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张贵兴小说《顽皮家族》的流动与交融

2021-04-12 22:47潘颂汉
文学教育下半月 2021年2期
关键词:交融流动

潘颂汉

内容摘要:张贵兴的小说《顽皮家族》以夔顽龙一家的海外迁徙为主题,揭开了华人家族的流动型的身份构成,以及在流动过程中的文化交融史。狂放恣肆的想象,叠加着家族史神话的叙事姿态,共同造就了华人文化身份的复合形态。

关键词:《顽皮家族》 流动 交融

张贵兴的小说《顽皮家族》讲述了清末民初从中国广东沿海移民到婆罗洲的华人家族的故事,生动且形象地再现了华人移民的乐观生活、积极向上的精神面貌。小说里,因为广东龙川“火烧水淹窘相穷酸不改”,生活条件十分恶劣,所以夔顽龙三兄弟决意离开故乡,移民海外,寻找一方安身立命的净土。然而,历史书上过多的华人移民血泪史引起了张贵兴的审美疲劳,当他决心以雅痞的风格来虚构一个和自己有“密切关联”的家族史时,我们已经深刻地感受到了张贵兴在艺术上的锐意创新和高度自觉,以及他“重构”历史、“再述”历史的宏大“野心”。小说中华人移民的乐观而开朗的精神面貌,以及他们随遇而安的可贵品质,是张贵兴着重突出的精神特质,而华人家族夔顽龙一家在流动中不断地与在地文化交流、交融的历史,满满地写就了华人多维的文化身份构成及其流动性的身份特征。

一.以船为家、不断流动的华人家族

当夔顽龙和他的两位兄弟以抓阄的方式挑选居留的目的地后,华人家族的“顽皮”漂流史正式启程。因为漂流,所以“船”的形象和意义对于夔顽龙一家来说是非常重大的,不仅因为夔氏一家要依靠它航向彼岸,还因为当他们最终来到婆罗洲岛后,他们在漂流的途中“意外”获得的海盗船,便成为他们“筑巢繁衍”的依凭,也揭开了流动中的华人文化与异域文化交融史的序幕。小说里,夔顽龙带着四个大箩筐的兵器,而人高马大的妻子吕小兰则带着满满的五笼家畜,勇敢地登上了航向异乡的渔船。不幸的是,他们在海上遇见了海盗,海盗将夫妇俩的这些家当,甚至是小孩全给抢走了,他们只好请求渔船老大把他们随便送到任何的一个海岛上,听天由命。遗失子嗣的恐慌让夫妇俩甚至忘记了身上所负之伤,于是他们在荒岛上拼命做爱。此时天降怪雨,把之前被海盗抢去的家畜、兵器,连同他们的其中一个小孩送还回来,还有那一艘“千疮百孔但是主体完好”的空无一人的海盗船。“他们是坐着船来的,船里另有天地。这是富饶之船,也是孤立之船。”1漂泊不定的生活开启之后,使夔家人对“船”的重要性有了新的领悟,以至于夔顽龙“一家人和这艘船有了某种不能分割的命运”,即使是漂到了婆罗洲岛之后,夔家人更发觉无法离开这艘海盗船,即使是在陆地上,也仍然过着“在海上的漂流状态。”张贵兴在他的笔下演绎的,无非就是“以船为家”的概念,而船、家一体的“雅痞”叙事姿态,更突显了夔顽龙这个华人家族始终处于不断流动的状态之中。在张贵兴的《顽皮家族》里,夔顽龙一家的随遇而安和勇于开拓、进取的冒险主义精神,未曾不是流动中的华人文化在和异域文化的不断接触中形成的生存哲学,补足了农业文明哺育下成长起来的华人在安土重迁之外的价值构成。

李有成教授在谈到离散给一个作家带来的益处时,曾经说到,“(离散)变成了一个相当重要的空间,让某些文学事实或某些作家找到归属或栖身之地。”2不断地流动和持续的迁徙,使华人移民认清了生命的属性,多种文化的交融就在不断的“对话”中逐渐实现,从而产生了一种和母体文化似是而非的存在形态。华人文化与异域文化的混杂与交融,立即赋予夔家人一种文化混杂的“新身份”,使他们安然在婆罗洲岛上繁衍生息。然而,当一场旷日持久的雨又开始从天而降,直到雨点下得像石头那么大的时候,夔顽龙便开始修补他们的“船家”,并隐隐觉得他们的漂泊历程将再次来临:

雨水下了两星期后,顽龙的忧虑不幸实现。海盗船深夜时开始摇晃,整艘船体发出木板金属器摩擦的尖锐声,历时半小时,最后船体漂浮水面上时,一家人和满船家畜已从梦中惊醒。……一切又和当初一样。没有人知道洪水何时消失,没有人知道他们将会漂到哪里。也许他们会漂到一个新地方,过另一种新生活,也许他们只是在原地打转,或者绕一个圈,重新回到村庄上。3

漂泊不定的生活,仍然没有改变夔顽龙一家的乐观主义精神,他们对未知的旅程仍然充满了期待,生存的本真也在不断的流动生活中渐渐清晰。由此可见,当居留台湾的张贵兴穿梭在历史的时空中,深深启悟于华人的移民历史之时,跨境流动,并且是持续流动的状态就已经超越了惯常论述里必定涉及的孤苦与凄凉,以至于在“去疆界”的语境里,带来了身份的转换与重构,从而产生了“处处无家处处家”的全新认识。虽然不断流动的历史使他们尚难确居留的方向和位置,但是只要华人抱持着乐观、进取的生活态度,他们就能够和异域的人文风情迅速契合,从而达到流动中的交融,进而打开了生存意义上的新篇章。

二.多维对话:混杂的华人身份及其构成

随着流动生涯的开始,华人家族的文化身份开始具有复合、混杂的因素,呈现出多维的构成特征。拜海盗船上留下的许多西洋物事所赐,才刚刚漂洋过海的夔顽龙一家就已经“土洋混杂”地生活着了,他们把“意大利贵族用过的浴缸当做猪槽”,有人来他们家做客的时候,“发觉屁股下坐的沙发是欧洲皇族的遗物”。漂洋过海而来的许多异域文化的物事杂处其间,乐天知命的华人也在这样混杂的文化空间中自如自在生活,让原本比较单一的文化身份顿时变得丰富而多元。

当夔家在婆羅洲岛上定居下来以后,更加迅速地和在地文化——雨林生态对接。他们既能够自如地与婆罗洲岛上的各种动物为伍,又能够勇敢地战胜恶劣的自然条件。婆罗洲岛上破坏力极强的猴群来破坏夔家的菜园和房子的时候,他们不仅能够从容应对,而且还能够带领周围的居民战胜猴群。有论者指出,“《顽皮家族》中的华人移民乐观、开朗、勇于开拓,古老的中华文化赋予了他们智慧和道德;……奏响了一支华人移民在异域生存扎根,繁衍发展的胜利进行曲。”4在异域扎根,就必须和当地的文化进行“有效”对话,既要适应它,又要批判地接受它,只有这样,才能在当地安稳地留存,并且繁衍生息。小说里也提到,在雨林旁边居住日久,夔顽虎已经能够召唤、驾驭他从前豢养的那条巨大的蟒蛇。他在这一片热带雨林里自如出入,仿佛就是这一片雨林的主人,而蟒蛇简直就是夔顽虎最为亲密的朋友,甚至是家人。此时的夔顽虎已经人蛇难辨,合二为一了。在女儿被英国青年持枪逼婚的时候,几近羽化成仙的父亲夔顽龙如飞鸟一般出现在眼前:

顽鹤看到一个陌生背影,矫捷而没有重量地从树上飘到她和约瑟中间,身体刚落地,四只大公鸡先后从树上飞下,散落在她和约瑟中间,优雅讴唱,扒爪惊啼,俯首啄虫。数月不见父亲,顽鹤发现父亲的头发已经垂及臀部,丰满飘逸仿佛大鹏伸展天上的一双翅膀。5

此时的夔顽龙几乎和雨林里的飞鸟无异,他的言行举止,他的从容、淡定,仿佛在诉说着夔顽龙对雨林世界自如地吐纳和吸收。等到夔顽龙对雨林中各种动物的习性和动作参悟得更为透彻之时,他也将家传的拳法五禽形艺术改名为六禽形艺术,在在揭示出华人和雨林生态文化共处后的混杂而又其乐融融的状态。

随着张贵兴对乡土婆罗洲的深层开掘,其小说语言也呈现从简单平实向繁复华丽的风格递嬗的趋向,真实地“仿拟”了婆罗洲雨林的繁茂与粘腻。喻体的堆叠,句式的排比、对仗,都是张贵兴在构建婆罗洲雨林风情时达到的极致状态。在张贵兴的笔下,土著居民仿佛与热带雨林完全融为一体,人、兽,甚至是(植)物之间的区隔被完全打破,昭示着她们在这一方土地上自为而自然的生存状态。人物和植物之间的类比描写,刻画了一个和谐共存的热带生态环境;它打通了生命体之间的既成壁垒,仿佛在婆罗洲的热带雨林里,就是一片人、(植)物不分的桃源秘境。排比句的频繁出现,以及喻体的高密度堆叠,不仅凸显了居住在雨林边的华人身上的野性与野趣,而且让读者在意象的接受和解析上产生眼花缭乱之感,仿佛置身枝繁叶茂、蓊蓊郁郁的热带雨林,眼之所见,耳之所闻,在在皆是野草的滋蔓和雨林里枝叶的疯长。

三.在流动与交融里写就的华人家族史

从《顽皮家族》所书写的华人家族的移民轨迹来观察,不难看出,流动的生涯揭开了华人家族的历史,它以异于安土重迁的农耕文明,揭示出此种文明形式和海洋文明的矛盾与对撞,以及由此造就的流动型的身份构成。不断流动的生命形态,迫使华人家族与不同类型的文化进行连续的对话。小说也由此揭开了华人家族的流动身份,以及在流动过程中的文化交融史。狂放恣肆的想象,叠加着家族史神话的叙事姿态,共同造就了华人文化身份的复合形态。

参考文献

1.王德威:《当代小说20家》,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6年,第325页。

2.李有成:《离散》,台北:允晨文化实业股份有限公司,2013年,第160页。

3.张贵兴:《顽皮家族》,台北:联合文学,1996年,第167-168页。

4.朱双一:《热带雨林和移民秉性孕育的华人生命力——略论张贵兴的“雨林曲”》,载 黄万华,戴小华 编:《全球语境·多元对话·马华文学 第二屆马华文学国际学术会议论文集》,济南:山东文艺出版社,2004年,第286页。

5.张贵兴:《顽皮家族》,台北:联合文学,1996年,第112页。

【基金项目】广西哲社规划课题青年项目“跨文化视域下桂籍海外华文作家研究”(17CZW001);2018广西高校中青年教师基础能力提升项目“新世纪广西小说城乡叙事主题研究”(2018KY0574)

(作者单位:百色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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