在无边的稻田之中。梦也须留，稻田的芬芳久久不肯散去，每当想起秋天，想起家，我就会想起那片稻香。

时光在童年是简朴的。一到割稻的季节，那是农家人最忙的时候，村子里通常都是你家割完来我家，相互帮衬着，而且那时候的人工费不需要算钱，只要管人家午饭就行。往稻田一看，一大群人在田里弓着腰，挥着镰刀，时而也立起来摘下帽子擦擦汗，顺带看一下还有多少没完工。田间总是能听到叔叔婶婶们的说话声音，有时是大笑，有时是大声叫着某个人的名字，有时也骂骂咧咧……粗粗细细的野味儿夹杂在一起，随着田野的风飘向四方。弥漫着成熟气息的田间也注入了一股人的活力，不学谷物的静默无语，而是膨胀着、跳跃着，向着茫茫大地发出自己的声音。

我也欢喜那时候，倒不是因为这生命力的活跃，而是嘴馋的乐趣。想知道哪家今天有割谷活儿不是看他们田里有人没，而只需去他们灶屋门口闻闻味道就知道了。馒头的甜味儿或是油馍头儿的韭菜香，还是土豆炖鸡、豆腐煨鱼、粉蒸肉……在那个时候这就是大餐，像过年一样丰盛，平时可不能一次性都吃到，而且可以连续吃十来天。因为割谷需要一家一家轮流着来，我妈就是其中一个参与者，所以我这个小孩儿就可以跟着饱饱口福，每天中午都可以享受这“流水的宴席”。我至今还记得那个时候非要跟大人一样，用大碗吃饭，一个碗，底下一层是浅浅的米饭，上面盖满的全是各种菜，基本吃到最后米饭都浪费了。而且手里还要拿个大馒头，嘴里含着还要霸占着锅里的，生怕自己吃漏掉了哪一样，等这顿饭过去，又后悔没把肚子撑大一点。比起现在的生活，食物的花样和味道都算不上什么美味。其实何来佳肴，只不过是那稀缺的年代里农家人最慷慨的付出，丰收的喜悦化作舌尖上的滋味，在一颗未经泼墨的孩子心里留下最初的美好。

低头睡觉的稻子都得从田里被捆扎成团，堆成一垛一垛。夜里，从离它不远的地方看去，就像一个个小灯塔，高高低低地散落在打谷场上。白天场子上到处都是攒动的人头，草絮夹杂着人声、打谷声像音浪一样到处飞扬。一到晚上，乡场上安静得像个孩子，柔柔的月光为它披上了一层薄纱，空气也渐渐冷了起来，薄纱耐不住寂寞偷偷滑进细缝，惹得孩子急哭了眼。清晨早来的人们一看，到处都有细微的露水，正张着眼等着和太阳玩捉迷藏呢。等太阳出来晒上一会儿，露珠自己识趣地躲了起来，人来的越来越多，一切又恢复了热闹的景象。不久，这些灯塔就会一个个消失在视野中，换来的是一袋袋谷子压弯了庄稼人的腰板，脸上洋溢的却是比蜜还甜的笑脸，逢人见面都要问一句：“这明年的大米不用愁了吧！”打完稻谷剩下的干稻草也是不能浪费的，是牛儿们的过冬物资，也是菜园子的厚棉被。一些勤劳智慧的伯伯还会把它们扭扎成稻草绳，来年可以用来捆稻谷，一点都不浪费。到此，农家人在这个忙碌的秋天才算行驶完一段航程，终于可以停下来享受一阵闲散日子。

故乡是秋，秋水一样的名字。无论身在何处，心里总是牵挂着它的某个方面。谷垛上那些我们曾经唱过的歌，也随着四散天涯的风吹向远方，用旋律护送我们成长。曾经在那生长过的我们，就像山坡上的那棵蒲公英，开始执迷于像风一样自由地追逐，天地各处皆可为家，后来却希望把种子植根于那片离开的土地上。但，我们，真的能回去吗？

有人说故乡是用来怀念的，怀念就够了，不必回去。岁月漫步向前，有的人归于尘土，时间冲淡了他们在记忆中的模样，偶然提起时，甚至连名字都记不起。有的人在大城市安了家，再見面寒暄几句以后，就找不到可以再聊的话题，难得见面的机会最后是悻悻地转身离开。大多数的我们重返故乡的土地，似乎找到了可以栖息的枝丫，停在那里几天，便又渴望着向别处飞去。因为你会发现那里已经没有了曾经的精神共同体，你不属于那里，该去继续寻找属于你的地方。

尘寰世事变迁，春秋几度更替。故乡在我的生活中渐行渐远，那片飘香的稻只能永远留在远方，绻怀它、保护它，慢慢地成为身体里的某个味道，伴随着我在天地间勇敢奔跑。

（作者系中南民族大学学生）

（责任编辑 刘冬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