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之子的苦难与新生

2021-04-18 13:32闫卫芳
中国民族博览 2021年4期
关键词:赵树理新生农民

【摘要】“地之子”是新文化运动时创作者创造出来地表达方式,用来指称与土地有着精神血脉联系的乡土文学作家,农民是最亲近的大地之子,赵树理的小说以讲述农民的故事为主,讲述大地之子的深重苦难,并将新政权下的新生希望提供给农村人,引导他们走向新生。

【关键词】地之子;苦难;新生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7-4198(2021)04-199-03

【本文著录格式】闫卫芳.地之子的苦难与新生——赵树理小说的农村书写[J].中国民族博览,2021,02(04):199-201.

基金项目:本文为长治学院太行山生态与旅游研究中心校级基地项目“抗战时期赵树理文本的社会动员机制研究”(项目编号:XJ2020000601)成果。

作为晋东南地区的代表作家,赵树理的小说写到晋东南农村这片土地上世世代代生存的人的苦难,当新的政权组织,新的制度政策进入到这片土地,他看到新生的希望,所以试图用自己接受到的新文化新思想为这片古老的土地以求“变”的可能,对这片土地及其上生活的人们的生活心理的深刻了解使得他求“变”、求“更新”的希望成为可能。

一、赵树理与“地之子”的身份

李广田在他的诗歌《地之子》中写道:我是生自土中,来自田间的,我对她有着作为人子的深情,我爱着这地面上的沙壤,湿软软的。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世世代代在土地上生活的人们对土地有着极其深厚的感情。台静农将他的乡土小说合集命名为“地之子”,用小说的形式展现农村人生活的艰辛与农村的各种风俗习惯。晋东南农村这片土地与广大的中国大地一样,也滋养着一群勤劳朴实的人。

于大多数的新文学知识分子而言,“地之子”或许只是一种生命气质、一種理想状态的追求,但赵树理是真正生养于土地之上的农民,他立志做“文摊作家”,他所想表达的是大地之子的生活,是靠土地而生存的农民真实的生活叙写。孙犁说:我认为他是一个典型的农民作家。

知识分子通常是从启蒙者的立场对农村进行思考的,但农民是真正地面向于土地的。正是知识分子对乡村文化与乡村生活的思考,才有乡村转变与新生的可能,而拥有农民与知识分子双重身份的赵树理,既面向土地生活,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向地而生的农民,又是接受了新文化新思想影响的知识分子,丰富的生活经历与深刻的生命体验是造就一个作家的根本条件,生养于晋东南这片土地之上的赵树理,在他成长的年龄阶段参与了农村大地上的耕种劳作,他切身体会到劳作的艰辛与被迫劳作却不得温饱的残酷现实,骨子里背负着地地道道的农民身上所背负的沉重的身体负累,当他走进农村之外的世界,被新的文化所洗礼之时,更是深切地体验到故乡农村土地上生活的人的不幸与悲哀,而这悲哀的来源不只是身体的负荷之重,还包括长久受欺辱与受压迫即“精神奴役”之下留下的无法抚平的创伤。赵树理用简单的语言,简单的结构,简单的故事情节,以一个民间说书人的身份,将晋东南这片土地上生活的农民大众的生活鲜活地讲述出来,他带着对农村土地上生活的人的苦难,怀着深切的同情,并怀着大地之子对土地母亲的深情,为这里的人民展现一条又新又活的出路。

二、地之子的双重苦难

长久以来,深重的苦难是书写中国农村大地上所生活的人不变的主题,悠久的农业文明影响之下农民成为乡土中国一个重要的书写对象。40年代解放区的新生活、新政策召唤一批青年作家参与其中,农村土改等政治运动的开展更是促使很多新文学作家亲身参与到农村实践中。赵树理是解放区的代表作家,因其写作内容以农民为主体,符合了当时解放区政治生活的需要,一度被树立为典型,被标榜为“方向”。

新文学知识分子会感慨乡村土地的辽阔、生活的质朴,亦会批判旧习的毒害,嘲讽思想的落后,他们大多站在启蒙者的立场上俯视自己所构造出来的农村社会。但赵树理的乡村是丰富、真实的农村人和沉重负累的生活现实所构成的。

首先是身体上的困难,赵树理小说中的农民大都是在沉重的生活负担之下生活的,终年四季汗流浃背却可能仍不足以糊口,长期的农耕与劳作使得农村人在身体上有着极重的负累,甚至很多孩子从小就承担着极重的家庭任务,《豆叶菜》写一家老小吃不上米,只能靠吃豆叶菜为生,小说《毛驴和鞋子》中写农民王老头五十多岁了,有个十六岁小孩,敌人占了县城,他打发孩子去驮煤,孩子小小年纪就开始承担起家庭的重担,但最终维持会的人为了抢他的毛驴,把他害死。小说《放羊老汉谈“招呼”》中写一个苦命的放羊老汉,七岁爹去世,八岁娘染了病,天天被二婶当劳力使唤,给二婶家放牛割草,还是被打,最终自己出来放羊为生。《催粮差》中刘老汉自己日子本来就过得很清贫,小说写他穿着破布衣服,头戴一顶草帽,应该是刚从地里劳作回来,但还是要因为上两辈的欠债被催交钱粮,东凑西凑还凑不够。赵树理在这些故事中展现了艰苦的生活重压对农民的身体造成的苦难,对物质生活条件极其匮乏的农村人给予了深切的理解与同情。

除此之外,赵树理在小说中写了很多农村人痛苦的现实遭遇,在几组对立关系中写出农民受欺负、受压迫的现实处境,与受奴役、不自由的精神状况。首先是侵略者与被侵略者之间的关系,这是赵树理小说中最常出现的对立关系,由于当时的历史环境正处于中国全面抗战的时期,需要广大人民认识自己所处的环境并自觉加入到反抗与战斗中,其次是地主与贫农的对立关系,包括以地主为代表的地方恶势力与农民的对立关系。在这些关系中农民大都有上千年封建社会所遗留下来的根深蒂固的上下等人关系,在被欺压下往往表现出无奈情状。小说《陪黑鬼打牌记》是赵树理早期的作品,作品中来顺属于地方在日本宪司令当“黑鬼”,逼着村长老旦等人陪打牌,作为贫苦农民的老旦不会打,跪地哀求,来顺一声呵斥,老旦连跪也不敢再跪,小说接着写道:爬起来站到门边,眼巴巴守着他闺女。一直熬到黑,老旦站在门口一天没动,来顺一个人玩两个人的牌赢了村长钱,又直接拉走了老旦不满十五岁的小闺女。小说没有使用任何的修辞语言,也没有可以使用高级的艺术手法,就简简单单将这个听来的故事讲述出来,我们就已经可以看到一个被压迫到毫无尊严也毫无反抗能力的底层农民形象,并会随作者一起为他所经历的事情痛心,这是真实的文字所发出来的难以言说的生命感染力量。赵树理很多小说写到类似的情形,《照像》中写日本人借照相名义欺辱十六岁的芝妮,《闻风而逃》中开篇讲三个鬼子大白天在农村寻开心等,这些小说都表达了在这种关系中农民受欺压而不敢言的悲惨境遇。

另一方面赵树理注意到受教育程度低,长期生活于精神奴役之下的很多农村人安逸于平安与温饱,不能认识自己的实际处境,甚至成为敌人的工具,敌人在各个地方设立了“维持会”等汉奸组织,并且精心编造了很多谎言美化其真实目的。《帮助》中多次重复“皇军是来帮助中国的”,《“红红”和“黑黑”》中维持会的汉奸不分“红黑”好坏,逼着农民黑白颠倒的说,《二木匠》开篇就提到王木匠弟兄两个被日军拉了差,每天修碉堡。这些小说写出了在敌人体力和精神的双重利用之下农民不自知的悲剧状态。

除了外在的,赵树理还注意到本民族文化对农民精神的压迫,最明显的就是民间宗教迷信的精神残害,民间宗教迷信的束缚。《假关公》中老秀才的年轻老婆被一个无赖假装的关公推倒,围观者不止没有半点同情,还评价她一定不正派,《小二黑结婚》中的两个神仙“二孔明”、“三仙姑”两个人就是装神弄鬼以八字相克、前世姻缘由天定等理由反对小二黑与小芹的婚姻。二诸葛为了救小二黑,跪在兴旺面前求,跪求区长恩典恩典等行为都是长期精神奴役下的自然反应。

透过赵树理的小说故事,我们可以看到这些承受着身体与精神双重重压的劳苦大众,常常在这种生存境况下被任意摆布,甚至被折磨致死,但最为可悲的是他们几乎丝毫没有真正认识到自己作为被压迫者的身份,缺乏对自己生存现状真实情况的认知,更缺乏奋起反抗的勇气与觉悟。赵树理所写农民的这种苦难并非用深重二字可以去形容,作家也没有悲观、绝望的情绪笼罩,相反却以积极乐观的态度将新的政策、新的制度之下胜利的结局展示与人,像个负责任的村干部做农村动员一样,鼓励大家怀着新生的盼望一同为光明的未来努力。

三、从苦难走向新生

赵树理小说中新生的希望与力量也无关乎作为个体的“人”的觉醒,人的精神力量的觉醒,而在于外在的政权制度、组织团体的建立,现实的需求不是解决精神的空虚与彷徨,而仅只需要解决物质的饱足,这一切不是启蒙者所能给予的,只有新的政权力量借着有效的措施及农村社会动员的各种方式所能真正达到的。

赵树理的小说大都与那个历史时期的国家政权的政策相结合来讲述,将广大人民命运地改变与地方政策的变化以及广阔的社会变革背景联系在一起,以政策施行前后农村社会生活状况做鲜明对比,以极富激情与说服力的语调描绘新生活的美好,鼓励生活尚未实现变革的农村与尚未觉醒的农村人积极主动参与到新世界的建造当中。新的民族文化的建立,新的生活条件的维持,需要“群体意识”的觉醒与“群体认同”的建立,而这个群体是由众多的具有集体意识与生命意识的鲜活个体所组成,这些人可以感受到新时代所带来的巨大改变,可以为大众实现“新生”做努力与尝试。

小说《探女》中马大娘看女儿外孙,通过两人的谈话对比两个村的现实情况,马大娘村里被日本兵占据,要钱要粮要牲口要人,但根据地新景象,抗日军帮助他们犁地担粪,兵好官清。在对比中将新的生活景象展现给阅读者,引导他们认识新的政权力量是于他们的现实生活有益的,可以主动选择接受新的政权力量。小说《孟祥英翻身》讲的是在传统生产关系不平等的男尊女卑的农村社会中,主人公在新的土地政策之下摆脱原有生产关系中只能被动接受的命运,成为一个拥有独立自主生活能力的新女性,并且带领着整个村子里的其他妇女不再依附男性而生存,而是开启自力更生的新生活篇章。

赵树理的独特之处在于他没有一味地将农民的苦难来源放在敌军的扰乱,他注意到了农村真实的情况有部分原因是自己同胞乘机发国难财,且有一部分同胞为求生存被敌人利用成为管制欺压自己邻里的工具。新的政权组织所提供的不只是外在的帮助,而且要提升所有人的思想意识,要清除的也不只是外来侵略者的暴行,还有本民族中那些恶势力的压制。小说《再生录》采用了传统章回体小说的形式,讲了杨二牛到张村时看到家家封门闭户,灯火不举,一片死寂,老百姓都不敢出门,本地没有日本兵的骚扰,却有地方散兵土匪的扰乱,逃兵土匪乘机作乱,闹得家家户户不得安生。游击队枪毙了地主恶霸,换来了太平世界。小说通过游击队进村前后村里情况的对比,将党领导的新的政权是为人民构建一个平和的、安稳的、民主的世界这一主题讲述给民众,鼓励他们主动迎接真正的代表人民的力量。在《小二黑结婚》中,赵树理将小二黑与小芹的自由恋爱放在多重困难之下,有金旺、兴旺这种村里地方势力的破坏,也有二诸葛三仙姑作为封建迷信家长的阻挠,还有无形却根深蒂固的传统孝悌礼教文化的影响,困难越大,越能显示出新政权是在多方面改变着农村人的生活,新的婚姻政策的实施,不止使得小二黑与小芹最终走向自由恋爱与婚姻,而且清除了地方恶势力与坏分子,更重要的是改变了老农民面对强权、面对偶像时深埋在骨子里的卑躬屈膝的奴性思想,小说将自由与平等的新思想透过生动的故事讲述给农民大众,使他们在众多的阻拦与压迫中走向自觉的新生活的追求。

“赵树理是农民作家,农民作家是民族文学的‘盐”。赵树理写的乡村可能没有上升到新文学作家所表现的人性、文化的高度与生命精神哲理的超越性思想深度,他所表达的只是生活、故事与道理,在情理之间讲述简单的故事,唤起农民的意识上的认同与行动上的支持,这些人是没有受过文化教育的,但他们心底存留有不约而同的是非观念,这是不止是世代口耳相传,约定俗成所形成的,也是最真实简单的人性中普遍存在的。作品内容也无关乎广阔历史,无关乎深刻人性,唯关注的就是当下的现实需要,这也是真实的农村人所在乎的,在新的条件下苦难的现实被新生的希望所代替,作品内容简单却充满力量。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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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闫卫芳(1993-),女,汉族,山西晋城人,助教,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中国现当代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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