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部册页(组章)

2021-04-08 01:07雁歌
星星·散文诗 2021年11期
关键词:沙山风沙胡杨

雁歌

沙漠公路,拖拽着一截大地的导线。

一端伸出漫天黄沙,一端插入青葱“长城”。让每一双路过的眼睛,闪光。

一棵胡杨,是一匹青色的砖。紧扣历史的沧桑和细节,秩序井然地捍卫着每一粒沙。

其实,与阳光的角逐,可以追溯到三千年前。那时,除了沙,还是沙。

光芒指引你的方向,却又拷问你的生命。你只好把虬状根系伸进大漠的深处,在远离江河潮湿的地方,构建自己家族庞大的版图。

不知道是不是天将降大任于斯树也,必渴其体肤,砺其筋骨,然后向死而生。看那大漠戈壁,一排排,一蓬蓬的胡杨青了又黄,黄了又青。俨然黄绿相间的沙漠卫士,终身護送落日,孤烟,驼铃,商旅。

把最后一片黄叶交给大地,你剩下的胴体,是一段斑驳的岁月。

也就是说,与风的较量始于两千年前。你卸去一身的叶子和辉煌,清心寡欲,静立沙山,直指残存的风沙与河流。

记得你倒下的时候,是在千年前的一个黄昏。那时没有风沙,风沙都踩在脚下了。唯有残阳如血,沙山如海。

你头枕日月,与沙漠同卧。也曾梦与昔日的繁华衣锦,更多是在沉思一棵树的皈依。

千年后的黄昏,我路过你沉睡的地方。

无边的风袭来,似乎在唤醒一粒沙的记忆。谁是人世的过客?谁是不朽的英魂?

焉耆和库尔勒,扯开一幅西天的巨画。

蓝天白云,放牧天鹅野鸭,抖落辽阔的色彩。

沙山作为绵延的背景,它必须为九百多平方公里的水域站岗放哨,时刻监护牧羊人鞭呵开都河的走向。

苇草丰茂,浩渺无边。一边缠绕在博湖肥硕的腰际,一边遮掩着远古西海千年宏大的心愿。

宏阔而平静的湖面,总是深藏不语。千百年来,按捺着一个东归民族从巴音布鲁克草原和湿地流淌的故事。然后,草长莺飞。

更多时候,博湖于静默中丈量,一滴湖水与天山的距离,一粒沙与一滴水的关系。

博湖太宽厚难测,我们只能用手掬起一捧水,摊开它的样子。

在另一段水域,一朵朵荷叶上,莲湖,正坐拥莲花。

莲花之上,一只孔雀掠过。

此时,源于博湖的孔雀河,正缓缓流淌。它要把一种包容博大的情怀,带到遥远的地方。

艾丁湖坐拥盆地,我们在辽阔的疆域坐南朝北。

五万平方公里的水域,在砂砾上铺开一枚荷叶。绿荫下,清脆的日子,花果飘香。

如今,可惜这片叶子已经枯萎。

寻水的野骆驼不见了,疾驰的鸟影不见了。一条鱼的标本,早已把一湖水饮尽。

南北侧烽燧的遗址还在,这海拔最低的烽燧,曾托起高昌国最硕大的一朵白云。

站在这里,似乎还可以想象:一段历史的嘶鸣,或一汪湖水的平静。但是,我们千万不要以为,地势越低,就一定会有水来朝拜。

在时光通道里,是谁,在颠覆和破坏水往低处流的法则?

蹲在低处,是一种生活的常态。并不妨碍目光,翻过博格达峰的雪岭。

艾丁湖,吐鲁番腹地风化掉的一枚胎记。

唯有月光,静静流淌在一片斑驳的盐碱地里。

艾丁湖,拥有中国陆地最低位置的名称,却高居在显赫的版图上。

只是,在一粒沙的世界里,没有守住半塘的湖水,和月色。

一花,一菩提。一沙,一世界。

我们终身被囚禁在一粒沙里。

这是一方进得来出不去的一千公里盲区。包括日头,也不敢越雷池一步,总是在沙坡头升起,在沙坡头落下。

斯坦因的驼队,好不容易接通从于田、墨玉到阿克苏的信号。却又不得不宣称,这是一片死亡之海。

一棵沙棘垂下一条鱼虾,一具白骨掀起一片帆影。

远古的风吹过,无边的瀚海鱼鳞闪烁,浮光跃金。尼雅的遗址和文明,升起在海市蜃楼。

千年胡杨枯黄的容颜,历经沧桑,扭曲成一段斑驳的时光,犹如茫茫沙海中的绿岛或灯塔。

驼队卷起的浪花,洗亮了一双双前仆后继的目光。

如果我们,最终摆脱不了一粒沙的宿命,我愿意将肉体交付给亿万年的风沙,在一丛红柳中,打坐。

然后,在罗布泊外,放逐自己疲惫的灵魂。

玉门关之南,一堆秦砖汉瓦沦陷成另一道关塞遗址。

苍凉的背影,流落在岁月的风尘,旷远而孑立。

一片绿叶沙哑成远古的风铃,悬挂在坍塌的墙上。

风化的墙,据说是用黄沙和幽怨的泪水凝结而成。曾在四面烽烟时,抵御过西域的铁骑和单于的利剑。

那道比历史还厚重的木门,在干涩的日夜常想起沙枣和柳色。

青青柳叶下,醒来的渭城曲如马蹄声响起。这时,一滴雨从长安出发,淋湿一路的烟尘,滑过酒杯,淹没流浪的乡愁。

门外,孤烟落日,残照汉家陵阙。

阳关大道,张骞西去的背影,叮叮当当,千载回响。

好想来一场天地交融的骤雨,浇透千年的沙霾和干涸的心事。然后端起一杯酒,看一眼那个清晨你泪洒关门的容颜。

站在烽燧上,丝绸之路一直向前延伸。你的脚步已伴随一个王朝的触须,踏上另一片疆域。

罗布泊风起,仿佛传来琵琶美酒的低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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