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完待续的岛屿纷争

徐毓宣

2020年1月25日，希腊克里特岛干尼亚海滨

古希腊神话中，众神之王宙斯诞生于地中海上一座名为克里特的岛屿上。克里特岛，位于地中海东部的中心，这里孕育了古希腊最早的文明，是举世公认的西方文明发源地之一。重要的地理位置、丰饶的物产吸引了众多征服者的到来，数不胜数的战争在这里打响，古罗马帝国、阿拉伯人、拜占庭帝国、威尼斯人、土耳其人先后盘踞于此。

然而，没有一个征服者可以将克里特人驯服。土耳其甚至因为驻军损耗太大而把这座岛卖给了埃及，埃及人则根本没敢去驻军。1898年，英、法、俄、意四大强国达成协议，要求克里特岛独立建国。但是，分离了两千多年的克里特人依然眷恋着与希腊的文化渊源，通过全民公投以98%的赞成票加入了希腊。二战时，看中此处战略地位的德国在这里付出了极其惨重的代价，克里特岛也因此被冠以“影响二战大局”的威名。

/ 一座海洋中的小小岛屿能够带来的，往往是一片价值巨大、潜力无边的蓝色国土。 /

如今，早已结束战争纷扰的克里特岛，安静地伫立在地中海中央。岛上风光秀丽、气候宜人，出产着世界上顶级的橄榄油之一，亦是世界著名的长寿之乡。

克里特岛的历史纷争，是世界众多岛屿境遇的缩影。至今，仍有许多岛屿正在它们自己的岁月里，续写着尚未完成的纷争篇章。

兵家必争之地

岛屿，四面环水并在涨潮时高于水面的陆地区域。现今，全球岛屿总数在5万以上。这些岛屿，有的形成了岛屿国家，如英国、冰岛等;有的隶属于大陆上的国家，如澳大利亚的塔斯马尼亚岛、美国的夏威夷群岛等。

近代以来，世界岛屿归属的历史变迁，与新航路开辟后相继走上殖民扩张道路的西方国家有关。18至19世纪，世界上大多数岛屿的控制权都在英、法、德、美、日、西班牙几个国家手中。第二次世界大战后，部分岛屿的归属权发生改变。例如，原日本占据的中途岛、关岛等被美国接管，原属德国的海外岛屿被英、法、美分占。

2011年7月，由国际太空站拍摄的克里特岛

至今为止，世界上大部分岛屿的归属权已经确定。仍然拥有海外岛屿领地的共有英、法、美、丹、荷、挪、澳、西、葡和新西兰10个国家。其中，法国和英国拥有数目最多、分布最广的海外岛屿。

岛屿的重要价值不仅在于其本身的弹丸之地，还在于它是划定领海和专属经济区的法律依据。一座海洋中的小小岛屿能够带来的，往往是一片价值巨大、潜力无边的蓝色国土。

据《联合国海洋法公约》第121条规定，岛屿可以同陆地领土一样拥有自己的领海、毗连区、专属经济区和大陆架。也就是说，只要擁有了岛屿，就拥有了它周围的海域，也拥有了附近海洋中的矿产和渔业资源。依据具体规定，一个岛屿最多可划出43万平方公里的专属经济区。

因此，当今世界上，除“共同开发，不宣布主权”的南极洲以外，没有真正的无主岛屿，哪怕一块礁石都可能成为“兵家必争之地”。

今日，当我们把目光投在远离属国的“飞地”争端时，不应忘记这些海岛在地理上与大陆有着天然的区隔，应被视为广义“飞地”中的一部分。与陆地飞地的同样特征、不输狭义飞地的利益争执，令岛屿的争端与独立问题尤为值得关注。

归属不明

国际上对新发现岛屿的归属原则是“最早发现、最早经营、最早管辖”。但实际情况往往错综复杂、难以界定，岛屿纷争的情况时有发生。在那些归属不明的岛屿历史中，“大国”常常扮演着重要的角色。

在大西洋的西南部、距阿根廷本土只有500公里的地方，坐落着马尔维纳斯群岛，英国人称之为福克兰群岛。两个世纪以来，阿根廷和英国均声称是自己人最早发现该群岛，都宣布对那里拥有主权。

1982年，阿根廷出兵收复马岛，马岛战争随之爆发

最接近事实的情况是，英国人发现这片群岛之后并没有予以重视。1764年，法国人占领马岛并建立了定居点，后来又把它卖给了西班牙。1820年，驱逐西班牙军队独立之后的阿根廷，宣布接管对这座岛屿的主权。1831年，阿根廷在该海域扣留了美国船只，愤怒的美国人派军队摧毁了岛上的阿根廷居民点。此后，英国事实控制了该岛。

二战后，已发展为南美第一强国的阿根廷逐渐有了底气，对着这片“家门口”的岛屿摩拳擦掌。首先，阿根廷将马岛问题诉诸联合国。联合国大会做出决议，承认该群岛主权存在争议，要求两国通过谈判解决，但谈判始终未获结果。

1982年，阿根廷政府决定放手一搏，派兵武力收复，马岛战争爆发。最终，战争以阿根廷失败宣告结束，马尔维纳斯群岛的归属权问题至今悬而未决。

在西亚，霍尔木兹海峡是石油运输船出入波斯湾的唯一水道，被誉为“世界油阀”。海湾三岛（阿布穆萨岛、大通布岛和小通布岛），位于波斯湾东南部通向霍尔木兹海峡的航道中央。可以说，谁控制了它们，就控制了整个波斯湾的运输“阀门”。

有史以来，波斯帝国、阿拉伯帝国、奥斯曼帝国和葡萄牙，曾先后统治过海湾三岛。17世纪，波斯（后称“伊朗”）赶走葡萄牙人占领了三岛。18世纪末19世纪初，三岛在沙迦和哈伊马角两个酋长国（后加入“阿拉伯联合酋长国”）的管辖之下。

20世纪初，为加强对波斯湾的控制，英国开始协助两个酋长国确立对三岛的主权。二战结束后，受自身实力下降和国际形势的影响，英国决定撤离波斯湾。

面对伊朗对海湾三岛的诉求，英国撮合两方确认了各半的管辖权，但并未明确主权归属，由此为日后伊朗与阿联酋的岛屿之争埋下了伏笔。

目前，海湾三岛由伊朗实际控制。阿联酋则不断通过各种方式宣示主权，争取国际支持，力求“收复自己的领土”。

最为扑朔迷离的岛屿纷争，当属红海上的哈尼什群岛之争。哈尼什群岛位于红海南部，附近有富庶的渔场，临近重要国际水道曼德海峡。位于红海两岸、同属“最不发达国家”的非洲国家厄立特里亚和亚洲国家也门，均声称对其拥有主权。

奇怪的是，厄立特里亚、也门两国对于究竟有多少岛屿存在领土争端一直说法不一。1994年双方爆发战争，但居然一致对外界封锁消息，直到也門在战争中失利后，消息才由官方发布。

或许，经历冲突后的两国都认为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最终同意由国际法庭进行裁决。1998年，总部设在英国伦敦的国际仲裁机构做出裁决，群岛中的主要岛屿归属也门，少部分岛屿归属厄立特里亚，双方均表示接受。

但2001年后，两国就国际裁决内容的争议之处又开始发生争执。至今，双方在该水域的捕鱼区等问题上仍然时有冲突。

独立困境

岛屿四面环海，与陆地主体之间存在天然的地理隔阂，加之民族、宗教等因素影响，海岛文化中的“独立思想”十分多见。

2018年2月7日，法国总统访问科西嘉岛期间，岛上的民众悬挂科西嘉岛岛旗，宣扬分离主义

一般来说，面积较大、淡水资源丰富的独立岛国，在历史发展中具有显著优势。一方面，拥有海洋屏障不易受到大陆战争的波及;另一方面，可以利用海洋优势发展为地区的运输与商业中心，世界两大强国英国和日本即是如此。

一些国家中具有以上特点的海岛，更是不断涌现独立运动，最典型的例子要数法国最大的岛屿科西嘉岛。

科西嘉岛上的居民，拥有与法国本土不同的语言和文化。自该岛1769年归入法国后，岛上的分离主义活动从未停止。科西嘉岛也因此成为了令历届法国政府头疼的“问题岛屿”。

科西嘉岛是拿破仑的故乡。相传16岁的拿破仑曾下定决心，有朝一日一定要赶走法国人、解放科西嘉。不过，此一时彼一时，日后已是法兰西皇帝的拿破仑，当然不可能再执着于科西嘉独立这种小事，反倒更希望科西嘉能乖乖听话。

托克劳群岛由三个环礁组成，阿塔富环礁是其中一个

另外，一些小型独立岛国面积极小，缺乏淡水资源与可耕作土地，发展受到很大限制。例如，陆地面积只有21.1平方公里的太平洋岛国瑙鲁在独立之后，毫无规划地将仅有的磷矿资源迅速开采殆尽，使整个国家陷入了生存困境。被迫独立建国的新加坡，虽然借助马六甲海峡的交通地位迅速崛起，但淡水与耕地资源的短缺问题始终是其发展的软肋。

因此，受限于自然条件的海岛大多独立意愿不强，新西兰属地托克劳群岛便是如此。托克劳群岛面积狭小、资源不足，但农业和渔业足以自给。几十年来，新西兰对这里十分关照，不仅大量支援基础设施建设，还每年都按照岛上居民的开销情况来援助资金。居民总数才1000多人的小岛，每年可获得援助400多万美元，有时甚至超过900万美元。

终于，不堪重负的新西兰表态，建议托克劳独立。然而，两次独立公投均以失败告终，甚至全世界第一次出现了某地100%投票拒绝独立的情况。无奈，新西兰对公投结果表示理解，并承诺继续对托克劳群岛进行支持。

托克劳群岛上的居民

那些追求独立与不愿独立的岛屿，共同揭示了当今世界岛屿的“独立困境”。海岛自身的独立想象，作为岛屿争端的特殊形态，展现了分离与结合相互交融的文化倾向。

/ 全世界第一次出现了某地100%投票拒绝独立的情况。 /

展开历史卷轴，海岛归属的变迁再现了整个世界近现代史的战争与和平。波澜壮阔的无际汪洋之上，那一座座小小的岛屿如星辰般明亮，微小却蕴含着无尽的力量。它们是大国博弈的战场，也是脆弱与骄傲的代名词。

如今，作为大陆强国向海洋进军的基石，岛屿的故事尚未完结。但这一切，不仅关乎大国伟业、天下归心的宏图壮志，也关乎那方寸之地上每一位居民、每一株珊瑚赖以生存的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