辨胆南星炮制“胆”与“南星”孰重

2021-04-17 18:10于大猛刘立伟
现代中药研究与实践 2021年1期
关键词:南星胆南星天南星

于大猛,李 强,刘立伟

(中国中医科学院 中医临床基础医学研究所,北京 100700)

胆南星产生于宋代,苏颂《本草图经》(公元1061 年)载:“黄牛胆以丸药。今方腊日取其汁和天南星末,却内皮中,置当风处,逾月,取以合凉风丸”[1]。早期炮制的重点是天南星。正如明代李时珍《本草纲目》“天南星”载:“得牛胆则不燥”[2]。即用苦寒无毒的牛胆汁制约苦辛有大毒的天南星。但是,随着明清时期反复添加胆汁的七制、九制胆南星的出现,胆南星的性味功能主治均发生了改变。胆南星炮制工艺所致的“胆”与“南星”孰为重点,成为明清医家争论的焦点。

1 重在南星,以胆制燥,以姜解毒

天南星味苦气辛,为治疗风痰之要药。明代方谷《本草纂要》“南星”载:“惟此苦辛之剂,能大散风痰气结,而为必用之药也”。本品性燥烈有毒,陈士铎[3]指出本品力猛不可轻用,《本草新编》“天南星”载:“盖消痰之药,未有如南星之峻猛者也。中风闭关,不得不用之斩关直入。若其他痰病,原未有关之坚闭,又何必用南星哉”。

牛胆入药的历史悠久,早在战国《五十二病方》中就有应用的记载。汉代崔寔《四民月令》“十二月”载:“求牛胆合少小药”[4]。文中明确指出用牛胆治疗儿科病症。牛胆味苦,大寒,无毒。功能清热化痰,镇惊止痉定痫。古人亦经常将一些药物置牛胆中进行发酵,称为“酿”。如李时珍《本草纲目》载牛胆:“腊月酿槐子服明目,治疳湿弥佳;酿黑豆百日后取出,每夜吞二七枚,镇肝明目;酿南星末,阴干,治惊风有奇功”[2]。可见,放入牛胆中的药物不仅有天南星,还有槐子、黑豆。

古代医家阐述胆南星炮制的主要理论依据。明代薛己《本草约言》“天南星”载:“因其性之燥烈。江云:风痰主药,牛胆制之”[5]。明代缪希雍《神农本草经疏》“天南星”载:“南星得牛胆则燥气减”[6]。民国曹炳章[7]《增订伪药条辨》载:“南星气味苦温有大毒,牛胆汁苦大寒无毒。以牛胆汁制南星,所以杀燥烈之性而并解其毒”。胆之苦寒,亦可清热镇痉。如明代方谷《本草纂要》“南星”载:“古方以牛胆制南星,名之曰胆星。盖星被胆所制,则苦寒之性制星而不燥,又胆有益肝镇惊之功,使惊风惊痰,虚火虚痰并可治矣”。二药配伍可谓相得益彰。明代李中梓[8]亦持相同观点,《(镌补)雷公炮制药性解》“南星”载:“故古方以牛胆苦寒之性制其燥烈,且胆又有益肝镇惊之功,小儿尤为要药”。

胆南星炮制所用的天南星一般为生品。如《小儿药证直诀》(公元1119 年)记载的胆南星制法:“腊月酿牛胆中百日,阴干”[9]。指出天南星研成粉后即装入牛胆中,并没有说明天南星需要炮制。后世著作如《本草品汇精要》《本草蒙筌》等未指出天南星需要前期处理。至明代李时珍《本草纲目》“天南星”载:“造胆星法:以南星生研末”[2]。文中“生”字特意指出天南星要用生者。后世如《药镜》《景岳全书》《本草乘雅半偈》《本草述》《本草备要》《本草备要》等书中均使用生天南星。

但是,古人制作胆南星亦有用制天南星的记载,归纳起来有四种。

第一种是沸水浸泡法,如明代李中梓[8]《(镌补)雷公炮制药性解》卷三:“沸水泡七次,以牛胆汁收其沫入胆,久悬风处更佳”。文中记载了天南星需要用沸水浸泡七次。这与天南星的传统炮制方法相同。民国曹炳章[7]《增订伪药条辨》卷四载:“炳章按:制造胆星法:腊月黄牛胆汁,拌漂净生南星研细末如稀糊,仍入胆皮内,悬挂有风无日处阴干”。文中指出用“漂净生南星”,亦是用沸水浸泡生南星。

第二种是生姜汤泡法,如明代顾逢柏《分部本草妙用》卷四载:“生姜汤泡过,入牛胆中,悬风处经年用”。明代郑二阳《仁寿堂药镜》“天南星”亦载:“姜汤泡煮七次用,或研,填牯牛胆,风干,逐年用,曰胆星”[10]。由于天南星畏生姜,生姜能杀天南星。生姜亦是炮制南星最常用之品。

第三种是生姜汤泡复炒法,明代龚廷贤[11]《万病回春》卷一载:“生姜汤泡透,切片,姜汁浸,炒。用一两研末,腊月黑牯牛胆,将末入,搅匀,悬风处吹干,名牛胆南星”。文中用生姜汤“浸泡”南星,并非是传统切制的润法,其目的是使生姜汤汁完全浸入南星中。再用较姜汤更浓的姜汁浸南星,进一步减少其毒性。最后用清炒法,进一步减少南星的毒性。

第四种是姜汁明矾制法,如明代缪希雍《先醒斋医学广笔记》卷四载:“滚汤明矾或姜汁拌和泡用,一用泡过者为末,入腊月黑牛胆中阴干用”。文中所示方法与《本草纲目》“天南星”中记载的天南星修事法相近:“时珍曰:凡天南须用一两以上者佳。治风痰,有生用者,须以温汤洗净,仍以白矾汤,或入皂角汁,浸三日夜,日日换水,暴干用”。

《中国药典》(以下简称《药典》)自1977 年版开始至2020 年版,关于胆南星的记载均为:“本品为制南星的细粉与牛、羊或猪胆汁经加工而成,或为生南星细粉与牛、羊或猪胆汁经发酵加工而成”[12]。文中指出既可用生南星,亦可用制南星。学界对《药典》使用制南星虽多有异议,但其应用还是有传承依据的。

经过晾晒好的胆南星即可药用。如明代刘文泰《本草品汇精要》“天南星”载:“当风处阴干,入药用”[13]。这也是古代主流的炮制方法。但是,明代陈嘉谟《本草蒙筌》“天南星”载:“剉碎炒”[14]。即切碎后再清炒。明代王文洁《太乙仙制本草药性大全》与清代郭章宜《本草汇》均持同样观点。这也符合《本草纲目》“天南星”载:“得火炮则不毒”[2]。即用加热的方法能减少天南星的毒性。

综上可见,天南星用胆制是为了去其燥性,天南星经过水漂、姜制、炒蒸均是为了去其毒性。说明胆南星炮制的重点为天南星。

2 重在胆,以南星收汁,功比牛黄

古人亦有观点认为,胆南星的重点在于胆汁,而天南星只是用来收集胆汁。如明代贾所学《药品化义》卷八载:“胆星意不重南星,而重胆汁,借星以收取汁用,非如他药监制也,故必须九制则纯。是汁色染为黄,味变为苦,性化为凉,专入肝胆。……本草言其功如牛黄者,即胆汁之精华耳。腊月用黄牛胆汁,以南星末收之,约九遍,入胆内,挂胆阴干用”。文中“借星以收取汁用,非如他药监制也”一句,说明胆南星只是借用天南星来收集胆汁,即防腐作用。并非用胆汁来专门制南星的燥性。笔者在实践中发现,添加了天南星的胆汁悬挂一年,自始至终没有出现腐败变质的现象。

胆汁中反复添加胆汁的现象主要是在明清时期。如明代张景岳《景岳全书》卷四八载:“胆星七制、九制者方佳”[15]。清代严洁《得配本草》“胆星”载:“惟此为消降之圣药,九制者佳”[16]。所谓七制、九制即是在胆南星在发酵的过程中,每年在胆南星中添加新的胆汁,时间可长达7 年者称为七制,9 年者称为九制。如清代汪绂《医林纂要探源》“天南星”载:“胆南星:辛,苦,平。捣末,入黑牛胆中,风干取出,复入鲜牛胆中,如此七次,色黄黑滋润”。文中将风干的胆南星取出,研成细粉,与新鲜胆汁混合,再放入新的胆囊中,反复操作七次。使胆汁在胆南星的中比例越来越高。清代曹炳章在《增订伪药条辨》中记载的方法大致相同,“至次年将皮剥去,再研细,用新腊牛胆同前制法,曾手制至三年,其色犹黄白,至九年才褐色耳”[7]。

这种反复添加胆汁的南星功效类似牛黄。如清代汪绂《医林纂要探源》“天南星”载:“功近牛黄”。清代顾元交《本草汇笺》卷四:“《本草》言其功如牛黄者,即胆汁之精华耳”。

但是,亦有医家指出这种过度添加胆汁的胆南星过于苦寒,有害无益。如清代许豫和《小儿诸热辨》“辨九制胆星之误”载:“天南星味辛而性燥猛,虑其过,故以胆汁之苦寒抑之。一制而陈者良。近世医家,每将牛胆汁九制南星,藏之以为奇货,而售重价。不思南星之治痰,取其辛以散风,燥以踈痰。九加胆汁,则辛燥之性全失,而苦寒纯矣。药之本性气味为主,以为制之性而过于主,是名以胆汁制南星,而实以南星收胆汁,抑思胆汁能治风痰否?予故曰:一制而陈者良”。文中指出,胆南星反复添加胆汁,已经失去胆南星是用胆汁制约天南星燥性的本意,变成用天南星收集胆汁。这种胆南星燥性全无而苦寒太过。许氏指出只需制一次即可。对于九制的胆南星,许氏指出:“亦有可用之处。如肝胆火盛,生痰生风而成颠狂之症者,用为引经恰合,此外无可用之理”。清代陈修园亦持此观点,《医学三字经 》卷三载:“胆南星,寒腻大伤胃气,且能引痰入于心包、肝、胆,以成痼疾。制一二次者力尚轻,若九制则为害愈酷”[17]。过度添加胆汁,七制、九制胆南星的出现,与明清时期的过度炮制有关。

3 实践体会

按照山东建联中药公司姜保生老药师传授的方法,笔者腊月取牛胆12 个,其中有破损的3 个,割开胆囊颈部,倒出胆汁,共得到胆汁2 800 g。胆囊皮用清水洗净,晾晒备用。取天南星400 g,用粉碎机加工成细粉。将胆汁装入平口坛子中,天南星粉倒入胆汁中搅拌混匀。尝之既有胆汁的腥苦,亦有天南星的麻舌感。白天打开坛子盖,置屋外晾晒,晚上搬置屋内。姜老谓此为“日晒夜露”。上、下午各搅拌两次,由于天南星会在胆汁中沉淀,每次都要将沉淀的部分与胆汁搅匀,使其能充分接触发酵。如此操作49 d,随着胆汁水份的不断挥发,混合液越来越浓,最后如稠酱状,水份蒸发至少一半。颜色也由最初的明黄色逐渐变成深黄色。尝之辛麻味与腥苦味均明显变淡。前述备用晾晒的胆囊皮完全没有腐败,将其用凉水泡1 d 会变软,用小勺将浓稠的混合液送入胆囊中,共装了6 个。用细绳将胆囊扎紧,悬挂于阴凉通风处。期间胆囊皮随着水份的挥发逐渐变硬,胆囊也逐渐由软变硬直至捏不动。悬挂1 年后,取出一个,置笼屉上蒸,圆气后10 min 取出。胆囊如吹气般完全鼓气,呈棕褐色。剥去胆囊皮,胆南星整体上呈棕褐,但是靠近胆囊颈的部分少许呈金黄色,有两条黑色条纹。将胆南星趁热用手搓成条如筷子粗细,手心事前涂少许香油以免粘手。再将胆南星条切成半寸长的小段,晾干,即成胆南星,尝之没有麻舌感,咽部没有刺激感,稍有腥味,苦味大减。

4 讨论

在胆南星的研究过程中,笔者认为有以下几点值得讨论。

一是胆南星功效重在清热化痰还是熄风定惊。一般《中药学》教材均是将胆南星作为天南星的附药。天南星为祛风化痰药。学习者很容易将胆南星的清热化痰功效与天南星相比较,认为前者是祛热痰,后者是祛风痰。实际上,胆南星的化痰熄风功效,更接近牛黄。这就涉及到胆南星中胆汁与天南星的比例问题,应对二者的比例进行研究,探讨何种比例化痰效果好,何种比例熄风效果佳。

二是天南星生用与制用的区别。胆南星所用的天南星在古代以生用为主流,但是水漂姜制亦有传承。应将二者对胆南星成品的成份与药效进行对比研究。

三是胆汁南星混合液的处理问题。将胆汁从胆囊中倒出,与天南星细粉混合均匀。文献往往泛泛说装入胆囊中。如明代薛己《保婴摄要》载:“腊月南星中大者为末,用黄牛胆汁拌匀,仍入胆壳内。以线扎口”[18]。实际操作中,有的胆囊胆汁较少,将混合液装回去比较容易。有的则含胆汁非常多,整个胆皮都是胀满的,从胆囊颈部位剪开,胆汁过多往往会突然冒出。这种胆囊即使很费力将混合液装进去,也很难用绳子扎住口,容易造成胆汁的浪费。据国医大师金世元教授回忆解放前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有的店铺是将混合液装入容量更大的猪膀胱中。姜保生老药师传授的方法先行将混合液经过日晒夜露,使水份蒸发大部分,再装入胆皮中,避免了胆汁的浪费。据姜老师讲,解放前很难一次收集较多牛胆,在49 d内将多次收集的胆汁混在一起,这无疑提高了工作效率。说明混合液的不同处理方法对胆南星的功效是有影响的。

四是胆南星发酵的时间问题。古代文献中记载胆南星久陈的时间并不固定。有1 个月者,如宋代苏颂《本草图经》载:“置当风处,逾月,取以合凉风丸”[1];有百日者,如宋代钱乙《小儿药证直诀》载:“腊月酿牛胆中百日”[9];有1 年者,如明代陈嘉谟《本草蒙筌》载:“风干过年成块”[14];有2 年者,如明代李中梓《颐生微论》载:“悬风处经年用,换胆而再经年者尤佳”[19];有2 ~ 3 年者,如明代薛己《保婴摄要》载:“来年方可用,重制二三次者尤妙”[18];有7 ~ 9 年者,如明代张景岳《景岳全书》载:“胆星七制、九制者方佳”[15];有10 年者,如明代梅得春《药性会元》载:“收十年已上者,胜于牛黄”[20]。等等。亦有尚未指出具体时间者,如南宋陈言《三因极一病证方论》载:“当风避日悬之,候干取用”[21];明代李时珍《本草纲目》“天南星”:“系悬风处干之。年久者弥佳”[2]。

据《全国中药炮制规范》载:“取制南星细粉,加入净胆汁(或胆膏粉及适量水)拌匀,蒸60 min至透,取出放凉,制成小块,干燥。或取生南星粉,加入净胆汁(或胆膏粉及适量水)搅拌均匀,放温暖处,发酵7 ~ 15 d 后,再连续蒸或隔水炖9 昼夜,每隔2 h 搅拌一次,除去腥臭气。至呈黑色浸膏状,口尝无麻味为度,取出,晾干。再蒸软,趁热制成小块”[22]。从文中可见有两种制作方法,第一种只是将南星粉与胆汁简单混合无发酵过程;第二种经过了发酵,但是仅有7 ~ 14 d。后续的蒸或隔水炖9 d,并非发酵过程,而是为了在短时间内去除生南星的毒性。发酵的温度与时间是古今胆南星炮制的主要区别。

五是九制胆南星与牛黄的对比研究。九制胆南星虽有过度炮制之嫌,但是本草多言其功如牛黄。应将九制胆南星与牛黄的成份及药效进行对比研究。

六是胆南星复方的研究。古人有制作胆南星复方的经验。如清代鲁照《串雅补》“胆星”载:“将南星为细末,同桃仁研烂晒干,再为细末,调黄牛胆汁,仍入胆壳内,悬挂阴干用之”[23]此法中加入了桃仁。民国曹炳章《增订伪药条辨》转《本草明辨》载:“择腊月庚申日,以漂天南星、川贝母各半,研极细末,以黄牛胆一具,上开一孔,不令汁出,将二味和入于胆中,悬挂檐前风日之中候干”[7],此法中加入了川贝母。

5 结语

胆南星炮制的本意是以胆之苦,制南星之燥,且胆汁本身有镇惊之功,故胆南星治疗痰热惊风之证。但是,在炮制方法上,由于添加胆南星比例的不同,出现了重在南星与重在胆两种观点。后者使胆南星的功效主治发生了变化。这与明清时期的过度炮制相关。在研究过程中应注意:胆汁与天南星比例问题、胆南星功效归类是化痰药还是清热熄风药、天南星生用与制用、胆汁南星混合后的处理、发酵的时间、九制胆南星与牛黄的功效对比等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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