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雀满疏篱

宫凤华

寒雀踢踏腾挪在宋人崔白柔软的绢纸上，在苍劲古木上栖息投宿。寒雀，是林风眠画中开放枝头的褐色花朵，是冷凝冬日唤醒村庄的曼妙清音。

乡下古旧小院里，填满了寒雀的欢喜和喧闹。暮色清凉而欢悦，小院里流淌着古意，弥漫着烟火人间气息，光阴缓慢而柔软。

寒雀的歌声里有洗涤不尽的泥土色彩。用的是地道的方言，拉的是家常，唱的是民歌，报的是农谚。枯瘦的霜枝上时时传来寒雀唧唧的鸣叫，犹如几逗清香四溢的淡墨在白宣上洇润开来，让人无比惬意、恬适。

冬日的乡村是一幅清简的素描。一棵老杨树，伴着瘦水，色调浅黄橙红，通透清爽，如点燃的蜡烛，守望百年。枝上筑有喜鹊窝，凝眸，满心的柔软与温暖，趟过我的四肢百骸。鸟巢是树上的村庄，是高筑天空的城堡，住着我们的先民。寒雀们一个个蹇着身子躲在赭褐的枝叶间，一阵惊慌，嚷嚷着窜向了天空。鸟声清澈而纯粹，像一块无瑕的蓝田玉，透明闪亮，让人通体皆畅，如饮佳醪。

朔風呼啸，寒雀们留守在静穆清瘦的乡村，陪伴着淳朴的乡民。它们蹦蹦跳跳，绕着屋顶和树梢追逐，起起落落的，纸片一般在风中翩跹曼舞。麻雀们停歇在枝桠上，如新生的柳叶。负暄的老人，望着撒欢的麻雀嘿嘿地笑，光阴缓慢流淌。有人大声吆喝，麻雀们惊惶散开，阳光被搅成一地碎影。

寒雀们随遇而安，墙缝、瓦楞、草堆、苇丛均可筑窝安家。夜里我们钻进温暖的被窝里，耳闻窗外北风嚎叫，不免担心屋外流浪漂泊的麻雀，但天明起来一看，它们已经在草堆上和屋脊上唱着晨歌，竖理着羽毛在檐瓦边卿卿我我、毫无顾忌地倾诉衷肠哩！寂寥冬日，它们裹挟着幽远而神秘的山林气息，剪裁着灰暗的天空，为我们的生活带来些许暖意和生命的感动。

寒雀追随着人类迁徙的脚步，陪伴着人类散淡的炊烟。它们在我们有限的视野中敏捷地翩飞着、欢叫着，在我们的心灵中燃烧起一股炽烈的、飞翔的欲望。

“寒雀满疏篱。争抱寒柯看玉蕤。”冬日清寒，我们总能感受到寒雀们精灵般的翩飞和鸣唱，心里就有种花蕾满树、春光乍泄的感觉。它们总是友好而谦逊地生活在我们周围，用快乐包裹着我们，用飞翔激励着我们，用坚韧照亮着我们。

内心纯净者，能从寒雀身上自窥身影。蒲松龄在《聊斋自志》悲叹，“惊霜寒雀，抱树无温;吊月秋虫，偎阑自热。”透彻薄衣的苍凉，痛彻心扉的寂寞，让人心生戚戚焉。

寒雀就是穿着灰色棉服的普通人。怯弱却骄傲，清瘦而自负，如郑板桥笔下的墨竹。像一只寒雀，用歌喉在岁月的枝条上写诗诵爱，在喧嚣浮世，守一方风月，恪守本真，恬淡平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