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俏佳人

2021-03-10 01:28安酒酒
飞言情A 2021年12期

安酒酒

内容简介:娶了全承州最凶的“母老虎”,江家四少天天闹着要休妻,却一次也没成功。没办法,谁让他老婆来头不小,有权、有钱、又有势,还有谋略,样样全能呢?凶一点儿能怎么样!

1

晌午的天香楼,按平常来说,是人满为患、一座难求的,可今儿个空荡得很。

掌柜的从窗口探出身子,看着从店内鱼贯而出的大批顾客,以及店外围了一整圈的士兵,焦急又心疼,一个劲地跺脚,频频回头看店中仅剩的一男一女。

“楼上的人听着!我们家小姐说了,投降就能活到明天,反抗只有死路一条。四周已被围住,不要再做无谓的挣扎,也别想逃跑,早点儿觉悟,自己乖乖下来吧!”楼底下正门口传来一位军官拿着高音大喇叭的声音,他一遍又一遍,喊得声嘶力竭,满头大汗。

军官旁边站着一位身穿红色西洋长裙的女子,她明眸皓齿,眉眼锐利,张扬恣意。她挑眉看了那位军官一眼,那位军官连水都没敢喝一口,立马擦了汗,开始喊第四遍。

天香楼外的桥上围了一堆张望着看好戏的人,絮絮叨叨,热闹得很。

连外地路过的商贩都忍不住凑过来,问:“这是军统抓叛徒呢?”

被问的人“扑哧”一笑,压低了声音回道:“哪儿能呀,这是江四少家出了名的‘母老虎特地来捉江四少和旧情人相会的!”

然后一群人就说开了。

“江家四少江景宸的老婆郭明浅可是承州出了名的母老虎。”

“三天前,江四少被关在门外,一夜都没能进家门。”

“半个月前,她摔了四少一屋子的古董。”

“一个月前,吵架时她还砸破了四少的脑袋。”

对面的天香楼上,江四少脸憋得通红,青筋暴起,气得全身直抖,终于露了面。他指着楼下的女子咬牙切齿地喊道:“郭明浅,你这个悍妇,我要休了你!”

楼下的郭明浅淡淡地往楼上看去,故作惊讶,浮夸地捂了嘴,道:“呀,怎么是夫君呢!我接到消息说有奸细,一男一女在天香楼碰头,特意来抓人,没想到是一场误会。”她一脸歉意地补充道,“里面那位不會是许妹妹吧?”说话时,眼睛里却是挡不住的得意和挑衅。

江景宸并不理会她,从楼上疾步而下,怒气冲冲地走到她面前,道:“我早跟你说了,我既与你成亲,就与她什么事儿都没有了!”

郭明浅明媚的眼睁得大大的,夸张地捂着胸口退了一步,道:“夫君还真是体恤我又瞎、又聋、又傻,什么都不知道,特意再告诉我一遍呢。”说完,她朝旁边的军官一伸手,军官立马掏出一个厚厚的本子,毕恭毕敬地递到她手上。

郭明浅麻溜地翻到其中一页,一把杵到江景宸的脸前,眉峰一挑,道:“要我当众念出来吗?”

江景宸退了一步,待看清后,又抖了起来。

上面写的是他近半年去见许莺莺的时间、地点以及谈话内容。

她竟派人监视他!

江景宸看着她,胸膛上下起伏,面色铁青,却没再说半句话,推开一旁的士兵就走。

才走几步,他便在桥上遇见带着军队而来的大哥江澈,连个招呼都没打,他便径自往前走了。

2

江景宸的房子是一栋新修的复式西洋楼房,前面落地的玻璃窗在阳光的照耀下折射出好看的颜色。

江景宸站在客厅里,脸色黑沉如墨,拿出一张纸狠狠地拍到才回来的郭明浅面前,道:“反正你我两个也不是相互喜欢,不如今日就一拍两散!”

上面写着“休书”两个大字。

郭明浅似是一怔,低头看向那张休书,眼里的光明明灭灭,似要暗了下去。

郭明浅和江景宸不和,全承州的人都知道。郭明浅霸道,两个人天天吵吵闹闹,江景宸怎么可能不想逃离?

不止这次,他们每吵一次都会提一次,郭明浅已经习以为常,所以在天香楼里他说要休了她时,她也没在意。

可这是他第一次真的拿出休书来,就这么白纸黑字地摆在她面前。

半晌后,郭明浅挑起眉,轻轻一笑,道:“我郭家乃承州三代军阀世家,无人可动,谁敢休了我?”

是了,郭家统领承州三代了。八年前江家一统北边时,是郭家出了绝大部分的力。郭家虽然现在归于江家,却拥有第一大的军权,是江家都要忌惮、谁都不能动的主儿。

所以以往江景宸次次喊着离,却都没有真离。但这次,他是真的拿出了休书。看来他是气极了,大庭广众之下她实在是折了他的面子。

郭明浅又是一挑眉,道:“况且,我若答应了,好让你和许莺莺两个人如愿双宿双栖吗?这岂不是太便宜你们了!”

她伸手将那张休书推了回去,抬头看他的眼神里满是得意:“有这功夫,不如好好想想如何帮你病危的爹制衡你大哥吧!”她随后起了身,红色蕾丝裙边轻轻一转,仿佛一朵盛开的玫瑰一般。

踏出门的时候,她的声音再度传来,不急不缓,却是字字诛心:“你大哥最近可又私下收了一批军队,异动得厉害。”

江景宸原本的一腔怒气仿佛被迎面而来的寒冬凉水浇了个透彻,一张脸青了又白,白了又青。

终于他还是伸手,将一杯茶泼在了那张休书上。上面的字浸了水,慢慢晕染开,一半清晰,一半模糊,似江景宸一年前和郭明浅成亲时的记忆。

一年前的正南路,十里红妆,是他江景宸梦寐以求的大婚的日子,可他要娶的却不是他心心念念的许莺莺,而是他爹指定的横插一脚的郭家大小姐——郭明浅。

大红的新房里,江景宸隔得远远的,伸着秤杆,极不情愿地挑开郭明浅的盖头后,快速放下秤杆,就往边上跑,跟见了鬼似的,却还故作嚣张地说:“我告诉你,郭明浅,你就算得到了我的人,也得不到我的心!”

对面凤冠霞帔、一脸精致妆容的郭明浅就笑了,一脸不屑地道:“谁要你的人了?谁要你的心了?你脸皮怎么这么厚呢!”

她自顾自地拿起桌上的小点心,道:“要不是你太没用,你爹又病重,大权旁落,而你姨娘和大哥独揽大权、异心渐显,你爹也不会选择让你娶我,用郭家来暂时制衡他们两个。”她眉峰一挑,顾盼神飞,“不过是场政治联姻罢了,说得好像谁想嫁似的。”

江景宸立在窗边,又是尴尬又是气愤,一脸通红,“你你你”了半天,都说不出个什么来。

也是,长久以来,他跟郭明浅吵架,被她欺负,就没赢过,从来只有输的份儿。

最后,江景宸快步从她身边过去,抱了一床喜被,气呼呼地说:“我……我要去睡书房!”

郭明浅忙不迭地给他开门,头上的步摇晃动起来,道:“好嘞!您以后都睡书房!”然后一把将他推了出去,留江景宸一个人在书房气得直跺脚。

3

江景宸的记忆里,有许莺莺,也有郭明浅。一个温婉若水,一个娇蛮霸道。

许莺莺与江景宸是青梅竹马。

而郭明浅是在八年前硬生生地闯进他生活里的,就如她的人一样,浓烈如夏日的火,恣意张扬,嚣张蛮横。

她总是在他与许莺莺在一起时,冷不丁地出现,作弄戏谑得江景宸丢人又丢面,却敢怒不敢言。以至于后来他看到她就躲,但她每每都能神奇地逮到他,然后又是一番戏弄。

江景宸在书房里仔细想了想,整理了一下情绪,晚饭时不情不愿地找了郭明淺。

他踏进门的那一刻,郭明浅抬起左手腕上的金色西洋手表,了然又有点儿嘚瑟地挑眉道:“比我预计的迟到了二十八分钟零六秒!”

江景宸的眉头忍不住跳了跳,却只能咬牙尽量摆出一副和平的姿态,开口道:“那制衡大哥的……”

江景宸多年来手上无权,也不争,只能靠郭家,他必须也只能找郭明浅。

他刚刚开口,郭明浅便慢慢地挑了一块竹笋,不怀好意地一笑,道:“这个不急。”然后歪头古灵精怪地看了他一眼,道,“不如我们先谈谈你迟到了的惩罚?”

江景宸按住额头上暴起的青筋,问道:“什么条件?”

郭明浅狡黠的眼睛里满是锐利的光芒,道:“比如许莺莺?把你在城外给她安置的一切都收回来,送她走得越远越好。”

江景宸瞳孔一缩,惊得叫出声来:“不行!”

郭明浅的眼尾一挑,眸里的光却微微一暗。

气氛剑拔弩张了起来。

他道:“换一个条件,我什么都可以答应,只有这个不行。”

许莺莺不可以。

江景宸仿佛一瞬间回到了十二年前,他还不是江家四少,只是个大街上的小叫花子,为了一顿馊了的剩饭跟别人打得头破血流。

没有人关心他,只有同样脏兮兮的许莺莺和他一起走过那段艰难的岁月。

后来江家派了人来寻他,将他带回了江家,而他也带着许莺莺,他许她荣华富贵,许她他身旁的这个位置,可到头来却是一场空。

出于愧疚,他在城外替她买了大院子,安置好一切,时不时地去看她,一切皆是以朋友之名,无半分逾越。

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许莺莺的存在对郭明浅来说就是一种讽刺,纵使郭明浅与江景宸两个相互不喜欢,这也分明是打了郭家的脸,将郭家、将郭明浅置于何地?

所以郭明浅才在天香楼闹了那么兴师动众的一出。

郭明浅看着江景宸,半晌后,眼珠一转,耸了耸肩,出乎他意料地退了一步,道:“开个玩笑,别那么认真嘛。至于条件,我暂时没想好,先欠着,等以后我想到了再和你要!”

面对诧异的江景宸,她又开了口:“至于制衡你大哥嘛,放心,就算我们两个再不和,你好歹也是郭家的女婿,我们俩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我爹不帮你也要帮我的。巧的是,他刚刚收了一支小部队,对抗你大哥还是绰绰有余的。”

她从袖口抽出一张邀请函,朝他得意地摆了摆,道:“三天后的军队联谊大会,我爹安排你和那位长官私下见面。”

一切谈妥后,江景宸便走了。

郭明浅立在门前,待他走远了,旁边的贴心丫鬟才上前来,着急地说:“小姐,那个许莺莺就这样算了?”

郭明浅回头,白了丫鬟一眼,笑着道:“他说不行,就真不行了?开玩笑!”她伸手拍了拍丫鬟的肩膀,“咱们暗地里偷偷地解决嘛!”

4

军队联谊大会安排在北郊并不偏远又十分宽敞的一个大院子里。

正厅里,江景宸的座位和江澈的挨在一起。他们明明是两兄弟,却各怀心事,表面客套着,心里防备着。

直到郭明浅着一身干练的军装出场。她绾了一头长发,与会场里或着旗袍,或着西洋裙的小姐截然不同,明明有着娇美的容貌,却显得格外英气,瞬间吸引了不少目光。

江景宸和江澈也齐齐看去,这才打开了话题。

江澈眼里似有一道柔光,忍不住赞了郭明浅一句。

旁边的江景宸却略带嫌弃地回复道:“她这怕是又要整什么幺蛾子吧。”

江澈惊讶地回过头,江景宸颇不在意地继续道:“难道不是吗?这些年,她除了吵架斗嘴,干过什么正经事儿吗?”

江澈看着他,眼里满是讶异、不解、疑惑,意味深长地说:“你竟是这样看她的。”

江景宸困惑地道:“难道不是吗?”像是反问,又像是在问自己。

也就在那一刻,在远处的射击场上,郭明浅利落地翻身上马,一个起势,策马奔腾。她起身在马上翻出各种花式动作,同时利落地朝远处的枪靶开枪,每一枪都正中红心。旁边传来一阵又一阵的喝彩声。

这本是男子的场子,她一个女子却意气风发,恣意飞扬,把所有人都比了下去。

仿佛心电感应一般,她在下马的那一刻,回头对远处的江景宸得意而又张扬地挑眉一笑,眼里满是璀璨夺目的星芒,仿佛全身发着耀眼的光,晃了江景宸的眼,也让他承载了八年漫长承州岁月的一颗心一颤。

他低头喃喃地重复道:“难道不是吗?”依旧像是反问,又像是在问自己。

有多久没看她骑过马了呢?大概八年了吧。

八年前,他爹突然发病,姨娘和大哥已有异动的趋势,他爹便派人去寻找江景宸。

来找他的,就是十二岁的郭明浅。

她和另一位年长的军官坐在戎马上,后面是一排士兵。她的脸庞青涩却坚毅,着一身干练的戎装,束着同样干练的马尾。她坐在马上,俯身看着他,恍如夏日的烈焰,高高在上,如古代征战沙场、叱咤风云的女将军。

那时的江景宸脸上脏兮兮的,正在和一个小乞丐抢一碗剩饭。

她用那种傲娇的眼神打量着他,笑着挑眉,戏谑又有点儿嫌弃地说:“你就是江景宸?我奉命来带你回江家。”

军队联谊大会结束,临走前,江澈告诉他:“八年前,全承州无人不知,郭家大小姐郭明浅骑术了得,枪法如神,才略惊人,将相之才,人品、样貌皆为承州第一,高贵如神祇,立志要成为统领承州的第一位女将军。承州男子皆只能仰望,可她最后却嫁给了你。”

5

夜晚的崇南街,一路灯火通明,张灯结彩,熙熙攘攘。

开军队联谊大会这天,刚好是元宵节。

郭明浅和江景宸一出来,便看见人山人海的景象。

江景宸有些心不在焉,而前面的郭明浅却兴趣盎然,专朝那热闹又拥挤的地方跑。

江景宸难得自愿跟着,眼光微动,到处寻她,看着她穿梭于五彩缤纷的光影里,看着她浅笑勾唇的侧脸。

不知前面是谁,混乱里推搡了一把,郭明浅一时不防,就在自己的惊呼声里,倒了下去。

江景宸心頭忽地一慌,想也没想,急急奔上前去,一把揽住了她,顺带替她隔开了后面人的推挤。

天旋地转间,不知名的花香萦绕着,郭明浅第一次看见江景宸的眼睛直直地望着她,似有点点星光。

郭明浅想起她见江景宸的第一面。她在马背上,他在地上,浑身脏兮兮的。可她问他问题,他却不跟她说话,也不看她。

那时的郭明浅是整个承州的眼珠子,谁人不是奉承仰望她?可江景宸就是不理她。

为此她还偷偷生了好久的气,却也没见着他同其他人一样来哄她。

后来她再见着他,就一个劲地欺负他,他越是不看她、不理她,她就越是要欺负到他注意她。

江景宸一个圈正好将两人转到了一个人少的灯笼摊子前。

小贩很机灵地在一旁推销,笑着道:“这位爷要给夫人买个灯笼吗?寓意着一家和和睦睦,团团圆圆。”

郭明浅笑着摇头,想开口说不用了,就他们家那情况,她心里还不清楚?

江景宸略一思忖后,却回头朝小贩点了点头,开口问她时声音清脆好听:“你喜欢哪个?”

郭明浅一愣,他竟是在问她,他竟要送她灯笼!

黑暗里,她回望他的眼睛里,有光,亮晶晶的,看了许久,像是望穿了些什么,眼角都似有些微红。良久,她笑起来,仔仔细细地挑了一遍,最后选了一个兔子形状的灯笼。

回家的路上,她一直蹦蹦跳跳,像个没长大的小姑娘。

临近门前,她回头望向江景宸,笑得恍若一个小太阳,说:“江景宸,我想好我要什么条件了。我要你以后每天都送我一盏灯笼,只送给我的灯笼。”

漫天烟花齐放,喧闹异常,她没听清江景宸的声音,可她看他的嘴型,说的是一个“好”字。

6

之后,郭明浅和江景宸过了一段平静的日子。

外面的人都惊奇于江家竟然不吵架了。

有个人却自己出现在了江家。

许莺莺样子柔柔弱弱的,开口却直接,她说:“你就这样容不下我?”

自那日说要暗地里赶走许莺莺后,郭明浅便有了行动,派了好几队人去收地、涨租、派役,想方设法地要赶走她。

在池塘边的郭明浅回身看她,浅浅地笑了,意味深长地问道:“你说呢?”

那天在天香楼前郭明浅明确警告后,江景宸其实依旧与许莺莺频繁见面。

无论是为郭家考虑,还是出于私心,她都必须对许莺莺出手了,而且要快。

江景宸买了灯笼回府时,看见的就是两人对峙的样子,眸子里有一瞬间的慌张和错乱。

许莺莺什么也没说,只看着他。

郭明浅也看着他。

江景宸也不傻,郭明浅暗地里对许莺莺动手,他怎么会不知道?只要不是太过分,他便当作小打小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

可今天,两人将这事儿摆在了明面上,这是要逼他做出选择。

江景宸在和郭明浅的对视里,慌乱地上前,背影刚好挡住许莺莺,却没有看她,而是小心翼翼地执起郭明浅的手,眸光清亮,声音低微地说:“浅浅,你知道吗,成亲之后我便渐渐开始喜欢你了。”

郭明浅原本清亮又嚣张的眸子忽地暗了下来。

她抬手接过那只灯笼,似留恋般伸手转了一圈,而后又如同往常一般戏谑地笑了起来,道:“夫君,我当然知道。”她说完便闭了眼,挺直了身体,不管不顾、头也不回地走了,脸上皆是落寞的神色。

身后的江景宸似乎有话要说,张了张嘴,却终究什么都没说出来。

待隔得远了,丫鬟才奇怪地问:“小姐,姑爷方才说他喜欢你,你不应该高兴吗?”

郭明浅睁开眼,苦笑出声,道:“他叫我浅浅,他叫我浅浅。他不知道,他从未这样叫过我,以至于我一眼就看穿了,他为了另一个女人,不惜骗我。”

那句话,看似向着她,实际上却是偏向许莺莺的,他怕,他怕她动许莺莺。

他在她面前,不惜说谎也要保护那个女人。

她终究是比不过他心里的白月光。

丫鬟惊讶地回头,后知后觉地问:“他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郭明浅缓缓地抬起她的左手,上下翻了翻,眼神瞬间清醒又痛苦,喃喃道,“当然是我郭家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军权。”

郭明浅想起她第一次欺负江景宸的场景。

江景宸同许莺莺在一棵梨花树下谈笑风生,郭明浅在远处看着,不知为何心里极不舒服。她走过去,故意忽然伸脚,绊他摔了一跤,然后故作惊讶地隔开他们两个,道:“呀,怎么是江少爷,真是得罪。”眼里是明晃晃的故意和戏谑,气得一身狼狈的江景宸甩袖子就走。而她在身后,莫名就笑了,能偷偷地笑一整天。

第二天又是这样去整他。

她欺负着欺负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喜欢上了他,每天总要找他,总要故意横在他和许莺莺之间。

突然有一天,她听说了他打算娶许莺莺的消息。

她才知道,他喜欢许莺莺。她才知道,嫉妒真的要人命。

郭明浅黯淡的眸看向艳阳高照的天空,叹了口气,道:“这天怕是要变了。”

7

自那日后,许莺莺和江景宸,郭明浅都没怎么见过。她只在下人的汇报里听到,那天晚上是江景宸送许莺莺回去的,之后他们两个私下也见过几次面。

每次听见下人汇报时,郭明浅的眉头都皱得厉害,甚至有些头疼。对外只说近日都不见客,闭门修养。而不久后,在新民十一年三月,江澈终于反了,声势浩荡。

姨娘与江澈谋划了这么多年,终于要开始了。

郭明浅收到消息后,从多日来闭目养神的状态中抽离出来,缓缓睁开眼,起身挥了挥手,说:“那就出发吧。”

同时,令人意外的是,号称窝囊废、最没用、无权无势的江景宸竟也起了兵,兵势还不小。

众人无不啧啧称奇。

沙场上,两军遥遥对阵,江景宸明显弱了些。

他一身军装,面色很镇定,眼神灼灼地望着远方,他在等一个人——许莺莺。

六岁那年,他与他娘被赶出江家,他娘病死却连下葬的地方都没有时,他就发誓一定要活着,活到重回江家的那一天,夺回本应属于他的一切。

整整八年,他忍辱负重,韬光养晦,在所有人面前装成一个无所事事的废物,让大哥和姨娘掉以轻心,暗地里却安排了许莺莺替他打点布置、准备好一切,同时借郭明浅收拢郭家的兵权,只为这一战。

他从进入承州,就只有许莺莺一个朋友,只有她可以完全信任,他们一起暗地策划。

许莺莺手上还有一批兵,他在等,这一批兵从江澈后方来,他就能反败为胜。

他隐约想起郭明浅那天接过灯笼时失望的眼神,他总觉得有什么没有说明白的,等这次回去,要同她解释一下。

所有人都讶异于江景宸的异军突起,只有江澈波澜不惊,轻蔑一笑,隔着老远的距离对江景宸喊:“你猜许莺莺还会不会来?就算来了,她又会站在哪边?”

而后便有消息传来:许莺莺带着军队不知所踪。

江景宸一怔,忽地明白了,看来她早就是江澈的人了。

江澈怕是从江景宸的计划开始,就知道了,这一战他是必败了。

江景宸忽地心凉了个通透,笑得有些凄凉。不知是笑许莺莺的背叛,还是笑世事难料。

他收回望着远方的苍凉的目光,闭上了眼,那一瞬间脑子里闪现的还是郭明浅,是她那天接过灯笼时失望的眼神,他有一瞬间其实很想冲上去说,不是的,他说的是真的,他是真的喜欢她。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大概是八年前的第一眼。

大概结局从一开始就注定了。

她高高在上,他恍若泥尘在下,注定只能仰望她。

她仿佛能照到泥塘深处的耀眼太阳,他看到她时只听得到胸膛里“怦怦”的心跳声,他怎么可能会不喜欢她呢?

可她看到他一身脏兮兮时略嫌弃的小眼神,让他的自卑一瞬间开始泛滥。

大概越是在乎,便越是自卑、别扭。

他开始不看她,不和她说话,從那以后都倔强地说他喜欢许莺莺,讨厌郭明浅,以此来逃避他的自卑感。

可他成了亲后,发现他对许莺莺不过是那些年同甘共苦的朋友之谊。

他留下许莺莺,暗地里去见她,一方面是照顾多年的朋友,另一方面不过是为了这一战,可他不能告诉郭明浅,一个字也不能提。

多年蛰伏,他赌不起。

他总是想:等他的地位配得上她时,他一定会有勇气说出来的,不是吗?他总同她说,他既与她成亲,便与许莺莺不会再有什么,可她老是不信。

可他,好像没有解释的机会了。

8

江景宸绝望地闭上眼的那一刻,对方的阵营后方忽地起了一阵躁动,后方传来军队铁骑奔腾的声音以及枪声。

江景宸睁开眼,只看见江澈后方出现了大量的铁骑,正朝江景宸应援而来,气势磅礴,势不可当。为首的是一个一身干练戎装、高束马尾、长发飘飘的女子。

她仿佛一团烈火,光芒闪耀,气势逼人,犹如所向披靡的古代女将军。

她缓缓抬眼,不过是轻轻挥了挥手,后面的军队便从背后攻入江澈军队后方防守最薄弱的地方,势如破竹。

一时间枪林弹雨。

恍惚中,江景宸好像又看见了那个八年前在他面前不可一世、骑马而来高高在上地接他回江家的小女孩。

那是郭明浅。

他惊讶无比,随后,终是笑了,命令自己这边的军队配合进攻。

那场仗打得非常快,江澈败得猝不及防。

郭明浅策马而来时,周身仿佛熠熠生辉,犹如神祇,她停在江景宸和江澈之间,仿佛王者俯视一切。

江澈败时,看着她的眼里依旧有光,他说:“我就知道,你从来都是那个众人之上的郭明浅!只可惜我……”

只可惜,他比江景宸晚了一步。只可惜,一年前他提亲的脚步慢了那么一点儿……

江景宸把枪抵在江澈的前额上,却又收了手,道:“我不杀你,只是从此以后将你放到承州外,你就安安静静地过日子吧。”

然后江景宸问郭明浅许莺莺的下落。

郭明浅在马上一挑眉,像往常一样笑得戏谑,歪头示意了一下不远处被人看守着的一个柔柔弱弱的身影,道:“我也没杀你的心肝宝贝,绑着呢。”

江景宸无奈的一笑。知道许莺莺早已背叛的是郭明浅,关键时刻出现、扭转局面的也是郭明浅,这场仗与其说是他赢了,不如说是郭明浅赢了。

江景宸的潜伏,江澈的城府,最后都输给了郭明浅。

他们两个暗地里的动作,郭明浅作为一个旁观者一直看得清楚,所以才能运筹帷幄、掌控全局。

她截断了许莺莺的军队,然后带着埋伏好的大部队去支援江景宸。

郭明浅俯身又撑着头,揶揄地对着江景宸说:“可惜呀,人家喜欢的不是你。人就交给你了,不舍得处理也行。”说完,她一牵马绳,扭头准备潇洒地离开,转身的一瞬间,眼神忽地暗了下来。

她嘲讽江景宸爱而不得,何尝不是嘲讽自己呢?毕竟在这爱情的战场里,谁都没有赢,谁都是输家。

今早郭明浅接到江澈起兵的消息,便带了一小批军队,动身前去拦截了许莺莺。

郭明浅一开口就高傲如神祇:“我警告过你,也赶过你,可你最后还是要走这条路。”

天香楼前,她不是去抓私会的江景宸与许莺莺的。

他们两个也不是私会,而是暗中交接情报,要来抓他们的是收到消息的江澈。

郭明浅故意在江澈赶到之前演了那么兴师动众的一场戏,让江景宸躲过了一劫。

而那本跟踪记录,是用来调查许莺莺的,而不是他。

她一次次赶许莺莺,是因为她早就知道许莺莺是江澈的人,可碍于江景宸在,不好动手。

郭明浅眼里满是愤怒道:“他待你不错,你就这么回报他?”

许莺莺苦笑着说:“谁让喜欢这种事就是控制不住呢?”

她说,她喜欢江澈,喜欢了好久好久。

大概是在黑暗里沉得太久太久了,就像江景宸看到郭明浅的第一眼,许莺莺第一次看见江澈时,他高高在上,温润如玉,仿佛全部的光都照进了她的世界,她仿佛看见了天上遥不可及的月亮,怎么能不喜欢,怎么会不喜欢呢?

她注定仰望,注定将一颗心都给他。于是她背叛了一起长大的江景宸,选择当了卧底。

那时的郭明浅看着她,忽然想起了自己。想起她听说江景宸要娶许莺莺时,慌乱得不成样子。

她就在他的身后远远地看呀,看他笑着的样子。她想:这个消息怎么能告诉他呢?怎么能让她心心念念的少年難过呢?

于是她去求她的爹娘,说她要嫁给江景宸。

哪儿来的什么不得已的政治联姻,郭家堂堂军权世家,谁会同意将一个众星捧月的宝贝大小姐嫁给一个无权无势的军阀弃子?

她若不想,谁能动她?她若想,哪家公子不是随便挑?

她爹娘同她说:江景宸在江家的处境可以说是很艰难,一个烫手山芋,嫁给他无异于把自己家往火坑里推,谁家姑娘不是躲着走?

可郭明浅却说什么也不肯妥协。她说:“他无权无势有什么关系,我郭家什么都有,什么都不怕!我嫁给他后,郭家的权、势,里子、面子,能拿出来的都给他,那时候,我看还有谁敢小瞧他一下!”

她还记得她的爹娘终于答应时,她心里高兴得不像话,满心满眼的期待。可成亲那天,江景宸揭开盖头时,她看见他的眼神,只能故作凶巴巴地对他说:“不过是场政治联姻罢了,说得好像谁想嫁似的。”

谁想嫁,她啊,想得都要疯了。

而后江景宸的一切,她都暗中替他打点好。要银子,她奉上;要兵权,她给。

军队联谊大会那天,给他的那支军队,哪里是刚刚收的,那是郭家花重金养了五六年的精锐兵。

9

就在郭明浅转身之时,江景宸却笑了,轻轻一挥手,说:“派个人过去,放了她吧,把她跟江澈送到同一个地方,再好生安置着。”

郭明浅惊讶于他放手放得这么利落,江景宸却回头对她一笑,道:“早跟你说过,我跟她没什么,都是朋友之谊。也说过,浅浅,我是喜欢你的。以后,我想跟你好好过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