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配得到更好的爱情

2021-03-18 09:35榛生
女友 2021年1期
关键词:男朋友奶奶爸爸

榛生

1

傅久喜欢他初中时候的语文老师。老师很年轻,齐肩的黑发,洁白的脸庞,婷婷玉立的,经常穿白色的衬衣浅灰色的裙子,戴一副金边儿的近视眼镜,说话有点南方口音, 不爱笑,却看得出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傅久喜欢那种书卷气——文静的女子,且不事铅华,天生丽质。

一直想找一个像老师那样的女朋友,但是谈何容易呢,遇见的总不是自己最心仪的类型。

亲戚给安排相亲,对方是一位幼儿园老师。想到“老师”这一点,有点期待,就去见面了。

女孩圆圆的脸,圆圆的大眼睛,圆圆的小鼻子,果然和期待不一样,不过也有一种乖巧可爱,北京人,妈妈是教师,爸爸是散打教练。

奶奶说,再挑你就老了,就轮到女孩儿挑你了。

傅久开始和丁欢交往。

无非是下班了去约会、去溜狗,周末去逛公园。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一年了。

丁欢要参加全市评比,每天中午小朋友睡午觉了,她便在舞蹈室练舞。吃完饭就跳舞,患了阑尾炎,住院开刀,傅久每天中午和晚上都去医院陪丁欢,丁欢父母对傅久非常满意,准备敲定婚事。

但是傅久还是喜欢语文老师那样的女子:有一点点文静,有一点点柔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丁香一般的忧愁,就算生气声音都不会变大。

丁欢牵着狗在马路上疯跑,还把狗搂到怀里一口一个“亲儿子乖儿子”。

傅久默默地帮她把身上的狗毛摘掉。

“我周末去奶奶家,你要不要一起去?”傅久问。

“我不喜欢你奶奶。”丁欢说。但是晚点她又给傅久一大盒稻香村,全是奶奶爱吃的甜软点心,让他送给奶奶。

丁欢说话做事总是很直接,但是心很好。

2

傅久回到奶奶的四合院,四合院永远是四合院,房子再老也是有姿态的。院子里一棵枣树,枣子下来,傅久捡一颗吃,还是小时候那味儿,甜中带点苦,没有核儿的。

奶奶嘱咐着保姆做菜,傅久问爸爸回来了没有,奶奶说没有。

傅久的爸爸是个神奇人物。十八岁谈恋爱,十九岁就有了傅久,但是傅久没有妈妈。没有人告诉他关于妈妈的事,奶奶说妈妈死了,但是傅久总觉得这个说法太敷衍了。

傅久的爸爸后来被奶奶逼着去念了大学。傅久还记得爸爸念大三的时候,有个周末回家,一边看电视一边拿着他的糖葫芦在吃,傅久哭,让他还回来,他吐出一个糖都含化了的山楂,傅久哭得更惨了。

后来傅久的爸爸终于成器了,现在是一间公司的副总,傅久就是在爸爸的公司上班。

“打花巴掌呔,正月正,老太太爱逛个莲花儿灯,烧着香呀捻纸捻呀,茉莉茉莉花,串枝莲呀,江西腊呀,海棠花呀……”保姆在厨房做饭,哼着童谣,奶奶教的。

这首童谣傅久也念给丁欢听过,童谣里的老太太从正月正逛到二月二,再到三月三,逛完一整年,逛了花灯,尝了甜瓜,抽了关东烟,吃了所有对牙齿不好的东西,满足了。是个任性的老太太呢,但是,辛苦一辈子了,还不兴人家浪一浪么。

3

傅久去宁波出差,在分公司开会,他看到公司里一个以前从没见过的女孩。

傅久一下子被击中了。女孩仿佛小时候的语文老师从记忆里走了出来,齐肩的直发,雪白的肤色,素雅的衣裙,弱不禁风地拿着水杯走向茶水间。

傅久也走去茶水间,掏出烟来抽。

她笑着对他说:“这儿不能抽烟的呀。”她语调温柔,带着南方口音,丝毫没有责怪傅久的意思。

傅久连忙弄灭了烟,“对不起!”太紧张了,烟头的火是用手指掐灭的,好烫。

“我以前没见过你,你是新来的吗?”傅久问。

她说来公司三个月了。

“你要不要喝茶?”问完她就用纸杯帮他沏了一杯茶。

“有点烫的。”她把杯子递给他。她的手真美丽,是那种读书的女孩才会有的纤细的手。

分公司的人跟傅久都很熟,他是二世祖,不能怠慢,开完会还要一起聚餐消遣。

傅久喝醉了。喝醉了,很多事都变得远远的、缓缓的。他还记得年少时他上课睡觉,语文老师拍拍他的头,“你怎么还在睡呀?”他醒转,看到老师的眼睛,他把那双眼睛单独做个文件夹,另存为生命里的星光。

回到北京,傅久的心里有些什么在改变。他想他不能就这样结婚,但是丁欢已经在研究婚纱了。

有想讨好的人告诉傅久关于那个女孩的一切,于是他加了她的微信。她叫陈竹,竹子的竹。这样的名字也让人喜欢,多么诗意,她是竹子。

他们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陈竹是有男朋友的,但是这不妨碍傅久掩耳盗铃打着“我跟你只是交个朋友”的幌子与陈竹聊天。

陈竹也知道傅久是公司的二世祖,也许是不想得罪他,也许她真的心思坦荡,只想多个朋友,她没拒绝傅久的邀请:下次去宁波一起吃饭。

傅久又去分公司出差,這次和陈竹单独约会。如果她是为了和他吃饭稍微化了一点淡妆的话,那么是不是代表她对他也有好感呢?

真的很像他记忆中的语文老师,那种文文弱弱的气质,直接击中他的心窝,像童话里舞剑的人直刺向强盗头子心窝的那一记。

陈竹说:“我一点也不喜欢城市,等我很老很老的时候,就在山里盖一所小房子,种田,养鱼,看天上下的雪落到溪水里,看一整天,不刷手机的。”她的笑,在两只浅浅的梨涡里。

语文老师也总是讲起那些淡远的古诗词,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

傅久请求爸爸把他调到分公司。

4

丁欢的一双大眼睛,黑眼珠太黑了,而且太大了,所以她的眼睛看起来不像人类的,像小猫、小狗、小鸟的眼睛,而且,还带着瓦数。如果眼睛有瓦数,不知道丁欢的眼睛是多少瓦。

那个上午,丁欢带着小朋友去公园。“茉莉茉莉花儿,海棠花儿,桃花儿杏花儿迎春花儿,打花巴掌儿呔,二月二,老太太爱吃个白糖棍儿……”

前面,騎着单车的张暄停了车,给小朋友让路。他转过身来看到丁欢的眼睛,如果用酸臭的文艺腔来形容那时的张暄,可以这样说——我的心被你的眼睛灼伤了。张暄是真的觉得自己身体的哪一处火辣辣的,被照疼了,晒伤了,穿孔了。

丁欢和小朋友唱着儿歌走远了。张暄从没听过这首儿歌,小朋友不都唱“门前大桥下游来一群鸭”什么的吗?

“老太太?有没有搞错啊?”他在身后喊,哈哈哈地笑起来。

“老太太怎么啦?”丁欢瞪了他一眼,这回张暄整个人被这双眼睛彻底电晕了,他站在原地,目送丁欢的队伍走到很远。

张暄学会了唱打花巴掌歌,闲着没事儿哼哼。哼哼了三天,就走到了花店。买一束什么好呢?就茉莉花吧,越多越好!

茉莉花包上纸,被送到幼儿园去了,附上张暄的名片。

张暄哼着“茉莉茉莉花儿”回到办公室,同事都下班了,他逆流回来,睡办公室。他很穷,租不起房子住,他们公司小,老板不介意有人睡在办公室,顺便打更。张暄有个睡袋,洗漱用品俱全,还有同事大姐施舍给他的一个儿童帐篷,晚上他钻进去,像一个KIWI鸟一样蜷在帐篷里。

刚回到办公室,有电话打过来,“请问你是张暄吧?花……是你送的吗?我不能收……”

虽然是意料之中,但是张暄已经想好了应对:“和我见面,把花还我啊!”

幼儿园旁边的商场门口,丁欢拿着花等在那里。

“你真不要啊,这么好看的花儿。”张暄说。

丁欢说:“不敢要,我又不认识你。”

张暄说:“咱这不就认识了吗?”张暄还想说点什么,可是忽然没了底气,毕竟他太穷了,穷得买了花就请不了姑娘吃一顿好饭,他不好意思开口。但是他还是厚着脸皮问,“你想吃拉面不?”

他的钱真的只够请她吃碗拉面。穷分两种,一种是原始的穷,干净的穷,比如从小家里就穷,从小到大都没钱;另一种穷是暂时的穷,是有未来的穷,是风物长宜放眼量的穷。

张暄好像两种穷都拥有。他老老实实对她说,“我的工资都还按揭了,所以只能请你吃面。”他们坐在拉面馆,丁欢用结账单折了一个小纸船,自言自语道:“真逗,非得告诉别人你买了房吗?”

5

陈竹和男友住在一个小区的两幢楼里,这个小区就在他们母校旁边,号称考研楼,里面住着考研的人。已毕业的,比如陈竹;未毕业的,比如她的男朋友。

他们每天晚饭时约会。他们的约会很有意思,他们几乎不一起吃饭或者看电影——那些太浪费时间了!

他们都是各自吃完再汇合,随便走走,说几句话,就解散各自归巢。有时候走都不走,就在小区的花圃那儿打个招呼。

男朋友问:“你准备得怎么样了?”

陈竹想说“我还没打开书呢”,想了想改成说:“《逻辑》还没看呢。”

男朋友说:“哦,那你得快点了,还有三个月就考了,时间不多了。”

男朋友准备考清华化学系的硕士,目标远大。

他要陈竹跟他同步,不然他们差距越来越大,会分手的——他的逻辑简单粗暴。陈竹只好考北大哲学系,胜算不大。其实她最大的问题是,她并不想去考试啊。

“去不去吃饺子?”陈竹说。

“我已经吃过了。”男朋友说。

在认识傅久之前,陈竹一点都不觉得这样的对话有什么不妥,她以为恋爱就是这样:我给你一个吃饺子的邀请,你不想吃,你拒绝我,我也不会介意,你绝不会因为我是你女朋友而留情,我也绝不会因为被拒绝而生气。这样两个人,能在茫茫人海中遇见还凑成一对,也是难得。

现在,陈竹对男朋友说:“我跟你商量个事……我们分手吧。”

男朋友看看她,看了几秒,说:“好。”

她又说:“我不考研了。”

男朋友这下却炸锅了,“你都准备这么长时间了,你这不是在浪费自己的生命吗?这么好的机会,你有几个24岁啊……”

陈竹终于醒悟了,他有病,病得不轻啊!

陈竹说:“不需要你管。”

6

丁欢对傅久说:“你别以为没人喜欢我。追我的人多了去了,排这条马路都排不完。”这话说得夸张了点。

她这么说傅久的心里好过了很多,所以他走得没有什么后顾之忧。他知道自己有点卑鄙,就这么毫无理由地抛下她了,她并没有做错什么,而是自己见异思迁。

但是人都只有一个一生,谁不想这一生过得幸福点呢?

人们说治愈失恋的伤痛只有两个办法:新的恋爱,以及时间。丁欢很幸运,她在伤痛到来之时,就遇见了治愈他的人。

张暄哼着小曲儿,骑着单车,每天准时在丁欢下班时守在幼儿园门口,接丁欢回家,风雨不误,简直比小朋友们的家长还尽责,还学会了唱“打花巴掌呔,三月三……”。

丁欢的父母知道了丁欢和傅久分手的事,对傅久恨之入骨,丁欢爸爸说傅久要是再敢回北京,就打死他。

但是丁欢却越来越觉得傅久不重要了。他有什么好呢?那么一个整天迷迷糊糊、浑浑噩噩,你永远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的人,他到底有什么好?

过端午节,张暄带了一大包红豆粽子给丁欢,是他妈妈亲手包的。

丁欢妈妈对粽子分外赞赏。

丁欢妈妈要见张暄。见到了张暄,丁欢妈妈笑了,“哎呀,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教过你呀,在紫竹院幼儿园。你叫张暄,你最淘气了,不过你现在长大了,长大了……”

丁欢妈妈年轻时候也是幼儿园老师。

丁欢在妈妈的旧相簿里看到三岁的张暄。妈妈说,三岁看到老,这小孩很好。

“不是很淘气吗?”丁欢问。

“小时候淘,长大了都懂事。这小孩淘虽淘,但是心好,像你一样,你们才是同类人。”妈妈说。

张暄骑着单车,载着丁欢去看房子。

26楼,风从没有窗玻璃的四面吹进来,吹进来北五环的风沙、春天的蒲公英种子、小鸟零碎的羽毛,还有对幸福的向往。

张暄说,“欢啊,这里给你放上钢琴,这里给你放梳妆台,这里给你当书房,好不好?”

丁欢撅着嘴不说话。

“唉呀,房子买小了,应该再大点……”张暄说。

丁欢说:“谁说我要嫁给你啊?”

“也是啊,我这么穷,只有一套小房子,但是我可以答应你,我对你是真心的,不信你掏出我的心看一看。” 张暄说。

他们拥抱在一起,哈哈笑。漫漫人生路,遇见对的人真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啊。

尾声

傅久看着从远处走向他的陈竹,现在她是他的女朋友了。她真像从他的梦境里走来的女子,那么美丽,那么温柔,丁香一般的颜色,丁香一样的芬芳。

她配得到更好的爱情。

他也配得到更好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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