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拉比》与《城堡》中“荒诞中的自我”

2021-04-12 22:58王雪韵
文学教育·中旬版 2021年2期
关键词:阿拉比乔伊斯存在主义

王雪韵

内容摘要:乔伊斯的《阿拉比》讲述了一个男孩在精神瘫痪的世界中经历的情感顿悟,而卡夫卡在《城堡》中则讲述了一位受命赴某城堡上任的土地测量员K无论如何也进不了城堡的故事。作为一种生活方式的哲学,存在主义所关注的荒诞无意义的世界可以有多种表现形式,而其中人的生存状况却大同小异,只有通过自由选择才能创造意义,若对比分析二者中世界的荒诞、自我存在意义的建构,可以发现人类经历的困境根本上都是相同的,尽管每个个体的人生的具体细节和操劳的细节各不相同。在存在主义看来,人类面对世界的荒诞时如何为自己的生命赋予意义十分重要。

关键词:存在主义 乔伊斯 《阿拉比》 卡夫卡 《城堡》

存在主义作为一种“關注你自身”的哲学实践,实际上有着悠久的历史,最早可以在苏格拉底喝下毒药的举动中找到存在主义的影子。从19世纪存在主义之父索伦·克尔恺郭尔的个体哲学开始,到尼采、海德格尔、萨特、加缪等对存在主义的解释和阐发,存在主义深刻影响了生活在二战前后的人。在《城堡》中,卡夫卡直接援用克尔恺郭尔的《恐惧与战栗》来突出主题。在《阿拉比》中,乔伊斯着重描写生活中的琐事,刻画一种导致瘫痪的体制对人的摧残。从空间上看,二者都是主人公在一个不那么友好的城市空间中追寻渴望的东西,从过程上看,《城堡》主人公K.始终都很勇敢,但却经历了反反复复的求而不得,而《阿拉比》里的稍显怯懦的男孩则经历了长久的煎熬,最终幻想破灭。尽管最后两位主人公均未得偿所愿,却都是在荒诞的世界中自行赋予人生意义的平民英雄。

1.研究背景

目前国内已有一些研究卡夫卡的优秀学者,如叶廷芳、曾艳兵等,已经将国外卡夫卡研究的发展状况较系统地介绍到国内。卡夫卡在其创作的艺术作品中有力地表现出存在主义的宗旨,而克尔恺郭尔和尼采对卡夫卡的影响显而易见,加缪撰文《卡夫卡作品中的希望与荒诞》成为卡夫卡作品的存在主义解读的经典之作。叶廷芳先生将卡夫卡本人看作“西西弗斯的现代原型”[1],并撰文《卡夫卡与荒诞艺术》细致解读卡夫卡及其作品。可以说目前对卡夫卡的存在主义解读已经比较全面。而乔伊斯作为一位经典作家,其作品仍然欢迎读者从不同角度解读。学者曾艳兵认为,在20世纪这几位伟大的作家中,不同于普鲁斯特“精美绝伦的哥特式大教堂”,乔伊斯和卡夫卡“建造了曲折微隐、变幻莫测的迷宫”[2]。然而国内外几乎没有从存在主义视域对比两位作家的作品。对比这两位同时代优秀作家的《城堡》与《阿拉比》,本论文主要目的在于探索不同的个体在生存困境中争取主体地位的不同方式,也是存在主义关注的焦点。

2.存在主义简介

存在主义作为一种生活方式的哲学,对这个世界的看法与虚无主义如出一辙:世界是荒诞而虚无的,个体的存在孤独而悲剧。海德格尔用“此在”这一术语来特指人类存在的方式:存在的只是被抛在时空中并不得不与他人共同存在的具体个体[3]。西西弗斯的神话常用以解释存在主义的思想:凡人西西弗斯受到诸神的惩罚把巨石推上山顶,但巨石又滚落下来,循环往复,永无休止。与悲观的虚无主义不同的是,存在主义认为个体必须主动地赋予自我以存在的意义,追寻自身的价值。加缪称西西弗斯为“荒谬的英雄”,他拥有反叛精神,并超越了他的苦痛永远没有尽头的命运,他的欢乐是沉默的,因为他的命运属于他自己。“西西弗交给人们否定神灵并举起石头的更高的忠诚”[4]。

3.两部作品中的荒诞社会

在《城堡》中,主人公K来到城堡所辖的村子中,就如何靠近城堡进行了一番持久繁琐的斗争。K像一个横空出现的击剑运动员,努力刺探那隐身于迷雾之后的城堡却总不成功。与《阿拉比》相比,卡夫卡《城堡》中的世界荒诞得更夸张、具体:村子中所有的人包括K都仿佛在永无止境地一直对话,但K进城堡的事情却仿佛总没有进展,不是迂回就是倒退;城堡官员克拉姆仿佛每时每刻都在忙公务,但K完全没有与他进行对话的可能;K的两个助手像怎么也挥之不去的苍蝇围绕在K身边,不但对K进入城堡一点作用也没有,甚至还威胁到K与未婚妻弗丽达的感情[5];K的信使巴纳巴斯一家因为二女儿阿玛丽亚拒绝给城堡官员当情妇而遭受村民的孤立、政府的冷暴力,巴纳巴斯一家没有为自己争取清名反而开始惩罚自己[6];等等。

虽然不像卡夫卡作品中的世界荒诞得那样显性,现代主义文学大师乔伊斯笔下精神瘫痪的都柏林社会也令人焦虑,生存的困境同样不容忽视:麻木、冷漠的都柏林人互相之间难以交心,短篇小说《阿拉比》中的男孩更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几乎从未和叔叔婶婶进行过正常沟通,甚至在面对心仪的女孩时,南华也无法吐露心声,只敢偷窥、尾随、悄悄打量。但是,男孩心中对女孩所怀有的那份“神圣的爱”使他成为精神瘫痪、宗教衰败的都柏林社会中的一个“异类”,并受到这一瘫痪大环境的不时地挤压。他一心向往着在迷人的“阿拉比”集市为曼根的姐姐买一份礼物,但叔叔并不把男孩的需求当回事。出发当日,男孩不得不苦苦捱过叔叔忘记给他零用钱的时间[7]。当他终于到达“阿拉比”时,却发现这个市场远没有想象中那般梦幻迷人。而他撞见互相调情的集市男女时,男孩突然发觉了真实世界触目惊心的麻木与荒诞。

对两位主人公来说,两部作品中的世界同样难以接纳身心赤诚的人。作为其中孤立无援的个体,K和小男孩都独自承受着社会的暴力。尽管城堡及城镇是虚构的存在,但是卡夫卡的挚友马克斯·布罗德却在《城堡》中看到了犹太民族长久以来所受的苦难[8];而乔伊斯则在一封信中坦白:我的意图是写一章我国的道德历史,我选择了都柏林作为地点,因为这个城市处于麻木状态的核心[9]。显然,两部作品都与作者所处的时代背景逃脱不了关联。因此,虽然两部作品所设定的社会荒诞不真实,但确实来源于现实生活。

4.荒谬世界中K与男孩的自我建构

萨特说“他人即地狱”:“我的原始的堕落就是别人的存在”[10]。萨特甚至也将上帝也囊括进“他人”这一概念中。个体在他人的注视之下产生恐惧、焦虑或审慎的期待,进而将自己异化或是超越自己。但正是这种痛苦的外在探索才表明主体正在自主进行选择,并自行赋予自己的人生以意义。无论是K还是《阿拉比》中的男孩,生活在小说特定的荒诞世界中,都遭受了环境对他们的异化。他们在自我建构,争取个体的主体地位或是复归自我的过程中感受着与世界、他人的疏离,饱尝焦虑之苦。

他者的注视在《城堡》中处处可见:在K还没有搬出去时女仆们就闯入了K的房间,K与未婚妻同床时两个助手不知分寸地围观,等等。K在城堡外和众村民进行的每一场对话都可以看作自我向外的试探、打量。虽然小说几乎没有着墨于K的心理描写,但在他的行动中可发现他的焦虑。比如他执意出发前往城堡但无论怎么走都无法靠近时,或是在两个助手一而再、再而三地妨碍K的行动因而K不得不动手鞭打他们的时候,卡夫卡虽然没有点明K的心理状态,但读者心中难以避免地产生焦灼感。卡夫卡曾在日记中写道,他的身内身外有两个时钟,却走得不一致,身外的缓慢如老牛,身内的则飞驰着[11]。这种内与外的矛盾很容易滋长焦虑情绪,这实际上也是自我建构的必经过程。

《阿拉比》中的男孩虽然不像K一样总是主动出击,但他心中秉持着同K一样坚定的信念。与K的向外试探不同,男孩总是沉默寡言。这是环境对人的异化,但也是男孩对冷漠世界的隐忍反抗。男孩没有同叔叔婶婶诚恳地交过心,却时常到死去牧师租住过的房间进行“坦白”。男孩同其他都柏林人不同,他并没有麻木瘫痪,反而生长出爱情的花朵。“我想象自己捧着圣杯,在一群敌人中安然通过”[12]。叔叔对男孩请求的忽视是荒诞世界对男孩的折磨,正如城堡一再无视K进入城堡的请求,但男孩没有像K那样直截了当,其中涉及到的金钱问题,反映出男孩对自尊心的看重。男孩选择了自尊,所以他一次又一次没有提及钱的问题,因而忍受着叔叔的忽视,并且不断推迟前往“阿拉比”的旅程。西西弗斯的形象在此刻显现出来。

5.结论

K与男孩都保有坚定的信念,主动赋予自我存在的意义,尽管二者对待这个荒诞世界的行为方式不同——一个为了进入授命于他的城堡,并为了争取一种主体性而不断向外试探,另一个为了守护自己宝贵的“圣杯”甘愿承受折磨——他们都是被随机抛到这个时空但顽强挣扎的人。巧合的是,读者从两部作品中都无法得知后续的发展,《城堡》作者还没有写出故事的结局便逝世了,而喬伊斯特意停笔于男孩经历顿悟的那一刻。但是故事的结局并不重要,在这个世界中生存就不可能逃脱出它的荒诞性,因为个体总被虚无包围着,而个体的存在必得经由自主的选择从而得以证明。

参考文献

[1]叶廷芳,《卡夫卡及其他》[M].上海:同济大学出版社,2009年,第3页

[2]曾艳兵,《卡夫卡研究》[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9年,第33页

[3]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M].陈嘉映,王庆节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6年,第194页

[4]阿尔贝·加缪,《西西弗的神话》[M].刘琼歌译,北京:光明日报出版社,2009年,第117页

[5]弗兰兹·卡夫卡,《审判 城堡》[M].北京:钱满素,汤永宽译,国际文化出版公司,2006年,第262-263页

[6]弗兰兹·卡夫卡,《审判 城堡》[M].北京:钱满素,汤永宽译,国际文化出版公司,2006年,第309-342页

[7]詹姆斯·乔伊斯,《都柏林人》[M].王逢振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0年,第28-30页

[8]马克斯·布罗德,《无家可归的异乡人》,收入卡夫卡著《卡夫卡小说全集 城堡》[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2年,第363-365页

[9]David Norris, Carl Flint, Joyce for Beginners[M]. Cambridge: Icon Books, 1994,p.64

[10]萨特,《存在与虚无》[M].陈宣良等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4年,第330页

[11]弗兰兹·卡夫卡,《卡夫卡全集 第六卷 日记1910-1923》[M].洪天富等译,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6年,第345页

[12]詹姆斯·乔伊斯,《都柏林人》[M].王逢振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0年,第26页

(作者单位:中国海洋大学外国语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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