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陵博物馆藏青铜人面饰件微探

2021-05-11 16:57方青
东方收藏 2021年4期
关键词:人面铜陵青铜器

人面纹饰青铜器的出现有着历史的渊源。人面纹像最早出现在史前时期的岩画中。在北方的宁夏、内蒙古、甘肃、新疆、青海等地广泛分布,宁夏贺兰山有着大量的人面像岩画分布,同时在江苏、广东、广西、福建、台湾等东南沿海也有一定数量的分布。在新石器时代,人面纹饰出现在仰韶文化的彩陶中,如陕西西安出土的半坡人面网纹盆。在安徽淮河流域的蚌埠双墩遗址出土了陶塑人头像。在大汶口、龙山、良渚等文化出土的玉器中出现了不少人面形纹饰。人类社会由新石器时代进入青铜时代,社会生产力有了质的飞跃,中国也进入了高度发达的青铜文明,人面纹饰出现在兵器、车马器、容器等各类青铜器上,如湖南宁乡出土的青铜大禾人面纹方鼎、 河南安阳武官村出土的铜人面具、四川广汉三星堆遗址出土的大型青铜面具等。这些人面像的造型来自于人本身,确因为文明发展的不同阶段, 人类与社会、自然的关系成为人们思想中神灵、祖先、图腾、英雄的不同载体,融合了古人对自然和生命的理解,反映着人类社会文明进程中的早期信仰和观念。

1998年10月铜陵市西湖镇朝山村出土了一组7件青铜人面饰件,其中6件现收藏于铜陵市博物馆,1件收藏于义安区文物管理所。经调查了解,该组青铜人面饰件为当地居民偶然发现,被文物和公安部门追缴所得。该组青铜人面饰件长10.7-12.2、宽5.4-6、厚约1.2厘米,正面上部均为人面造型,下部为长方体内空跫,上部人首背面和下部跫正面均装饰几何纹造型。

根据铜陵出土的青铜人面饰件面部纹饰可将划分为A、B、C型。A型4件,面部呈心形,头顶部内凹,额头均匀分布四缕卷曲纹饰,2条眉脊弯曲隆起,双目为扁圆形,鼻梁长而坚挺,鼻子两侧有对称翻卷上扬线条纹饰,口部嘴角上翘龇牙露齿呈微笑状,给人以神秘和亲切之感。口部以下为扁方柱造型,内空心为跫,扁方柱分为三段,上段基本为素面,只在偏下部装饰有一栏联珠纹,中段为连体三角纹,三角纹下又饰有联珠纹,下段素面无纹饰。人面背部微微内凹,从上往下依次装饰了三组纹饰,分别为菱形纹、雷纹、连体三角纹。扁方柱背面下端中间有一方形小孔。其中一件人面较为特别,颜色黝黑,在其左侧面颊发现有蜥蜴状动物纹饰。B型2件,高度、形状大小与A型类似,双目为圆形,口部张开两侧上扬龇牙露齿,眉脊弯曲突出呈弓形,鼻梁坚挺,人首下部为扁方柱形空跫,装饰连体三角纹。C型1件,与B型类似,眉脊与鼻梁高耸,眼睛为圆形,区别在于其口部闭合,嘴巴造型为长椭圆形内含一直线。铜陵青铜人面饰件长度与宽度与真人相差甚远,面部眼耳口鼻接近写实风格,颈部以下为中空的跫孔,可竖立插在木柄等物体上,应为祭祀祖先和神灵时固定于某个位置象征祖先神灵的用具,便于祭拜使用,体现了这组器物的祭祀实用功能。

青铜人面饰件在铜陵的出土,从现代考古发现的偶然中又蕴含着先民在铜陵地区矿冶铸造活动影响的历史必然。作为中国古铜都,铜陵是中华民族较早发现和使用铜的地区,是我国长江流域重要的产铜基地,铜的采冶历史始于夏商,盛于汉唐,延至当代。境内铜矿采冶遗址点多面广,遗存丰富。《尚书·禹贡》记载禹分九州,铜陵位于其中的古扬州地域范畴,《(嘉靖)铜陵县志》记载:历春秋铜地属吴,战国铜地属楚,至汉代铜陵属丹阳郡管辖。历代官方的重要铜矿采冶机构均设于此。西汉时期铜陵成为著名的汉丹阳铜产地,在此设置“铜官”,东汉又设立“铜官镇”,唐末曾置专门管理矿冶的机构“铜官冶”。唐代大诗人李白多次游历铜陵,为当时壮观的冶铜场面所感染,挥笔写下了这样的千古名诗:“炉火照天地,红星乱紫烟。赧郎明月夜,歌曲动寒川。”在青铜人面饰件发现地点附近隔着顺安河不远就是著名的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大工山-凤凰山古铜矿遗址木鱼山遗址点, 木鱼山是义安区天门镇新民村西北侧的一座小孤山,与西湖镇朝山村隔河相望,分布范围约有10多万平方米,发现硫化铜冶炼的遗物——冰铜锭,将我国硫化铜采冶历史推前到西周早期,对探索中国硫化铜矿采冶历史具有重要的意义。1996年国务院公布该处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同时,在全国第三次文物普查铜陵市调查中,在朝山村养老院等其他地点也发现了铜矿炼渣遗迹。青铜人面饰件铸造所需的铜质材料在朝山区域有着充足的来源,古代遗址所展现的古人在该地区的炼铜活动为青铜人面饰件的就地取材提供了极大的可能,所以该组器物很大程度上应为本地铸造。

铜陵青铜人面饰件出土重见天日,自带着一层神秘的色彩,一个个谜团亟待揭开。《国语·楚语》云:“古者民神不杂……如是则明神降之,在男曰觋,在女曰巫。”。新石器时代巫术活动在长江流域已经流行。《左传·宣公三年》载:“昔夏之方有德也,远方图物,贡金九牧,铸鼎象物,百物而为之备,使民知神、奸。”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夏代已将青铜器用于祭祀,并且在青铜器上装饰了与天地神灵相通的动物抽象纹样。从商代到周代,用于祭祀的巫术活动进一步发展,青铜器上的动物纹样的出现也更加频繁。铜陵出土的青铜人面饰件共有7件,大小尺寸基本一致,造型总体相近,其中一个人面在脸颊左侧装饰了一个动物纹样,头尾明显,有突出的腹部和弯曲的四足,头部朝向人面的鼻梁,尾部朝向人面的耳部,那么它是何种动物形象呢?有什么重要的含义呢?

根据体态特征,它看上去非常近似蜥蜴和鳄鱼的形象。古铜陵地处长江沿岸,气候温暖湿润,这两种生物均大量存在。苏轼作《蝎虎》诗云:“今年岁旱号蜥蜴,狂走儿童闹歌舞。能衔渠水作冰雹,便向蛟龙觅云雨。守宫努力搏苍蝇,明年岁旱当求汝”,印证了在民间巫术的观念中,蜥蜴是与龙形状相似的同类。同时现有的考古发现和文物均可证明上古时中国人对鳄类很熟悉。《晋安海物记》曰“今鼍象龙形……旧云鼍性嗜睡,目睛常闭,能吐雾致雨,力亦酋健,善颓坎岸。”上面所描写的嗜睡、力大、毁岸等特点与扬子鳄非常相近,同时风雨变化大声鸣叫也和龙的呼风唤雨的特质相吻合。汉代郑玄注《书·大传》曰:“龙,虫之生于渊,行于无形,游于天者也。”。龙作为中华民族的图腾,其形象由来已久,许慎《说文解字》中记载了龙为鳞虫之长,能幽,能明,能细,能巨,能短,能长;春分而登天,秋分而潜渊。从体型巨大的鳄鱼到纤细小巧的蜥蜴,在古人眼中,应当都被当做不同场合龙的化身,同样出现在了铜陵青铜人面像的上面。

商周时期青铜器往往被用作祭祀活动的重要器皿,图腾符号在青铜器上多有分布。作为图腾的动物形象,一部分来自于自然界,如鹿、虎、象、牛、羊、熊、犀牛及其他哺乳类、蛇及其他爬虫类,以及蚕、蝉和鸟类、鱼类等;另一部分来自神话创造而为自然界不存在的,如饕餮、龙、凤等。商周时期,神属于天,民属于地,二者之间的沟通要依靠祭祀仪式和巫的力量。在祭祀仪式中,青铜礼器和其他质地的玉石骨牙等器物,均可做通灵的法器,它们上面的动物纹样便成为巫沟通人神的助手、使者。氏族部落族群的祖先也往往被視为拥有非凡神力的超自然力量被给予敬仰和崇拜,从商代的占卜卜辞看来,商王在征伐田狩、祈年求雨、生老病死等无论大事小情之前都要举行占卜仪式向祖先请示。铜陵出土青铜人面像上的动物纹样,独树一帜地出现于奇数成组祭祀器物中,和商周青铜器上的族徽动物纹饰功能一样,应当也具备了祖先神灵的沟通符号作用,体现了当时先民族群的特殊信仰崇拜,只是这个族群是铜陵土著先民还是外来迁移人群不得而知,但从出土地点可以大胆推断的是,这个族群与铜陵的古代青铜生产似乎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人首背面几何纹反映了古代先民独特的艺术审美。铜陵青铜人面饰件的发现,对于研究长江流域铜陵地区商周青铜文明、古代图腾崇拜文化、商周祭祀礼仪制度提供了富有价值的重要线索。

(作者简介:方青,单位:铜陵市博物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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