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塑小记

2021-05-17 14:16胡建君
检察风云 2021年6期
关键词:雕塑创作

胡建君

《一只猫》 青铜 2017

2017年,蒋铁骊阶段性集大成的个展“无观”在中华艺术宫开幕,这是官方认定的一次重要的展览机会,对于铁骊来说,也是他在人生关节点上审视自己、调整自己的一个驿站,从而盘整创作稳步前行,使自己的艺术道路更加清晰而坚定。蒋铁骊用多年的作品完成了内心的表述和致谢,在满场静寂而煊赫的壮丽交响中,抵达每一个人的心灵深处。他终于以自己的真诚和努力,向上海交上了一份完美的答卷。

一个人的博弈

从小动荡流徙的生活,可能是铁骊敏于自省、疏于人事的原因之一。他一直记得多年前有位高人给属马的自己算命,戏称他是一匹“驿马”。信如其言,蒋铁骊属于“索伦骑射甲天下”的达斡尔族,铁马秋风时节生于北京,而成长在内蒙古偏远的小城市乌达,又曾在黑龙江广袤的密林中,跟随守林人过着打渔、狩猎的日子。然后转去河北保定读书,又随全家迁到宣化,再搬往石家庄。后来因考学调剂至江西景德镇陶瓷学院,接着北上沈阳,在鲁迅美术学院攻读研究生,毕业后便南下上海谋生。因缘聚散,兜兜转转,这才尘埃落定,在上海一待就是25年。

不善收拾的铁骊的大工作室总是庞杂无章,就像博尔赫斯所说的“草稿”,也许,这样的空间才是安全的,人可以无所顾忌地隐匿其中,并专注于心手之间。雕塑家大概是艺术领域中最接近苦行僧的职业,创作的过程往往孤独而漫长,在终稿完成前,也不需要任何旁观者在场。跟人与人的交流相比,他更愿意与自己的作品对话,在那里延伸着灵魂的辽阔原野,移步换景,生意盎然。

虽然不爱扎堆也不轻易开口,铁骊却是艺术家中难得的口才与文才俱佳,又具有敏锐且深邃思考力的人。“八五”新潮之后,大批现代派作品进入了人们的视野,往往推翻了旧有的样式,又伴有强大而玄奥的理论观念,令人耳目一新跃跃欲试,而具象的架上雕塑却日渐边缘。德国哲学家沃林格在《抽离与情移》中,认为具象的现实世界充满了变化和不确定因素,让人们内心无法安宁,而唯有抽象艺术可以把客观物象从摇摆不定的偶然性中抽离出来,变成一种永恒的形式。

在纷纷杂杂变幻万千的信息社会中,铁骊对国内外当代雕塑始终保持着专业的敏感和开阔的视野。在遍览国内国际雕塑现状之后,在现代与当代的双重冲击之下,他却偏偏迎难而上,一如既往地坚守着架上具象泥塑的阵地,就像一个人的孤独博弈。在南来北往漫长而寂寥的旅途中,具象雕塑一直是他以内心脉动感知万物之形色、体量的生命形式,他始终能从具象雕塑的塑造过程中体会出庄严的仪式感,依旧会不自觉地以具象雕塑的口味来判别同道之人。他在专业上披荆斩棘毫无犹疑,源于他内心的信仰与执着,他甚至认为某些“反复推敲”也是掩盖不敏感与不自信的理由,宁愿将黏膩的雕塑扒掉重做,而不肯牺牲作品的精神及自己的标准。心心在一艺,虽万千人吾往矣。

归去来兮

以学院派有条不紊的系统与严谨为开端,铁骊的学术道路清晰而坚定。第一条线索是做累积的加法。在鲁迅美术学院就读研究生期间,他热爱音乐与文学,爱读朦胧诗,无边的轻愁也需要切实的载体,布德尔式坚实紧致的人体进入他的视野。古典艺术与现代艺术形态殊异,而精神血脉相连,这是布德尔的表述方式之一,也是铁骊的心得。研究生毕业的作品《倒立者》便是这一时期的代表作。他追求这样一种形体的饱满感、建筑感与体量感,也将淡淡的情愁凝聚其中,仿佛越古而来今,安然平静而真气充盈。

《一束鲜花》创作于美国佛蒙特艺术中心 2002

《宋庆龄》 中华艺术宫收藏 2011

理性而又诗性的他后来并没有在布德尔的基础上走向更为概念化的纪念碑形式,而回归于抒情的象征主义,他的内心充满歌声。创作于1998年的《快乐步伐》象征着体育精神,带有平淡而轻快的抒情格调,作品中的装饰性趣味开始显现,如咏叹调一般,开启了唯美的节奏。后来又有《行云》《远行者》《相守者》等等,宁静优雅甚至带点感伤的气质一脉相承。作品的专业塑造依旧谨严而讲究,没有被抒情所干扰。这种诗性的象征主义一直延续到二十年后的作品《时光之旅》,人物不稳定的叠加铺陈出梦呓般的穿越感,在寂寥的诗意中,兼具宁静恒远的古典气质,风格更接近曼祖。铁骊的感知力与转化力之强,使他的具象雕塑,往往兼取罗丹的激情与人性、布德尔的力量与硬度以及曼祖的洗练与抒情,这受益于鲁美的系统训练,更来自于极致的敏锐及果断的取舍。

第二条线索是做浓缩的减法,找寻塑造力的敏感点,用自己的强项全力出击。铁骊开始回溯民间传统泥塑手法沉着而踏实的手感,这是陶院时期就打下的基础,并与鲁美的法苏泥塑学统融会贯通。《六祖慧能造像》《弘一法师》和《瞿秋白》堪称这一阶段的代表作。这批作品在造型上简化了衣纹,弱化了动作,简之又简,呼唤出精神与灵魂。表面上大刀阔斧写意放松,实际则步步为营,讲究到每个细節的以少胜多。对应于冷静细致的塑造技巧,那些如游戏般划刻的泥痕,更像是对传统写实技术的挑衅与戏谑,这显然不是塑造的马虎与敷衍,而是旁逸斜出的才情的印迹。身心投入的过程似乎将原本虚拟的有关塑造的“剧情冲突”,幻想为一场真实存在的记忆,映照出生活与现实的另一端。这样的作品在安静与恒常中充满源源不断的生命之力,施展出气定神闲的王者气象与不落俗套的禅意。

第三阶段心随物转,不增不减,如随笔般记录下平凡的日常,是一种松弛通透、自由萧散的状态,却无处不闪耀着真气与诗性思维的光辉。遍看人世繁华,铁骊发现那些往往被忽视的平凡,甚至略带保守的东西才更具有平静的力量。这个阶段的作品更像是在没有特别任务或创作计划之外的储备库,留待进一步的完善与思考,在不懈怠的日常中保持思考激发心智。其造型更依赖于泥性与手感,而不是端严的解剖结构或造型分析,甚至以形写神,接近聊以写胸中逸气的文人画创作状态,散漫而随性。

铁骊大概是直接用铸造蜡来进行规模化系列创作的第一人。这批作品往往用速塑的手法一气呵成,保留了创作刹那的精气神,也避免了翻制过程带来的损失。这种手段带给他前所未有的对塑造的敏感和对“过程”的特别留意。以往塑造过程中许多令人满意的表达,常因翻制工艺的繁杂琐碎而丧失殆尽,而如今保留更多的不仅是塑痕肌理之类外在的可见信息,重要的是使艺术家更加专注于雕塑本身的问题。以作品《生活日记》系列还有小型的佛造像、动植物群像为代表,材料与作品映照出艺术家鲜明的艺术观念,更呈现生活的态度与日常的过程。塑造得不算完整的过程恰恰充满了纯粹的个体经验与最真实的情绪表达。作品与人与万物齐生长,这是一种自由而愉悦的状态,包涵着内蕴丰厚的景致和静默如谜的诗意。

(本文雕塑作品作者为蒋铁骊)

编辑:沈海晨  mapwowo@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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