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 村

2021-03-22 02:39陈茂智
南方文学 2021年2期
关键词:瑶山彩蝶白光

陈茂智

邂逅,似乎有些俗套。叶子林与依梅的爱情,却偏偏是从一次邂逅开始的……

五年前,叶子林遭遇过一次人生的变故。那一次,与合伙人一起开的公司仅仅一年,因为心思捏合不到一起,生意出现危机。三个人坐下来喝了一顿酒,杯子一砸,就宣布公司散了。公司解散,投资进去的钱没了,还欠下一大笔债,引来债主隔三差五找他麻烦。叶子林很颓废,经常一个人喝闷酒,有时醉卧街头,整晚不回家。相处多年的女友闵佳劝过他几次,见劝不醒他,自己也很烦,撂下话说:“叶子林,你这个样子算是彻底废了,我不想跟着你过这种看不到希望的生活!你滚吧,有多远滚多远,我不想再看到你!”

叶子林不相信闵佳会说出这样绝情的话,他相信闵佳这样说是希望他振作起来。连续喝了几次酒之后,晚上他再去敲闵佳的门,门却始终没有开。打闵佳的电话,电话也已经关机。即便这样,叶子林仍然相信闵佳,相信闵佳是在等着他重新振作起来,像原来那样意气风发地站在她的面前。

叶子林决定再颓废几天。他知道,如果重新意气风发起来,他就再也不能颓废了。

那天晚上,他醉得很厉害,醒来的时候天还未亮。他感觉肚子饿了,决定去对面街的沙县小吃店吃一碗馄饨。走到街中心的时候,突然感觉双脚像是被人用手拖住了一样,整个人要跟着往下栽倒。他在心里惊叫一声,本能地跳起来,拼命挣脱这突如其来拽他双脚的那一双手。这一跳救了他的命,当他回过头来看时,他经过的街面竟然塌陷出一个巨大的深坑!他亲眼看到一对穿着结婚礼服的青年男女像两只飞舞的蝴蝶一样飘下了深坑,还看到三辆行驶着的小车被深坑张开的巨口吞噬,瞬间无影无踪。

从身后塌陷的深坑跳出来,叶子林没有像旁人那样表现出万分的惊恐和庆幸。他走进早餐店,把在店门口看热闹的店老板夫妻叫进来,要他们专门给自己煮了两碗馄饨。他从容地吃完两碗馄饨走出店铺的时候,警车鸣着刺耳的警笛已经到了,街道上的巨大深坑很快被警察用警戒线围了起来。

很快就听到了呼天抢地的哭声。

哭的人是新郎新娘双方的父亲母亲。

听到这哭声,叶子林身心才猛地一顫。他想,要是刚才自己深陷地坑,现在哭的那就是自己的父母和亲人。要是刚才像蝴蝶一样飘飞进地坑里的那一对新人是自己和闵佳,那现在哭的应该是他和闵佳的父母亲人。

他不希望是这样!

要是是了呢,那会怎么样?

活着或者死去,还真是个问题。

一连几天,叶子林睡在车站候车室的长椅上,整个人恍恍惚惚,一直在想那天早上遇到的事,想着活着或者死去的问题。

要是那天早上他死了,这个世界就没有他了。但现在他还活着,那就应该有活着的目的和意义。那他活着的目的和意义又是什么?像之前那样醉卧街头?像之前那样跟闵佳相亲相爱或者反目成仇?但这些,似乎都不是他活着的理由!

叶子林决定远行,跟自己过去的生活说声再见。

他一咬牙,把自己心爱的车卖了,用卖车的钱把欠的债还了,然后来到车站,随便买一张远行的车票,从此浪迹天涯。

要到哪里呢?他茫然四顾,后来决定跟排在自己前面的人买同一张车票,不管他是谁,不管他去哪里。

排在他前面的是一位姑娘!姑娘身材高挑,年轻漂亮,排队的时候,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还对他笑了笑。

当他对售票员说,买一张跟刚才那位姑娘一样的车票时,售票员很认真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接过他的钱,递给他一张去湖南永州的车票。

叶子林这才知道,排队站在他前面的那位姑娘去的是湖南永州。

在候车室,他按照候车的车次找到了那位姑娘。正好那位姑娘旁边有个座位,他就走过去坐在她旁边。叶子林想跟她搭讪,问问永州的一些情况。没想到,他刚坐下,那个姑娘就主动跟他说话,问他去哪里。叶子林说,我跟你一样,去湖南永州!

“跟我一样?湖南永州?”那姑娘很惊奇,问他说,“那你怎么知道我回湖南永州?”

叶子林坦白了自己的想法。姑娘笑了起来,说她第一次遇到这么好玩的事情。

姑娘告诉叶子林,她叫依梅,是湖南永州一个瑶族姑娘,家在很远很远的瑶山。她在上海读书,后来留在上海工作,现在是一家药物研究所的研究员,这次是因为母亲病了,她想回去看看。

叶子林把自己的名字也告诉了她。他问依梅,她家乡有什么好玩的地方。依梅说,家乡好玩的地方很多,最好玩的是她的家乡竹瓦。竹瓦四面是山,山上都是竹林。大的竹子剖开可以给木楼做瓦,也可以砍下织竹筐背篓。山上还有一种竹,叫斑竹,竹子上有斑斑点点的泪痕。

叶子林说,我在书上读过舜帝和他的两个妃子的故事,说斑竹上的泪痕是娥皇女英寻找舜帝泣血流泪抹在上面的。

依梅点点头,说她家乡的斑竹就是娥皇女英抹泪留下的斑竹。除了斑竹,山上还有香草。娥皇女英的泪珠抹在竹子上成了斑竹,落在地上就长出了香草。

叶子林笑着说,跟着你买同一张票算是对了,我想跟着你去看看传说中的斑竹和香草,可以吗?

依梅说,可以啊,这一路我们正好做个伴。

临上车的时候,依梅接了一个电话。通完电话,依梅神情悲戚地对叶子林说:“抱歉,我的导师刚刚去世了,他还不到五十岁……我不回湖南,不回永州了!”

叶子林顿时不知所措起来。依梅说:“你能答应我,不退票,替我回家乡看看我的母亲吗?”

依梅用恳求的眼光看着叶子林。

叶子林点头答应了。

接过依梅写给他的地址和电话,叶子林坐上了上海到永州的绿皮火车,独自一人来到了湘江的香草溪,来到了一个名叫竹瓦的瑶寨。

在竹瓦,他遇到了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一个人。

这个人是依梅的母亲蓝彩蝶。

叶子林是循着唱碟的曲音见到蓝彩蝶的。

偌大一个寨子,只有蓝彩蝶一个人。

见到蓝彩蝶的时候,她睡在床上,已经奄奄一息。她的床头,一台旧式留声机正在播放着一张唱牒。唱的是女声,声腔清亮柔美,曲调哀婉动人——

西子湖依旧是当年一样,

看断桥,桥未断,

我却寸断了柔肠,

鱼水情山海誓他全然不想,

不由人咬银牙埋怨许郎……

后来叶子林才知道,唱碟里播放的是祁剧《断桥》,唱戏的主角就是蓝彩蝶自己。

看到叶子林站在眼前,蓝彩蝶的眼睛仿佛见到神灵一般骤然亮了。当她听叶子林说起她的女儿依梅,说是依梅让他来看望她时,她从床上的被窝里伸出一只瘦骨嶙峋的手,指着床头的柜子,说:“快,你快帮我煎药!”

叶子林按照她的吩咐,从床头的木柜子里拿出一包她自己晒干的草药,用陶罐煎好药汤,让她喝下。然后蓝彩蝶又说自己三天没有吃东西,肚子饿了,要他去寨子东头的瓦屋里拿一包米回来,赶紧做饭给她吃。

寨子里就一间瓦屋,其余的都是清一色的木楼,叶子林很容易就找到了那间瓦屋,很容易背回来一袋米。他做好米饭端给蓝彩蝶,要用勺子喂她。她却坐了起来,自己把碗端了,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她对叶子林说:“子林,你也吃呀,别省着,大米有的是。”她告诉叶子林,寨子里虽说只有她一个人,——不,现在有你叶子林,应该是两个。她补充说。寨子里每家每户的米缸里都留着粮食,他们走的时候,都跟她说了,这些粮食都是专门留给她的。

寨子里的人到哪里去了呢?叶子林从走进寨子就带着疑问,偌大个寨子,屋子都好好的,怎么没有见到一个人。见到蓝彩蝶,看到她终于能大声说话了,他忍不住就问了这个事。

“他们哪——”蓝彩蝶说,“他们都搬到城里去了,到城里享福去啰!”她告诉叶子林,寨子里原来总共有十户人家,有五十来口人。这十户人家住得也很散,七零八落地沿着溪水边建起几座木楼。平常日子,青壮年劳力都去了外面打工,留在寨子里的都是些老人孩子。只有过年的时候,在外打工的人回来,寨子里才显得热闹些。因为人少,居住又分散,各家的日子原本过得安静,后来因为大瑶山建了一座大水库,水库把原来的公路淹了,周围那些地势低一点的村寨也就随移民搬迁消失了。后来,寨子里来了一些人,说是县上派来的工作队,他们召集寨子里的人开会说,竹瓦原本是个好地方,就是因为偏远,交通不便,生产生活条件差,别的地方都富裕了,都过上好日子了,只有竹瓦还是穷,大家还是搬到城镇里去吧。政府补贴钱给建房子,出门就是大马路,学校、医院、超市应有尽有,小区周围有各种工厂,打工不用出远门,在家门口可以务工赚钱,还可以照看老人小孩,多好!

确实好!竹瓦人有很多亲戚是水库移民,搬出去后住在镇上,清一色的三层洋楼,年轻人在工业园里打工,老年人每天陪孙儿孙女上学放学,日子是过得比在山里舒坦。工作队来动员过几回,寨子里的人也就动了心,都很爽快地搬到城镇里成了社区居民。

只有蓝彩蝶没动!

工作队找过她一次,也劝她搬到城里去。

蓝彩蝶说,我原本就是城里人。她把户口拿给他们看,户口上赫然写着她的户口性质和户籍地址。蓝彩蝶说,我是来竹瓦走亲戚的,你们不要烦我!

既不是寨子里的人,县上来的人自然不会烦她。只是告诉她,寨子马上会搬空,要她趁早想办法回县城去,莫要影响了寨子搬迁的进度。

蓝彩蝶说,搬家是别人的事,随他们搬好了,她的来去自有她自己的安排。

那些日子,几乎天天有人来向她辞行。

他们把家里的钥匙交给她,说城里的新家置办的都是新的,柴米油盐,柴刀斧头,床铺家具……原来在哪里还是在哪里,如果要用,开门去拿就是了。

蓝彩蝶一把钥匙也没接,说,你们要走就走呗,这寨子百十年没见谁锁过门,也没见谁家丢过东西;要是锁了,反倒让那些想拿东西的人不方便。如此一说,那些要把钥匙交给她、把家托付給她的人都缩回了手,他们明白老人的意思,即便把钥匙交给她,她也不能照管什么。而他们原本的意思,是把钥匙交给她,方便她去取自己需要的东西。

他们走的时候,每家都给她带了一袋米一块腊肉,说这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这些米和肉就算是孝敬她老人家的。

那些人搬走一年了,还真很少有人回来。

那一年里,蓝彩蝶每天做的一件事,就是去寨子里,把每户人家的家底都清点清楚。她发现,家家户户的门还真的没上锁,只是在门的扣皮上插了一根竹签。家家户户的米缸里都是满满的,家家户户的火塘上还挂有腊肉。

蓝彩蝶突然就流泪了。

她在心里说,你们啊,你们真傻!你们走了,留着这些米啊肉啊有什么用呢?我一个人孤零零地守在这里,就是吃成个神仙又有什么趣味呢?

随后她觉得这样怨他们有些没良心。当初他们决定要搬走的时候,人人都想到了她,没有一户不劝她跟着搬走的。搬出去,她可以继续跟着他们到镇里,也可以回到她自己在县城的家里。他们不愿意看到她一个人留在这里,担心走了,她一个人怎么办?

是蓝彩蝶自己坚持要留下来!

见她如此坚决,寨子里的人都无法再劝说。他们知道,即使劝说也是徒劳。每个人都清楚,当初蓝彩蝶从县城来到这里,执意要住下来的缘由。

蓝彩蝶从县城来到竹瓦定居,是因为一个男人!

那个男人的名字,所有竹瓦人都知道——他叫程北平。程北平是省城林学院的教授,也是一个年轻画家。每一年的寒暑假,程北平总会带着一帮学生住在竹瓦,考察这里的林木资源,闲时也写写画画。

程北平对学生说,南岭这一片大瑶山,是华南地区野生林木保存比较完整的地区,很多濒危林木物种还在以群落方式存在。他说了这里的红豆杉群落、穗花杉群落、金钱柳群落、金丝楠木群落、野生茶群落以及一些尚未发现的其他林木资源,激动地告诉他的学生,这样一座林业宝库,对于所有有志于从事林业科研工作的人来说,都应该珍视每一次走进这里的机会。除了带着学生翻山越岭考察,还用画笔把他发现的动植物画下来。遇到下雨天不能外出,他就每家每户串门,给寨子里的男女老少画像。

几年下来,几乎所有人家都留下了他为他们画的画像。蓝彩蝶就是因为他给自己画的一幅肖像速写爱上了他。

那一年暑假,县剧团下乡演出,程北平带着学生去看戏,正遇上蓝彩蝶唱的一段祁剧《断桥》。这出戏刚演完,蓝彩蝶还没卸妆,程北平就把一张她的剧照速写送到她手里。画上画的,正是一身戏装的蓝彩蝶。回到省城后,程北平不间断地给蓝彩蝶写信,一来一往他们就相爱了。

他们约定,等第二年暑假一结束,他们就在省城举办婚礼。可就在那一年的暑假,竹瓦附近发生了一次森林大火,风助火势,眼看就要殃及村寨,毁掉竹瓦和附近的整个山林,程北平带着学生与村民一起赶往火场。在扑救山火的时候,为了抢救被大火围困找不到出口的学生,他冒着生命危险冲进火海中,拼死把学生带了出来,自己却被熊熊烈焰熏烤,倒在一片火海里……

闻讯赶来的蓝彩蝶看着已被烧成黑炭一样的程北平,无法接受眼前的事实,刚喊出一声“北平”,就晕倒在地。竹瓦的乡亲在寨子后面的山坡上给程北平筑了一座坟,坟墓在两株红豆杉之间。县政府在墓前给他立了一块烈士碑。为了感谢程北平为竹瓦作出的贡献,乡亲们把蓝彩蝶当作寨子里的荣誉村民,把程北平住过的木楼留给蓝彩蝶,随时欢迎她入住竹瓦。

几个月后,蓝彩蝶生下了女儿依梅。

待依梅上了大学,早已退休赋闲在家的蓝彩蝶真的到了竹瓦,成了这里的编外村民。

之后,也才有了叶子林与蓝彩蝶的相遇,也才有了他与依梅的爱情。

五年前,叶子林一路辗转第一次进入这个寨子。

他从县城坐车到水库大坝,在码头问清了去竹瓦的路线,坐船三个小时到了瑶河镇,然后徒步前往大山深处的竹瓦瑶寨。

一路都是空寂的山野和葱茏茂密的树木,能打破寂静的只有峡谷里的泉声和山林中的鸟鸣。走到香草溪口,一个在溪边喝水的人让叶子林看到了希望。叶子林开始还不知道他是生意人,以为他是本地拾捡破烂的。那人骑着一辆老旧得很难看的摩托车,车后架子上扎着几个鼓囊囊的蛇皮袋子,袋子上还绑着两个被烟火熏得黑黝黝的小木桶。那人喝了水,从溪边站起来,看见叶子林竟吓了一跳,这一跳还带着一声猛然受了惊吓的尖叫,就像见了鬼一样,把溪边树林里栖息的鸟雀都吓得扑棱棱乱窜。

那人咧着一嘴黑牙,尖着嗓音问他:“你是哪个?”

黑牙不问叶子林从哪里来,开口就问他是哪个,应该没把他当作是远方人,而是把他当作附近村寨里猛然遇到的过路人。

叶子林没答他。那人这样问他,他觉得不好回答,也无从答起。

黑牙似乎看清楚了他,问他从哪里来。

叶子林同样没有答他。他觉得还是不好回答,也无从答起。

黑牙见他不答话,又吓了一跳。他三步两步走到摩托车旁边,抬起脚,吃力地要从车架子上那些蛇皮袋子和木桶留下的有限空间里跨过去,试图赶紧离开。叶子林却叫住了他:“大哥,你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叶子林带着磁性的声音显得很威严。黑牙哆嗦了一下,差点松手从摩托车上摔下来。

黑牙看着叶子林一脸严肃的样子,不得不老老实实地回答说,他是广西梧州人,来这里是贩运土茶的。

叶子林听了,抿嘴笑了一下。他走过去,一把抓住那人的胳膊。黑牙又一次尖叫起来,说:“我没偷,我没偷,这些茶叶都是我买的!”他一边说,一边用力甩动着胳膊,拼命要挣脱他的手。甩手的同时,脚下也没闲着,一蹬右腿用力踩动油门,摩托车便轰的一声猛地窜了出去……

“喂,喂,喂,别跑,你别跑啊!我问你,竹瓦在哪里?竹瓦在哪里?”

黑牙没有回头,人和车很快消失在山路尽头的林子里了,只听见摩托车的马达声渐行渐远。

叶子林怅然若失,他本想从那人嘴里知道自己要找的竹瓦瑶寨的情况,能尽快找到依梅的母亲,让自己在茫茫大山里有個地方歇脚。没想到因为激动,却被那人误以为自己是捉贼的人了。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为自己举动的不友好很是自责。这也难怪他,自从进入瑶区以来,他还没真正遇到过可以说上话的人,甚至这一路都没遇到几个人。

见黑牙如此急慌慌的样子,叶子林心里猜疑——莫非他还真是个贼?

望着空寂无人的茫茫群山,叶子林有些后悔自己当初茫无目的的选择,不该盲从地跟着一个陌生人买一张去向不明的车票,不该草率地接受一个陌生人的请求,前往一个不可知的地方。

难道仅仅是因为这里有个舜帝,有个娥皇女英千里寻夫的传说么?

叶子林想到了闵佳。他不相信闵佳也会像娥皇女英那样,千里迢迢来这里寻找他。

思来想去,也就是因为舜帝和湘妃的传说,才让叶子林一头扎进了这片大山林海。这是目前叶子林解释自己为何独自一人到这里来的唯一理由。

有人骑摩托车来贩运茶叶,证明附近应该有村寨、有人。他决定沿着溪水溯源而上,找一个地方落脚,然后再去寻找竹瓦瑶寨,帮依梅找到她的母亲。

他清楚,如果再找不到人家落脚,他会饿死,或者绝望而死。

他幻想过饿死的惨状,也臆想过绝望时自己所选择的种种死法。这些死法,却没有一种是他满意的。

自从那天早上在马路上遭遇突然而至的陷坑之祸后,他对生命的存在与消亡开始有了自己的一点认识。他相信每个人的生死都不是由自己所能掌控的,生死都在一瞬,生死都突如其来。

最理想的死,是能找到死的合理方式,但不是每个人都能如愿。

他再一次想到了死在这里的舜帝。有的说,他是跟孽龙恶战受伤而死;也有的说,他是沾染了山林里的瘴气中毒而死;还有的说,他是中了当地土著染了毒液的竹箭而死。叶子林觉得,无论何种死法,舜帝的死都是壮烈的,都是英勇的,都是空前绝后有意义的。而自己呢,死在这个偏远的山林里,会有谁知道呢,父亲知道吗?母亲知道吗?姐姐知道吗?闵佳知道吗?——他们都不会知道,知道的只有苍鹭,只有秃鹰,只有野猪和狼,要是尸体被大雨冲进溪水里,知道的或许还有鱼虾。

就在他几近崩溃,踟蹰行走中开始思考死的方式的时候,他见到了那个骑着摩托车贩运茶叶的人。机缘巧合,他来到了小溪源头的一个荒废的村寨。

而这个寨子,正是依梅的家乡竹瓦;寨子住着的唯一的一个人,就是依梅的母亲蓝彩蝶。

按照蓝彩蝶的吩咐,这几天里,叶子林都在寨子里走。蓝彩蝶给了他十张红色的纸条,每一张纸条上写的就是一副春联,春联上写着那一家主人的名字。

蓝彩蝶说,她在竹瓦已经住了十年。这十年里,每年春节,她都给寨子里的住户写春联。她对叶子林说,你拿着这些对联去,哪一家叫什么名做什么你就知道了。她还说,如果有兴趣,你也可以打开房门进去看看,那户人家家里的情况你也就清楚了。

听蓝彩蝶这么一说,叶子林注意到她住的木楼大门上的春联:水袖曼舞祥云起,歌喉轻开早春来。哈,她自家的春联还真是把自己唱戏的身份亮明了。

蓝彩蝶住的地方地势比较高,屋旁边那棵巨大的红豆杉树就显得更高大。那条叫香草溪的溪流就是从这棵红豆树下流出,一路蜿蜒,把寨子里这十户人家串珍珠一样串了起来。叶子林顺着溪水流的方向去探望那些空着的房子。那些房子尽管没有居住,但都十分整洁,一如主人在家时的样子。

离蓝彩蝶的木楼不远,是一户篾匠,叫盘丁财。他大门上贴的春联写的是:翠竹编成千样雅,金篓装满万贯财。春联色泽未退,鲜红如新。屋檐下挂满了打好的竹器,竹篓、簸箕、菜篮……一件件都金黄耀眼,十分精美。叶子林取下门扣上的竹插条,推开大门,只见堂屋正中除了供奉的神台,还有一张画像,画的是一个织篾篓的老人,神态专注安详,手中的篾片如舞动的丝带,灵动有致。看这幅画的题款,是“长沙人程北平”。无疑,这个画像的程北平,就是蓝彩蝶曾经的恋人。

接着一家,门上的春联是“拈来云霞遍地锦,绣出草木满园花”。户主叫冯玉莲,是个绣花织锦的老奶奶。走进堂屋,木壁板上也挂着一幅程北平的画作,画上的冯玉莲正在刺绣,脚边有一只母鸡带着一窝小鸡仔。叶子林正看着,忽地听到脚边传来咯咯咯的几声鸡叫,他低头一看,屋子里还真的进来一只带着小鸡仔的黄母鸡。中午吃饭的时候,叶子林把在冯玉莲家看到母鸡和小鸡仔的事说给了蓝彩蝶听,说主人家都搬走了,干吗还会留下一窝鸡来。蓝彩蝶说,寨子里的鸡总会莫名其妙多出来,要么是母鸡生了野蛋,最后把孵出的小鸡带回来;要么就是森林里的野鸡把自己孵的小鸡带回来。

寨子里唯一一户住红砖瓦屋的叫李四清,是个磨豆腐的师傅。蓝彩蝶给他家写的春联是“金豆送来全家福,玉石磨出万户春。”蓝彩蝶告诉叶子林,磨豆腐的李四清最喜欢程北平给他画的画,程北平住在寨子里的时候,李四清每天给他送两块豆腐。蓝彩蝶住到寨子里来以后,李四清同样每天给她送两块豆腐。

“唉,他们一个个是多么好的人啊!”当叶子林把他见到的这些人家讲给蓝彩蝶听的时候,蓝彩蝶长长地叹了口气,很是惋惜他们的远走和离去。

叶子林说,他们应该还会回来吧。蓝彩蝶摇了摇头,说,回来?不会嘞,他们不会回来嘞!蓝彩蝶撇撇嘴,眼泪流了下来。她告诉叶子林,他们搬走的时候曾经互相约定,等她百年归寿了,一定回来给她守灵,给她哭丧,给她抬棺下葬……蓝彩蝶定定地看着叶子林,好久才说:“现在啊,不需要啦,不需要他们回来啦!”叶子林听她这么一说,心里顿时有了不祥的预感。

蓝彩蝶仿佛看出了他心里的害怕,宽慰叶子林说:“你别害怕,如果我死了,是不会要你一个人来安葬的,你还有个帮手!”她说,那个人每个星期都会来寨子里一次,给她带一些她需要的、寨子里没有的东西。如果那个人不来也不要紧,你可以翻过山到金竹寨子喊一桌人来,他们知道埋的是我,没有不来的。

那个人是谁呢?叶子林很想知道每个星期来的那个人。

“别急,等他来了你就晓得啦!”

叶子林走完寨子里最后一家的时候,还真的见到了那个人。

叶子林从李四清家里提着两斤黄豆走回来的时候,看见屋门口的矮墙边停着一辆他熟悉的破旧摩托。走进屋子一看,来人咧着满嘴黑牙冲他笑,正是那个贩运茶叶的生意人。他给蓝彩蝶带来了三斤猪肉、五斤油豆腐,还有一桶黑油漆。

蓝彩蝶介绍他们认识,叶子林才知道他是广西梧州人,名叫白光玉,是个贩卖土茶的老板。蓝彩蝶对叶子林说:“子林啊,你别看光玉那样子不光鲜,骑的车子也破旧,做的生意也不起眼,其实啊,他发达得很,是个不显山露水的大老板,实实在在的千万富翁哦!”

白光玉见蓝彩蝶这样说他,显得很是局促。他很有些难为情地说:“蓝姨,您快别这么说,我跟子林认识,他来的那天我们就见过面。”

“是吗?子林怎么没告诉我!”

白光玉说:“子林那天,一定是把我当成是偷东西的贼了!”说罢,看了叶子林一眼,露出一嘴黑牙笑了笑。

葉子林说:“可不是,你怎么见了我就跑!”

白光玉说:“那天好奇怪,我看见你的时候,你头上是长了两只角的,脑门上还冒着一团火,就像书上画的牛魔王一样……奇怪啊,今天见了,竟完全不一样了!”

叶子林听白光玉这么说,忍不住大笑起来。

蓝彩蝶也跟着呵呵呵地笑。

白光玉不笑,很认真地说:“真的!”

“真的!”跟着他又重复了一句。

蓝彩蝶说:“光玉,你莫讲神话了!我问你一句实话,你订购的茶还有多少没送完啊?”

白光玉回答说:“多着呢,估计今年一年都送不完吧!”

蓝彩蝶有些惊讶地说:“哟,还这么多啊!”转而又对他说:“光玉啊,钱是赚不完的,这次别跟我再说茶的事了。这一周呢,你就暂时不回梧州送茶。你和子林帮我做一件事,用我托你带的油漆,把我的寿屋装修好。”

“寿屋?装修?”叶子林好生疑问。

蓝彩蝶笑着说,寿屋就是棺材;装修,就是给白棺材刷上油彩。她的寿屋是竹瓦的乡亲用山里最好的香杉木做的,一副寿屋只用了一棵香杉树。

她告诉叶子林,这个白光玉是个生意精,最近二十多年,一直在瑶山收购土茶,他把收购的土茶重新加工包装后,卖到了国外,发了大财。有一次,一个美国佬看中了两桶黑黝黝的老茶,出了两万美金连桶带茶都买了下来。

有人分析,那个美国人可能是看中了那两个装茶叶的老木桶。那样古老、精致的木茶桶如今还真的难找到了。

蓝彩蝶说,瑶山到处是野生古茶,每年采下的茶吃不完,就装在茶桶里,放在火塘上熏烤着。没想到,这些吃不完的老茶竟是好东西,好货贱卖,被白光玉捡了个大便宜。

白光玉笑着说,那确实的,最先的时候,他是来瑶山拆老房子卖木头的。拆房子的时候经常看到一篓篓、一桶桶的老茶叶废弃不要,觉得很可惜。有一次,他用开水试着泡了一次,发现汤色、味道都比新茶好,有安化黑茶、云南普洱的味道。他带了一桶回梧州,茶商们见了,都愿意高价收购。白光玉从此就开始了贩卖土茶的生意。

这一次,因为水库移民,搬迁的人家把家里的老茶都卖给了白光玉。白光玉也曾想趁水库还没蓄水、公路还在通行的时候带辆车来,把收购到的老茶全部运回去。又转而一想,这生意还是不能这么急着去做,得像之前那样,用摩托车一点一点带出去比较好。

“这样看起来正宗一些吧!”叶子林说起那天见到白光玉的情景,还真的觉得贩茶人就该是那个样子。

“其实最正宗的,是用瑶山的水泡瑶山的老茶!”白光玉说,要是把瑶山的山泉水做成泡茶专用水,那可是一笔天大的买卖。

“那你可以做啊!”叶子林说。

“我只做茶!人这一辈子,能做好一件事,也就足够了!”白光玉的这番话,给了叶子林某种启示。

蓝彩蝶的离去没有任何征兆。

按照她的吩咐,叶子林跟着白光玉,两个人一起给蓝彩蝶的棺材刷油漆。

蓝彩蝶笑着说:“你们不准马虎,要把我的寿屋装修得漂亮些,不要给它漏风哦,那样的话我住在里面会很冷的。我,我怕冷!”

她的笑,她的话,很是瘆人,让叶子林背脊好一阵发麻。

她似乎看出了叶子林的害怕,接着说:“冷也不要紧,有依梅她爹程北平呢!他年轻,身上带着火,暖乎乎的呢!”

听了她说的话,叶子林竟不敢抬头看她的眼睛。

他们刷油漆的进度很慢,一天刷薄薄的一层;干了,第二天再刷。

他们干活的时候,蓝彩蝶一直看着,还放唱碟给他们听。曲子反反复复,还是她唱的祁剧《白蛇传》里的那一折《断桥》。

西子湖依旧是当年一样,

看断桥,桥未断,

我却寸断了柔肠,

鱼水情山海誓他全然不想,

不由人咬银牙埋怨许郎……

棺材油漆好了,黝黑铮亮,能照出人的影子来。蓝彩蝶很满意,说她要光光鲜鲜地去见依梅她爹。穿的是他喜欢的戏装,坐的是簇新的轿子——她把自己睡的棺材当作是去见程北平的轿子,真好!

见她每天喜滋滋的,精神很好,白光玉说,他要回一转梧州,把收购的古茶多送一趟回去。

蓝彩蝶说:“你眼睛里就是一个钱啊!好好好,好在现在有了子林!你去吧,回来不见了我,可别后悔!”

白光玉不相信蓝彩蝶会说走就走。他对叶子林说,自从你来了,老太太像换了一个人一样,看她那精神头,再活个三五年、七八年准没事!

白光玉说,多年来都是老太太关照他,为他在瑶山做生意带来了很多方便。竹瓦的人搬走时,都把家里存的老茶低价卖给了他。后来她病了,寨子里的人都搬走了,轮到他关照她了,他也还算尽心。老太太唯一对他不满意的是,没有帮联系上她女儿依梅。白光玉抱怨说,这人海茫茫的,没一个联系电话,没一个准确地址,我怎么找啊!

因为迟迟没有依梅的消息,老人郁郁寡欢,不肯就医,不肯吃药,甚至不肯吃饭。到叶子林来的时候,她整个人已是灯尽油枯,只等自己最后一丝鼻息吹出来,自己把自己的生命烛光捻灭了。

“唉,这个老太太,就是一个怪人!”白光玉笑笑说。他跟叶子林说,他还真得要送一次茶回梧州,那边一家重要的客户急着要茶,不能把自己最好的生意路子掐断了。

“这茶真的有这么好?这么有钱赚?”叶子林知道自己是拦不住白光玉的,他随口问道。

“子林啊,这么跟你说吧!”白光玉把嘴巴凑近,很神秘很亲密地对子林说,“这生意一路做下来,轻轻松松的,几代人就都过上好日子啦!”他说,如今的人衣食无忧,大富大贵的人多的是,他们追求什么?追求的是健康!而瑶山的老茶,就是能给他们带来健康的好东西。身体不舒服吃什么好?吃瑶山土茶!或者把茶叶加盐巴炒热,装进布袋子里,从头到脚推一个遍,再包在肚脐眼上,之后吃什么都香!

“这瑶山茶,就是這么好!过去拆屋随地抛,现在成了抢手货,价钱也越来越好。”白光玉说,如果小老弟想赚钱,就吃点苦,跟着我送茶叶,怎么样?

万万没想到,就在白光玉送茶走的第二天,蓝彩蝶穿戴一新,躺在油漆好的棺材里,安详而逝。棺材里除了她的那些戏服,还铺了一层她喜欢的香草。那一晚,唱碟一直没停,曲子还是蓝彩蝶自己唱的《断桥》。

叶子林按照蓝彩蝶生前的吩咐,翻过寨子后面的大山,从金竹寨请来一桌劳力,把蓝彩蝶抬到山上,安葬在程北平身边。

白光玉再来时,只见一座新坟。他一头跪倒在蓝彩蝶的坟前,把自己带来的十根蜡烛、一筐纸钱烧了,还把一件崭新的戏袍也点燃了。他痛心疾首地向蓝彩蝶忏悔:“蓝姨啊,不能给您老送终,是我白光玉最大的错!我有错,有愧,从今往后再无颜面——见您!”

叶子林劝白光玉无须过分自责,他转达蓝彩蝶的话说,感谢他这多年对她的照顾。白光玉听了,更是哭得伤心。

拜祭过后,白光玉饭也没吃,骑着那辆破旧的摩托车匆匆离去。这一次,他意外地没有带走半两茶叶。

此后,也再没见他来过。

叶子林依蓝彩蝶所托,为她守到三七,便离开竹瓦,去寻找她的女儿依梅。

蓝彩蝶给他留了三样东西:一节斑竹,一把香草,还有一本手绘的《瑶山林木药草图》。她告诉叶子林,这三样东西都是程北平送给她的,见到依梅,将这三样东西交给她,她就会明白一切。斑竹金黄,竹上泪痕清晰,上面有程北平用蝇头小楷刻的刘禹锡《斑竹词》:“斑竹枝,斑竹枝,泪痕点点寄相思。楚客欲听瑶瑟怨,潇湘深夜月明时。”那一把香草用红纸包裹,用一根金黄的稻草捆扎,虽时间久远,仍清香扑鼻。蓝彩蝶告诉叶子林,这斑竹和香草都是这里的奇珍。特别是香草,放在衣柜、书柜里香喷喷的,什么虫子都不敢靠近。香草溪这一带,因为来过舜帝和他的两个妃子娥皇女英,斑竹和香草特别多。听寨子里的老人说,每年农历七月十五早上,这一带必有一场大雨,大雨过后,山上彩虹高挂,仙乐悠扬,据传那是舜帝出巡的仪仗。

更奇妙的是那本手绘的《瑶山林木药草图》,厚厚的一大本手稿,是程北平在瑶山考察林木资源多年积累的珍贵资料。所录林木药草分纲目科别,将形态特征、经济价值和药用价值等一一记载,并绘有样本彩图。附录上还有两百多个当地瑶医提供的中草药验方。

回到上海后,叶子林找到依梅的工作单位,却被告知她出国考察,要半年以后才回来。他按照单位告诉的电话打过去,依梅没有接听,手机关机了。叶子林看看时间,知道时差颠倒,那边还是深夜,她应该睡熟了。晚上的时候,意外接到依梅回的电话,叶子林在电话里把她母亲的情况告诉了她。依梅在电话里哭了,好一会她才说:“谢谢您,叶子林!谢谢您帮我送走了我妈妈!”她跟他约定,回来就给他打电话,两人一起见个面。

叶子林想去见见闵佳。打她电话,却是空号。去她住的地方,也是人去楼空。找到她上班的公司,知情的人说,她已离职跟人结婚,现在在哪里工作不得而知。

叶子林知道,他跟闵佳的爱已成过去,再也回不来了。

一个月后,叶子林筹得一笔资金,来到梧州,找到白光玉,说跟他贩卖瑶山土茶。

白光玉很高兴。他说,子林啊,我知道你迟早要来!告诉你吧,我把那里的土茶都留给你了,你不用跟我贩卖,只要把茶送来就行。你送多少来,我都收了——放心,价肯定是最好的!

叶子林说,白老板,这些茶都是您之前收购的,我不能白受!

白光玉說,不能叫白老板,叫我白大哥!你替我把蓝姨的后事办好了,我真心地感谢你!那些没带过来的茶就算我送给你的,权当是我帮你的一点心意吧!

叶子林笑了笑,对白光玉的一番美意表示感谢。他没有逗留,从梧州直接到了蓝彩蝶住的地方——竹瓦。因为水库蓄水,这里的公路已经被淹,进出都要坐船。临近寨子的时候,他欣喜地看到,他熟悉的竹瓦瑶寨在一片湖光山色中,宛如蓬莱仙境。

寨子里仍旧是空无一人。他突然有了一个想法,这个想法来源于白光玉之前的一句话,办一个纯净水厂!想到这里,他激动不已。他在寨子里住了两天,专门考察了厂房的建设,便赶往县城约见竹瓦的乡亲。乡亲们得知他就是为蓝彩蝶料理后事的叶子林,对他很是敬佩,也很支持他在竹瓦瑶寨投资办厂。

一个秋天的黄昏,竹瓦码头开来一条游船。一位年轻女子从船上下来,走进了当年蓝彩蝶住的木楼。

木楼里,照例放着唱碟,唱的还是蓝彩蝶的祁剧《断桥》——

西子湖依旧是当年一样,

看断桥,桥未断,

我却寸断了柔肠,

鱼水情山海誓他全然不想,

不由人咬银牙埋怨许郎……

她的到来,让住在这里的叶子林惊喜不已。这个年轻女子不是别人,正是蓝彩蝶的女儿蓝依梅!

他从她肩头接过背包,嗔怪地说:“怎么不来个电话?我好去接你!”

“我这是回家啊!——我想给你一个惊喜!”

听完《断桥》,依梅含泪对叶子林说:“子林,你陪我去看看母亲吧!”

高坡上,两棵古老的红豆杉树下,两个浑圆的坟包并排而立。依梅双膝跪下,一头拜倒在地,颤声说:“爸,妈,女儿来看你们了!”

依梅的哭音,让一旁的叶子林忍不住泪水滂沱,情不自禁也跟着跪了下去。

拜祭过后,回到木楼,叶子林把一节斑竹、一把香草,还有那本《瑶山林木药草图》交给依梅。他说:“依梅,这是父亲母亲留给你的东西,你收好!”

抱着斑竹香草和那本药书,依梅的泪水再次涌了出来。

三天后,依梅要回上海了。临行前,她把那节斑竹双手递到叶子林面前,说:“子林,这一节斑竹,是我爸我妈的定情之物,我把它交给你——你愿意接受吗?”

叶子林接过那节斑竹,说:“依梅,我等你回来!”

依梅望着他说:“子林,这么好的地方,我能不回来吗?”

叶子林告诉依梅说,除了水厂,他决定在这里再建一家茶厂,专门加工瑶山土茶。产品的名字他已经想好了,就叫“依姑茶”。

依梅知道这名字的意思。她感动地说,谢谢你,子林!她说,争取在家乡建一个药物研发基地,开发瑶山野生药材。

“我们都留在这里,不再分开!”他们十指相扣,看着对方,几乎同时这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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