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格诗选

2021-06-02 22:56董继平
野草 2021年3期
关键词:阵风天平石头

董继平

奥拉夫·H·豪格(Olav H Hauge,1908-1994),挪威著名诗人,生于挪威西部的小村乌尔维克,少年时代勤恳好学,1927年发表第一首诗,此后一直坚持写作,但由于他置身于诗歌传统主流之外,加之性格内向,因此直到38岁时才出版第一本诗集《灰中余烬》(1946)。此后他几乎每隔5年就要推出一部新诗集,诗集主要有《灰中余烬》《峭壁下》《树木慢慢在峡谷中变红》《在鹰的簇羽中》《东风里的水滴》《问风》《拾落穗》等。先后获得过挪威文学评论家奖等多种国际国内文学奖。此外,他还翻译了7部法国象征主义诗人和英美作家的作品。他几乎一生都在乌尔维克过着简朴的园丁生活,以种植3英亩果园为生。

豪格的诗歌作品被认为是20世纪挪威文学的主要成就之一。他早年受英国诗歌影响,后来因为他崇尚陶潜式的田园生活,又爱上了中国古典诗歌。中国诗歌对他的影响,可以在他于1961-1971年出版的诗集中找到影子。因此,一些评论家认为他的诗歌是“新与老的抒情诗之间的对话”。

豪格的诗具有两个特征清晰的品质:一方面他频频使用与乡村生活、自然密切相关的主题和意象;另一方面他又对文学传统表现力产生了极大兴趣。豪格的诗扎根于挪威本土风景,具有典型的北欧特征,朴质、抒情的语言中蕴藏着平静而深刻的哲理。他善于用事物的片断来概括事物的整体,对诗人自己来说,“几滴水”“一粒盐”才是人类与世界最美好的关系,是对物欲横流的社会的精神抵抗和安慰。他的诗已经被译成了数十种文字,在欧美具有较大的影响。

黑十字架

白雪中

黑十字架

在雨中歪斜地屈身。

死者扛着

自己的十字架

来到这刺藜丛生的沼泽上

将它们搁置在一旁

最终歇息在

每一蓬结冰的草丛下。

朝着雪峰

朝着雪峰

朝着深壑之夜,

我遵循

我想象的方式。

我再次

开始走向道路

——因为对于这世界

我是个陌生人。

那燃烧的火焰

渐渐熄灭了,

扑灭了

那引导我的星星。

这里没有人,

没有安宁。

而可怕的需求

把勇气赋予

很多人。

火焰

你心中燃烧的火焰

是神圣的。

傻瓜,你无法探测,

试图扑灭那火苗。

你提着水走向那火焰,

水和沙。

你本该谦卑地祈祷,

你的手是巢穴:

主啊,就让那火焰燃烧吧

——它是神圣的客人。

让我发光吧

直到我的骨灰长眠。

你这傻瓜就是

那无法探测边缘的人。

因此你现在吃喝

安然入睡。

你可以扑灭

却永不能点燃

那神圣的光亮。

影子

可怜的影子,你

拥有人形,却没有生命!

很感动看见

你多么地试图

成为我,试图做

我所做的事情:

你用手撑着头,

坐着沉思,

你紧握着笔写作——

从桌前起身,

出去散步

在深思中驻足,如同石头

静立在那里。

一声呼唤在心中响起;

你看见了那思想的翅膀

鲜明地闪耀?

可怜的影子!如果我朝你微笑

请别介意,

因为我自己也是另一个人的

影子。

祈祷

新落的雪铺开斗篷

覆盖在黑暗的山上。

这片夜空打开门

露出一层又一层的蓝。

被冬天剥光的桦树如今醒来

新生的幼苗破土而出。

成熟的秋天将摇动

因收获而沉重的田野。

睁开我的眼。主啊,

我可能最好是凝视

这个奇迹,不仅是

那外部的釉彩。

直到上一个前夜,用

你的歌和拥抱充满我的心

——让气息和祭坛蜡烛

一起终止。

你的路

在外面的未知之地

在外面的蔚藍中,

没有人堆起石头

来给你指路。

这是你的路。

只有你才会

去行走。

没有归程。

你也如此,

你没有把石头

堆成圆锥形。

荒凉的群山中,风擦掉你的足迹。

你只想成为

不是在硬石中

摸索的根

不是新芽,不是幼苗,

不是暴雨中的树干,

不是卑微的树枝,

不是韧皮纤维,不是

霜雪中的树皮——

不是上涨的树液

不是生长的力量,

不是果实,不是种子,

不是悄悄构建

穹顶的树叶——

你只想成为

那高傲的花朵。

海洋

这是海洋。

辽阔,灰白,

它本身是重力。

然而,正如大脑

它在孤独的时刻

突然对着

秘密的深处

展开它移动的反影——

因此在蓝色的早晨

海洋才能

迎着天空和孤独

展开自己。

看吧,海洋闪烁,

我,也有星星

和蓝色的深处。

海螺

你为你的灵魂建起一幢房子,

像一只蜗牛

在星光下

背负着它

骄傲地流浪。

当危险逼近,

你就缩进去

躲在你的

坚壳后面

安然无恙。

当你不复存在,那房子

将继续存留,

你的灵魂之美的

证据。

你孤独的大海

将在里面

深深地歌唱。

舌与钟

我是钟里的

舌头,

那沉重

而沉默的

舌头。

不要碰我——

不要把我

对着铁

轻轻推动

打碎

沉寂。

只有当钟

开始摇晃

我才会撞击

摇晃

又撞击

在那

深深的

铁上。

七阵风

七阵风,七阵风,

哼唱着歌曲。

七阵风,七阵风,

发现太小的天空。

七阵风,七阵风,

嚎叫着交锋。

有一种疯狂的纠缠,

一片片枯叶旋动。

七阵风,七阵风,

各行其道。

今天所有的风

都沉睡入梦。

把你的黑麦地展示给我们

不要这样迎接我们:

吠叫的看门犬,

威胁的拳头,

“远离庄稼!”的标牌,

而要在一天清晨

把你的黑麦地展示给我们!

把小船推下水

大海在黑暗中起伏。

现在就把小船推下水吗?

不能。

是的,就现在。

夜晚展开,腾出空间。

一道墙在西边不断增长。

月亮出来,闪耀——

就现在。

真理慢慢露出曙光

醒来,感到

你的心沉没

黑暗又沉重,

硬化成石头……

大海慢慢扬起它的波浪,

树木慢慢在峡谷中变红,

火焰慢慢开始在地狱中拍打,

真理慢慢露出曙光……

依然有时间

你歌唱的

是古老的影子,

你自己的

影子。

未来的幻景威胁

你的日子——你

何时才会把生命

赋予它们?

你想,

依然有时间

——草丛依然

碧绿。

屈原的故事

这是屈原的故事。国王的幕僚。

稻田和柑橘在他面前俯首。

直到他被解雇,成为梦想家。

他的王国如今在哪里?在远离这里的星星

和虚构的小岛上,寻找他在梦中见过的她。

偏爱造访另一个世界。作为幕僚

设置十字架和陌生之路的路标,

为后来人绘出丝绸标识和预兆。

可是屈原控诉。他无法忘记

他所效忠的国家和人民;各处的橘树

都不像他故土井边的橘树那样开花。

我不知他为何而控诉。可是我知道

对于遇难的梦想家,现实是艰难的岸。

露水让水域最为宽阔。

难道他想念悬得那么高的空中之桥?

当他抱着一块石头跳进汨罗江

他在想什么呢?

那條河流淌,没有回应,

凝视的石头眼睛陷入沉思。

致李白

李白,统治那个神圣王国

无疑吸引了你。

可当你沉醉不醒,你就不曾拥有整个世界,

风和云,还有幸福?

李白,那更伟大的

是掌控你自己的心。

岩崩

如果你在微笑

它就很遥远

——在积雪上

陽光的闪烁中。

唯有高耸而庄重,

那才是你。谁会认为

你会在沉甸甸的谋杀的岩石中

把自己的胸结冻得松弛呢?

这些石头

危险而松动。

它们来临时,你

伫立着聆听——

听见它们在你下面的

树林中雷鸣,撕碎

被剥皮的树干,锉磨一丛丛石南

和诸如此类的无辜的爬行之物

——把它们随着你猛然抛进

峡谷之中。

同时,你——你把头颅

保持在蔚蓝中,在僵硬的寒风中

冷静你的眉头

又吹响呼哨。

消息棒①

你知道,会来临。

不得不来临。

如今已经在这里。

你颤抖,

欢乐在你内心歌唱。

可是你的孤独

筑起

比天还高的墙。

你多么频繁地想起

那根消息棒。

如此

金黄的翅膀。

——————

①一种传统的通讯工具,通常为一块20~30厘米长的木头,上面刻着不同的线条和圆点,代表不同的信息。

砧板

我感到了

难以成为斧子下面的

砧板。

可是在他们

仅仅选择了我的时候

我得知:

站着不动,保持安静!

山坡上,我的兄弟树桩

正在抽发新叶。

让他们在这里的

院落中砍倒吧!

我戴着碎裂的冠冕

昂首阔步,趾高气扬。

大房子里寒冷

大房子里寒冷。

在秋天,当最初的雪粒开始飘落

田野在寒意中渐渐硬结

我注意到这一点。

于是,我的孤独在屋顶下

巨大、荒芜而泄漏,

冻结的林中,斧子声锐利。

我的森林

是我孤独的森林中的森林,

我的山

是她的山中的山,

白昼是她的黑夜里

闪耀的通道。

黎明时,我遇见的极少人和动物,

带着松柏枝条到处闲逛

把足迹留在结霜的草丛中,

是她梦里的

影子朦胧的微光。

这不是穷人的王国

——在救济所

这不是穷人的王国,

也不是悲伤的房子。

可是当你进去

就摘下你的帽子吧。

你根本无从知晓爱情

在这里燃烧于何处

也不知是谁的心灵

在观察。

这里没人阅读。

这里没人写作。

可是上帝

找到那沉睡

又醒着的

心。

如果蚱蜢磨快大镰刀

如果蚱蜢磨快大镰刀

并不要紧。

可是当潮虫低语

就要当心。

猫头鹰

花园中,树木挂着

成熟的浆果而闪耀,

画眉鸟一阵风似的飞进来。

猫头鹰栖息在那里,

用浑圆的头颅怒视。

那画眉鸟猛然转向,

谨慎地飞走。

尽管那猫头鹰死了

栖息在阳光下,

它也黑得犹如夜晚,在它

栖息的树上引起恐慌。

如果你把老石头垒得好

让它们相处融洽

就可以用它们

来砌成一道好墙。

可是,也许它们被切割得拙劣

凸凹不平,石灰或旧水泥

还粘在上面,你就能明白

它们在一堵老墙中使用过。

最好是炸取新石头

根据你的需要来切割

那样它才会粘合得很好

且外貌美观。

然后,你会拥有一堵坚固的墙。

你可以说它出自于你的手。

冬天把白色牛群

冬天把白色牛群遗忘在山上,

它们在绿色山坡上吃草。

然而,草丛生长,春天的阳光太强,

那畜群日渐一日稀少。

让我像蜣螂一样

悲伤笼罩在我的身上

把我重压在温暖的稻草床上。

至少让我移动吧,

测试我的力气,举起这块草皮——

让我像蜣螂一样

春天在粪土中挖掘,让自己破土而出。

我是悲伤

我是悲伤,隐藏在一个洞中。

我是骄傲,构筑在群星那边。

如今,我在最近的树上构筑

当我在早晨醒来

枞树用黄金穿过它的针眼。

每一天

巨大的暴风雨

如今在你身后。

因此你从未回头询问

你为什么在这里

或你来自何处,又要去哪里,

你只是暴风雨和火焰的

一部分。

可是,也可能

生活在每一天,

在悄然的灰白的日子,

去种植土豆,耙扫落叶,

或拖拽柴枝。

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要思考的事情,

穷尽一生还不够。

工作之余,你可以烤炙猪肉

读中国诗歌。

年迈的拉厄耳忒斯①清除了

他的无花果树周围的荆棘,锄地,

让众英雄在特洛伊一决高低。

——————

①希腊神话中奥德修斯的父亲。

守望者①

守望者

等待

来自下面的

轻咬。

它会抓住吗?

如果鱼儿很小

也没有关系。

它伫立在冰上,冻结,

始终得独自伫立。

我喜欢守望者。

它对我们显示什么在那外面咬动。

它的能力仅此而已。

——————

①北欧冰面钓鱼的一种工具,为一木杆,上面系着鱼线。

在我们的梦中

在我们的梦中

令人惊奇的事情会发生

它必须发生

时间会敞开

心灵会敞开

门会敞开

泉水从地面喷涌出来——

这个梦本身会敞开

我们会在一个早晨

悄然飘进那出乎我们意料的港口。

一截榛树残桩伫立

一截榛树残桩伫立

在道路转入院落的

石头中间。

一截自然播种的

无用的榛树残桩。

一天夜里,我回家

两棵花楸树在那里。

它们在那里伫立了很长时间,

弯曲,饱受风的磨损;

这是秋天,

它们露出锈红色的叶片。

突然,一阵摇荡

和一阵歌唱——两棵

极高的绿色白杨

高飞在

栅门的

两边。

黎明的微光中,我走出去

查看,我喜欢

那老花楸树。

被看见的

不过是

那榛树残桩。

我砍倒窗边的大苹果树

我砍倒窗边的大苹果树。

一则是它阻挡了视线,

客厅在夏天很阴暗,

此外,收购商

不再需要那种苹果。

我想起我父亲可能

会说的话,他喜欢

那棵苹果树。

可是我把它砍倒了。

光线亮得多了,我

能看到峡湾那边

或者注意到

更多的邻居,

如今完全看得见

房子,它更多地

显露了出来。

我不想承认,但我怀念那棵苹果树。

事情总有不同。它提供过良好的遮蔽处

和阴凉,太阳透过它的枝条窥视

到餐桌上,夜里,我常常躺着

聆听那些通风的树叶。苹果——

在春天还不怎么好,尝起来也多汁。

每当我看见那残留的树桩,它都刺痛我:当

它變软的时候,我要把它劈成柴火。

不要站在山顶上大叫

不要站在

山顶上大叫。

你说的话当然

真实,那么真实

让它成了

这样一阵喧闹。

进入山冈内部吧,

在那里建立你的铁匠铺,

在那里建起你的熔炉,

在那里烧热你的铁,

像你的铁锤一样唱歌!

我们会听见你,

听见你,

我们知道你在哪里。

大天平

过秤间里

重要的东西就是

旧时的砝码

(伴随着我)。

那就是它们在地板中央

占有一席之地的原因——是

它们在

衡量和决定

货运费将是多少。

当我搬动一袋袋和一筐筐苹果

我就准确地感觉到

它们有多重,

可是它们不得不过秤

因此天平才能得出自己的判断。

我们达成协议——我和天平;

我增添砝码;

我们几乎达成

一致——它们倾斜

我点头,

我和天平都表示:

“就这样。”——极少量差额

并没让我们烦恼。

天平生锈,我的

后背僵直,

不要紧,砝码轻于

我正在称量的思想。

有时,我注意到人们怀疑

我的数字是否正确。

人们很奇怪。

如果他们卖掉什么

就想要它重;

如果他们运送什么

就想要它轻。

有一天,一个法官来到这里;

他也在思考天平,大概

他在思考自己得称量

什么东西。

我说:“没有配药师的天平。”

但我确实想起我曾在一家金店

见过的天平。

那金匠用镊子

来称量砂金。

我也思考过法官

不得不称量的东西:

对与错,

判决与罚款,

生活与命运。

又有谁去检查

那些砝码

和那些天平?

你睡了多久?

你敢这样做吗——

睁开眼睛

四处环顾?

是的,你在这里,

在这个世界上,

你没有做梦,

这就像

你所见一样,事物在这里

就像这样。

就像这样?

是的,就像这样,

而非别样。

你睡了多久?

写给我的手指

哦,你们这些手指!

你们为冷酷的大脑和死尸

而不得不拼命苦干了

多少个时辰!

如果那时我没写作

你们就会开始低语。

那时的诗难道不美好!

那时你们在用火舌说话!

【责任编辑黄利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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