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老文化形象在明清通俗文学中的重构和体现

2021-06-01 12:00夏雨婕
艺术科技 2021年6期
关键词:冯梦龙李渔

摘要:“月老”是我国古代通俗文学中常见的角色,受社会经济、文化发展等多方面的影响,月老的文化形象在不同的作品中不完全相同,在部分作品中其形象设置甚至与原本大相径庭。本文将以冯梦龙的《金玉奴棒打薄情郎》与李渔的《怜香伴》为例,对比分析月老传统的文学形象在明清通俗文学中的重构和体现,讨论其重构的可能原因和益处。

关键词:月老;文化形象;冯梦龙;李渔;明清通俗文学

中图分类号:I206.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9436(2021)06-0-02

0 引言

月老形象出现于唐朝,是各类文学作品中的常见角色与意象。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变化,月老的文化形象受到大众文化和作者思想的多方面影响,在其形象、思维方式等多个方面均发生了变化。在继承传统月老形象所代表的姻缘美满的美好象征意义的基础上,不同的作者对其形象进行了添加、删减和重构,这一行为在明清小说中十分多见,月老牵引姻缘的职责也在悄然发生改变。

冯梦龙是明代著名小说家,他创作的“三言”流行一时;李渔则是清代著名的戏剧和小说创作家,其创作新颖、见解独到,文艺理论也自成一家。本文以冯梦龙《金玉奴棒打薄情郎》与李渔《怜香伴》二篇为例,对比分析月老文化的继承和演变,并讨论其反映出的社会文化因素。

1 月老传统形象综述

月老形象的出现最早可以在唐代李复言《续玄怪录》中的《定婚店》一篇查证,其形象最初并无“隐喻的象征色彩”[1]。李复言描述传统的月老形象为“有老人依布囊,坐于阶上,向月捡书”[2],是一位携带装有赤绳子的布囊,持幽冥之书“掌天下婚牍”并且通过以赤绳子系夫妻之足来促成姻缘的老者形象。在形象设置上,《定婚店》中出现的月下老人是非人的,与李复言所记“玄怪”的主题相符合;此时的月下老人对于姻缘仅仅是负责掌管和牵引,对姻缘本身是持一种“中性的态度”[3]的,在无褒贬地履行职责。

通过此段描述中可以总结出,最初的月老形象具备几个特点:一是有固定出现时间,二是掌管天下男女姻缘,三是携带红绳并通过红绳牵引姻缘,四是形象为老者。

2 由旁观到参与

《金玉奴棒打薄情郎》一篇分为上下两个故事,本文主要讨论下半段与莫稽与金玉奴有关的一段。此段故事讲述了穷困书生入赘金团头家中,娶金玉奴为妻,得后者资助念书但由于嫌弃后者家世而设计杀之,后玉奴被淮西转运使许德厚救起,在许的安排下二人重归于好、再次结为夫妻的经历。在故事情节上,《金玉奴棒打薄情郎》依旧延续了《定婚店》的情节设定,都遵循男方对女方不满,意图谋害女方但未遂,最终结为夫妻的故事发展脉络;在人物设定上,其中莫稽“一表人才,读书饱学,只为父母双亡,家贫未娶”[4]的设定与《定婚店》中描述韦固的“少孤,思早求婚,多歧求婚,必无成而罢”的身世经历相似。可见出冯梦龙作此故事实际上是对唐传奇的模仿和改写。

一般情况下,“在传统小说中,小说主人公的形象是固定的”[5],而冯梦龙在创作中突破了月老形象的限制。在《金玉奴棒打薄情郎》中,“月老”的形象和角色担当者实际上是在故事发展中起到重要作用的淮西转运使许德厚,许德厚在故事中救起被推入河中、无家可归的金玉奴,问其身世后“感伤堕泪”并收金玉奴为义女,而莫稽恰巧为许德厚下属,许德厚故意为义女招亲,最后使此段姻缘圆满。

表面上许德厚的角色与传统月老掌管“天下之婚牍”的形象有所差别,实际两者的行为都暗示了小说所要传达的“姻缘前定枉劳争”的道理,因此可以说许德厚这一角色是经由改良的“月老”。

在唐传奇中,月下老人在故事情节中仅仅起到指引和揭示主人公姻缘的作用,其后故事的发展与他并无关联;而在此篇中,担任月老角色的许德厚出现于故事的中段,为主角提供了再续前缘的可能性,他是实际参与了故事发展的。可以说,唐传奇中的“月老”形象更接近于神怪,其人物塑造的重点偏向于展现其异能;冯梦龙所作的明代小说中的“月老”形象的实际担任者则褪去了其神话的一面,以更加平易近人的一面展现。许德厚对于金玉奴的遭遇感到同情并将其收为义女,显现出其“温和慈善心境”[6],可见其他人性的一面;当金玉奴新婚“棒打”莫稽之后,他再次出来劝和,言道“凡事看我之面,闲言闲语,一笔都勾罢”的行为,又同传统月老维护姻缘的形象相吻合。在此之外,许德厚所扮演的月老形象也带有传统道德的印记,他指责莫稽因想要高攀而害原配性命的语言“无不具有浓厚的道德意蕴”[7]。

由于明代的经济文化发展,加之文学上对于人性的重新发现,普通的神怪传奇已经难以满足市井百姓的喜好。小说故事描写的“丰华从朴素中来”[8],因此,明代小说中传统“月老”形象转而由实际人物承担,不仅是对天定姻缘的体现和“情志的袒露”[9],更让整篇故事更具真实性,更能为市井百姓所接受。月老形象中增加的人情味是“引起读者情感共鸣的感情基调”[10],月老形象的重构是对社会文化的一种反映,也是当时大众文化发展的必然要求。

此篇小說虽情节与《定婚店》类似,但人物性格已有明显的进步:金玉奴不是唐传奇中完全“随波逐流、逆来顺受、毫无主见、失去自我的封建传统女性”[11],而有自己的想法,甚至以“棒打”的方式一抒不平之气;而莫稽较之韦固,也有明显的悔过之意;月老形象担任者许德厚更是在纵容金玉奴“棒打”行径上显示出“浓郁的人情味”[12]。这都是明代经济社会发展促成的转变。

《金玉奴棒打薄情郎》虽然在人物设置上有所改变,但从促成姻缘的经过来看,同样能看出古代故事中的不公,“命运的悲哀轮转,永无止境”[13]。月老形象是作者对传统女性命运“予了些许开脱和同情”[14]的情感载体,也同样是古代社会婚姻残酷且不公的现实遮羞布。

3 由被动到主动

不同于《金玉奴棒打薄情郎》一篇中由凡人担任“月老”的创新,李渔所作传奇《怜香伴》里“月老”角色再次由神仙担任,但李渔笔下的月老角色并没有遵照前代神仙依天命行事的传统,而是带有主观意愿。

《怜香伴》一篇中的月老形象主要出现于第五出《神引》之中,在此篇中,为男女牵引姻缘的神官名为“氤氲使者”。在角色形象上,氤氲使者与传统月老形象就有极大的不同。氤氲使者由小生扮演,小生在戏剧中一般为青年男子形象,因此“氤氲使”应是一年轻形象,与月老的老者形象大相径庭;并且其“持羽扇上”的装扮也是极其新颖的配置方式。即便装扮和形象与月老差异极大,但氤氲使者上场时“手引红丝暗里牵,消人死恨缔生缘。婚姻不是神仙力,才子佳人怨杀天”的两句描述,又清晰地点出了氤氲使者的职责是通过牵引红线撮合男女婚姻,另外“氤氲”与“姻缘”二字音读也有类似之处,这种种化用都表明此文中的氤氲使者是对月老形象的重构。至于李渔为何会选用年轻角色担任月老角色,结合戏剧表演的特性可以稍作推测,此出中已有生、外、末饰演其他角色,因此这李渔约是顾及全幕的观赏感受和表现效果而作出的艺术性修改。

虽然职责相同,但相对于月老而言,氤氲使者是一个积极主动的角色。《定婚店》中月老为天下男女排布姻缘的工作是通过用赤绳子“系夫妻之足”完成的,这一切工作隐于月下,是按照幽冥之书操纵的;而《怜香伴》中,氤氲使者促成崔笺云与曹语花的缘分时,是因为“曹女身上有一种异香”,所以“待崔氏来时,小神将扇一挥,使他闻香感召,一见相怜”。此般牵引姻缘的方式既解释了李渔笔下的氤氲使者持扇上场的原因,又显示出氤氲使者在牵引姻缘一事上并无定规,反倒是颇为因地制宜地运用可用的条件继而达到目的,使得整个过程既“透露出一种诗意”[15],又不悖于逻辑。

除此之外,《怜香伴》中实际进行月老行为的参与者不止担任牵引姻缘的氤氲使者一人,同样還有提出促成姻缘的释迦牟尼、文殊、普贤三人。文殊首先道出曹语花欲说不说的私情是“惟恐失身非偶,要嫁个才貌兼全的丈夫”,然后普贤提出“须索护佑他”的想法,最后释迦牟尼点出护佑曹语花的方式是“这女子与本处崔笺云,同该做范宰官嗣子的眷侣”。三人方法讨论完毕,方才引来氤氲使者上场。此处无论是佛还是神仙,都不是单纯置身事外的旁观者,而是为维护姻缘主动出谋划策,因地制宜地牵引曹崔二人间的夙缘。李渔在此出剧中融合佛神两方,使他们共同担任牵引姻缘的月老角色的创新应用实际上是对月老形象的重新解释和创造,他打破了月老传统形象和人数的限制,也打破了使用工具的惯例,另辟蹊径地塑造出了一个既和谐又符合常理的全新形象,完成了对传统月老文化形象的解释和重构。

对于“处于女性自我意识压抑”[16]时期的女性来说,《怜香伴》中李渔所描绘的氤氲使者等形象和姻缘的牵引方式“令深闺女性艳羡”[17],既抚慰了她们“对未知命运的恐惧”[18],也满足了她们对于美好生活的期望。

除了牵引姻缘的方式与态度的改变之外,值得一说的是,《怜香伴》中氤氲使者为崔笺云与曹语花二者所牵的“夙愿”本不是二人之间的姻缘,而是为了“得成范生的伉俪”。对比传统月老形象,这样的设置实质上是有些荒谬的,但“每一个荒谬的人其实都是这个荒谬的故事的构建者”[19],结合李渔个人的思想,故事中的荒谬便可以理解了。即便此出文字描写兼顾了表达和音韵的美感,但“美不能代表爱情”[20],更不意味着合理和圆满;故事中充当月老形象的三位佛与氤氲使者所具有“人间烟火温情味”[21],也暗示着现实中姻缘的悲剧性,“这种悲剧是传统的伦理道德、观念守旧造成的”[22]。

4 结语

月老形象作为传统意象在不同时期的变化和重构,能够映射出大众思想与文学创作理念的历时变化,是文学研究和社会研究都不能忽略的重要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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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夏雨婕(2000 —),女,江苏溧阳人,本科在读,研究方向:古代文学。

指导老师:缪军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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