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的形态 [选章]

2021-03-24 05:48梦天岚
诗潮 2021年3期
关键词:一滴水小鸟爱情

梦天岚

你有一堆形容词:和煦、温暖、明媚、灿烂……

你还有一堆名词,这使得你形态各异──当你普照万物。

——题 记

近几日,你看上去有几分悠闲。我拉开帷幔,打开窗,让你进来。

我给自己倒了一杯白开水,然后在书桌前坐下,准备写一封长信。信中有一些场景描写跟你有关:“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刚写下这句,我停了下来,为自己表达的平庸感到羞愧。

我扭头望了望窗外,看到你透过窗格投射到书桌上。空气中有纷乱的微尘,那种悄无声息的纷乱,让你着迷。而此时,你看到一滴水在书桌的玻璃上颤动,那是一滴从杯中溅落出来的水。继而你看到自己也在那滴水里颤动──这很好玩。在一滴水里,你有时是橘黄色,有时是琥珀色。就连从来不被惊扰的时间,也会跟着一起颤动。

我开始有点担心:你会不会从一滴水里抽离出来。很快,我打消了这个念头。你的丝线足够长,编织得又细又密。除了时间,相信没有什么能够将你抽离。

当你在一滴水里颤动,一滴水会因此保持足够的清醒。有时,你也会让一滴沾有微尘的水不再颤动,这会让一滴水绷紧的皮,看上去有一点点油腻。

更多的时候,你捧着一滴水仔细端详,直到一滴水在你的眼皮底下慢慢地变小,消失,只留下一个不被轻易察觉的印痕──那是你亲手给一滴水脱下的,那样轻,那样薄,像一件丝质的衣物──是一滴水穿在最里面的那一层。

“应该是四月,桃花早已开了,李花和梨花也是,所有的绽放都像是发自内心……”

一边敲打键盘,我的思绪一边回到那年四月。那是一段流连在乡下的日子,每天都会在睡梦中被鸟鸣唤醒。

院子里的一棵梧桐树上,有一根光秃的枯枝从长着花苞的枝葉间伸出来,格外显眼。那个清晨,一只灰色的小鸟停在上面。它像是受了伤,仿佛刚刚经过一场恶斗,这突如其来的失败使得它的神情哀伤而落寞,不时抖动蓬松而略显零乱的羽毛,间或发出一声短促的悲鸣……

紧跟在小鸟的后面,你的到来让我的眼前豁然一亮。树枝轻轻地晃动,你坐在上面,像荡秋千。你并不担心小鸟会因此飞走。你的篦子上长满密齿,你的手法比微风还要娴熟、细腻。由内而外,你梳理着小鸟的羽毛,也梳理着小鸟持续的悸动。

由此我看到那些茸毛纤细的样子,仿佛那只小鸟本身就是一个发光体,整个世界也因之变得轻盈起来。

离梧桐树不远的地方是一株桃树和一株梨树,艳红的桃花和雪白的梨花在悄无声息地落。没有落的,像是在枝头等待什么。

小鸟突然振翅飞起,就在它飞离枯枝的那个瞬间,“咔嚓”一声,枯枝突然断裂,随着枝叶间一阵■的响动,然后“啪”的一声掉落在地。

像是一个口令,满树的梧桐花也一下子全开了。

“你是行走在人间的医生,随时备着药棉、银针,和绷带……”

当我在暗处向你伸出一根戏谑的手指,我的手指立刻会得到包扎,仿佛有新的割伤。这让我想起那片望不到边际的雪原,预设的行程一下偏离了方向,大量的空白加深了一个人的虚无。除了你,似乎没有人知道我受过的伤,它就像一粒种子,在昏暗中滋长。那是一个曾经比虚无更可怕的地方。

为此,我耻于与人谈论热血和远方。

你是我在途中遇到的贵人。不问缘由,就给我披上一件你亲手编织的毛衣。一个被温暖包裹的人,一个浑身缠着绷带的人,一个经络上扎着银针的人,正在痊愈。

他们所谈论的寒冷,只不过是一件我丢失在路边的旧靴子,它的破洞曾让我的脚趾冻得红肿,当我赤着脚在雪地上奔跑,那些溃烂的部分长出了新芽,那是春天提前到来的预兆。

属于我的热血又重新回到了胸膛,在属于我的远方,那里的冰雪正在融化,那些被野火焚烧过的青草也回来了,它们像地毯一样铺满了山冈。还有那些野花,它们哼唱着最古老的歌谣,无声而嘹亮。

我继续敲打:“总是按捺不住那颗渴求更多的心,为此,我差点在路途中丢失自己……”

一次远游的经历再一次将我掏空。当人潮散去,我一个人滞留在景区,只有你的余晖陪伴着我,一起坐在石阶上。

石阶的尽头是一座寺庙。清风中,隐约传来诵经声和木鱼声。我已经好久没有这样真切地感受自己──当年的雄心还远未达成,这具遗落在尘世的肉身已渐渐苍老。这让我预先知道自己的遗憾,接下来,无非让这些遗憾不再增加,然后尽自己的能力去弥补那些难以弥补的……我将在翻卷的落叶中安宁片刻,不急于离去,也不急于澄清什么。

你在对面的山麓看着我,舍不得离去。我猜,我的身体里一定有你想寻找的东西。我也看着你,你遍体彤红,你是你自己的光源。这让我想起那些长夜难眠的日子,在昏暗中盯着天花板的,是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

因为过分专注于日常的琐碎,甚至忘记了叹息,我们多么相似。

可你看我的时候,没有同情,只有慈悲。我们又如此不同。

当长夜真的来临,你转过身走下山去的样子,像极一个披着黑色大氅的僧人。

“……词语的密码里总是藏着神谕。嗨,醒一醒。每一个词都需要经过你的辨认,才会被喊出。”

当一只瓢虫停歇在一片芭蕉叶上,你一眼就能看清它背负的星空;当一只老虎卧在围着铁栏的草丛中,它身上的纹理让你仿佛回到从前的自己;当一片落叶在风中翻飞,它的枯黄让你对自己的未来充满警惕……嗨,醒一醒。你忙着给一堵破旧的土墙拍照,为一只蜜蜂的跌跌撞撞而忧心如焚,因一株提前绽放的野山茶而感到自责……嗨,醒一醒,那些旧时光已成为一个人的远方,城市正在展露它铁灰色的筋骨,你也因此找到自己的棱角,你是三角形、四方形、菱形,随着时间的走动而被各种建筑物所切割,有时会撞向巨幅的玻璃幕墙,再飞快地弹回来。

你的箭镞没有箭头,你似乎从未想过要洞穿什么。我的老朋友,我们都有着老者的宽厚,这些天,我刚刚走出我的阴影,可一旦与你相见,我又欲言又止。

或许,这些词语再也不会困扰我,尤其是那些名词,当它们继续保持缄默,当你俯下身去,无声地召唤。我的身体里,会充满它们的回应。

“没有捷径可寻,我不是一个合格的模仿者,但灯光是……”

你把我们放心地交给夜,交给夜的灯光,那些电流通达的尽头──光正在结出它们的果实。

星月可以做证,它们以小范围的方式模仿你,在某个过道,某个房间,或者某个露天的广场。我们盛装在灯光下忙碌、穿行,仿佛夜并不存在。

我们跟它们一样,也没有放弃模仿。譬如模仿灯光,把自己也当成一个发光体,在人群中不断强调自己的瓦数;譬如模仿白天的自己,以证明自己有足够的光源可以挥霍;甚至模仿夜空中最亮的那颗星星,以供人仰望。

然而,模仿并不能替代什么。更多的人羞于自己的黯淡,他们在深夜抱紧自己,直到夜的尽头,那破晓的曙光乍现。

让世界回到自己的原形并不需要太多的理由。对于那些不能抵达的地方,你并没有丧失自己的耐心和热忱。昏暗其实只是你的一个影子,光的影子,是另一个你。你越亮,另一个你就会越暗。

这么多年,我一直在寻找另一个我,但另一个我并不是我的影子──他甚至不被你看见。他无色、透明,比青烟还要轻,他却掌管着我的羞愧和胆色。他让我感到惧怕,不像你,若我终究逃不过被他遗弃的命运,还有你,将我拯救于无人的荒野。

“在南方的夏天,我品尝过辛苦劳作过后的休憩时光,大树下的阴凉最是惬意。而你让空气持续掀起热浪,以诠释爱情……”

多年之后,我打听到相爱的人一直在寻找一个词,这是他们的爱情在冷却或失去之后唯一想做的──让激情在记忆里复活,让狼狈和不堪散如烟尘。当他们一次又一次投入到爱情当中,那由灼烫的欲念所驱使的,该如何在冰川期保存它们的火种?可爱情,有时会让怨恨在岁月的谷底滋长。

可你,一直把爱情当作是一面聚焦的镜子,你赋予它以耀目的光华,也赋予它可能的燃点和灰烬,然后等在每一个路口,拥抱并祝福那些被灼伤的心灵。

你告诉他们,那个词叫爱,不叫爱情。

当它被喊出,空气会因之战栗。或者,在肉体的狂欢之后,它会审视自己,不会让意识丧失掉它应有的清醒。它不是摧毁,它是抚摸,是附在心跳上的那层透明的薄膜。

没有人比你更懂得这个词的真实内涵。你是爱的全部,这是爱之所以发光的秘密。

十一

“那些和叹息声一同远去的魂魄,终归还是会回到我们的身边……”

这让我想起逝去的亲人。他们去了另一个世界,我虽然不知道那会是一个怎样的世界,是否也有你的庇护,但我知道他们加入的是光的行列。我的父亲曾在临终前紧紧抓住我的手,他已说不出话,只是看着我,他的眼神里有一丝不屈和不甘,却同时闪烁着和这个世界和解的光。那一刻,我意识到自己是光的继承者。就像此刻,他的光就在我抬头的位置。

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会抱着我的失眠症去想很多的人和事……它们总是出现在不同的场景里。更多的时候,我只是一个旁观者,在看似混乱而又清晰的逻辑里,不做任何评判。

很少有人知道,记忆和想象是一对孪生兄弟,它们除了让过往重现,还能在对过往的重现中创造出新的过往。这种有别于日常的创造之所以能够留存下来,是因为它們又被交给了记忆。

我还没有想好我的光该由谁来继承,那些多余的杂质尚待清除,它们在光的屏幕中飞舞,充满歧义。为此,我愿意在往后的时光中,无限地敞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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