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法-语用互动视角下粤方言“阴功”的虚化现象

吴燕侠

【摘 要】 名词“阴功”作为粤方言民俗词，与“阴德”同义。在粤方言中，“阴功”可置于句中、句首和句末，与动词、否定词、副词和语气词搭配，其语义由指称义向性状义到表“惊呼、劝阻、无奈”情感义转化。从语法-语用互动视角观察，句法位置是说话者认知情态表述的参照点，“阴功”句法位置的游移是实词虚化的表现。在语用推理机制下，“阴功”表示“没有人私下为自己做好事”的语义被固化下来，并用作“阴功”的语义表达。同时，“够/好阴功”等突显“私下的、不利的”的语义，与语气词“啊、咯、”等搭配使语义进一步泛化，最终获得表达主观情感和认知情态的语义功能。

【关键词】 “阴功”;实词虚化;句法位置;语义泛化;语用推理

【中图分类号】 H178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2096-4102（2021）01-0080-02

近代汉语中，“阴功”与“阴德”同义，“功”含有“功德”之意。在现代汉语中，“阴功”作为名词，表示暗中做的好事（《现代汉语词典》第6版）。在粤方言中，“阴功”一般用在陈述句中，置于句首和句末位置，也可用于感叹句，常与语气词共现。从句法、语义角度看，“阴功”句法位置有句中、句首和句末三种类型，但是语义和句法功能表现多样。本文讨论通行于粤方言地区“阴功”一词的虚化现象及其成因。

一、“阴功”作为实词的用法

“阴功”作为名词，典型的句法位置是在谓语动词后面作宾语，或与量词搭配，指称暗中做过的好事。例如：（1）真系凄凉阴功，做佐差不多20日，上落，都知点算，好惊白做工。（BCC）=真是凄凉，以前没有暗中做过好事，以至于现在这份工作做了二十多天，都没有什么保障，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很担心自己白白干活了。（2）祖辈积有阴功，子孙正有福气。=先辈们有暗中做过好事，所以他们的子孙才真正有福气。上两例中，“阴功”作为名词承担指称功能，与“阴德”“阴骘”同义，表示暗中做的好事。

二、“阴功”虚化用法

“实词的虚化要以意义为依据，以句法位置为途径”（解惠全，1987）。在粤方言中，“阴功”可以离开宾语位置，置于句首或句末，句法位置发生游移，增加认知情态意义，结合具体话语内容和相关语境，凸显说话人的心理状态和某种情感或情绪。

（一）用在句首

用于句首的“阴功”，无指称意义，仅用于表达说话人惊呼提醒和劝阻告诫的主观情感，形式相当于语气词“啊”。a.表达惊呼提醒义（3）阴功啊，越来越肥！（啊，越来越胖了。）（4）阴功好冻唉，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啊，好冻唉，什么时候才能回家。）（5）阴功，今晚肯定是个不眠夜了！屋企12点之后放炮啊。（啊，今晚肯定是个不眠夜了！因为子时后家里人要放鞭炮。）“阴功”置于句首，或加上语气词“啊、咯”等，说话人对某种行为或事态发出的惊叹，表达惊讶、关怀和提醒的语义，提醒听话人，让听话人感同身受，并不指称具体意义。b.表达劝阻告诫义（6）阴功今晚打麻雀打得几大下，好在某输某赢！（啊，今晚打麻将下注大了，好在没有输钱也没赢钱。）（7）阴功今天主要拍视频多，乱搞几张。（啊，今天拍的视频太多，以至于搞乱了几个视频。）表示劝阻告诫义的“阴功”，用于对某些动作行为或不好的事情进行劝阻或告诫。因此，此义的“阴功”多用于粤方言新闻事件报道中，给人警示作用。例如：（8）阴功！入室抢劫致一死两伤警方悬赏2万元缉凶。（啊！入室抢劫致一死两伤警方悬赏2万元缉凶）（9）阴功！男子去拜山踩上野猪夹。（啊！男子上山祭祖被野猪夹夹伤。）上两例中，用于句首带感叹语气的“阴功”，通过停顿凸显劝阻告诫的情感功能，用于举例和列举的话语，已逐步演变成功能性话语标记。

（二）用在句末

用于句末的“阴功”，表达说话人强调和无奈无助的语义。a.表达强调义“阴功”用于句末，表达说话人在客观事实面前，“不得不”或必须按照某种要求来完成某种行为，凸显出说话人被要求做某种动作或行为的主观情绪，无指称意义。例如：（10）今日感冒爆发了，被迫同仔仔隔离，阴功。（今天感冒了，被迫与小孩分开了，唉！）（11）我突然想起我31号晚原来有考试噶阴功。（我突然想起，31号晚上我还有考试呀，唉！）b.表达无奈无助义，表达说话人必须接受某种特定的行为所产生的结果，在心里上产生一种强烈的不愿意，但又无可奈何的情感。例如：（12）近日开工咳佐成日，又感冒又咳，把声都变埋，阴功。（昨天干了一天的活，又感冒又咳嗽，声音都变沙哑了，唉。）（13）每天不停地捕鱼啊捕鱼，真难捕啊阴功。（每天都在不停的捕鱼，但是鱼真难捕到啊，唉。）

三、语义虚化轨迹与机制

词语的词义由概念意义和性质意义构成，性质意义包括附加意义与。虚化是词语受日常语言运用的影响，词的概念意义逐步消失，而性质意义逐渐突显的过程。词语的意义经历由指称具体对象向指称模糊、空乏演变，甚至可用于表达主观情感。沈家煊（1998）详细阐述了隐喻、泛化、推理、和谐和吸收等五种实词虚化的重要机制，并指出实词虚化过程中并非单一机制作用的。“阴功”受语义泛化和语义推理影响，实现实词虚化。

（一）语义泛化

泛化表現为实词的理性意义（也称为概念意义）部分消失，造成词语适用范围扩大。“阴功”与表程度义词语搭配，作句中谓语，在粤语中这些表程度的词语主要是程度副词“好”“够”“这么”等。在“副+名”结构中，突显“阴功”表达暗地的、不利的性状义。例如：（14）果下距自己个表情真系好阴功。（BCC）（这回他自己的表情真的好惨/难看了。）（15）每次打球都受伤，系不系好阴功。（BCC）（每次打球都受伤，是不是好倒霉。）（16）等着上吃的，结果有人只等到一个碗上来。大过年怎么这么阴功。（BCC）（大过年的，等着上菜，结果有人等到一只空碗，怎么这么惨。）（17）身在异乡已经够阴功了，依家仲要重感冒何其凄凉啊！（BCC）=自己在他乡已经够惨了，现在还得了重感冒，真是凄凉啊！一般情况下，名词主要是指称功能，但为了交际和表达的语用需要，或为了引起读者或听话者的联想和想象，可以使名词的功能性状化（张宜生，1997）。由于“阴功”的性质意义不断被人们使用，其名词的指称意义逐渐被淡化，“阴功”在句法中的位置由作谓词宾语，增加了可充当谓词的句法位置。

（二）语用推理

“副+名”结构的“阴功”，其结构表达由“副++阴功”变换而来，在粤语中表示否定，“没有”之意。例如（18）真系好阴功=真系好阴功。（真是很没有阴德）（19）大过年怎么这么阴功。=大过年怎么这么阴功。（大过年这么这么没有阴德）

“阴功”由表达自己暗中做有利于别人的好事，在语境变成表达别人做有利于自己的好事。例如：（20）唔系会比人投诉，一投诉就阴功。（不要被别人投诉，如果被别人投诉，就不会有人暗中帮助你。）

在语义、语境下进行语义推理，依靠语境推导出言语表达中的隐含义，并且在往后的言语运用中这种隐含义逐步被固化下来，最终形成一种话语形式固有的意义，在表达中被省略，但“阴功”表示别人暗中做有利自己的事语义被固定下来。由于“阴功”是一个包含有鲜明的特征性状的名词，表述具有鲜明的特征性状的某类事件。在陈述句首使用语气词与“阴功”搭配，体现说话人在组织话语信息时，为了突显说话人情感或情绪。词语与语气词结合，一般具有情态表达功能。例如：（21）阴功啊！成堆优惠券某记得用，有张换票券过左期！（BCC）=啊！成堆优惠券忘记使用了，有一张已经过期了。（22）阴功咯...居然系甘既情况下报废左！=哎呀，居然是在这种情况下报废了。（23）可怜好阴功啊！=哎呀太可怜了啊！“阴功”在句中搭配情况可见，其从指称具体事件到指称事件类型性质、凸显名词性状义，再到凸显主观认知情态的游移过程，原名词的指称意义逐渐被取代。

四、结语

粤方言中，还有“阴公”一词，因《宋本广韵》记载“管修自齊适楚为阴大夫其后氏焉”，后人称为“阴公”。又《广州音字典》中，“功”指功德、功效，“公”可作为敬词，可指外祖父或丈夫的父母，可见与“阴功”不同。“阴功”表实词义时，用于指称事件，表示暗中或私下为别人做的好事。在言语中多与搭配，表示私下里没有为别人做过好事。在语用推理下，“阴功”意义被固定并逐渐成为主要语义表达，受语言经济原则影响，在结构中脱落，但“阴功”的语义保留了“别人私下为自己做的好事”。与程度副词搭配，凸显“私下的”“有利的”性状义，“阴功”指称意义逐渐被取代。句法位置是说话者认知情态表述的参照点，“阴功”句法位置由句中谓语或中心语到句首或句末的改变，其搭配成分由动词到副词再到语气词，表达说话者对某类事件的主观情感和评价，促使其语义进一步虚化。“阴功”一词虚化的动因与语言交际本身的特点和语言使用者的认知心理紧密相关，通过“阴功”一词的虚化过程，弱化了其理性意义而强调其性质意义和情感表达功能，揭示人们在语言运用时的言语心理。

【参考文献】

[1]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词典编撰室.现代汉语词典：第6版[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2.

[2]商务印书馆辞书研究中心.古代汉语词典：第2版[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4.

[3]张宜生.名词的语义基础及功能转化与副词修饰名词（续）[J].语言教学与研究，1997（1）：135-142.

[4]沈家煊.实词虚化的机制：《演化而来的语法》评介[J].当代语言学，1998（3）：41-46.

[5]何鸣.现代汉语语气词“啊”的意义和功能研究：语法-语用互动视角[D].长春：东北师范大学，2019.

[6]饶秉才.广州音字典（普通话对照）[M].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19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