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学心悟》痈疽诊疗思路探微

2021-03-25 17:53金子开朱晶晶李鸿儒金小鄂周雪梅安徽中医药大学合肥230038
江西中医药大学学报 2021年1期
关键词:痈疽程氏脾胃

★ 金子开 朱晶晶 李鸿儒 金小鄂 周雪梅(安徽中医药大学 合肥 230038)

程国彭,字钟龄,天都(今安徽歙县)人。其业医者凡三十年,著《医学心悟》一书,内容囊括内、妇、五官等疾病,语言简明平易,治法中肯实用。然虽详言内证,却于外科未有所及,故复聚精会神,参悟外科旨要,附《外科十法》于书末。其《外科十法》篇上启前人之学,在痈疽诊疗上颇具特色。笔者不揣简陋,就《医学心悟》痈疽诊疗思路作出如下分析。

1 理论渊源

《灵枢·痈疽》云:“夫血脉营卫,周流不休……寒邪客于经络之中则血泣,血泣则不通,不通则卫气归之,不得复反,故痈肿。寒气化为热,热胜则腐肉,肉腐则为脓。”[1]978明确提出了痈疽的病名,并指出痈疽乃寒邪中经络,所致经络不通,血液凝滞而化热成毒腐肉的病因病机[2],且会产生以脓为代表的病理产物。《素问·生气通天论》云:“膏粱之变,足生大丁……营气不从,逆于肉理,乃生痈肿。”[1]16在外感因素致病的基础上加入饮食因素,认为嗜食油腻同样会阻塞经脉,使营气不行,郁而成热,导致痈疽。《诸病源候论》云:“年四十已外,多发痈疽。所以然者,体虚热而荣卫痞涩故也。有膈痰而湿者,年盛必作黄疽,此由脾胃虚热故也。年衰亦发痈疽,腑脏虚热,血气痞涩故也。”[3]明确了痈疽的好发年龄、人群,亦将痈疽的病位定于脾胃,为后世从脾胃论治痈疽提供了莫大启发。晋·刘涓子著《刘涓子鬼遗方》将痈疽分为初起、病中、病末三个阶段分治,并分别提出了“消”“托”“补”的分阶段治法原则[4]。宋·陈自明《外科精要》首次用灸法治疗痈疽,远道、局部取穴齐举。刘完素从火热的角度剖析,明确提出“怫热郁结于内”的病因病机,并强调从脾胃论治以及引经药的使用。朱丹溪从十二经分论痈疽,认为少阳、厥阴多气少血,多生痈疽,并批判一见痈疽则攻伐邪气,耗伤阴血的盲目做法,提倡滋补气血的治疗大法。明代·陈实功《外科正宗》系统地提出内服、外敷、针法、灸法、吹药等综合方法治疗痈疽[5]。程国彭在继承前人的基础上,辨证分型痈疽分为阳毒、阴毒、半阴半阳;针对痈疽初起、将成脓、成脓、脓后收口四个阶段分别施治,提出了系统而完整的《外科十法》。

2 治法特色

程氏论治痈疽辨证准确,根据痈疽的类型、脓肿程度选用相应治法。其治法丰富,囊括内消、艾灸、神火照等多种外治疗法与内服汤药的内治疗法,应对不同病症往往法到病除,效堪称奇。

2.1 外治疗法 针对痈疽初起时,临证可见憎寒壮热,并且痛偏一处,此乃脓尚未成时。《医学心悟》载:“当初起时,脓尚未成,不过气血乖违,逆于肉里耳。”[6]234程氏针对肿痛初起,提出内消的治疗方法。外敷远志膏或普救万全膏。远志膏以远志肉二三两,去心后用清酒煮烂捣泥,外敷患处,次日则内毒可消。远志味苦而气温,《本经》载其“补不足,除邪气,利九窍”。[7]在消痈肿的同时亦可通利九窍,内补机体不足,外除邪气,内顾正气,实乃内消痈肿良药。普救万全膏囊括藿香、白芷等七十五味药,消风、化痰、活血、通络功效种种具备,在痈疽初起阶段亦可发挥良效。

《外科启玄》曰:“敷者化也散也,乃化散其毒,不令壅滞也。”[8]针对痈疽将成脓阶段,程氏提出使用围药外敷的治疗方法。在将成脓处,先以乌金膏贴于疮头处,若疮头不明显,则以湿纸贴于患处,先干之处即为疮头。其次以普救万全膏盖之。最后以芙蓉膏遍敷患处四旁,箍住患处,使得痈疽根脚难以展开,防止成脓。若全身肿处较多,亦可用普救万全膏遍覆全身肿处,箍住痈疽根脚,断其成脓之势,使得消处自消,溃处自溃。乌金膏以去壳巴豆研细炒黑制成,去腐肉而不伤新肉,其用于疮头正宜。芙蓉膏以解毒消肿,生肌排脓之赤小豆、芙蓉叶、菊花叶、白及制成,加以行气之香附,开窍之麝香,以米醋或鸡子清调之,其用于箍住根脚收尾正宜。

“所谓有脓即当针,脓孔宜顺下”。[6]237针对痈疽成脓阶段,程氏提出刀针砭石开之的治疗方法。使用侵入性治疗的开法又有确定脓已成和开之深浅合度两点原则。《金匮要略》载:“诸痈肿,欲知有脓无脓,以手掩其上,热者为有脓,不热者为无脓。”[9]《外科正宗》载:“必当验其生熟、浅深、上下而针之。”[10]6如果使用开法的时机不当,只会适得其反。“若脓生而用针,气血反泄,脓反难成;若脓熟而不针,腐溃益深,疮口难敛”。[6]237程氏提出:以左手探脓处,如按下软而不痛、脓随手起者是已成脓,可开之;如按下硬而疼痛、凹陷不起者,是未成脓,不可开。如有脾胃虚弱者,即使已成脓,亦不可妄开之,需先内服托补之药,中固脾胃之气,中州健旺,方可开之。另外亦需根据脓之深浅决定开之深浅度:软肉深者,脓必深,可深刺之;软肉浅者,脓必浅,需浅刺之。如此才能防止开之过浅,脓不出而好肉败,开之过深,伤及好肉的情况。而针对脓腐于肉但皮色不变的附骨之疽,则需以刀直接刺入深处放出脓淤,不可姑息迟疑,使病邪更深。针对头面耳后等部大面积痈肿无头的部位,适宜以砭法遍刺肿处,以紫血多出为佳,刺后以鸡子清调乳香末等敛疮生肌之品涂抹于刺处收尾。

针对痈疽排脓后收口阶段,程氏提出先洗后敷的治疗方法。程氏认为痈疽难以收口的主要原因在于病处脓未排尽,瘀肉夹杂。其反对当时医家盲目使用补涩剂勉强收口,反使内毒复发的做法,“庸工不识,妄用补涩之剂,勉强收口,恐他日内毒复发,更甚于目前”。[6]237提倡先用祛风解表之防风汤遍洗脓口:“频将汤洗,切忌风吹。”后以海浮散敷之的治疗方法。对于素体固虚的患者,需先内服补脾胃药,培土以健旺中州,助之收口。程氏自创之海浮散只乳香、没药两味药组成,并行消肿生肌之功,使腐肉自化,新肉自生。在痈疽病程的收口阶段以至简小方收尾,不可谓不精妙。

《外科正宗》载:“凡疮初起,惟除项之以上,余皆并用艾火,随疮势之大小,灸艾壮之多少。”[10]19针对痈疽外治方面,程氏亦提出体部使用艾灸、头面部使用神火照两种治疗方法。举凡痈疽、疔肿皆可“以大蒜切片,安疮顶上,用陈艾柱安蒜上,香点灸之,其艾柱大小,看疮毒大小为取裁”。[6]235艾灸治疗量以“不痛者灸至痛而止,痛者灸至不痛而止”为度。肿在头面以上者,为防止引火上攻,热毒更甚,程氏提出用神火照法代替艾灸。“法用火照散,安纸捻中,以油浸点,每用火三枝,离毒半寸许照之”。[6]235其火照散以朱砂、血竭、没药、明雄黄、麝香制成,以化瘀活血为主,辅以朱砂、雄黄解毒消疮。其未用大辛大热之品助阳行血,防止引火上行;亦未用大苦大寒之品攻伐热邪,防止戕伤头部阳气。程氏用药中正,其火照散亦有“毒气顿解,转阴为阳”之功。艾灸、神火照法相须为用,实乃外治痈疽门之宝筏。

2.2 内服疗法 针对痈疽内治方面,程氏提出“凡痈疽服药,宜照顾脾胃为主。不得已而用清凉,但期中病,切勿过剂。”痈疽虽有红、肿、热、痛等症状,看似一派火毒邪盛,然其火毒乃风寒郁内,难以散发,郁而成热。《外科症治全生集》载:“世人但知一概清火而解毒,殊不知毒即是寒,清火而毒愈凝。”[11]程氏认为若过用清凉之品攻伐火毒,易伤脾胃,使毒邪倒陷。盖脾胃者,脾为仓廩之官,胃为水谷之海。胃主收纳,脾主运化,互为表里,一纳一消,运行不息,生化不穷,周身气血、遍体经络无不得其运化所养。得土者昌,失土者亡,因此投剂中固脾胃至关重要,中州健旺,毒邪不得内侵。

论及治疗大法,初起时以“消”为主。程氏方用金银花、甘草之银花甘草汤,白菊花,甘草之菊花甘草汤。其方小巧轻灵,用药只两味,盖金银花、菊花皆为解痈肿疮毒之要药,佐以甘草,既调和银花、菊花之苦寒之性,防止过度清凉,又顾护脾胃,健旺中州。其方看似平淡,实则泻中有补,暗寓神奇。若有挟风寒者,则先用芎芷香苏散驱散表寒,而后论治。方用:川芎,白芷,紫苏叶,赤芍,陈皮,甘草各一钱,荆芥,香附,秦艽各一钱五分,程氏以活血行气之川芎,白芷为君,气血并治,香附、紫苏疏散风寒又兼理气行滞,程氏不仅仅局限于“治风先治血,血行风自灭”的皮肤病治疗大法,治血同时更重视疏风、行气,气机导畅,则血流无所瘀滞,更难以郁积成毒,发为痈疽。

中期以“托”为主。丹溪云:“痈疽未溃,以疏托解毒为主。痈疽既溃,以托补元气为主。”《医学心悟》载:“若病虽盛,而元气渐虚者,则清药中须兼托补之剂,透脓散主之。”[6]238程氏之透脓散方用:黄芪,皂刺,白芷,川芎,牛蒡子,穿山甲,金银花,当归。其以川芎、白芷行气活血,牛蒡子、金银花清热解毒的同时,更以皂刺开窍,引药到达病所,穿山甲系血肉有情之品,性善走窜,直入肿处,活血消痈,可使脓未成者消散,脓已成者速溃。其与补血之当归同用,更益补血之力。当归自入肾经,补益肾中精血,生新血以祛瘀血。黄芪自走中焦,入脾经,健脾补中,同时托毒生肌。程氏用药灵巧,味味匠心,攻伐有度,直指病所,注重托补元气,补益气血,便以收功。

后期以“补”为主。“若脓水已溃,必须托补元气为主,参芪内托散主之。”程氏之参芪内托散以“托”为名,但区别于透脓散,行“补”之实。其方以大补元气之人参、黄芪为君,辅以当归、川芎、陈皮、金银花、丹皮、甘草、远志。程氏在痈疽的收尾阶段注重气的补益、气的推行甚于血的补益,所谓“有形之血不能速生,无形之气所当急固”。久病则气血必然双竭,《刘涓子鬼遗方》云:“荣卫稽留于经脉之中,久则血涩不行。血涩不行则卫气从之不通,壅遏不得行,火不止,热胜,热胜则肉腐为脓。”[12]痈疽始因气滞而致血涩,经久病耗伤,若一昧补益精血,则易造成血凝、二次致病的后果。应当急补其气、行其气,使得荣卫气充,复萦周身,气运血行,体自安康。且程氏尤其重视黄芪的使用,叶天士《本草经解》言黄芪:“主痈疽,久败创,排脓,止痛,补虚。”[13]在痈疽脓未溃的中期与脓已溃的后期,程氏均重用黄芪,但通过不同的药物配伍,使得黄芪发挥不同作用。中期黄芪配伍穿山甲、皂刺等药物直达病所,托毒外出;后期黄芪配伍人参、当归等补益药,气血双补,鼓舞中州,护体安康。除此外,亦可针对脾虚者投以理中汤,针对气虚下陷者投以补中益气汤,针对气血两虚者投以十全大补汤等,具体情况具体论治。

在当时的环境下,清代医家多从“火毒”的角度认识痈疽,妄投清凉之剂攻伐,反而戕伤脾胃中气,庸医杀人者实多。程氏注重经典,从“郁而成热”的根本病因病机出发,分阶段施治,对于后世有着莫大的启发。

2.3 治后事宜 《灵枢·玉版》:“病之生时,有喜怒不测,饮食不节,阴气不足,阳气有余,营气不行,乃发为痈疽。”[1]864痈疽除风寒外感致病之外,亦有情志、饮食习惯等致病因素。在痈疽治后将息阶段,同样应针对病因病机进行治后护养。程氏从而提出顾护脾胃、调畅情志、防止虚损的护养方法。痈疽息后饮食方面,程氏认为不可缺少血肉之物以生血肉,然肉气不宜过于谷气。“大抵将息痈疽,不可缺少滋味,以血肉能生血肉耳也。然又不宜过多,使肉气胜谷气”。[6]239同时禁绝摄入生冷之物,防止气滞郁积的同时减少戕伤脾胃的可能性,遵循顾护中州的治疗大法。情志方面,《素问·上古天真论》:“外不劳形于事,内无思想之患,以恬愉为务,以自得为功,形体不敝,精神不散,亦可以百数……恬淡虚无,真气从之,精神内守,病安从来。”[1]3-4内守精神平静在疾病将息收尾阶段亦可起到推波助澜之功。程氏从而提出“避风邪,戒嗔怒,寡思虑,少言语,兢兢保养为贵”[6]239的主张,外养机体,内护精神,双管齐下。防止虚损方面,程氏认为毒大者,三年应减少房劳;毒小者,一年内亦应远离帷幕,少欲心安,如此可收全功。

上述可见,程氏对于外科痈疽一证,继承前人经验的基础上主要施以外治、内服两种治疗大法。其根据痈疽脓发情况,灵活选用艾灸、神火照、刀针等治疗方法,辅以内服汤药,里外相应,法到病除。其用药注意顾护胃气,保养中州健旺,提出忌饮食、调情志、远虚劳的治后注意事项,使得其病收功易如反掌。程氏完整的痈疽诊疗体系,时至今日,仍然值得后辈发掘、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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