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湾微塑 以小见大

庞荣

摘 要：石湾微塑，即山公盆景中的公仔，简称山公。它是石湾独有的一种传统工艺，起源于清代，它的雕塑包括人物、动物、亭台楼阁等。自清末光绪年间石湾老艺人刘来夫妇首创山公微塑以来，一代代陶艺家孜孜追求，在经历了一百多年的传承和演绎之后，另这个“山公”陶艺配角，从山石盆景上的亭台楼阁点缀品，一跃发展成独立的艺术门类。这门具有岭南地方特色的陶瓷艺术种类，印证石湾陶塑艺术根植于民间的历史，并逐渐形成基本的艺术图式，许多陶艺家将毕生精力投入到这门艺术中。本文以冼艳芬、霍培英两位石湾微塑陶艺家为代表，深入剖析石湾微塑的发展、技艺特色、创意构思等，探求石湾微塑技艺未来发展的前景。

关键词：石湾;微塑 ;技艺

1 石湾微塑的发展

关于石湾微塑从何而来的记载也是并无记载，石湾陶艺研究学者刘孟涵先生认为：山公微雕有可能是石湾艺人在市场需求推动下的集体创造，不一定有确切的“创始人”。早期的石湾微雕大概诞生在清末民初，早期“山公”在工艺上还较粗糙，比例也不协调，衣纹及人物动作简单生硬，头部仅六个点，面部没有什么表情，作品种类也很单一[1]。清朝晚期，刘来的儿子刘辉胜继承了“山公”技艺，并创造性地加以改进：按照人体骨架的比例进行塑造，辅以各式衣纹，这在当时被称作“胎骨法”;20世纪20年代，刘辉胜的儿子刘佐潮、刘伟棠将“胎骨法”工艺更深化了一步，“山公”盆景更加完善。除原有的题材外，还增加了种类繁多的帆船、鸟兽等，但颜色比较单调，造型也很有限;20世纪70年代至今，刘伟棠的儿子刘国成、刘国祥及其他家庭成员将“山公”技艺不断进行完善和创新，在花色、品种、造型等方面有了质的飞跃。

配合欣赏清雅风气而诞生的石湾山公，在创作素材上也颇具文气，即使现在，创作以如渔、樵、耕、读、诗、酒、琴、棋等为题材的石湾微雕，是每一个微雕艺人的必修课。渔、樵、耕、读、琴、棋、书、画是每个中国人最熟悉的图像志，这些图像既反映了中国人关于生活理想最深层的心理归属，也同时属于中国人内心世界的桃花源。但在图像程式上，这些内容往往又相对固定，它们常常配合饮酒、吟诗、观瀑、听涛、垂钓等情境，再搭配鸟兽、亭台楼阁。

当这种桃花源似的的文人理想，点缀在山水盆景之上时，对我们理解中国文化中自古就有的“卧游”传统，又有了进一步想象的空间和广度。石湾山公契合中国文人自古就有的“卧游”传统。以欣赏山水画代替游览。试想，手持一卷山水画册，展卷阅读，虽足不出户，但山水秀色，尽得饱览，何其欢乐也。石湾山公盆景也是满足人们足不出户，却尽览天下美景的美好愿望。

老一辈享有盛誉的石湾山公艺人有刘辉胜、廖坚、廖作民、陈红等。旧时代从事微雕技艺的陶艺工作者以女性为主，而她们往往却很难留下姓名，少数几位留下姓名事迹的女性微雕艺人，在某种程度上是幸运者。在旧日的石湾，因为女工无法进入公仔行，往往面临被歧视或隐姓埋名的处境。女工陈红（1906-2010年），为了作品有个好销路，常常将作品钤印上“陈雄”，她也被工友们唤作“男工红”[2];苏茨（1922-1984年），9岁跟随石湾陶塑艺人简莲学捏塑山公微塑，她对山公的大小分寸了如指掌，最细可捏塑出5毫米的人物山公。她尤其以形神兼备、衣纹流畅的上胎山公著称，她年轻时就得到石湾有名的陶瓷商铺“刘胜记”赏识，技艺大进。17岁她开始以家庭作坊式捏制石湾山公，解放后即加入广州人民美术社陶瓷雕刻工场，但直到1977年退休，也没有被评过“大师”的称号。

1972年冼艳芬自初中毕业后，进入佛山美术陶瓷厂工作，1978年，厂里着力发展山公人物，为了避免以往民间艺人父传子、兄教弟的传统片面授徒模式，美术陶瓷厂自办美术陶瓷学校，有计划地培育陶艺人才。已经退休的苏茨师傅又回到厂里带徒弟，冼艳芬向她拜师，开始学做一寸两寸大小的山公。冼艳芬从事微塑艺术，总是处处留意、时时求新，四十多年的陶艺生涯，她把中国山水画技法与树栽盆景构图表现形式融入到石湾陶瓷微塑山公盆景中;她研发出多種颜色泥代替釉彩的新工艺，在手法上采用了矿物质色泥的材质与大自然色彩美的结合;她还吸收现代设计理念，使石湾陶塑山公的传统技艺表现出时代感。

刘国成的徒弟霍培英，传承了刘国成的微雕技艺，1978年起，霍培英就随刘国成学习微塑艺术创作，刘国成大师就时时教导她一定要注重意境和空间思维，将大自然的景物置于咫尺盘中，组成无声的诗，立体的画。现已从艺四十多年的霍培英，在陶艺创作中，以善于创造，敢于挑战大型创作主题为名。霍培英的《大观园》《三顾茅庐》《梁山泊》，以中国文学四大名著为创作灵感，以陶塑微雕的形式首次得以呈现，因此，开创了石湾微雕史的先河。

冼艳芬、霍培英作为年青一代陶艺工作者，自由地呼吸着来自各方面的新鲜空气，咀嚼着现代艺术的滋养，关心着现代陶艺的发展问题，自觉地吸收新的艺术观念，艺术如何跟上时代发展的问题，这是年青一代与传统老艺人最不同之处。作为生长在新时代的女性陶艺家佼佼者，她们能够尽情地施展自己的抱负，创作的作品能引起各界人士的广泛关注，这使她们深感微雕艺术的魅力，也坚定了为石湾微塑持续发光发热的动力。

2石湾微塑的特色

能分能合、可聚可散，是微塑山公的一大特色。单个的山公，或人物、或亭宇，可作为一件艺术品来欣赏;而将几件山公组合起来，也就成了一件内容丰富的甚至是带故事性的艺术品。这就是微塑盆景，更具广阔的艺术空间。“山公”人物很小，又不施釉彩，毫无掩饰但神态逼真，五官清晰地将喜、怒、哀、乐表现出来，可见独具匠心、惟妙惟肖。需要搭配假石山盆景和案头摆设的艺术欣赏品，要按自身的尺寸和位置进行选择。

同样，动物在山公盆景中也是不可或缺的，也往往让画面添加了更多生气，是山公艺术中最生动的一部分。传统技法要求泥要精炼巧配，出毛前把胎骨表面扇亮，然后在上面用工具一丝丝一缕缕地把毛、羽刻印出来，烧成后胎骨呈黄褐色（俗称京柿核色）或白里微泛灰黄，并带有一层油润的酥光，再嵌上漆黑晶亮的眼珠，在蹄、角上涂以石墨，安上用白陶泥搓成的爪、牙齿、胡须、质感极强，形象酷肖准确地把握住动物的性格特征，如骏马动健、耕牛温顺、小鹿机灵、鸟儿活泼……对仙鹤、老虎的奔走、饮水、嘶叫的动作和神态都有生动刻画。

《春江水暖》是霍培英一件获奖无数的代表作，它充分发挥山公艺术精细入微、栩栩如生的特点，充满岭南水乡的独特韵味。作品创作灵感来自“春江水暖鸭先知”的意境，是她艺术生涯的代表作。

画面中，在渔村的一棵大榕树下，有几间吊脚楼，一个老者闲适地在楼上抽着烟斗，一群鹅正慢慢地游在江上;一只小船赶集回来了，丈夫撑着船，妻子在另一头撑着伞，中间放着盛满货物的箩筐。吊脚楼另一边，泊着4只小船。让人惊叹的是，在吊脚楼前，还晒着一件汗衫，晾着渔网，那渔网遍布网眼，旁边站立的人物只有不足2厘米，却被陶艺家塑造地眉目清晰、神态逼真。

在色彩搭配方面，人物采用传统素胎，白色的帽子、鹅、晾着的衣服使用白色点缀，石湾美术陶瓷厂首创的马赛克泥塑造深绿色的绿叶，衬托着亮丽的碧绿色江水。浓淡相宜，生机盎然。

这类关于“家园”主题的作品，构图要求完整大气，因此，在构图和气势等方面，考验的是一个陶艺家几对于全局性的把握，因此就要求创作者重视讲求气势，不但在整体构图上能在第一时间吸引住观众，而且在局部景物安排上更能做到合理，抓住大小、远近对比，立体造型等艺术性问题，力求达到既写意又传神的艺术性效果。

微雕艺术最大的特点是“生境”，也就是自然生态之美。如初春绿叶、秋后红枫、雪压青松、风吹竹林、雨寸芭蕉、江南水乡、黄山奇峰等等，虽在咫尺盆盎之中，却给人以自然朴素的美感。在冼艳芬的微塑艺术中，以“树”为主题的作品占据了很大一部分。山公盆景离不开表现“树”，树是大地的精灵，为了争取阳光，它们姿意地向上伸展着枝叶，向下延伸着根须，碧绿的树叶与苍虬似要把所有激情都抒写在蓝天上，每一片新生的树葉都是透明的，苍虬蓊郁间的殿堂屋瓴使画面的空间得以延伸，画面层次更加分明，中远近景各有特色又互为补充，整幅画面大气磅礴、文化气息浓郁、历史感在古榕苍劲枝干体现下愈发厚重。温润空灵，极具现代审美情趣。冼艳芬打破传统的以山为主、古木为辅的画法，而改以古木为主，山水点缀的手法，形成了她独有的艺术特色，近前的古树以浓墨渲染，笔力虬劲，恰如其分地表现出古树身的丰富纹理，使树有了岁月的刻痕与沉淀。

冼艳芬的《树色显风华》，描绘了树的遒劲：柏、枫、榕、杨四种形态特征、四种肌理特征的树直冲云霄，虽然形态有着大不同，但都是一样地昂然向上、雄伟高耸，再以蓝、红、绿、黄四色艺术地展现四种树叶，既表现四季变化，又艺术地强化了四种大树和四季的变化关系。冼艳芬说：“这套作品分为四件，但其实四件是成一个体系的，整个四件一套的作品四种颜色的树叶是非常关键的，用了新研发的色泥，四种大树的树干差不多是一气呵成，这样才能够有连绵的气息贯穿整件作品，而不同的树有不同的肌理感。不仅充分体现了北方的雄浑凌厉之美，又有表现南方峻拔，通过类似国画用笔过程的捻、转、顺、逆、顿、挫，丰富了传统树干的表现技法。” “山公盆景和中国山水画的道理一样，同样都非常讲究画面的虚实结合、注重意境的营造、追求气韵的生动。”再次细看冼艳芬的作品，仿佛听得见鸟儿在树叶中欢唱，溪水流过树根、抚过山石的叮咚声。

3石湾微塑的构思

在方寸之间的合理布局，是石湾微雕特别重视的问题，也是石湾微雕好坏与否的一大衡量标准。考察艺人的布局即是对他的“空间感”的检验。古人云：“因心造境”，也可以说境由心生，山山水水、烟云楼阁在方寸之间得到合理地安排[3]。

布局有两种方法：一种是熟悉并运用古人、前人常用的布局法。清代“四王”的山水比较典型，他们按照旧程式画，使人看起来觉得相当熟悉，即是新的作品，似乎也在哪里见过。这样的作品变化少，虽然有些不同，但总的脱不出前人的套套，似乎是把景物搬移拼凑了一番，缺乏生气，更谈不上生活气息了。一个人在开始学习阶段，学习古人，像前人，即使像老师，也是很自然的，没什么不好，但到了一定的阶段如再这样，那就不好。

另一种是以传统的布局原则为依据，按照真实山水的规律进行布局，不用前人的旧程式、旧框框。这需要有“胸贮丘壑”的涵养，即在脑子里面要积贮着充分的素材。如果没有充分的素材，或对素材不熟悉，在布局时，不知不觉之中，旧的程式仍会来到笔下，避也避不开。不论怎样布局，都有共同的原则，这些原则是：主次虚实、繁简疏密、纵横开合、脉络气势、隐现藏露、张敛聚散、平奇斜正、均衡统一等等。这其中，繁简、主次、开合几条是比较重要的。

以情节故事为主题的人物类微雕艺术，是石湾微雕艺术中，富有趣味性的一部分。情景是景与情结合，如送别是杨柳依依，是一种情景，刚好使送别的情与当时的景融洽结合起来。高兴时遇到好天，又是百花盛开，是一种情景。人遇困难，又加上凄风苦雨又是一种情景。霍培英创作的《梁山泊》，是作者花费了一年零八个月呕心沥血创作的代表作，作品长112cm、宽63cm、高80cm。作者以《水浒传》为创作素材，采用缩龙成寸的艺术手法，在一米大小的盆景上将八百里大的梁山泊和一百零八个人物表现出来。并采用新材料、新方法去塑造这个家喻户晓的历史故事。作者自述，自己在创作过程中，对一百零八个人物的动作、着装、器械都反复研究，力求生动有致，避免脸谱化，以表现出每一个人物的鲜明个性特色。作品山峰的构思明显吸取了山水画的构图，有近景、中景、远景三景构思。近景的人物在二株古松屹立之下，也衬托出梁山好汉的侠肝义胆、英雄气概。

冼艳芬创作的《千手观音》，无论是对釉色的处理还是对手的形式感布局上，都显得手法娴熟。在直径38cm的圆盘内，珠圆玉润的观音端坐在莲花宝座上，其周围，则是像阳光四射一样放射性发散开的1000多只手，每只手只有约1cm大小，个个都带着镯子，洁白如玉、晶莹剔透，手的姿势各不相同，葫芦、宝塔、茶壶等不同的法器，则装点其中。

“这个作品一共有1180只手，在创作时，每只手我都赋予了其故事，比如智慧、降魔、自在等佛教寓意。”冼艳芬介绍，“结构上，我吸收了敦煌壁画彩塑的创作手法，一层一层向外散开;手型上，还吸收了四川大足石刻观音的表现形式。”

4石湾微塑的困境

然而，随着时代的发展，石湾山公就如许许多多的传统手工艺一样，历经一百多年的传承，正面临巨大的考验和危机。微雕陶艺必须以手工操作，不管是学习陶艺还是创作陶艺品都需要花费大量时间、精力。学艺难度大、学时长、收效慢，要想制作一件综合性的精美作品，是不容易的。一件精美的微雕陶艺作品，凝聚着作者长时间年积累下来的精湛技艺，还要综合考察他的设计、构思、创意等综合素养。

所以要培养出一名有经验的微雕陶艺大师，必须熟悉陶泥、釉料性能，并熟练地进行材料的合理配置，还需要掌握过火关（烧制）过程中收缩、变形等问题，在前期的精确计算中，才能保证原设计的意向和提高作品在烧制过程中的成功率。這是一门积累了经验、学识、素养、激情的伟大事业。

老艺人们常常感慨：优秀的创作者极难遇见，微雕艺术因为创作难度大、经济效益低、学习的周期性长，而面临后继乏人的状况。随着老陶艺家们的退休和故去，后继者几近凋零。这也是许许多多中国民间传统工艺面临的棘手问题。

5结语

现在鲜有年青人愿意去学习这门冷门又不那么赚钱的行当，相较于微塑，他们更愿意学习其他门类的石湾公仔，因为那些似乎更有前途。因为按照现在的微塑市场来看，微塑既卖不了价钱，又耗时费力，且不论每件作品都要亲力亲为，每一位工艺精湛的山公艺人都要经历5-10年漫长的学徒生涯，而这种时间成本的投入更加大了石湾山公艺术的传承难度。由于是微型雕塑，不可能铸模批量生产，每件作品几乎都是原作，要想发财也绝无可能，于是，微塑艺术的式微在所难免。

每个山公都是原作品，石湾微雕艺术的特点是纯手工操作，无印模。它利用泥土的可塑性，用搓、捏、贴、捺、塑等技巧，以最短的时间，最准的造型，将要表现的作品完成。且做“山公”使用的工具亦非常简单，只是用一支鳝尾，一支木批，就基本能将整件作品塑造出来，它考验的是一个陶艺师的手艺活儿，是经验与时间的累积，是中国传统文化的悠远回音。

徐悲鸿面对中国画的传统和继承时，曾提出：“古法之佳者守之，垂绝者继之，不佳者改之，未足者增之。西方绘画可采者融之。”冼艳芬、霍培英在她们一生的创作实践中，绝好地实践看“守”“继”“改”“增”“融”等命题。同样，也应对有志于弘扬微雕艺术的从业者们，得到警醒和提示。

参考文献

[1] 张维持. 广东石湾陶器[M]. 广东人民出版社， 1957.

[2] 纪文瑾.石湾窑研究.2017

[3] 石湾陶.202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