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秦时期的牧草栽培利用考述

2021-03-30 18:27陶雅孙启忠柳茜李峰徐丽君李达王笛
草业学报 2021年5期
关键词:家畜牧草畜牧

陶雅 ,孙启忠 ,柳茜 ,李峰 ,徐丽君 ,李达 ,王笛

(1. 中国农业科学院草原研究所,内蒙古 呼和浩特 010010;2. 四川省凉山彝族自治州畜牧兽医研究所,四川 西昌 615042;3. 呼伦贝尔国家野外站,中国农业科学院农业资源与农业区划研究所,北京 100081;4. 白城市畜牧科学研究院,吉林 白城 137000)

牧草(含饲料作物)在原始畜牧和农业的起源与发展中发挥着重要作用[1−6]。到目前为止,我国对畜牧和农业起源的先后关系在认识上还存在分歧[7]。一种观点认为畜牧在农业发生之后,即有了牧草种植才有可能出现畜牧,所以农业是畜牧的祖先[8−9];反之认为,由于家畜数量的增多,需要大量的牧草,于是便有了牧草种植,才引发农业的产生,所以畜牧是农业之祖[1,6,10]。由此可见,牧草在原始农业和畜牧起源中至关重要,也说明人类最早驯化和栽培的植物可能是禾谷类牧草[11]。

在原始农业起源方面,对稻、黍、稷、麦、菽五谷作物已进行了不少研究[9,12−15];在原始畜牧起源方面对马、牛、羊、豕、犬、鸡六畜的驯养亦进行了大量研究[16−20]。《六韬·豹韬鸟云泽兵》[21]曰:“三军无备,牛马无食,士卒无粮,如此者,索便诈敌而亟去之”。这表明牧草和粮食同等重要,与牛马一样都是军需物资。然而,在诸多研究中,对在家畜驯养或农耕起源乃至军事中发挥重要作用的牧草或饲料作物却研究较少,这与牧草推动原始畜牧和栽培植物乃至军事发展的作用和地位极不相符。我国栽培牧草起源研究较少,状况虽极蒙昧难明,但本研究试图对其作一尝试性研究,以期对我国先秦时期的牧草栽培或栽培牧草利用的起源有个粗浅的认识。

1 考述方法

应用植物考据学原理,以文献法为主,采用文献收集和研究考证的方法,以典籍文献为基础,结合近现代对先秦时期畜牧和农业研究的成果,进行系统分析、提炼归纳、再回溯史料,从而验证史实。

2 考析

2.1 原始社会牧草栽培的萌芽与利用

2.1.1 人类在原始社会的谋生方式 采集、渔猎和畜牧是人类在原始社会中最主要的3 种谋生方式[6,10]。由渔猎和畜牧进化到植物栽培(即农业)是人类文明的重大转折。黄乃隆[6]认为,标志我国原始社会经济发展的3 个阶段为巢氏标志采集经济时代,燧人氏标志渔猎经济时代,伏羲氏标志畜牧经济萌芽时代;再以神农氏标志农耕萌芽时代[6,10]。

采集谋生方式以采摘植物类的果实及其叶、根、茎等来维持生活,多依赖双手为之,似乎很少借助于工具。即使借助工具,也是极其简陋的石块或木棒树枝而已,这是最原始简单的谋生方式。

渔猎谋生方式较采集的方式先进。对象由植物类转移到陆上与水中的动物类,而且借助于工具,不是仅凭双手所能济事,又由于若干动物有爪、锐牙、尖角及猛力,捕捉时非单独的个人能对付得了,从而有赖于群力的合作。

畜牧方式又较渔猎方式为先进。畜牧是将狩猎获得的动物中不立即宰杀食用的一部分予以驯服,并予圈养,以备他日食用。自此以后,人类逐渐从完全受自然环境控制的情形下解放出来,并开始依照主观的需要来调度物质生活资料,以满足日益增高的生活欲望。

上述3 种主要的谋生方式,虽然是按照上列次序逐步演进,但并不是当较高的形态出现以后,原有较低的形态便完全消失。同样的,较高形态的萌芽,也不是突然而生,而是孕育在原有旧形态中潜滋暗长。故几种谋生方法并存的现象颇为普遍,只不过在程度上有主要和次要之别而已。从经济发展的阶段而言,伏羲时代即是畜牧时代,则紧接于其后的神农氏时代开始农业萌芽,也是很自然的事。当畜牧出现时,必然会因解决牧草问题而引发对植物生长知识及栽培技能的兴趣需要[6]。翦伯赞[2]指出,在中国伏羲氏时代,动物驯养已经开始,这一时代,也许有若干半驯养甚至完全驯服的家畜,并开始了“时播百谷草木,淳化鸟兽虫蛾”之植物栽培与动物驯养的定居生活。野蛮时代的特有标志就是动物的驯养繁殖和植物的种植[22]。翦伯赞[2]进一步指出,神农皇帝时代相当于中国的下期新石器文化与畜牧种植发明;尧舜禹时代相当于中国的中期新石器文化与畜牧种植经济的发展;夏代相当于中国的上期新石器文化与田野农业的出现[23]。

2.1.2 促使原始社会进行牧草栽培的动因 摩尔根[24]在《古代社会》(ancient society)中认为原始栽培植物的出现是因饲养牲畜需要所为,指出:“园艺之起,似乎与其说它是为了满足人类的必需而起,毋宁说它是为了家畜的必需而起”。丰增秀俊[25]亦指出:“随着家畜数目的增加,越来越需要大量的饲草料,可是农耕的技术还很低下,在当时生产家畜所需饲草料的技术水平还很幼稚的状态下,家畜的增加,受到自然条件提供多少牧草的制约,也就是说,家畜饲养的发达程度,完全依赖于有无这种牧草地”。勃基尔[26]亦有同样的认识:“绵羊从不生活在森林中,而是生活在开阔的原野中,在那里它们仗着敏捷,在断续的山坡边获得安全,而由于这种习惯,它们得以在大山中繁衍;但人类在他们与大山之间加以一种有效的保护,将羊群放牧在小山与广阔的平原间,这是在亚洲的一部分情形。在这些牧民间,当一年中的春季有着丰富的草地使他们能得到消闲时,他们为了试行增加他们的植物的供应,耕种乃开始了”。

羊是比较温顺的动物,以食草为主,饲养相对简单,它是人类最早饲养的动物之一。在我国新石器时代遗址里,普遍发现了羊骨[27]。郭沫若[1]指出:“原始氏族社会向奴隶制的推移,当以牧畜的发现为开始,以农业的发达而完成。人类从渔猎中发现了牧畜,这是人类克服自然的第一步,也是男性克服女性的第一步。在渔猎时代,家庭生活以女性为中心,男子只能有自己的猎具−弓矢。但是男子在渔猎中发现了牧畜的手段,照原来的习惯所牧畜的牛羊也就属于男子。到后来牧畜愈见发达,男子的生活不能不固定下来。因牧畜发达的结果,发生了草料的恐慌;由草料的恐慌,发生了刍秣的栽培;由刍秣(刍秣:牛马之饲草料[28])的栽培,更发明了禾黍种植”。李剑农[3]亦认为:“因牧畜时代所养牲畜渐多,刍秣之需要亦愈切;始则逐水草而居(即游牧),渐至游牧亦有刍秣不给之虞,始用人工圈定地域,加以培植。由培植野刍秣,发见供人食料之谷粟,亦为农业发生可能之渊源”。从旧石器时代演进到新石器时代,人类生活最大的改变即从利用天然产物转变为逐渐自力更生,主动生产所需用的生活物资。在那漫长的时间里,采集的谷类植物种子,可能不时零星散落在居处周围的地上,经雨水的淋湿,阳光的照晒,必然萌芽茁长,进而开花结实;势必将启发人工种植。狩猎时可能不时捕获幼小、有蹄类、驯良的动物,偶或加以饲养,逐渐演变成现在的家畜,即畜牧的起源[10]。

野生动物的驯养,比野生植物的栽培要困难得多。因为拘禁驯化需要相对的定居。在拘禁驯化过程中需要人工喂饲,要求有一定的饲草料,特别是植物性饲草的供给。李根蟠等[29]指出:“在旧石器时代晚期,在畜牧业萌芽的同时,或者在这稍前或稍晚,原始种植业也从采集经验的积累中发生了。虽然把野生植物改造成为适合人类需要的栽培作物也要经过长期的努力,但这个过程与野生动物的驯养相比,困难和危险要小得多。因此,原始种植业的发展要顺利些,原始种植业经济的形态也比畜牧业经济的形成快些。这就是为什么许多后进民族已进入初期农业阶段而畜牧业还没有发生或十分原始的原因所在。原始种植业经济的形成正好满足了牲畜拘系驯化所需要的条件:一是相对的定居,二是必要的饲料”。

原始畜牧最初是养狗,之后人们又把羊羔和其他幼小动物抱回村落饲养,繁殖很多。羊的收获经常比打猎的收获还要可靠。于是,驯养吃草的动物如牛、野马、野鹿等,也逐渐发展起来[30]。当畜牧发展起来以后,饲养牲畜的牧草就显得供不应求;同时在人口不断增加的情况下,单靠牲畜所提供的肉类来维持当时人类的生活需要,也是有困难的。为了满足人们的生活需要和饲养牲畜的牧草,就必须由单一的畜牧生产渐渐走发展农耕生产的道路,畜牧孕育了牧草栽培的产生。

在畜牧出现初期,野草为牲畜饲草的唯一来源,所以牲畜游牧大多逐水而居,但随着牲畜养殖数量的增多,天然生长的野草日益不能满足需要,因而游牧屡屡迁徙,不胜其烦,古代牧人就渐渐有了定居和种植牧草的习惯。定居之后,牲畜将周围的牧草消耗完后,人们就不得不思考解决饲草的问题,特别是冬季饲草的短缺问题[25]。最初种植牧草是圈一定的地,以野生植物加以培植当做牧草,因而在这个过程中,发现了适于人类食用的谷粟[20]。黄乃隆[6]指出,饲养牲畜需要大量的牧草饲料,但野生的牧草数量有限,到冬天特尤感缺乏,于是有积存的必要。当偶然发现积存牧草之处长出了新的牧草,无形中产生了种植的观念,并逐渐由观察尝试而获得了种植的知识,树艺五谷的事,也许即系自此胚胎。石璋如[5]亦认为,牲畜对牧草的需要量远大于人类对粮食的需要量,特别是冬季缺草期尤须积藏。在积藏牧草场所中偶或发现牧草掉落种子的萌芽及成长,无形中也产生栽培或农耕的观念,种植五谷当即由此开始。

在史前时期之游牧时代,到处放牧,原无须栽培牧草。是后人类逐渐繁衍,牲畜增殖的结果,为免受当地自然环境之限制,可能渐离温暖地带向北方发展,北方气候四季分明,寒暑迥异,春、夏、秋三季草类生长茂盛,一届冬季遍地枯草,牲畜顿临绝食的恐慌,牧草栽培问题由是而起[31]。梁家勉[9]指出:“所谓游牧部落,并非单一的畜牧经济,总要有部分的种植业,以提供饲料和满足人们对畜产品之外的谷物的需要。匈奴族和东胡族部落都种黍穄,其游牧经济是在内部和外部农业有一定发展的基础上形成的”。

2.1.3 原始社会的禾谷类牧草栽培 摩尔根[24]在《古代社会》中还指出:“谷物的栽培似乎极有可能首先是由饲养家畜的需要而发生的”。恩格斯[22]在其《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中也认可这种观点:“多半是,谷类地种植在这里首先是由于牲畜饲料的需要所引发的,只是到了后来,才成为人类食物的重要东西了”。勃基尔[26]亦持相类似的观点:“我想没有另外一个动词比发生更为恰当—一件事情,即自然给予了这些牧民以一年生禾本科草类,它们所赖以生存的条件为:1)它们的种子的丰富产量;2)它们成群地生长,因而当种子成熟而丰产时可以被集体地收获;3)它们是可食的,而且它们的枝叶在收获之前为绵羊的好食料;而它们的种子在收获之后有理想的可以贮藏的条件。人类不能忽视增加一种如此可喜爱的禾本科草类的供给;即使它们被迫迁移到其他牧地而不及收获时,他们也可将这种草给予他们的绵羊。这双重的优点使得禾本科草类投入,我认为是世界上最早地保持着的耕种”。

有些野生禾草特别适合于驯化,它们生长繁茂,结实量大,既可食用又可饲用,特别是枝叶是优质饲草[11]。张仲葛等[20]认为,“原始种植牧草是圈一定的地,以野生植物加以培植当做饲草,因而发现了适于人类食用的谷粟。”

粟是我国最古老的栽培植物之一,早在七、八千年前就在黄河流域种植了粟,其野生型是狗尾草(Setaria viri⁃dis),它是由野生狗尾草逐步培育而成,在西安半坡出土中也发现了粟的种子[27]。宋兆麟[27]指出,河北磁山遗址出土了猪、狗、牛、羊的遗骸,尤以猪骨最多。说明远在七、八千年前,黄河流域的农业部落已经普遍饲养家畜了。这与该区域种植粟的时间基本吻合,这说明或许粟在种植过程中,既供人食用也供家畜饲用,至少粟的茎叶是很好的饲草这是毫无疑问的。李璠等[32]认为,“从狗尾草变为栽培粟品种需要一段很长时间的栽培驯化,在这段栽培驯化中或许就是当做牲畜的饲草来利用的,因为粟的枝叶到目前也是很好的饲草。”这正好与勃基尔[26]的观点不谋而合。

在我国,首先驯化栽培的野生禾本科植物还有稷,如马家窑文化的经济种植中,有粟和黍(即稷)。据李根蟠等[29]报道:甘肃东乡林家遗址(马家窑类型)一个袋形窑穴中储存了已经炭化的粟粒和带穗的粟;兰州青冈岔半山类型房址发现了糜子及其草秸;马家窑遗址的居民饲养猪、狗、羊等家畜。

采集实践,为人们积累了丰富的感性认识,如野生禾谷类牧草籽粒的落地再生等,经过无数次的留心观察试验,某些较易采摘和生长的野生草类植物就被逐渐地种在一起,尽管野生禾谷植物的选择、驯化要经过一个漫长的时期,但人们的居住地附近还是开始了栽培草类植物的尝试[33]。卫聚贤[34]指出,原系于秋季拔草晒干为冬季冰雪时饲牛,草穗未尽干,实已发酵,闻有香味,食之可充饥,因而磨光石器以便掘土耕种,此谓石器与农业时代。谢崇安[35]指出,家畜饲草料的需求在促使先民扩大谷物种植面积的同时,也推动了农业的发展。

2.1.4 古籍有关牧草种植司马迁[36]《史记·五帝本纪》:顺天地之纪,幽明之,死生之说,存亡之难。时播百谷草木,淳化鸟兽虫蛾,旁罗日月星辰水波土石金,劳勤心力耳目,节用水火材物。

西汉陆贾[37]《新语·道基篇》:民人食肉饮血,衣皮毛;至于神农,以为行虫走兽,难以养民,乃求可食之物,尝百草之实,察酸苦之味,教人食五谷。

西汉刘安[38]《淮南子·修务训》:古者民茹草饮水,采树木之实,食羸蛖之肉,时多疾病毒伤之害。于是神农始教民播种五谷,相土地宜燥湿肥饶高下,尝百草之滋味,水泉之甘苦,……。

上述记载说明,人类在经过长期的采集和狩猎的岁月后,逐渐开始了动物的驯养和牧草类的栽培和利用。

2.2 夏商西周时期牧草栽培利用

2.2.1 夏商时期牧草栽培利用 公元前21 世纪,我国由原始社会进入奴隶社会,相继建立了夏(约公元前21世纪至约公元前17 世纪)、商(约公元前17 世纪至约公元前11 世纪)和周(约公元前11 世纪至公元前256 年)3 个奴隶制王朝。夏、商、西周时期,我国畜牧业比较发达[9,39]。商代及以后为我国有文字可考的朝代。

《尚书·多土》[40]曰:“惟殷先人,有册有典”。在我国文字上最初的田字不是后来种植禾、黍、粟、麦的田,而是种植牧草以供放牧狩猎的田。张仲葛等[20]指出,最初田中所种植的是充作饲料的草类。丰草蓬蓬,野草丛丛,引诱禽兽到田里来,也就便于狩猎。因此,当时种植牧草既可增收饲草,又可狩猎。所以当时人们把狩猎的事也称作田,卜辞中谈到“田于某地”的例子很多。殷以前的囿是圈定地域,作种植刍秣或培植果树之用。据字形可以推知,凡草木丰盛的地方野禽野兽易于繁殖。所以圈定的牧田,既可以放牧,又可以取得刍秣,也可以打猎[3]。

殷代末年是牧畜最发达的时期,也是农业出现的时期[1]。郭沫若[1]指出:“牧畜愈见蕃盛,牧畜的刍料必然成为问题;这就是农业出现的主要契机。大抵在牧畜最初发明的时候,牧畜的刍料只仰给于自然生的野草,所以当时的人民是逐水草而居,古代民族的发展多是随着河流而下。但到牧畜太多,自然生的野草会到了不能敷给的时候,而屡屡迁徙亦不胜其烦,当时的牧人必渐渐有了刍秣的种植”。于是殷人为发展养牛业,确保四季都有充足的牧草供给,他们不仅在水草繁茂的夏秋季放牧于野,而且还专门种植刍秣牧牛于田间,或用以得到冬季所需要的牧草。

郭沫若[1]认为:“在中国的文字上最初的田字不是后来的禾黍粟麦的田,而是供刍秣狩猎的田”。这在卜辞中很可能得到不少的证据。

土方牧我田十人[1]。

郭沫若[1]指出:“田中在的是刍秣,丰草蓬蓬因而可以诱致不少的禽兽,这样最宜于狩猎。刍秣蹂躏了原是不关紧要的,故即于田中行猎,因而行猎的乐事也就称为田”。卜辞中言“田于某地”之例多致不可胜数。

郭沫若[1]进一步指出:“像这些都可以表明田字的古义,就是最古的田是种刍秣的田,也就是最早的种植是以牧畜为对象的刍秣”。

殷代已开始大量饲养牛,其数之多,占六畜之首[16],商代为我国养牛盛期,在甲骨文中有“千牛”祭祖的记载[41]。郭沫若[1]认为:“这不是牧畜最盛期的时代绝难办到”。要饲养大量的牛,必须有足够的饲草,这样势必就得进行饲草料基地的建植。相传在西周以前,政府养牛有“牛田”,用于生产饲养国家的牛所需牧草和饲料的草地。《周礼·地官·载师》[42]:“以官田、牛田、赏田、牧田任远郊之地”。郑玄注引郑司农曰:“牛田者,以养公家之牛”。郑玄则谓:“牛田、牧田,畜牧者之家所受田也”[42]。指为公家牧牛者其家子弟务农得受之田。孙诒让[43]《周礼正义》综合二郑之说,认为“牛田、牧田,当兼畜牧之地及牛人、牧人所耕之田(有余力可耕者所受之田)言之”。李剑农[3]指出,中国之田有数义,种稻麦麻蔬之地谓之“田”,牧场亦谓之“牧田”,此外则猎亦称“田”,实则古书所记田猎与耕牧之田皆无别。

百姓养牛有“菜田”(即牧草田)。每户农民的菜田少的 3.3 hm2,多的 13.3 hm2[20]。《周礼》[42]:“辨其野之土上地、中地、下地,以颁田里。上地,夫一崖,田百亩,莱五十亩,余夫亦如之;中地,夫一座,田百亩,莱百亩,余夫亦如之:下地,夫一座,田百亩,莱二百亩,余夫亦如之”。

卜辞中有与畜牧方面的相关记载[1]:

甲戌卜,宾贞,在易牧;

卜贞从牧,六月;

卯卜王牧(前六,二三,五);

乎(呼)牧于朕芻;

爭*鼎(貞):彗以牧芻十。

象收拿鞭子牧牛之状[41],汉许慎[44]:“牧:养牛人也”。从甲骨文中所见到的与牧草相关的家畜饲养情况,可以归纳为以下几点[45]:1)商代的人们已经掌握了家畜饲养管理的基本技能,在暮春和夏秋季有青草可吃的时候采取放牧的办法,在穷冬和初春季节取圈养。为了解决圈养时期的饲草料问题,要贮备相当数量的干刍。2)甲骨文中的“芻”字,象用手去牧草之状,说明要用人工收获和贮备牧草。商代已有“获刍”“告刍”的记载[9]。3)割草概念肯定在原始社会农业出现后即已萌芽[46],但文字记载则最早见于商代的甲骨文。如“获刍(割草),七月”。刍(芻),以用手取草会义,《说文解字》[44]“刍,刈草也”,表明割草作饲料,在我国商代已经开始,并有许多与“刍”相关的记载[47]。

卜辞中有对刍的记载[1]:

來芻,陟於西示《合集》;

告芻,芻十一月;

己丑卜,㱿鼎(貞):即以芻,其五百隹(唯)六;

鼎(貞):即以芻,不其五百隹(唯)六。二;

戊子卜,王貞:來競芻。十一月;

父乙芻隹之、父乙大芻于王。

刍草的种植,除了可进行放牧外,也经常需要刈刍,以便运送到饲畜圈去,为冬季无法放牧时,提供刍草,因此刍草就显得特别重要。在舍饲期间,除了要进行相当数量的干刍等粗饲料之外,尚需补充喂饲部分粮食等精料。甲骨文牢、辛、家和厩等字,说明当时家畜已处在舍饲的环境,而且帝王贵族有华丽的畜舍,连犬马也被以锦绣,这说明古代已很讲求饲养管理水平的提高。刍是刈割后经过加工的饲草,秣是精料,而以粟和寂(豆)为主[48]。马在商周时代是一种重要的家畜。从人民不惜用谷子等粮食来做饲料足以说明。

2.2.2 西周时期牧草栽培利用 西周时代,虽然以农业发迹,但畜牧业在周代经济生活中仍很重要,在家畜饲养上有新的进步,常见的家畜家禽有马、牛、羊、犬、豕、鸡、鹅和鸭等[49]。饲养家畜、家禽有畜舍和禽舍。《诗经·大雅·公刘》[50]“执豕于牢”,“牢”是圈养家畜的畜舍。养马的马舍又叫“厩”,即《诗经·小雅·鸳鸯》[50]中“乘马在厩”等,都是西周时期实行圈养的反映。圈养必然促进饲草料的生产,《诗经·小雅·鸳鸯》[50]中“乘马在厩,秣之摧之”可反映之。 王启柱[10]认为,“「秣」即指带谷粒的干草。据毛传「秣」即粟也,用粟喂马。事实上「秣」应为带粟,或带其禾谷类谷粒细秆的植株,即细秆的禾谷类,抽穗或成熟后未脱粒即用以喂饲家畜的植株;并非纯谷粒”。邹介正等[16]亦认为:“秣是小米谷子的稿秣,即毛传所说的粟的谷草”。《说文解字》[44]:“䬴,食马谷也”(注:“䬴”同“秣”)。“摧”即剉,与莝同,《说文解字》[44]:“莝,斩刍”。即将牧草切碎作饲料。这说明在西周早期,马的饲料一般是用粗饲料,即牧草居多[49],我国对牧草的加工至少在西周时期就开始了。《周礼注疏删翼》[51]:“犹饲马以刍粟而马无不食也”。到春秋战国以后,才渐有“狗彘食人食”的现象,贵族们逐渐在马的饲料中加了谷粒,出现了粗料与精料的搭配。《战国策·齐四》鲁仲连对孟尝君曰:“君之厩马百乘,无不被绣衣而食菽粟者”,这里的“菽粟”即为纯豆类及粟类的谷粒,是不带植株的精饲料[10,49]。

《诗经·周南·广汉》[50]中的“翘翘错薪,言刈其楚;之子于归,言秣其马。翘翘错薪,言刈其蒌;之子于归,言秣其驹”,这里是说,平民百姓有马,用粟喂马和驹。《诗经·小雅·白驹》[50]“皎皎白驹,食我场苗。皎皎白驹,食我场藿。皎皎白驹,在彼空谷。生刍一束,其人如玉”。诗中“蒌”、“藿”都指野生草类;“楚”却指野生矮灌木类;生刍指青饲料,与干秣(带有谷粒的干草或细秆)一样都是饲料中的粗饲料。可见当时对不同家畜,饲养生刍种类及饲养方法已有差别。同样马匹,幼马或驹,即饲以鲜草“蒌”“藿”“场苗”等;而壮马或老马则喂以鲜灌木类“楚”[10]。明代王志长《周礼注疏删翼》[51]:“人也铁鎻主芟刍锉槀以饲牛马刍槀营聚刍之所皆委人之职万物成于秋故于此为备”。

《周礼·天官·大宰》[42]:“以九式均节财用……七曰芻秣之式”。郑玄注:“芻秣,养牛马禾穀也”。可以看出,我国用谷物喂马起源甚古。《周礼·地官·司徒》[42]:“充人掌系祭祀。之牲牷,祀五帝。则系于牢,刍之三月”。《周礼·夏官·圉师》[42]:圉师,掌管养马放牧等事,亦以泛称养马的人。“圉师掌教圉人养马,春除蓐、衅厩,始牧,夏庌马,冬献马。射则充椹质,茨墙则剪阖”。这应该是春夏放牧,秋冬厩养,马厩中有垫草,故春天始牧时要将其清理出去。厩养需要供给饲草,饲草要切碎,故有铁椹之设。

牧师,掌理牧场的官员。在早春牧地未利用之前要对枯草进行焚烧,以促进牧草萌发生长。《周礼·夏官·牧师》[42]:“孟春焚牧”。郑玄注:“焚牧地以除陈生新草也”。由此可见,我国将火因子引入草地管理由来甚远。

2.3 春秋战国时期牧草利用

2.3.1 春秋战国时期牧草利用 春秋战国时期,随着畜牧的发展,牧草种植利用也有一定的发展。正如《墨子·天志上》[52]所说:“四海之内,粒食人民,莫不犓牛羊,豢犬彘”。《说文解字》[44]:“犓,以刍茎养牛也”。屈原《楚辞》:“中央共牧,后何怒?”东汉王逸[53]注曰“牧,草名也,有实。后,君也。言中央之州,有歧首之蛇,争共食牧草之实,自相啄啮”。这可能是最早出现的“牧草”一词。政府为了贮备牧草,规定百姓上缴。《礼记·月令》:“[季夏之月]命四监大合百县之秩芻,以养牺牲”。 郑玄注:“秩,常也。合县给国养牺牲之芻,多少有常,民皆当出力为艾之”。可以看出,当时对家畜饲草是有一定计划的,表现在收割有定时和摊派有定量这些方面。从割草的季节和草的营养价值方面来看,周朝的夏历六月,正是现在公历五月,牧草生长正茂,正是割草季节[20]。李根蟠[54]指出,战国以来主要饲养猪牛和鸡鸭,以部分农副产品如谷物的秸秆糠秕、蔬菜的残根老叶,饲料作物等为饲料。

《韩非子·外储篇》[55]:“吾马菽粟多矣,甚臞,何也?”古代以粟和菽(豆)作为主要精饲料。粟是碳水化合物含量高的饲料,豆是蛋白质饲料。使用碳水化合物和蛋白质饲料、粗料和精料合理搭配,说明中国在春秋战国以前就有了比较科学的饲养技术[20]。《韩非子·难二》[55]:“务於畜养之理,察於土地之宜,六畜遂,五谷殖,则入多”。由此可见,当时先民们就十分重视种草养畜、种养结合和相互促进。

秦国从商鞅变法以后,与魏国同样实行按户籍身份的授田制,规定“百亩给一夫”。耕作者必须每年按授田之数上缴定量的租税,包括禾稼(粮食)、刍(饲料)和寞(禾秆)[56]。湖北云梦睡虎地秦墓出土的秦简是秦国和秦朝的文字墨迹,对“芻藁”都有不少记载,“入顷刍藁,以其受田之数,无貇(垦)不貇(垦),顷入刍三石,藁三石”[55]。睡虎地秦墓竹简整理小组释[55]:“芻,饲草。藁,禾稈。简文和古书常以芻藁为一词”。“乘马服牛禀,过二月弗禀、弗致者,皆止,勿禀、致”。睡虎地秦墓竹简整理小组释[57]:“驾车牛马的饲料,过期两个月没有领取或发放的,都截止,不再领发”。《秦律·仓律》[57]又规定:“入禾稼、刍、稾,辄为籍,上内史”,规定所收入的粮食、饲料、禾秆进入仓库,必须登记簿籍,上报到内史[56]。

《七国考》[58]对秦国的牛田和菜田亦有记载:“牛田,国策秦以牛田通水粮”、“赐菜田三百号曰国老”。为了加强栽培牧草地的管理,春秋时鲁国专门设置了乘田官职,以掌管牧畜。《七国考》[58]还记载了赵国都城邯郸用于储存堆放粮草的“廥”仓被火所烧一事,“赵世家赵孝成王十二年邯郸廥烧徐广曰库廐之名音脍索隠曰廥积蒭藁之处”,廥指存放草料的房舍或储存的草料。《史记·天官书》[36]:“胃为天仓,其南众星曰廥积”。裴駰,集解引如淳曰:“芻藳积为廥也”。张守节正义:“芻藳六星,在天苑西,主积藳草者”。

牧草自古以来就是军事必须物质,古人云:“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说明在古代,牧草与粮食同等重要。《六韬·豹韬鸟云泽兵》[21]曰:“三军无备,牛马无食,士卒无粮,如此者,索便诈敌而亟去之”。吴起为战国著名军事家。当武侯询问用兵的先决条件时,吴起[59]答到:“先明四轻,二重,一信”。所谓四轻,就是“使地轻马,马轻车,车轻人,人轻战。明知险易,则地轻马;刍秣以时,则马轻车”。 这说明刍秣与战马、战车等同等重要,无不是战争中所需物质[60]。

2.3.2 记载春秋战国牧草的相关古籍 《尚书·费誓》[40]:三郊三遂,峙乃刍茭,无敢不多,汝有大刑。

《孟子·万章下》[61]:尝为乘田矣,曰牛羊茁壮长而已矣。赵岐注:乘田,苑囿之吏也,主六畜之刍牧者也。《孟子·告子上》[61]:故理义之悦我心,犹刍豢之悦我口。赵岐注:“然,犹可也。草食曰刍,牛羊是也;谷食曰豢,犬豕是也。”

《孟子·梁惠王下》[61]:文王之囿方七十里,刍荛者往焉,雉兔者往焉,与民同之。赵岐注:刍荛者,取刍薪之贱人也。《资治通鉴·汉成帝永始二年》[62]:“使刍荛之臣得尽所闻于前,羣臣之上愿,社稷之长福也”。胡三省注:“刈草曰刍,采薪曰荛。”

《荀子·荣辱》[63]:人之情,食欲有刍豢,衣欲有文绣,行欲有舆马,又欲夫余财蓄积之富也。

《左传·昭公十三年》[64]:次于卫地,叔鲋求货于卫,淫刍荛者。

《左传·襄公二十六年》[64]:简兵蒐乘,秣马蓐食。

《国语·吴语》[65]:吴王昏乃戒,令秣马食士。

3 结束语

在先秦时期,大抵初民生活方式经历了采集、渔猎、牧畜和农耕,但四者并非有截然界线。当由渔猎进入畜牧时期,畜牧愈见繁盛,则畜牧的刍料必然成为问题,这是促使刍秣种植的重要契机和重要动因。最早种植的刍秣多为一年生禾谷类牧草,特别是由狗尾草驯服而来的粟,最初是被当作牧草种植,而逐渐进化为粟为人所食用。卜辞中已出现了刍秣、刍牧等,这说明至少在殷代我国就开始了牧草的种植,这是有文字可查考的,我国最古的田是种刍秣的田。到了西周刍秣种植利用得到进一步发展,刍秣种植和利用在《诗经》中有不少记载。在《周礼》有更多详细记载,如《周礼·天官·大宰》[42]“以九式均节财用……七曰芻秣之式”。郑玄注:“芻秣,养牛马禾穀也”。从这些记载中可以看出,我国用谷物喂马起源甚古,从春秋战国时期古籍中可见证我国牧草种植利用的发展情况,在秦国刍(饲草料)已成为租税之一。

牛、马、羊等食草家畜是远古时期重要的饲养畜种,随着饲养畜数量的增加,进行饲草料生产或基地的建植已成必然。不难看出,栽培牧草在我国远古畜牧发展中发挥着重要作用,同时牧草也是远古时期重要的军需物资,从而也验证了“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即牧草在军事战争中的重要作用,也反映了我国先人种植牧草的智慧和远见。开展先秦时期的牧草栽培利用的研究,探讨我国栽培牧草的起源和利用,对深刻认识我国传统栽培牧草乃至栽培草地的发展,深刻理解现代栽培牧草及其草地现状,乃至栽培牧草在现代畜牧业发展中的作用,研判未来栽培牧草及其草地发展,乃至现代畜牧业高质量发展的需求,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同时,对促进我国栽培牧草史乃至草业史的研究也具有重要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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