抢亲

2021-04-19 10:31江筱非
小小说月刊 2021年4期
关键词:旱烟蓖麻堂叔

江筱非

这是上世纪70年代的事情。

我堂叔带着一斤白酒、一斤红糖、二斤猪肉、两盒纸烟在媒人荞麦的引领下去蓖麻家求亲。蓖麻是个十八岁的黄花大闺女,长辫子、大屁股,是当时典型的乡村美女。我堂叔身材高大,体格端正,时年二十有二,还是个兵哥哥,这门亲事也算是门当户对。

蓖麻爹看到我堂叔带的两盒纸烟,眉心灌满了兴奋。那时普遍抽旱烟,纸烟可不是一般人能弄到的。蓖麻爹磕掉烟袋锅里的黃烟灰,又用火柴棒剔掉烟袋眼里的烟屎油,在皴裂的手心里划了一条长长的蛇印,搓了搓掌心,逼仄的屋里散布了满满的焦油味。

蓖麻爹接过我堂叔的纸烟,抽一支按在烟袋锅里,捏了捏纸烟末,就着我堂叔递给的火,猛吸一口,鼻孔里喷出两道白雾,柔柔滑滑地飘散。等烟雾散尽,蓖麻爹斜着半边眼,定定地说:亲就这么定了。说完,他的脸膛上现出红晕,安排蓖麻娘做饭,招待客人,那种神情简直够人回味一个世纪。

可是不久,堂叔因为不识字,没文化,从部队退伍了。堂叔再去蓖麻家,带的不是纸烟,而是半大纸包旱烟,旱烟也是托人买的,上好的烟丝像黄鹅油。蓖麻爹瞟了一眼烟叶,对堂叔不冷不热,提到婚嫁,蓖麻爹就骂骂咧咧拿堂叔和梧桐比,那根粗糙的烟袋锅敲得桌子山响,仿佛要把堵在嗓子眼儿里的烟屎油也给磕出来。

梧桐在银行工作,梧桐抽的是纸烟。

堂叔也曾找过梧桐,希望梧桐给走私一条纸烟,纸烟是有计划的,梧桐自己都不够抽,他哪能帮得上我堂叔。

订婚已满三年,结婚的事情还八字没一撇,蓖麻爹要我堂叔过八百元彩礼就结婚。

在当时,不要说八百,就是八十元彩礼普通人家也没办法拿出来,而我堂叔只是个退伍军人。堂叔也找过梧桐看能不能贷款,可梧桐说:“这么大额的款谁也贷不了。”

走投无路的堂叔在荞麦的点拨下,召集亲友邻居上百人,冷不防聚到蓖麻家,要强行将蓖麻抢回来成亲,我们乡下人称为抢亲。

堂叔带的上百人的大军将蓖麻家的小屋前前后后围了个水泄不通,里里外外搜了三遍也没找到蓖麻,原来拒绝了我堂叔,蓖麻爹就将蓖麻藏匿起来了。

恰逢蓖麻未过门的嫂子甜瓜过来串门,甜瓜和蓖麻年龄相仿,瓜子脸,大眼睛,虽没有长辫子、大屁股,但相貌俊俏水灵,也是人见人爱的大姑娘,这一点不可否认。上百人个个看得眼红,一拥而上,就将甜瓜架了回来。归路上,一帮亲友嬉笑怒骂:“丢了蓖麻,捡了个甜瓜。”个个脸上的成就感不亚于凯旋的将军,只有堂叔还深深地叹气。

甜瓜被堂叔抢回来的第三日,夕阳落山,最后一片晚霞褪去。她看着那些摇摇晃晃的鸡鸭,交头接耳地嬉闹,堂叔突然打开院门,敞开了一条大道,和甜瓜说:“你走吧!”甜瓜突然哭了,哭得让人茫然不知所措。

直到天黑,甜瓜也没有回去,哭得更厉害,一边细述自己命苦,一边责骂我堂叔毁了她一世清誉。

堂叔这才知道自己犯了大错,做了糊涂事,正要去投案自首,却被甜瓜拦下说:“不嫌弃,就成亲。”

堂叔在窗子上贴上了大红双喜,放了一挂鞭炮就和甜瓜拜堂成亲了。蓖麻爹见堂叔动了真,领着民警,要抓堂叔。

甜瓜大大方方地站出来说:“我是自愿嫁的,谁都没有逼亲。”

蓖麻爹磕掉烟袋锅里一大截还没有抽完的烟叶,握烟袋的手僵直了半天没动弹,僵硬的舌头吐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甜瓜瞪了一眼蓖麻爹,毫不客气地说:“前三日你们来,我生是你们家的人,后三日你们来,我死也是人家的鬼。现在你们来,纯属搅事儿,不觉得好笑吗?”

蓖麻爹灰溜溜地回家了。

甜瓜和我堂叔虽有一段不光彩的抢亲经历,但和那个年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旧俗相比,他们歪打正着的组合,彼此尊重,后来的日子恩恩爱爱,是我们村里少有的典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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