皖南事变后国共关系僵局的缓解

2021-03-11 03:05杨天石
世纪 2021年1期
关键词:林彪蒋介石国民党

杨天石

一、皖南事变发生,毛泽东震怒,

一度准备和蒋介石“打到底”。

卢沟桥事变爆发后,中共代表周恩来、秦邦宪、林伯渠与国民党代表蒋介石、张冲、邵力子等在庐山会谈。7月15日,中共代表向蒋介石提交了《中共中央为公布国共合作发表宣言》,郑重提出四项保证:一、孙中山先生的三民主义为中国今日所必需,本党愿为其彻底的实现而奋斗。二、取消一切推翻国民党政权的暴动政策及赤化运动,停止以暴力没收地主土地的政策。三、取消现在的苏维埃政府,实行民权政治,以期全国政权之统一。四、取消红军名义及番号,改编为国民革命军,受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之管辖,并待命出动,担任抗日前线之职责。 这“四项保证”,又称为“四项诺言”。因此,这一《宣言》又被称为《共赴国难宣言》。它标志着中国共产党路线、政策和策略的大转变,抗日民族统一战线随之建立,中国历史由此进入全民抗战的新时代。但是,蒋介石却将这一标志两党合作、团结的《宣言》搁置到9月22日,才由中央通讯社发表,预示人们,抗日统一战线之路将很艰难,很坎坷、曲折。

1940年10月19日,国民党何应钦、白崇禧以正副总参谋长名义发出《皓电》,限令黄河以南的八路军、新四军于一个月内撤到黄河以北,随后并指定繁昌、铜陵为新四军北移渡江路线。1941年1月4日,项英为避免中途被袭,率皖南新四军军部和部队9000余人,秘密离开泾县云岭,不向北,而向南在茂林地区集结,企图经过更南的三溪镇,绕道苏南北渡。1月6日,当新四军到达茂林时,第三战区司令长官顾祝同以“不遵命令”“企图窜据苏南,勾结敌伪,挟制中央”为理由,下令第32集团军总司令上官云相所部“进剿”。 1月8日,蒋介石日记云:“皖南新四军抗命,向国军攻击窜扰,可痛!” 1月9日日记又云:“江南新四军残部既已冲突,应积极肃清。中共以现势,决不敢以此叛乱也。” 可见这时,蒋介石仍支持顾祝同的镇压行动。此役,新四军受到国民党军队7个师8万余人的包围和袭击,血战七昼夜,除2000余人突出重围外,一部被俘,大部壮烈牺牲。军长叶挺在与国民党当局谈判时被扣。

顾祝同的镇压与叶挺被扣代表着蒋介石一次新的反共高潮的顶点。然而,人们不知道的是,1月13日,蒋介石却在日记中批评白崇禧等行动过头,称:“对皖南新四军冲突,实违反我意旨。白等堅欲在此时整个消灭共党,诚不识大体与环境之谈,明知其不可而强行之,其幼稚言行与十年前毫无进步。可叹。余决令放行,只要其知求饶从命足矣。” 蒋介石的这一内心变化迅速体现到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发言人的言论中。17日,该委员会通电指责新四军“抗命叛变”,宣布撤销其番号,革去叶挺职务,交军法审判。这似乎意味着反共高潮仍在发展。但是同一天,军委发言人在指责新四军“擅自行动,非特不向北渡江,而且由泾县向太平地区南窜,企图袭击上官(云相)总司令部”时,却宣布必须采取“维持军纪上必要之措施”。一个耸人听闻的“叛变”案,被轻描淡写地悄悄说成了“军纪”案,谴责力度上大为削弱。这种“定性”上的重大改变,只能出自蒋介石的授意。

就在军事委员会发言人悄悄改变皖南事变“定性”的同时,蒋介石又于17日秘密通知莫斯科:皖南事变“应被看做地方性的军事事变,不应赋予其政治意义,不应对其作出广泛反响”。蒋介石向莫斯科保证,这一“事变”,“绝不会影响中央政府和中国共产党之间的联系,而且不会影响他们在抗日战争的继续合作。新四军的高级将领将被释放”。 蒋介石的这一举动表明,他虽然反共,但当时目标是有限的,还需要中共这一盟友,在他的命令和指挥下,和他一起抗日。

皖南事变发生后,毛泽东大为震怒。1月18日,中共中央在《关于皖南的指示》中宣称:“国民党这一政治步骤,表示他自己已在准备着与我党决裂,暴露着国民党破坏抗战破坏团结的真面目,暴露着他们的阴险毒辣。” 同月20日,毛泽东致电周恩来、彭德怀、刘少奇等称:“蒋介石已将我们推到和他完全对立的地位” 。23日,毛泽东向刘少奇通报称:“蒋介石一月十七日的命令是全国性突然事变的开始,是全面投降与全面破裂的开始。” 25日,毛泽东致电彭德怀等指示:“我们须一口咬定,这是日寇与亲日派(不说蒋)的计划”,要求彭等“转到尖锐对立与尖锐斗争的立场”。 29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召开会议,通过毛泽东起草的《关于目前时局的决定》,称:“对于蒋介石为首的反动了的大地主大资产阶级,我们过去一面斗争一面联合的两面政策,现在已经不适用了,对于他们,我们现在已经不得不放弃联合政策,采取单一的斗争政策。” 此际,毛泽东有过和国民党开打,“打到四川去”,“同蒋介石打到底”的想法。 这样,“内战”的可能性就大为增加,国共两党的统一战线关系陷入危局。

然而,日本帝国主义仍在侵略中国,中华民族和日本帝国主义之间的矛盾仍是主要矛盾,这就决定了皖南事变后的危局不会继续发展,而是逐渐转变为僵局,以至缓解。毛泽东虽然震怒,准备好和蒋介石决裂,但是他迅速接到了共产国际的指示,在日军继续侵华的威胁下,不得不改变强硬态度,做出努力,企图化解和缓和矛盾,继续维持和维护抗日民族统一战线。这期间,林彪三见蒋介石与毛泽东两晤郑延卓二事值得重点叙述和剖析。

二、共产国际要求中共“加强国共合作”。蒋介石约见毛泽东,毛亦有见蒋之意,周恩来则认为“时机尚未成熟”。中共中央决定派林彪先行见蒋,毛要林彪见蒋时,说明“我极愿见他”。

中国发生皖南事变,共产国际总书记季米特洛夫立即揪心起来。其1941年1月16日日记云:“国民党和在中国的我方部队之间的武装行动。令人不安的消息。重新发生内战的危险。” 不过,他在得到中共方面报告的同时,也在1月17日得到蒋介石从重庆转告莫斯科的意见。21日,他和斯大林讨论,批评“叶挺是不守纪律的游击队员”,要调查他是否为国民党发动事变“提供了借口”。 1月下旬,日军集中五个师团以上兵力向国民党河南驻军汤恩伯等部进攻,蒋介石被迫提出妥协办法:华中八路军展期北移,新四军归入八路军,增编一军。2月2日,中共中央便乘此向蒋介石提出解决时局办法十二条,要求蒋介石“悬崖勒马,停止挑衅”。毛泽东表示:“只有恢复国内团结,才能抗御日寇之进攻,挽救国家于危亡。” 2月5日,季米特洛夫致电毛泽东,认为同蒋介石的决裂“并非不可避免”,要求中共“不应采取分裂的方针”,“正相反,在依靠主张保存抗日统一战线的群众的同时,共产党应采取一切取决于自己的行动,来避免决裂”。  2月14日,毛泽东致电周恩来,认为“目前国共是僵局”,“用蒋介石的手破了一条缺口,只有用我们的手才能缝好”。他主张对蒋介石,军事上取守势,政治上取攻势,认为军事攻势将会妨碍蒋介石抗日,是错误的政策,政治攻势则是完全正确的。 5月7日,日军向山西南部中条山地区的国民党军卫立煌部进攻,毛泽东指示彭德怀“团结对敌”,“配合作战”。

1941年12月8日,日军偷袭珍珠港,太平洋战争爆发。12月30日,美国总统罗斯福致电蒋介石,建议成立中国战区最高统帅部,请蒋出任中国战区盟军最高统帅。1942年1月1日,中、美、英、苏、荷兰等26国在华盛顿签订共同宣言,世界反法西斯战争和中国抗战都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好形势和好局面。2月3日,同盟国发表公告,蒋介石就任中国战区(包括泰国、越南)盟军最高统帅。

国际反法西斯统一战线的建立推动了共产国际。6月16日,季米特洛夫再次致电毛泽东,声称“目前局势迫切要求中国共产党作出一切努力,改善同国民党的关系,巩固中国的抗日统一战线”。电报批评周恩来在重庆的部分做法,要求毛泽东“认真对待这一情况,采取紧急措施”,“避免可能使相互关系尖锐化的一切做法,对于有争议的问题必须同蒋介石一起澄清解决”。季米特洛夫并要求毛泽东将“采取的措施”和“作出的决定”通知共产国际。 这一次,季米特洛夫的电报起了立竿见影的效果。

6月25日,毛泽东复电季米特洛夫,表示完全同意共产国际的意见,并已采取了措施。26日,中共中央做出《关于纪念“七七”抗战五周年的决定》,指出抗战已进入第六个年头,全国军民必须团结一致,为此必须:“拥护蒋委员长领导抗战建国,加强国共合作,加强全民族的团结,改善各抗日党派之间的关系”。 7月7日,中共发表宣言,将上述决定公之于世,表示“愿尽自己的能力来与国民党当局商讨解决过去国共两党间的争论问题,来与国民党及各抗日党派商讨争取抗战最后胜利及建设战后新中国的一切有关问题”。宣言称:“中国共产党认为:‘全国军民必须一致拥护蒋委员长领导抗战,中国共产党承认,蒋委员长不仅是抗战的领导者,而且是战后新中国建设的领导者。” 7月9日,毛泽东致电在山东指导工作的刘少奇,声称“我们的方针是极力团结国民党,设法改善两党关系,并强调战后仍须合作建国”。 这一切表明,中共终于摆脱了皖南事变的阴影,认识到要打倒日本帝国主义,必须坚持和维护抗日民族统一战线。

蒋介石注意到了中共的表态。8月1日,蒋介石确定“本星期预定工作课目”时,其中有“共党问题之研究与接洽人选之派定”一条,說明他正在思考改善国共关系,并拟选派代表与中共“接洽”。8月14日,蒋介石于出巡西北前,约见周恩来称:“目前战争正殷,敌人不会自撤。中国须自身弄好,则敌人不足惧,国内问题应好好解决”。 他告诉周,一周后去西安,拟约毛泽东一晤,如不便则不必。他要周电告延安。毛泽东很重视周转达的这一消息,于17日以中央书记处的名义复电周恩来,表示“现患感冒不能启程,拟派林彪同志赴西安见蒋,请征蒋同意。如能征得蒋同意带你至西安,你回延面谈一次,随即偕林或朱赴西安更好”。 8月15日,蒋介石到达兰州,毛泽东又于19日再次致电周恩来,声称“依目前局势我似应见蒋,我感冒已十日,过几天要动也可以”。他说:“关于我见蒋,中央亦尚未作最后决定。” 同日,周恩来复电毛泽东,认为蒋毛会面“似嫌过早”,最好林彪或朱德“先打开谈判之门”,“如蒋约林或朱随其来渝,亦可答应,以便打开局面,转换空气”。周建议,在“具体谈判”进至“有眉目”时,毛才可以到重庆会见蒋介石。 8月22日,中共中央政治局会议决定先派林彪去西安见蒋,看情况再研究毛是否出见。

周恩来之所以不愿毛、蒋贸然相见,原因较为复杂。9月5日,周致电毛泽东,说明“时机尚未成熟”。“其理由,首在根本方面:(一)蒋虽趋于政治解决,但他之所谓政治,是要我们屈服,决非民主合作。(二)蒋对我党我军的观念,仍为非合并即大部消灭。(三)蒋对人的观念,仍包藏祸心,因此可说他对我党我军及民主观念,并无丝毫改变。”在这三条理由之外,周恩来又从“局势方面”提出蒋、毛会见“并非对我有利”的三条理由:“(一)(蒋)正好借此依他的想法解决西北及国内问题。(二)中共“七七”五周年宣言,本是我党历年主张的发展,而他却认为:由于苏联让步,中共亦不得不屈服。(三)毛出为谋改善根本关系,而蒋正可好利用此机会打击地方和民主势力,以陷我于孤立。”周恩来分析,蒋、毛见面的前途可能有两个:“一、表面进行得很和谐,答应解决问题而散。二、约毛来渝开参政会后,借口留毛长期驻渝,不让回延(此着万不能不防)。若如此,于我损失太大”。周称:“我们提议林出勿将话讲死,看蒋的态度及要解决的问题如何,再定毛是否出来。”

毛泽东的意见一度和周恩来相反。9月3日,他复电周,认为“目前不在直接利益我方所得之大小,而在乘此国际局势有利机会及蒋约见机会我去见蒋,将国共关系根本加以改善。这种关系如果做到,即是极大利益,哪怕具体问题一个也不解决也是值得的”。 不过,在政治局做出决定,特别是读了周恩来9月5日电之后,他决定“暂不见蒋”。9月8日,他致电周恩来提出:“林彪见蒋时,关于我见蒋应说我极愿见他,目下身体不大好,俟身体稍好即可出来会见,不确定时间”。同电提出:“目前似已接近国共解决悬案相当恢复和好时机,对于国民党压迫各事,应尽力忍耐,不提抗议,以求悬案之解决与和好之恢复。” 电中,毛泽东告诉周恩来,林彪已接到国民党第34集团军邀请,将于日内动身。

周恩来有长期做统战工作的经验。9月14日,他致电毛泽东,认为“现在国共关系有趋于政治解决的可能,我自应主动地争取这种可能”。他建议有步骤地“对国党争取谈判机会”,但“如国党在实际上压迫过甚,我们仍与之说理,请求解除压迫太过的事;也要从正面批评,不能默然而息,使其误认我为屈服,已不复有任何要求”。

9月15日,毛泽东致电周恩来,提醒他:“何应钦、朱家骅及西西(CC系)都将在国共谈判时起破坏作用”,“地方势力及某些小党派亦不愿国共好转,他们在某种时机亦想起挑拨作用。故对上述两部分人须极力警戒,不听他们挑拨的话”。毛泽东认为:“国内关系总是随国际关系为转移。”“自苏德战起,英美苏好转,直至今天,国共间即没有大的冲突。”毛判断,蒋介石的“亲苏”“和共”决心已下。他说:“在英美苏未订具体同盟条约及滇缅路未断以前,蒋的亲苏、和共决心仍是未下的,在此以后,他才下这个决心。我们估计这个好转的总方向是定了。目前任务是促成谈判,促成具体解决问题。故应避免一切枝节,极力表示好意。 这通电报说明,毛同意派林彪代替自己见蒋,除了根本改善国共关系的大目的之外,也希望“具体解决问题”,达成部分小目的。

毛泽东发此电之前一日,林彪已经动身,但为大水所阻,行程迟缓,毛泽东听说蒋介石已经返回重庆,便要林到西安后要求赴渝,“以期打开商谈门路”。

林彪于1938年冬赴苏联就医。1941年4月在苏期间,林彪和季米特洛夫常有来往,详细听取过这位共产国际总书记对“中国共产党问题”的意见,林彪也向他陈述了“自己对中共中央对国民党的策略性批评意见”。同年7月21日,林彪和军事小组准备回国,季米特洛夫曾和他们举行座谈。 这就说明,林彪回国,带有共产国际的意见和指示。

1942年初,林彪经新疆迪化回国。1月5日,飞抵兰州。16日,抵达西安,谈话中提出在中国建立“非帝(帝国主义)、非社(社会主义)的三民主义国家”,认为国共两党的分歧在于“如何实行三民主义和如何在公平的基础上实行军令、政令之统一”。这些意见,得到国民党西北主将胡宗南的欣赏。1942年2月,林彪回到延安,任中共中央党校管理委员会成员,主持军事教育会议,同时,参加整风运动。周恩来因为林彪是黄埔第四期毕业生,和蒋介石有师生关系,又是抗日名将,遂提议以林代毛,去西安见蒋。蒋介石对于林彪这位昔日的学生来见是满意的,而且,还多少有點惦念。其9月11日日记云:“共党林彪之不来,何耶?”9月14日,朱德、彭德怀向蒋介石报告,林彪于本日“首途动身晋谒”,蒋介石高兴地批了一个“可”字。  17日,林彪到达西安。蒋介石已先期返回重庆,留话给林,到重庆面谈。

三、林彪到重庆,首见蒋介石,传达毛泽东“彼此接近,彼此相同,打成一片”的愿望,争取做到现在“彻底统一”,将来“永远团结”。

1942年10月7日,林彪到达重庆。10月13日下午5时,蒋介石在重庆曾家岩官邸召见林彪。林首先说明:毛甚愿见蒋,适患感冒未来。蒋即问毛好。接着问: “汝此次来渝,毛润之先生有何意见转告我吗?”林彪对蒋介石不称“委员长”,而称“校长”,以示亲切。他答道,自从接得“校长”约定在西安与毛泽东相见的电报后,“毛先生即提出中共中央会议讨论,并约我数度谈话”。由此可见,林彪此次所谈,是毛泽东和中共高层的意见,并非私人见解。

林主要谈两点,一是中共“对抗战建国之观察”。林称“此次世界大战,同盟国必获最后胜利,固属毫无问题,因此,中国抗战必胜,亦属不成问题”。在谈及中国建国目标时,林彪首先提出“建设三民主义之国家”,以与国民党求同。他说:“吾人要建设何种之国家,无疑的,乃是建设一三民主义之国家。在民族方面,务必使国内外民族一律平等,而不主张向外侵略,在社会方面,必须依照孙总理民生主义之理想前进,而非走向资本帝国主义之路。”他特别解释道:“我们目前是要建设一个以总理主义与校长的领导为根据的新国家,对内乃最能团结,对外乃最不招各国之攻击。此种国家,如能建设成功,即可成为世界第一等强国。”林彪次谈“国内统一与团结”。林彪称:“此一问题关系根本重要!吾人要求抗战胜利与建国成功,必须国内能够团结,能够统一。否则,即无成功希望。”他特别提到临行前毛泽东所表达的“两党彼此接近,以致打成一片”“永远团结”的愿望。他说:此次余离延安来重庆时,毛先生一再告余,今后吾两党应彼此接近,彼此相同,彼此打成一片,以求现在能彻底统一,更求将来能永远团结。他说:此三句口号已成为中共普遍成熟之思想,见之于中共七七宣言,且已成为政治上全党所一致遵从之行动,谁也不能动摇。因此,就中共言,不仅现在决不采取违反此种思想之畸形政策,即到将来亦必如此;不仅现在要拥护委座,即到将来,亦必拥护。此乃国际国内环境促成我党思想之进步,而认此种思想完全可以实践,只要大家于委座领导之下,能一致努力,相信其必能贯彻。盖瞻望国家战后之情况与民族复兴之需要,舍此路莫由也。谈话中,林彪特别强调对蒋介石领导地位的拥护,以安蒋之心。

在谈到外面传说国共分歧时,林彪从“主义”与“党”两方面进行分析,认为“此二者皆可趋于一致”。他从四个方面分析“共产主义”与“三民主义”的相同之点,一是二者“实具共同之理想,所谓‘天下为公,世界大同,认为此乃“此两主义根本一致之观点”;二是认为“我党共产主义之目的,在救中国,与三民主义为救国主义,理论上毫无二致”;三是认为中共“决不能照恩格斯、马克思、列宁与斯大林所定之具体办法依样实行”。他说:“盖恩格斯与马克思,有恩格斯与马克思所处之时代环境,而列宁与斯大林,亦有列宁与斯大林所处之时代环境,彼等所主张与所实行者,决不能依样行之于中国”。尽管如此,林彪强调:“此两主义终结之目的,在求人民生活之解决,则无二致”。这样,林彪就找到了共产主义和三民主义的第三个共同点。林彪承认,二者也有“其不同者”,这就是“历史辩证法”,据林彪说:“此法亦无其他奇异之处,语其内容,不过一实事求是之方法而已。”当时,中共正在延安开展“反对主观主义与教条主义”的“整风运动”,林彪据此声称,中共“不主张将恩格斯、马克思、列宁与斯大林的教条,主观的搬来中国应用”,因此,中共的“历史辩证法”不过是“与中国通常最注重之实事求是方法,可谓完全相同”。根据以上分析,林彪认为,“就两党之理论方法,所处同一之客观形势、所抱同一之总目的”等方面而言,“两党并无分歧之点”。林彪由此推断,只要两党“认识救国之需要,以共趋于救国之鹄的,则客观需要如何设施,即如何设施,自然能归于一致”。林彪表示:“孙总理在三民主义中所指示的革命救国之方略,与校长对于抗战建国所规定之方针,凡此规定,中共均无异议。本此努力,相信我两党基本之政策与理论,即可日趋一致,而臻于完全之统一。”

关于“党”,林彪称:我党名称虽为共产党,实际即为救国之党。过去所制定之所谓十大纲领、三大纲领,语其要旨,不外求民族之独立、民权之平等,与民生之自由。关于中共党员的“组成分子”,林彪分析,老辈同志和国民党诸先进一样,是辛亥革命的参加者;青年同志,当初亦皆首先参加国民党,后来才转入共产党。他以本人为例,说明当时乃“完全激于救国之热忱,本于救国之一念,故投身黄埔,加入国民党”。为了拉近和蒋介石的关系,林彪特别说明:至今在我脑海中所留最深刻的印象,厥为“校长当日之训诲”。林彪声称,“以后因认识共产党为救国的,始加入共产党”,“我之根本思想,在于救国,决无改易”。他坦陈:凡属中共党员,皆未读过很多之共产主义书籍,只以目击当时帝国主义者所实施于中国之侵略压迫,激于义愤,心切雪耻救国,故相率入党。此辈皆系知识分子,并非无产阶级——中国现在尚无大规模之工厂,纯粹之无产阶级尚不多见——即不能以无产阶级革命党目之。他说:中国目前既尚在救国之阶段,即国共两党目前唯一共同之任务即在救国,此客观事实之需要与时代之使命既属相同,然则两党之间,尚有何鸿沟之可言!

关于社会主义,林彪称:这是一种社会科学之理论,并非共产党所独有之思想,“不过任何国家如条件未具备,时机尚未成熟,即不能实现社会革命!否则,必致失败!如我中国现在所急需者为挽救危凶,距离社会革命,尚极辽远,在此抗战建国之过程中,一切必须依照救国之条件进行,始克有济。否则,倘在此时一味仿效苏联,实行共产主义,则必归于失败”。

关于社会革命是否须经过流血斗争问题,林彪称:“有须流血者,有不须流血者。”“我中国目前既无社会革命之事实,对于此点根本不成问题,即令将来有社会革命之必要,亦不必经过流血,只须自动地根据客观事实之需要,加以改革,即可成功。”

林彪认为:“固然过去在中共党员中,尚有许多教条主义与主观主义之幼稚现象,但现在已完全改正。”他极为乐观地估计:今后如能做到“彼此接近,彼此相同,彼此打成一片”,“则将来国共两党也许可以合为一”。他表示,目前因为彼此作风各异,一时尚难强同,但依据三民主义与抗战建国纲领共同努力,必可共趋于团结抗战与统一建国之鹄的。他说,中共所希望者,是在委座领导之下,“奠定稳固基础,以底于最后之成功”。

林彪的这段谈话,显然经过精心的准备,力图拉近共产主义和三民主义、共产党和国民党之间的关系,实现毛泽东要将“国共根本关系加以改善”的大目的。

林彪最后谈到:一部分人总是希望挑起内战。他说:“须知中国社会之特点,决不容国内再发生战争。”又谈到:“国内党派问题,亦不是用兵所能解决。”“總之,无论就中国之社会、地理、经济与军事各方面而论,皆希望中国从此能统一团结,而不再发生内战。”谈话末尾,林彪特别声明:“毛先生此次本愿应召与校长会晤,因病未能如愿,以后希望两党能互相派人来往,以资联络”[《蒋委员长召见115师师长林彪谈话记录》,《中共活动真相(四),第236-242页]。

林彪谈话期间,蒋介石一直静听,频频点头,没有插话。据张治中事后告诉周恩来称:“林对蒋谈话前数段甚好,蒋甚有兴趣听,态度甚好,后一段提到内战危险,蒋不能耐,数看手表。” 谈话结束前,蒋问林:汝在重庆尚有几日勾留?约定在林离开重庆前,再召见谈话一次。

林彪对蒋介石的这次谈话,强调国共两党的相同之处,表达和解、团结的愿望,对两党在建国目标上的歧异,则讳言或少言。当日蒋介石在日记中云:“林彪奉其共党之命来见,幼稚可叹!”何处“幼稚”?蒋介石没有解释,但是,林彪的这次谈话对解除蒋介石的疑虑,缓和皖南事变以后突然紧张起来的国共关系,显然有促进作用。

(本文下期续完,敬请关注。受篇幅所限,全文注释本刊发表时删除,请参见上海市文史研究馆官网。)

(作者为中国社科院荣誉学部委员、中央文史研究馆馆员、本刊顾问)

责任编辑 周峥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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