嵌入与再生:基于时空差异的皖南小三线建设评价

2021-03-22 19:13张亮刘佳
关键词:皖南评价

张亮 刘佳

摘要:20世纪60年代上海在皖南开展的小三线建设,既是我国根据国际复杂局势采取的应急反应,也是既往国内外战争经验的总结和延续。从小三线建设的时空阶段来看,在不同阶段、不同地域皖南小三线企业的成效存在较大差异,因此要依据小三线建设的主要功能对其进行分时空的评价。作为外力楔入的工业化内迁运动,皖南小三线建设对皖南当地的工业化产生了深刻影响,“落地”能否“生根”、“开花”能否“结果”与当地消化吸收能力有着密切关系。

关键词:时空差异;皖南;小三线;评价

中图分类号:K27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672-1101(2021)06-0047-07

基金项目:安徽省质量工程2020年度项目:中国近现代史纲要(2020kfkc166);安徽省社会科学知识普及规划项目:皖南小三线之旅:历史、记忆与现状(Y2016020)

作者简介:张亮(1978-),男,安徽肥西人,副教授,博士,研究方向:文化遗产、中国区域与城市发展史研究。

Embedding and Regeneration: Evaluation of the Construction of the Small-Third-Front Construction in Southern Anhui Province Based on Spatio-temporal Differences

ZHANG Liang,LIU Jia

(1.School of Marxism, Anhui Jianzhu University, Hefei  230601,China;2.Anhui Regional Cultural Collaborative Education Research Center, Anhui Jianzhu University,Hefei  230601,China)

Abstract: The Small-Third-Front construction in southern Anhui is the military industrial construction carried out by Shanghai in the 1960s. It is an emergency response to the complex international situation, and also a summary and continuation of the previous war experience at home and abroad.From the perspective of the time and space,there are big differences in the effectiveness in different stages and different regions.Therefore, the effectiveness of the construction of the Small-Third-Front Construction should be conducted according to its main functions in different time and space.As an inward migration movement of industrialization wedged by external forces, the Small-Third-Front construction has had a profound impact on the local industrialization. Whether the "landing" of the constructioncan bring “rooting”,“blossoming” and“fruiting” is closely related to the capacity of local digestion and absorption.

Key words:spatio-temporal differences; southern Anhui; the Small-Third-Front; evaluation

三線建设是我国20世纪60年代根据国内外形势作出的一项战略决策,以“备战、备荒、为人民”为主导思想,在地域分布上有大、小三线建设之分,“西南、西北为大三线,中部及沿海地区省区的腹地为小三线”[1]1200。皖南由于毗邻上海,成为上海备战和转移的重点地区。自1965年开始至1988年,上海先后在安徽的黄山、宣城、池州等地包建企事业单位80余家,形成了一个以军工生产为主的综合性后方工业基地。近年来上海大学等高校对皖南小三线建设开展了深入研究,特别是在口述史方面积累了很多资料,取得重要成果。目前,在小三线建设评价方面依然存在颇多争议,肯定者有之,否定者有之;亦有研究开展了辩证的分析,既看到了其积极意义,又认识到了其存在的教训与不足。本文拟结合皖南小三线建设的历史背景,将小三线建设的时间向后延伸,对小三线建设进行历史与现实、时间与空间、定量与定性相结合的分析研究,探究外力楔入的现代化运动对皖南产生的影响。

一、皖南小三线建设决策的形成

20世纪60年代,国际形势日趋紧张,局部战争潜在威胁增加,在“三五”计划制订过程中,党和政府结合国内外战争经验和自身革命实践,充分考虑了国际战争危险,决定开展小三线建设。可以说,小三线建设决策有其特殊的时代背景,也是对既往革命、战争经验的总结。

(一)小三线建设是根据国际复杂形势采取的应急处置

众所周知,二战后苏、美开展全方位的冷战,战争的爆发具有一定的可能性,这是不可忽视的历史事实。20世纪60年代,中国的国际形势较之20世纪50年代更趋复杂,不仅深受“冷战”影响,且中苏关系恶化。在北方边境,苏联在中国边疆陈兵百万,1969年中苏之间发生了珍宝岛战役;在东南,美国向台湾海峡增兵;在西南,美国进攻越南,中美两国的关系日益紧张。当时中国面临与两个超级大国进行战争的可能,因此,作出战争的预判是基于严峻国际形势的考量。

毛泽东说:“只要帝国主义存在,就有战争的危险。我们不是帝国主义的参谋长,不晓得它什么时候要打仗。要搞三线工业基地的建设,一二线也要搞点军事工业。”[1]1199-1200根据冷战结束后美国和苏联解密的档案,美、苏两国都曾试图武力侵犯中国。“早在1988年,华裔美国历史学家张少书(Cordon Chang)《肯尼迪:中国和原子弹》一文就指出,肯尼迪政府曾经认真考虑过对中国核设施采取先发制人的军事行动。美国政府对这一军事选择非常着迷,甚至在中国于1964年10月进行第一次核试验后仍未放弃。”[2]1969 年中苏珍宝岛事件后,苏联领导人企图使用核武器打击中国,一劳永逸地消除中国威胁或者有限地对中国实施 “核外科手术”,摧毁中国的核设施。[3] 1965年小三线建设启动、1969年小三线建设的高潮,都是在面临美、苏威胁的情况下作出的应急反应,并非无的放矢。虽只是威胁,但战争具有不确定性,“战争的辩证法有时好像有意捉弄人似的,你准备了,敌人有可能不来,你不准备,敌人又有可能来。……准备的损失和不准备的损失相比,后者要比前者大得多。”[4]

(二)小三线建设是对既往革命经验的总结

小三线建设决策的形成是对苏联在二战初期军事失利教训的借鉴。在(小)三线建设有关文件中,毛泽东同志多次强调要以苏联为鉴:“要接受斯大林的教训,苏德战争以前,他一没有建筑防御工事,二没有迁移工厂,三没有准备发动游击战争,蒋介石在抗战以前也没有搬厂。我们必须以斯大林和蒋介石的教训为戒。”[5]901941年6月22日,德国悍然发动了对苏联的袭击,苏军损失惨重,截至当年11月,不到半年时间,“德军深入苏联腹地850~1 200公里,占领了苏联大片领土,面积达150多万平方公里”[6]。这个结果与苏联过高估计自己的军事实力、对德军突然进攻估计不足、片面强调战略进攻、忽视战略防御和没有建立坚固的战略防御体系等因素是分不开的。

小三线建设决策的形成也是对中国革命经验的总结和延续。毛泽东同志领导了新民主主义革命,是新民主主义理论的主要缔造者,在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形成了完整的“工农武装割据”思想和“游击战”战略战术。毛泽东阐述了根据地建设的相关理论,其中重点强调了在根据地建设军事工业的重要性,“每个游击战争根据地都必须尽量设法建设小的兵工厂,办到自制弹药、步枪、手榴弹等的程度,使游击战争无军火之虞”[7]。小三线建设是游击战争和根据地建设思维在战后的延续,“各省都要注意搞三线建设。兵工厂搞起来,地方军搞起来,搞5年,每年才花6亿元,军队同志就放心了”[5]134。小三线企业的选址也体现了毛泽东同志游击战争和根据地建设的思想,“要下决心搞三线建设,一、二线也要搞点军事工作,准备游击战争有根据地”[1]1200,“厂址的选择必须符合‘靠山、分散、隐蔽’的方针”[5]155。

因此,从建设背景来看,小三线建设既是我国基于当时国际形势作出的应急反应,也是在对历史经验教训进行总结基础上作出的战略决策。“从当时世界局势看 ,对三线建设予以否定有失偏颇。”[8] 50多年过去了,战争虽未爆发,但三线建设和小三线建设如同国家为全国人民购买的一份意外保险,从防御战争的角度来看,它對促进中国的军事工业发展和防御苏、美的军事威慑起到了关键作用。

二、皖南小三线建设成效的阶段与空间差异

皖南小三线建设历时24年,先后建立了80余个企事业单位,分布在皖南山区12个县市,如果将小三线建设分时段、分地域进行评价,其成效具有明显的时段特征和区域差异。

(一)小三线建设不同阶段的成效差异

皖南小三线建设经历了四个阶段,分别是动员、选址、建厂阶段(1965—1971),军品生产阶段(1972—1978),军转民阶段(1979—1984),调整交接阶段(1985—1988)。

小三线建设,1965年开始动员、选址,1966年开始基本建设,1971年“60多个单位基本建设全部竣工,其中24个工厂陆续投产,以军工为主的上海后方基地在皖南山区已初具规模”[5]90。第一阶段虽受到“左”倾错误影响,但在5年的时间内完成企业的选址、工人的动员、产品的投产,已经创造了历史,体现出行政力量和计划经济的特征,成效较为显著。

在整个军工生产阶段,皖南小三线企业处于大发展时期,较好地完成了国家军需生产的任务。“累计创造工业总产值22.24亿元,实现利润1.92亿元,累计上缴国家税金6 102万元,为国家常规兵器的生产和国防建设作出了应有的贡献。”[5]472其主要产品包括40火箭筒、火箭弹、57高炮、57榴弹等,在战场上也发挥了作用,1972年,“为支持柬埔寨人民抗美救国斗争,上海小三线生产5 000发援柬火箭弹”[9]427;1979年,“上海小三线生产18万发火箭弹,直接供给在云南、广西参加对越自卫反击战的部队”[9]431。据原上海市后方基地管理局局长王志洪记载,“上海小三线的军工产品质量好、服务好、销路好,总体上赚钱,日子过得下去。较之全国其他地方的小三线,上海小三线是经济效益的佼佼者。”[9]58

在军转民时期,军工任务下降,民品生产项目开发和企业转型需要时间,小三线企业在1980年、1981年普遍出现了生产困难,“两年来共下降了66%,总产值从1980年的4.1亿元下降到3.2亿……任务较足、能正常开工的企业仅占24%”[9]433;1982年,生产总值继续下降至2.8亿元,但下降速度明显放缓,民品产值达军品总产值的53.73%[9]434;1983年,民品生产总值开始上升,“仅机电、轻工两公司生产的民品产值就占总产值的60.83%,基本改变了单一军品生产的局面,形成了军民品生产相结合的局面”[9]436;1984年,“民品产值进一步提高,占总产值的88%,后方基地管理局基本完成军转民的重大改变”[9]438。转变速度如此之快一是因为军工生产萎缩造成了民品生产占比的机械增长,二是民品生产确实在不断增加。但从工业总产值看,这一数据却是难得的,从1982年开始,皖南小三线企业效益“见底企稳”,工业总产值开始回升;到1984年底,“全后方完成工业产值3.65亿元,实现利润2 420万元,分别比1983增长8.15%和11.2%”[9]436。

尽管军转民成效较好,但小三线企业长期存在的职工生活问题并未得到有效解决,小三线诸多社会问题引起上海小三线职工思乡之情。“到小三线后期,实行有计划的商品经济,生产销售遇到困难,生产发生困难,人心有点不稳。”[9]581985年皖沪两地政府经磋商,决定分年完成上海驻皖南小三线的调整与交接,调整过程中边生产、边交接,以延续企业的生产能力。调整交接总体上是成功的,但安徽在接手小三线企业后出现了一些困难。一方面,皖南小三线的布点和选址着眼于备战,因此在进行商品经济生产时存在选址不合理的问题;另一方面,调整交接对后续的生产安排未作好规划。调整交接前,小三线企业已经转投民品生产并且取得初步成效,但随着上海工人的离开,这些厂房和机械大多被遗弃,造成巨大浪费。“在东至看到两家工厂的设备都是刚刚从国外引进的新装备,放在仓库里没人管,有些已有锈斑。”[9]43企业的发展和成长需要过程,完成基础建设、前期生产后,要形成综合生产能力可能还需要较长时间,但随着企业的搬迁,这个过程被打断了。“当地的技术力量不行,当地消化不了,接收不了” [9]195,“只能把设备变卖、厂房空关”[9]307,企业业已形成的效益难以充分发挥,影响了小三线企业后续的发展和提升。

(二)小三线建设的空间分布及其成效差异

三线建设的选址存在“靠山、分散、隐蔽”等问题,过度分散和交通闭塞是影响三线建设整体效益发挥的重要因素之一。皖南小三线也不例外,尤其是交通闭塞增加了企业生产与销售成本,但皖南小三线建设在分散的同时,一定程度上也考虑了企业集聚的问题。从表1可以看出,皖南80个企事业单位分布在12个县市,其中绩溪、旌德、宁国、东至、贵池5县小三线企事业单位数占上海驻皖南企业80%左右,呈现出行业聚集的特征:化工系统生产线集中在东至县,轻工系统在绩溪,机电系统在贵池和宁国,仪表系统在旌德,在大的区域与行业上都体现了产业集聚的要素。

从小的区域来看,以安徽省旌德县为例,14家企事业单位分布在旌德孙村乡(7家)、白地镇(2家)、俞村乡(1家)、蔡家桥镇(2家)、旌阳镇(2家)5地,这些企业沿省道323线一字排开。其中孙村乡集中了旌德县一半的小三线企事业单位,在孙村乡的德山里先后创办了立新配件厂、延安机械厂、工农器材厂、卫东器材厂、险峰光学仪器厂和仪电中学,这些企事业单位呈密集分布。这种密集分布在东至县表现得更为明显,东至的化工公司(机关)、红星化工厂、卫星化工厂、金星化工厂、自强化工厂、长江化工机修厂、龙江水厂、化工中学8个小三线企事业单位全部集中在今天的香隅镇范围内,地势平坦,靠近港口,便利产品的外出,“整个化工区跨香隅区下辖的合正、建新、香口3个公社,方圆约18公里。”[10]再以宁国县为例,“有7家单位设立在县城或县城附近(包括竹峰乡),交通较为便利”[11]。从上海的小三线建设选址来看,“‘分散’原则在执行过程中也是打了折扣,相对集中了”[11]。

因此,仅从地域分布“分散”“隐蔽”这个角度去理解小三线建设的衰落是不全面的,一定程度上小三线调整困难与上世纪80年代国有企业、90年代乡镇企业的发展困难存在共性的问题,都是市场经济这只无形的手在起作用,企業的选址、产品、管理等均不合乎时代需求,并非单纯选址的原因,它是中国经济发展到一定阶段出现优胜劣汰的结果。

三、嵌入与再生:外力楔入的现代化运动对安徽当地的影响

关于上海小三线建设对安徽当地影响,当时参加过小三线建设的建设者、决策者评价相对较高。原上海市人民政府国防科工办主任李晓航曾指出:“客观地讲,小三线确实帮安徽建设了水路电等基础设施,给皖南的工业发展起了一定推动作用,培养了一批骨干和人才。”[9]33上海市原副市长陈锦华认为小三线是上海对安徽的现代化播种,“小三线建设还是有意义的。”[9]8与上海商谈小三线调整、接收工作的安徽省原副省长王郁昭说:“上海皖南小三线企业经过整顿调整转为民用后,为安徽的经济发展作出了贡献。”[9]15

毋庸置疑,上海小三线建设对皖南的影响是全方位的,特别是对皖南的工业化起到了一种示范和引导作用。受益于小三线建设,皖南山区得以在短时间内建立了一个现代工业体系。“(徽州地区)从1985年7月开始接收、利用、改造‘小三线’以来,已有12个事业单位改造利用,28个企业改造利用后建成37个工厂(其中全民所有制29个),到1987年底有27个投产或试产,实现工业产值2 800万元,利润280万,分别比上年增长39.3%、35.7%。”[12]

这种影响的深度如何去评价?我们以小三线分布较为密集的5县为例,定量分析小三线建设对当地工业化的影响。

小三线企业作为上海的“飞地”,在1985年移交给安徽前,与上海的联系比与安徽的联系更密切,加之其军工性质至少在20世纪六七十年代对安徽当地经济影响不宜评价过高,其主要作用仍是在基础设施、文化风俗等方面。小三线建设对当地经济产生影响应在军转民之后,其生产和销售环节与当地产生了一定的联系;1985年移交安徽之后,小三线企业对当地经济的影响逐渐提高。宁国、绩溪、旌德、东至、贵池为当时小三线建设最为密集的5个县,从1986年逐步接收小三线企业起,5县工业总产值大多高于安徽省同期工业增长率,有的县甚至高达数倍。如1990年安徽省工业总产值增长率为7.2%,而皖南5县除东至县低于全省平均水平外,其余均高于全省平均增长率,宁国、旌德、绩溪达到了安徽省平均水平的两到三倍,当年合肥市的工业增长率仅为3.7%,可见皖南工业化在上世纪90年代初取得了快速发展。这对于原本工业基础薄弱的皖南山区来说,无疑是一次工业发展的重要机遇。“小三线企业建设不仅改变了这里的基础设施条件,推进了山区经济发展,改善了群众生活,而且,上海现代化气息注入当地人民的生活中,带来了群众观念变化。”[13]上世纪80年代中期,“宁国县仍然是安徽省15个‘贫困县’之一……1986年,还是一个财政补贴县,但到1994年,一跃而成为全国综合实力百强县。……宁国县人均国内生产总值和人均财政收入,已分别相当于安徽省平均水平的2.5倍和3.4倍,分别连续3年和5年位居全省第一。” [14]宁国县域经济的超常规发展在安徽省县域经济发展中表现较为抢眼,赢得了“宁国现象”的美誉,宁国县进而于1997年成为县级市。这些成绩的取得与小三线营造的工业氛围是分不开的。

这种“再生”能力除了表现在工业化观念、管理经验、基础设施、人才培养等方面外,小三线建设中原有的产业结构在当地产生了延续性影响,对当地工业产品的选择也起到了一定引导作用。这点我们从“宁国现象”可以看出,上世纪90年代宁国县从农业县向工业县转变,其重点发展的行业主要与机电有关,以机械基础件和汽车零部件为主导的产业集群在宁国已然形成,这与上海小三线企业中的机电产业主要布局在宁国有一定的关联。安徽东至县香隅工业区也能说明这个问题,上海在东至设立后方化工区,先后建起金星、红星、卫星、自强等化工企业,但由于起步较晚,直至1975年左右才基本建成,1977年才投产,由于“文革”影响、缺少技术人才以及1979年后国家下调军工项目,诸多因素限制了东至化工区的发展。“1980年,因国家压缩国防项目,后方化工区金星化工厂和自强化工厂基本建成后,未能投料试车,因军工下马而停缓建。”[15]因此,东至化工区无论是在军工生产阶段还是在军转民阶段对当地经济的影响并不深远,“东至那边是化工局系统,基本没有生产,即使投产后产量也很少。”[9]67但这种主导化工的产业布局影响到东至县后来产业的选择,1985年6月,在小三线区成立了东至县第二经济委员会(简称二经委),接收小三线厂全部资产。“本着‘交接、管理、协调、开发’的方针,二经委经过考察论证和可行性研究,有计划地进行复产转产利用”[16],在产品选择上,重点生产硝化棉、硫酸等化工产品,延续了原有的产业结构。20世纪90年代后,在小三线区形成了化工区,2006年安徽省以东至化工区为基础设立了香隅化工园,成为安徽省级专业性的化工园区,主导产业为精细化工,2013年列入安徽省新型化工基地。

皖南小三线建设犹如外力楔入,给封闭的皖南带来一缕春风,起到了嵌入与播种的作用,向皖南传播了工业文明,植入了工业化观念,输入了现代化管理经验,改变了皖南社会风气,这些精神层面的变化并不会因为实体企业的撤离而荡然无存。这种传承的价值也表现在科技方面,据不完全统计,上海小三线军民品(含先进技术)共获得了43项全国、各部委及上海市的科技成果、优秀产品奖,其中获全国科学大会奖6项。[9]444-447这些科技方面的成果继续发挥作用,对皖、沪经济乃至中国经济和科技的发展都作出了一定程度贡献。因此,从“嵌入与再生”的角度看,小三线建设不仅开了“花”,还结了“果”。

四、“开花结果”与“落地不生根”的悖论

在“开花结果”的同时,如果从人口迁移的角度来分析小三线建设,又会得出一个悖论:落地不生根,小三线建设终究还是以“回沪返城”为结果。20世纪80年代,在外部压力减小和时代主题发生变化后,单纯依靠国家行为和行政力量推动的小三线建设很难再像20世纪六七十年代那样得以延续。1984年,“上海市开始转变对小三线厂的政策,提出让小三线厂与郊区工业企业实行联合,将小三线厂和职工逐步接纳回上海。”[17]小三线建设在经历20余年的异地生产后终究未能“落地生根”。造成这种局面的原因在于:

一是小三线建设是根据战争威胁这一判断进行的国家行为和政治动员,在20世紀80年代初国际形势发生根本变化——和平与发展成为时代主题的情况下,小三线职工背负的国家使命已经不复存在,回沪的意愿开始集中宣泄。“支内行动要求职工们为了国家的战略需要而牺牲了个体的物质利益,这种集体主义的做法在当时是一种被鼓励和赞扬的政治道德。”[18]但随着企业军转民的推进,这种“政治道德”不复存在,职工个人的命运由国家行为转变为市场行为,小三线企业职工的生活水平与上海的差距开始凸显,加之长期未解决的社会问题,小三线职工集体要求回沪便成为历史必然。三线职工留传着“献了青春献终身,献了终身献子孙”的说法,这是三线建设者对自己经历的评价。随着时间推移,小三线建设者父母的养老、子女的教育甚至个人的婚姻等现实问题在当地无法得到有效解决。这是小三线企业未能扎根皖南的直接原因。

二是小三线企业并未真正融入当地经济血脉之中,这是造成其“落地不生根”的根本原因。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由于保密需要,当地人对三线厂并不了解;80年代初,虽然进行了军转民,但生产、销售、管理等各个环节并未与当地经济发生密切联系,皖南小三线俨然上海在皖南的“飞地”,不仅生产独立于安徽计划之外,生活设施也独立于当地,在安徽自成一个社会体系,如“交通运输、电力供应、通信设施、物资仓库、学校、幼儿园、公安、法院、专线班车、生活供应”[19]等全是上海方面提供 ,“特别是企业领导,他们反映,一个是成本很高,第二就是市场信息闭塞,第三和当地的农民关系搞不好”[9]29,造成了企业生产和职工生活成本很高。另外小三线企业产生的背景是基于备战的需要,产品选择、企业选址、技术特点都体现了军工特征,因此在转投民品生产后出现市场不适应,“也正是在这一层面上,注定它的投资效益不会良好”[4]。

三是与大三线建设不同,小三线企业主要由上海方面援建,与大三线企业的国家财政力量支撑相比其力度相对弱小,小三线产业多为大军事工业的配套,因此在规模上不及大三线建设。三线建设调整时,由于国防科技工业的需要,大三线建设并未完全停顿,与皖南小三线的全部交接也形成了鲜明对比。大三线建设的优点在于其产业集聚和产城融合程度高,其有意或无意地开展“造城、造镇”运动。西部的攀枝花、六盘水等地由无城向有城转变,西昌、酒泉、德阳、西安、重庆、洛阳等地也借助大三线的军工建设,提升了城市化水平。一定程度上讲,大三线建设在布局工业的同时,也加速了西部的城市化。以贵州为例,作为全国大三线建设的重点省域,大三线建设时期是贵州省城市化、工业化发展的一个关键阶段,“优先发展国防科技工业和重工业的三线建设强力开启了贵州省工业化与城市化的新进程”,“形成了较为完整的省域城镇体系”[20]。在工业化与城市化的协调推进程度上,皖南小三线较大三线弱得多。

随着时代主题的转变,皖南小三线企业由军工转入市场竞争阶段,企业累积的困境在市场经济中被放大,出现种种不适,也正是在这个层面上我们可以去理解小三线企业的“落地不生根”。1985年后,根据皖、沪双方的协商,皖南的小三线企业无偿移交给安徽,至1988年在皖的小三线企业职工基本撤离安徽。

五、结语:皖南小三线的二重性评价

总的来看,皖南小三线建设对安徽起到了“一种播种性的工作”[9]8形式的作用。小三线建设具有一定特殊性和时代性,因此不能仅将其作为“经济行为”进行评述,它具有“特殊政治行为”和“一般经济行为”的二重性,“前者居于主导地位,后者则是它的基础和载体。没有后者便没有前者;反之,前者又使后者一般经济行为的属性被淡化而不易受到重视。”[4]这种“二重性”的分析在实质上与时空分析具有内在逻辑,“特殊政治行为”侧重对其背景、建设前期内容的评价,而“一般经济行为”则侧重于对其建设后期行为的评价。

皖南小三线建设起于政治行为,是进行政治动员的异地生产;它是基于战争预判的结果,在其存续的24年时间里,有长达14年的时间是纯军品工业生产(1965—1978年),因此从背景、时间长度、产品、历史作用等角度看,皖南小三线建设的主体部分是政治军事行为,它较好地完成了国家的军品生产计划任务,为国家的常规兵器和国防建设作出了贡献,这也是其历史评价中的主体部分。正因为如此,也就可以理解小三线建设为何“靠山、分散、隐蔽”的选址原则不符合经济学的规律。同时,皖南小三线建设客观上又促进了地方经济的发展,一定程度上体现了“一般的经济行为”。在总结其经验、教训时如果要去评价其经济效益,应将注意力集中在其“再生”环节——军转民和调整交接阶段,“至少在六七十年代,不应过高估计三线企业对于内地经济发展的积极意义。三线企业在80年代以后开始由军工转民用之后,才真正开始发挥带动当地经济发展的作用。”[21]

因此,对皖南小三线建设要分时段、分空间地去评价,厘清其属于经济行为还是政治(军事)行为,用经济标准去评价政治(军事)行为可能就会漏洞百出,在论及小三线建设经验和教训时,更多的是从一般经济行为的角度去考虑军事政治行为。作为外力楔入的工业化内迁运动,小三线建设对皖南当地的工业化产生了深刻影响,“落地”能否“生根”(产业层面)、“开花”能否“结果”与当地消化能力有着密切关系,考虑小三线建设时空差异性和历史作用,是对前人的尊重和对历史的敬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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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范君,吴晓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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