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埃及阿蒙贞女研究

2021-03-08 11:06陈嘉琪
外国问题研究 2021年3期
关键词:阿蒙迪斯神庙

陈嘉琪

(上海大学 文学院,上海 200444)

古代埃及是一个政教合一的国家,由于神权是为增加王权神圣性而确立起来的,因而二者的关系通常处于互利互惠的状态。为了将神权控制在自己手中,新王国时期,国王通过任命自己的妻子或母亲担任阿蒙之妻,对神权进行制衡。第二十王朝末期,王权和神权失衡,神权开始脱离王权的控制。进入第三中间期后,以底比斯阿蒙神庙为中心,在埃及南部神权俨然创立了一个独立于当时以三角洲地区的塔尼斯城为统治中心的第二十一王朝的宗教政权。为了将神权归于王权之手,阿蒙贞女应运而生。所谓阿蒙贞女,即为第三中间期时期,国王任命自己女儿或姊妹以终生不婚的形式担任底比斯阿蒙神庙最高祭司,取代先前的由男性祭司担任的阿蒙神第一先知。由于阿蒙贞女这一职位独具特色,因此国外学者对这一官职多有研究,成果颇丰,但这些研究多侧重于对该官职在埃及宗教文化和生活习俗上的作用和影响;(1)国外学界关于阿蒙贞女研究的代表性成果有:阿雅德的著作《神之妻,神之仆:阿蒙神之妻(740—525BC)》,该书主要介绍了新王国至第三中间期的阿蒙贞女在神庙宗教仪式上的职责,以及她们在神庙统治合法性的确立方式,参见M. F. Ayad, God’s Wife, God’s Servant: The God’s Wife of Amun (740—525 BC), London:Routledge, 2009; 阿雅德的论文《性别、仪式和权力的运行:阿蒙神之妻(第23—26王朝)》论述了第23至第26王朝的5位阿蒙贞女权力的上升与大祭司权力衰落之间的联系,参见M. F. Ayad, “Gender, Ritual, and Manipulation of Power: The God’s Wife of Amun (Dynasty 23-26),”Meike Becker, Anke Ilona Blöbaum and Angelika Lohwasser,ed.,“Prayer and Power,”Proceedings of the Conference on the God’s Wives of Amun in Egypt during the First Millennium BC,Münster: Ugarit-Verlag, 2016; 格雷姆在《国王之女,神之妻:美索不达米亚(乌尔,公元前2300—1100年)和埃及(底比斯,公元前1550—525年)的女祭司》一文中首次对古代近东和古代埃及高级女祭司进行了系统的比较,总结出两者的相似之处在于阿蒙贞女产生于国家动荡时期,其政治目的是为王权服务,帮助国王实现对边远地区或敌对势力的控制;作为最高祭司,阿蒙贞女往往有助于在各自国家内不同文化或族裔群体的融合,从而促进国家统一,参见Loyd D. Graham, “King’s Daughter, God’s Wife: The Princess as High Priestess in Mesopotamia (Ur, ca. 2300—1100 BCE) and Egypt (Thebes, ca. 1550—525 BCE),”Online publication:Primary document at:https://www.academia.edu/34248896. 2017;布莱恩在《财产和阿蒙神之妻们》一文中研究了第十八王朝阿赫摩斯之妻的“捐赠石碑”和第二十六王朝阿蒙贞女的“尼托里斯的收养石碑”,揭示出阿蒙贞女们所拥有的财产情况,参见B. M. Bryan, “Property and the God’s Wives of Amun,” D. Lyons and R. Westbrook, eds., Women and property in Ancient Near Eastern and Mediterranean Societies, Cambridge: Center for Hellenic Studies, Harvard University, 2005.而国内学界,除了在对阿蒙神以及阿蒙神祭司进行研究时对该官职有所提及,(2)国内学者关于阿蒙神和阿蒙神祭司的研究成果主要有:吕克·贾宝德,高伟,郭子林:《卡尔纳克神庙的起源和阿蒙神崇拜的开端》,《中东研究》2017年第2期;金寿福也曾对阿蒙贞女及其部分职能进行过讨论,参见金寿福:《古代埃及妇女在神庙中的职能和地位》,《山东社会科学》2009年第1期;关于阿蒙贞女的发展演变的研究还有梁明:《古埃及“阿蒙神之妻”职位的演变》,硕士学位论文,东北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2016年。对其进行专门研究的成果鲜有问世。为此,本文拟从阿蒙贞女在古代埃及政治、经济和宗教生活上的作用出发,对其进行全面探析,继而为我们研究埃及文明后期王权与神权的关系提供一个新视角。

一、阿蒙贞女的产生

在古代埃及,与阿蒙贞女相似的职位有三个:“神之妻”(Hmt ntr)、“神圣的崇拜者”(Dwʒt ntr)和“神之手”(drt ntr)(3)A. H. Gardiner, Egyptian Grammar: Being an Introduction to the Study of Hieroglyphs, 3rd edition, Oxford: Griffith Institute, 1957, p.502; Raymond. O. Faulkner, Concise Dictionary of Middle Egyptian, Oxford: Griffith Institute, 2002, p.208.。担任神之妻一职的女性偶尔也会拥有另外两个头衔,但大多数情况下,这三个头衔由不同的女性持有。(4)B. M. Bryan, “Property and the God’s Wives of Amun,” p.2.

新王国之前,神之妻“Hmt ntr”并没有与任何特定的神相连;到新王国时期,这一头衔开始与阿蒙神联系在一起,这是因为第十八王朝的统治家族起源于底比斯城,而底比斯城的主神是阿蒙。于是,当这一王朝的第一位国王阿赫摩斯(Ahmose)驱除希克索斯人重新统一埃及时,他便把这功绩归功于阿蒙神。在将阿蒙神从地方神上升为国家主神的同时,通过任命自己的妻子为阿蒙之妻与阿蒙神及其神庙建立起密切联系,从而达到增强王权神圣性的目的。于是,阿蒙神成为神之妻头衔的一部分,“阿蒙神之妻”(Hmt ntr n Imn),并首次出现在阿赫摩斯的王后阿赫摩斯-奈菲尔塔丽(Ahmose Nefertari)的捐赠石碑(5)法国学者基登于1976年首次对该石碑进行了整理并将其译为法语,参见Michel Gitton,“La résiliation d’une fonction religieuse: nouvelle interprétation de la stèle de donation d’Ahmès Néfertary,” Bulletion De ‘L Institut Fransais D’ Archèologie Orientale, Vol 76, 1976, pp.65-89;随后德国学者海尔克于1983年对其进行了详细注释,并给出德语译本,参见Wolfgang Helck, Historisch-Biographische Texte Der 2. Zwischenzeit Und Neue Texte Der 18. Dynastie, 2nd edition, Wiesbaden: Otto Harrassowitz, 1983, pp.100-103; 接着,德国学者贝拉格于2002年再次对石碑译文进行了完善,参见Peter Beylage, Aufbau der königlichen Stelentexte vom Beginn der 18. Dynastie bis zur Amarnazeit, Wiesbaden: Harrassowitz, 2002, pp.403-411; 743-745;在上述译本基础上,2005年美国学者贝斯特发表了英文译本。目前,该译本最具权威性。参见B. M. Bryan, “Property and the God’s Wives of Amun,” p.7.上。

根据这一文献的记载,阿赫摩斯任命阿赫摩斯-奈菲尔塔丽为阿蒙之妻,并为此向阿蒙神庙捐赠“黄金、银、铜制品、假发、药膏、衣物”,以及“灌溉的土地、大麦及仆人”等,同时明确阿蒙之妻及其继承人对神庙地产具有永久的所有权,且地产收入“不受未来任何国王的控制”。石碑虽然没有明确记载设立该职位的真正原因,但阿赫摩斯对阿蒙神庙的大量捐赠以及明确阿蒙之妻这一职位对阿蒙神庙地产的所有权却揭示出,通过给予阿蒙神庙大量财物来获取阿蒙神之妻这一职位,是王权对神权妥协的表现;而明确阿蒙神之妻对神庙地产的所有权又是王权对神权控制的反映。由此,王权和神权之间达到了制衡。

阿赫摩斯的后继者们纷纷效仿之,阿蒙神之妻成为新王国时期王室女性的一个固定头衔。然而担任阿蒙神之妻的王室女性并没有实际权力,她们在神庙中只参加一些看似高尚实则没有太大作用的事务,如参与为阿蒙神举行的礼仪游行、为阿蒙神准备贡品清单、焚烧敌人木质或者陶质的雕像、维护神庙的秩序,以及在阿蒙神雕像面前摇动叉铃以抚慰神明等仪式。(6)B. M. Bryan, “Property and the God’s Wives of Amun,” pp.3-4.而神庙里的各种重要祭祀活动则由男性祭司,特别是阿蒙神的第一先知掌控。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新王国末期。王室、贵族乃至于普通民众对阿蒙神庙的经年赏赐和捐赠,导致底比斯阿蒙神庙经济实力剧增,阿蒙神庙祭司集团的政治地位也随之提高到可以与王权的抗衡的程度。到第二十一王朝时期,阿蒙神庙的第一先知赫列霍尔(Herihor)成为以底比斯城为中心的上埃及的实际统治者,(7)M.F. Ayad, God’s Servant, God’s Wife: The God’s Wife of Amun(740—525 BC), pp.8-9.此时,阿蒙神庙第一先知的职位已不再由国王任命而变成世袭,俨然成为一个独立的宗教国家。公元前945年,利比亚人沙桑克一世(Shoshenk I)创立利比亚人政权,即第二十二王朝。为了解决底比斯阿蒙神庙势力游离于世俗政权的局面,沙桑克一世任命其子担任底比斯阿蒙神庙的第一先知,即最高祭司。

沙桑克一世以后的第二十二王朝国王们延续了这一做法,到塔克劳特二世(Taklot II)统治时期,这一情况发生了改变,这是因为这位国王任命自己的儿子俄索空(Osorkon)为阿蒙神庙的最高祭司却遭到了底比斯阿蒙神庙祭司集团的强烈不满,于是,世俗政权与祭司集团为争夺对埃及南部的控制权展开了旷日持久的内战,埃及各地方州长也纷纷参与其中,由此形成了南北两个对立的阵营。在内战中,利比亚人创立了另一个与第二十二王朝并立的政权——第二十三王朝。第二十三王朝建立后,同样也面临着底比斯阿蒙神庙独立于世俗政权之外的难题,为此,这一王朝的国王俄索空三世(Osorkon III)任命他的女儿晒蓬威派特一世(Shepenwepet I,约公元前754—714年)担任底比斯阿蒙神庙的阿蒙贞女,同时规定担任该职位的女性不能结婚,以此防止底比斯阿蒙神庙势力的日趋膨胀。阿蒙贞女不可结婚,就没有后代,这样就可以防止职位世袭的情况发生。并且女性较之于男性来说,其权力欲也弱很多,便于世俗政权对其进行控制,进而也就解决了神权对王权的威胁。由于阿蒙贞女只是一个精神领袖,而实际权力仍然掌握在底比斯祭司们手中,因而也得到了他们的认可。可以说,这一职位的出现是王权与祭司集团相互妥协与让步的结果。

二、阿蒙贞女的神圣性

在古代埃及,国王是神在人间的代理人,而祭司则代表国王充当神和人之间的媒介和桥梁。因此,阿蒙贞女的首要职能体现在宗教上,作为底比斯神庙主神阿蒙的妻子,她的宗教职责就是为阿蒙神服务。

位于底比斯奥西里斯神庙中的一幅壁画描绘了第二十三王朝国王俄索空三世与其作为阿蒙贞女的晒蓬威派特一世(Shepenwepet I,约公元前754年—714年)共同为三位神——阿蒙神、拉-哈拉凯提神和普塔神服务的场景:国王俄索空三世向三位神敬献作为祭品的食物,而阿蒙贞女晒蓬威派特一世手拿叉铃,用音乐安抚众神,二者的这些举动在于取悦于三位神。值得注意的是,按照古代埃及人的二维艺术表现手法,女性通常是站在她的父亲或者丈夫,甚至是她的儿子旁边或后面,以此揭示女性相对于她们身边的男性亲属来说所处的从属地位。(8)Gay Robins,“Some Principles of Compositional Dominance and Gender Hierarchy in Egyptian Art,” Journal of the American Research Center in Egypt, Vol.31, 1994, p.38; Richard A.Parker, J. Leclant and J.C. Goyon,The Edifice of Taharqa by the Sacred Lake of Karnak (Brown Egyptological Studies),Providence: Brown University Press, 1979, p.36.但在这一场景中,晒蓬威派特一世站在俄索空三世的前面,一个更加靠近三位神明的位置,表明阿蒙贞女在底比斯神庙中的地位似乎比国王更重要。不过,这也可能是俄索空三世故意作出的姿态,意在表示他对其女儿在神庙中担任阿蒙贞女的支持和认可。并且在奥西里斯神庙的壁画上,晒蓬威派特一世出现的次数超过了她的父亲和兄弟。阿蒙贞女在底比斯神庙中的宗教地位之高不言而喻。

奥西里斯神庙中的另一幅壁画则描绘了第二十五王朝的阿蒙贞女阿蒙尼尔迪斯一世(Amenirdis I)从穆特女神的手中接受塞德符的场景,尽管接受塞德符并不能就此判定她举行过塞德节的庆祝仪式,但接受塞德符的这一行为本身却具有深刻的象征意义,因为之前的古代埃及,只有国王才有资格庆祝这一节日。(9)K.A. Kitchen, Third Intermediate Period in Egypt (1100—650 bc), Warminster: Aris & Phillips, 1995, pp.87-90.

为了稳固在神庙中的地位,阿蒙贞女采取了一系列措施来彰显她们的神圣性。首先,与国王为了获得某位前辈国王的威望和影响力而经常为自己取一个与其相同的王名那样,晒蓬威派特一世的“前名”(10)在古代埃及,名字不仅是人或事的称呼,其背后还包含着深厚的宗教含义和政治背景。一个人在得到一份官职后通常会为自己起一个官方的名字,就像新任国王的登基名通常放在他的出生名之前一样,阿蒙贞女也有类似的“官方名字”,即“前名”(prenomen),也通常放在其本名之前。参见M. F. Ayad, God’s Wife, God’s Servant: The God’s Wife of Amun (740—525 BC), p.29.便有意模仿第十八王朝女王哈特舍普苏特在登基之前担任阿蒙之妻时的名字结构,为自己起名:哈特舍普苏特的名字是Khnemet-Amun,晒蓬威派特一世的“前名”则是Khenemet-ib-Amun。(11)Gay Robins,“The Names of Hatshepsut as King,”Journal of Egyptian Archaeology, Vol.85, 1999, p.103.晒蓬威派特一世在王室权威被极大削弱之时肩负起阿蒙贞女一职,她在名字中加入阿蒙神名使自己的职位神圣化的同时,使用与第十八王朝女王哈特舍普苏特担任阿蒙之妻相似的前名,从而唤起埃及人对哈特舍普苏特统治时期埃及政局稳定、国家繁荣昌盛时的记忆,进而使埃及人像爱戴哈特舍普苏特那样的爱戴她。之后任职的阿蒙贞女们也在她们的“前名”中加入了穆特女神名以增加她们的神圣性,如阿蒙尼尔迪斯一世的“前名”是“Khanefermut”,意为“愿穆特完美”;晒蓬威派特二世和尼托克瑞斯有着相似的“前名”,即“Henutnefermut”和“Nebetnefermut”,这两个名字含义相近,意为“完美的或美丽的穆特”。最后一位阿蒙贞女安赫奈菲尔伊布拉的“前名”是“Heqatnefermut”,意为“美丽的女性统治者穆特”。她们4位的前名都包含了阿蒙神的配偶——穆特女神的名字,这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穆特女神在底比斯地区和努比亚地区极受崇拜。更重要的是,她们借助阿蒙神配偶的威名和荣耀,建立起阿蒙神与自己的联系,以此证明她们世系的正统、统治的合法,表明她们承担这一职位是神的旨意,因而受到神的保护,进而也使她们所代表的王权有了合法性和神圣性。(12)阿蒙贞女们的名字甚至受到后来埃及托勒密王朝王后们的追捧,她们广泛借用努比亚阿蒙贞女的名字作为自己的名字或头衔。托勒密王后阿西诺二世(Arsino⊇,公元前316—前270年),是托勒密一世及其第四任妻子贝勒尼基一世的女儿。她先后成为色雷斯国王利西马科斯,托勒密·克劳诺斯(同父异母兄弟)及埃及国王托勒密二世(同父同母弟)的妻子。被后世的王室妇女视为王室楷模。她在名字中就使用阿蒙尼尔迪斯一世和安赫奈菲尔伊布拉使用过的“所有太阳圆盘所环绕的夫人”(Hmwt shn nb n itn)的称号,阿西诺二世也有安赫奈菲尔伊布拉所拥有的“女性统治者”(Hʒty-`ʒ)的头衔。参见 L. H. Lesko, “Ancient Egyptian Cosmogonies and Cosmology,” Byron E. Shafer, ed., Religion in Ancient Egypt: Gods, Myth, and Religious Practice, Ithaca: Cornell University Press, 1991, p.91; E. D. Carney, Arsinoe of Egypt and Macedon: A Royal Life,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13, p.115.

其次,晒蓬威派特一世通过获得女神哺乳喂养以及神圣加冕仪式彰显自己的神圣性。卡纳克奥西里斯神庙门柱描绘了晒蓬威派特一世吮吸哈托尔女神乳汁的场景。(13)Anne K.Capel and Glenn E. Markoe, Mistress of the House, Mistress of the Heaven: Women in Ancient Egypt, New York: Hudson Hills Press, 1996, p.28.在古代埃及宗教神话中吮吸女神的乳汁意味着获得神力,是极为神圣的一种仪式,(14)G. Hart, The Routledge Dictionary of Egyptian Gods and Goddesses, 2nd edition, London and New York: Routledge, 2005, pp.61-65.隐含着哈托尔女神对晒蓬威派特一世的认可和祝福之意;另外一幅壁画表现的是阿蒙神为晒蓬威派特一世授予王冠的场景,这里所表现的是头戴双羽冠、至高无上的阿蒙神,亲自为晒蓬威派特一世加冕成为阿蒙贞女,再次彰显阿蒙贞女的神圣性。

另外,第二十五王朝的阿蒙贞女阿蒙尼尔迪斯一世还通过神化自己的出生,即宣称自己是奥西里斯的女儿来强化自己的神圣性。在奥西里斯神庙东侧门框底部刻有这样一段铭文:“这是神之妻的大门,神圣的崇拜者,阿蒙尼尔迪斯。受到她的父亲奥西里斯,永恒的统治者的爱护。”(15)Georges A. Legrain,“Le temple et les chapelles d’Osiris à Karnak I: Le temple d’Osiris-Hiq-Djeto,” Recueil de travaux rélatif à la philology et à l’archéologie égyptiennes et assyriennes, Vol.24, 1902, p.135.根据神庙北墙浮雕的描绘,阿蒙尼尔迪斯一世为尽到作为奥西里斯“女儿”的义务,主持“拉绳子”仪式。(16)R. Wilkinson,The Complete Temples of Ancient Egypt, NewYork: Thames& Hudso, 2000, p.118.这仪式是为新神庙奠基而举行的庆祝活动,(17)K.A. Kitchen, Third Intermediate Period in Egypt (1100—650 bc),Warminster: Aris & Phillips, 1995, p.201.由于该仪式的庄严和神圣程度都很高,所以在她之前从未发现有女性参与。而这幅浮雕所描绘的这一场景既表明了她与奥西里斯神的血亲关系,又体现了她作为奥西里斯的女儿而对其父所尽的孝道。

三、阿蒙贞女的政治地位

第三中间期时期,担任阿蒙贞女这一职位的女性既有埃及人,也有利比亚人和努比亚人,尽管她们的种族不同,但在这一政局十分混乱的时期她们却都在王权控制神权,进而达到国家统一政局稳定上起到了重要作用。在努比亚人正式入驻埃及之前,为了确保他们在未来能够有效统治埃及,当时的努比亚国王卡什塔任命其姊妹阿蒙尼尔迪斯一世(Amenirdis I)为底比斯阿蒙神庙的阿蒙贞女,为努比亚人进一步统治埃及打基础。尽管来自努比亚的阿蒙尼尔迪斯一世与其前任利比亚人晒蓬威派特一世种族不同,但她们却能够和平相处:阿蒙尼尔迪斯一世对前任阿蒙贞女晒蓬威派特一世表现出充分的尊重,在奥西里斯神庙壁画中,在前者继位后不仅没有抹除晒蓬威派特一世的名字,而且依然将她的形象描绘于壁画中,但两者之间谁是掌握实权的一方在壁画中也有所体现。奥西里斯神庙大厅的东边门框刻画有阿蒙尼尔迪斯一世进入礼拜厅的场景,在这一场景中她朝右而站,西边门框所刻画的晒蓬威派特一世则朝左而站。在古代埃及,“朝右的方向”(18)Gay Robins,“Some Principles of Compositional Dominance and Gender Hierarchy in Egyptian Art,”p.36.体现着更尊贵的地位,通过这样的刻画,古埃及人将阿蒙尼尔迪斯一世是两位阿蒙贞女中更重要的一位凸显了出来。通过这样的刻画,阿蒙尼尔迪斯既展示了她与前任的和谐关系,也突出了自己的统治地位。为此,阿雅德(Ayad)曾得出这样的结论:“阿蒙贞女的职位体现了这一职位的担任者,无论是利比亚人还是努比亚人,都是‘服务众神’的。正是这两位女子的联合统治并和谐相处,完成了底比斯地区政治权力的平稳过渡。作为底比斯地区的最高宗教权威,通过她们之间的和谐相处,实现了从利比亚王朝到努比亚统治的过渡。”(19)M. F. Ayad, “The Transition from Libyan to Nubian Rule: The Role of the God’s Wife of Amun,” The Libyan Period in Egypt: Historical and Cultural Studies into the 21—24th Dynasties, G.P.F. Broekman, R.J. Demarée and O.E.Kaper, eds., Proceedings of a Conference at Leiden University, 2007, Leiden/Leuven: Nederlands Instituut voor het Nabije Oosten/Peeters, pp.29-49 .

公元前664年,普萨美提克一世( Psammetichus I,公元前664—610年),摆脱亚述的控制,创立埃及本土政权第二十六王朝。这一王朝建立伊始,就与第二十五王朝也即努比亚王朝开始了争夺埃及统治权的斗争。为控制努比亚人统治力量雄厚的底比斯地区,公元前610年,他任命自己的女儿尼托克瑞斯(Nitocris)接替第二十五王朝的阿蒙尼尔迪斯一世继任阿蒙贞女一职,他的这一任命被详细地记录在树立于卡纳克阿蒙神庙第一庭院中的“尼托克瑞斯收养石碑”上。(20)R. A. Caminos, “The Nitocris Adoption Stela,” Journal of Egyptian Archaeology, Vo1.50, 1964, p.74.该文献写道:“我(普萨美提克一世)将我的女儿献给他,成为他的圣女……因此,我将她(尼托克瑞斯)给她,成为她的长女。”根据这段文献的记述,普萨美提克一世通过将尼托克瑞斯过继给现任阿蒙贞女作为养女的方式,使前者继承了职位。但该文献并没有明确说明尼托克瑞斯被过继给了谁,也就是说,她的养母是谁,该文献只是说“我不会做我不应该做的,我不会驱逐一位即将登上王位的继承者。”卡米诺斯(Caminos)认为,阿蒙尼尔迪斯二世可能是尼托克瑞斯的养母,他对石碑记录句子的翻译是这样的:“我将把她(我的女儿)给她(塔哈尔卡的女儿)作为她的大女儿,正如她(塔哈尔卡的女儿)被过继给她父亲的妹妹。”(21)R. A. Caminos, “The Nitocris Adoption Stela,” p.74.但以科琛(Kitchen)和格里马尔(Grimal)为代表的学者们却认为,晒蓬威派特二世和阿蒙尼尔迪斯二世共同接受了尼托克瑞斯作为她们的继承者。(22)N.C. Grimal, A History of Ancient Egypt, trans. by I. Shaw, Oxford: Blackwell, 1992, p.354.我们姑且不论哪种观点更具有合理性,它们都反映出普萨美提克一世具有高超的外交手段。事实上,文献中这种模糊的措辞在某种程度上是国王对其女儿尼托克瑞斯的保护。(23)值得注意的是,实际上普萨美提克一世没有立即任命他的女儿担任阿蒙贞女,而是9年之后这一职位才正式进行交接。此时,底比斯的一些男性高级官员仍然具有较强的宗教权利,如陪同尼克特瑞斯前来的港口管理者塞迈塔威塔弗奈赫特(Semtouefnakhte),以及上埃及的实际掌权者底比斯市长蒙特姆赫(Mentuemhat),他的坟墓比王室坟墓的规模还要庞大。因此学者们推断,尼托克瑞斯较晚上任的原因可能是因为普萨美提克此时缺乏进行这样一项任命的政治影响力,也可能是因为尼托克瑞斯此时年龄尚小,实际的统治权难免会落到男性助手手中。参见K.A.Kitchen, Third Intermediate Period in Egypt (1100—650 bc), pp.402-403;R. A. Caminos, “The Nitocris Adoption Stela,” pp.74-75.因此,当尼托克瑞斯到达底比斯阿蒙神庙时不仅受到了前文提到的阿蒙尼尔迪斯的欢迎,也受到了晒蓬威派特的欢迎:“她走向圣女晒蓬威派特,晒蓬威派特见到了她,并为她的到来而满怀喜悦。”(24)R. A. Caminos, “The Nitocris Adoption Stela,” p.69.由此,阿蒙贞女权力顺利交接,无论是利比亚统治者,还是努比亚统治者,抑或是埃及本土统治者,都在借助阿蒙贞女这一职位的政治职能帮助他们实现在埃及统治的合法化的同时,也通过接受阿蒙崇拜而获得了埃及臣民的认可。

公元前586年,尼托克瑞斯过继了普萨美提克二世之女安赫奈菲尔伊布拉(Ankhnesneferibre,约公元前595—525年)作为阿蒙贞女的继承人,根据安赫奈菲尔伊布拉的收养石碑记载,她获得阿蒙大祭司的头衔:“国王的女儿,第一先知安赫奈菲尔伊布拉前往阿蒙-拉的神庙。阿蒙-拉,众神之王;先知,众神之父。瓦布祭司、诵经祭司以及阿蒙神庙的其他祭司跟随着她,朝臣们在他们的面前。在这里,为她举行了每一位阿蒙贞女(都进行)的继位仪式,由书吏和神庙瓦布大祭司主持,阿蒙贞女头戴着双羽王冠,她是阿蒙神所辖一切事物的女主人。”(25)A. Leahy,“The Adoption of Ankhnesneferibre at Karnak,” Journal of Egyptian Archaeology, Vol.82, 1996, p.148.该石碑确定了安赫奈菲尔伊布拉顺利继承阿蒙贞女的职位,她的这一石碑并不像尼克特瑞斯收养石碑详细记载了所赠予的贡品及其数量,而是强调了她的政治地位,她不仅担任阿蒙贞女,而且获得了阿蒙大祭司的头衔。此外,她还扩建了卡纳克的奥西里斯神庙,并且像前两位阿蒙贞女那样也举行了塞德节的庆祝活动。

四、阿蒙贞女的经济地位

阿蒙贞女们的经济来源有两个,一个是王室赠予,通过赠予阿蒙贞女财富,国王增强了自己在宗教领域的话语权,而另一方面在这一过程中阿蒙贞女也起到为神庙获取王室财富的纽带作用;另一个是继承前任阿蒙贞女的财产,但这种方式不像接受王室的赠予那样是单方的接受,它需要继任的阿蒙贞女为其前任,也即养母尽赡养义务才能顺利获得。

阿蒙尼尔迪斯一世过继第二十五王朝国王沙巴卡(Shabaka)的妹妹晒蓬威派特二世(Shepenwepet II,约公元前700年—650年)为养女,在阿蒙尼尔迪斯葬祭庙的外墙上就记录了晒蓬威派特二世为其养母斟酒的场景,这种为前任的斟酒的仪式意在显示她尽到了作为养女的义务,从而获得享有继承其养母阿蒙尼尔迪斯一世财产的权力。另外,晒蓬威派特二世还专门为其养母阿蒙尼尔迪斯一世建造葬祭庙,在麦地奈特-哈布(Medinet Habu)通往晒蓬威派特二世地下葬祭庙的门洞内壁上刻写着“晒蓬威派特, 皮亚的女儿,为她的母亲阿蒙尼尔迪斯建造了这座永恒的庙宇,这是合理的。”(26)Wilhelm Hölscher, Uvo. Excavation Medinet Habu V: the Post-Ramesside Remains,Chicago:Oriental Institute of 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1954, pp.19-21.这所葬祭庙在建筑风格的设计以及建筑材料的使用上都与以往不同:在建筑风格上,她所设计的建筑结构与阿蒙尼尔迪斯一世早期建筑样式有很大差异。赫尔舍(Hölscher)认为,该葬祭庙在旧有建筑元素的基础上进行创新,并在神殿内部修建廊道。(27)这种建筑样式后来成为希腊罗马庙宇建筑的显著特征。参见M. Brosius, Women in Ancient Persia 559—331 BC, Oxford: Clarendon Press, 1996, p.189.在建筑材料的使用上,以石料代替泥浆来建造拱顶,尽管拱顶不大,但它却可能是晚期埃及建筑中真正使用石制拱顶的最早例子。

与新王国时期第十八王朝国王阿赫摩斯统治时期的阿蒙之妻阿赫摩斯-奈菲尔塔丽的捐赠石碑所列出的捐赠数目和种类相比,普萨美提克一世赠予女儿尼托克瑞斯的财产不仅有“沿途的每一位君主都为她献上了供品,并为她带来了必需品,如面包、啤酒、牛、鹅、蔬菜、椰枣、香草和装着一切上乘物品”以及“来自上埃及的礼物”“来自下埃及的土地赠予”“来自底比斯的礼物”,还有来自“全国神庙的礼物”。尼托克瑞斯所拥有的财产其数量之多、产品种类之丰富以及财产合法化程度之高都非新王国时期的阿蒙之妻所能比,据此可以看出,阿蒙贞女无论在财富占有上还是权力地位上都比早期的阿蒙之妻有极大的提升。另外,石碑还出现了专门表示财产私有权的文件术语“Jmyt-pr”,埃及语意为“房子里的东西”,(28)Tom Logan, “The Jmyt-pr Document: Form, Function, and Significance,” Journal of the American Research Center in Egypt, Vol.37, 2000, p.70.它明确了财产转让和继承的合法性。按照埃及人的习惯,“Jmyt-pr”在由父亲传给儿子时并不需要这份公证文件,只有当把财产转让给非财产合法继承人时,才需要这样的文件作为证据。(29)Tom Logan, “The Jmyt-pr Document: Form, Function, and Significance,” p.67.因此,从古埃及法律的角度来看,文献中出现“Jmyt-pr”这一文件是在法律上明确了尼托克瑞斯对其前任的财产继承具有合法性。由此,阿蒙贞女成为阿蒙神庙财产重要的、合法的管理者。该文献将阿蒙贞女的财产转让与继承以法律的形式而不是用神话宗教的方式明确下来,表明尼托克瑞斯在底比斯阿蒙神庙担任阿蒙贞女的合法性,王权在该地区的影响力也因此得到进一步提升。

结 语

阿蒙贞女这一职位出现于古代埃及动荡的第三中间期时期,她们是王权与神权相互妥协的产物。利比亚人阿蒙贞女晒蓬威派特一世和努比亚人阿蒙贞女阿蒙尼尔迪斯一世的和谐共处推动了利比亚人的第二十三王朝统治在底比斯地区向努比亚人的第二十五王朝和平过渡,并且努比亚人的阿蒙贞女晒蓬威派特二世为推动阿蒙贞女的权力走向巅峰发挥了重要作用。第二十六王朝的阿蒙贞女尼托克瑞斯任职时期,阿蒙贞女的财富越发雄厚,其政治影响力持续增强。到安赫奈菲尔伊布拉担任阿蒙贞女时,她又获得阿蒙大祭司的头衔,阿蒙贞女的宗教和政治权力达到顶峰。

阿蒙贞女以牺牲自己的婚姻生活为代价,作为王权的代表在底比斯起到了制衡神权的作用。在职位继承上,从表面看,阿蒙贞女通过过继养女的方式继承这一职位取决于现任阿蒙贞女,但实际的权力却掌握在国王手中。在财产占有上,由于国王的大量捐赠和历任阿蒙贞女的积累,阿蒙贞女的财产数量极其可观,阿蒙神庙在很大程度上变成储存阿蒙贞女个人财产之地,为她所代表的王室控制底比斯地区创造了经济基础。另一方面,王权也借助阿蒙贞女获得了神权对王权的支持。阿蒙贞女通过艺术作品的刻画以及举行只有国王才能主持的节日庆典来强化自己的宗教和政治地位。可以说,她的宗教和政治地位越高,作为王权代表的她对王权的支持程度也就越高。

总之,产生于第三中间期的阿蒙贞女一职为努比亚王朝顺利取代利比亚王朝、埃及本土的第二十六王朝顺利取代努比亚王朝起到了特殊作用。这三个政权的顺利过渡遏制了第三中间期时期埃及政权的进一步动荡,并为埃及历史上最后一个繁荣稳定的本土政权——第二十六王朝的统治提供了前提。第二十六王朝被波斯帝国灭亡后,由于波斯帝国与埃及化程度很高的利比亚王朝和努比亚王朝不同,他们有着自己的宗教信仰琐罗亚斯德教,而对埃及本土宗教有所排斥,因此,作为第三中间期时期埃及宗教最高领袖的阿蒙贞女这一职位也便随之消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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