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离

＠北京市鼎石学校 李沐白

“我不想走。”

潮湿的面庞，紧缩的心脏。

“没有他，我要怎么办呢？”

随着最后一个音节从哽咽的嗓眼挤出溢散在空气里，那缀在眼角温热的泪珠也终于拥抱引力。我的母亲将我揽进了她温暖的怀中，带着无限温柔、无限坚定，落下了那定音的最后一锤。

“没事的。”那么柔软的声音，说出的却仿佛是世界上最残忍的话语。

“没有谁离了谁就不能活。”

而我在这个世界上，最相信自己的母亲。

我曾经拥有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友谊。

我们在最顽固、最不可理喻的年纪相遇，最真挚的灵魂、最脆弱的心灵，带着对世界最天真的恨意互相舔舐伤口、依偎着入眠，将两颗稚拙的心灵知道的一切好赖话都说尽。就像两颗互相打磨的钻石，我们给了对方最深的伤口，也将对方磨成了最光滑圆满的样子。她的眼睛永远在我记忆深处闪闪发光；她给过我最用力的拥抱，赤诚直白而不知收敛，抱得我生疼；她见过我最莫名其妙的怒气，给过我最衔冤负屈的罪名，是我最好的冤家和最坏的知己。

可我也曾在一瞬间失去了她。

那是失衡的关系和分叉的路，我被漫天的赞誉和自我感动迷了眼，无知而残忍地压下了她本该闪烁的微光，她愤怒地一次次拒绝着、疏远着，表达着那满腹的委屈和不满足。我们经历了最不可理喻的相互攻击、最两败俱伤的沉默，将对方推得越发遥不可及，直到最后一个走了荆棘密布的山路盘旋向上，而另一个茫然地顺着家人给的坦途一路远去。

那是像撕下血肉一般的分离。

我曾经拥有这个世界上最热烈的倾慕。

那是这个世界最美丽明亮的灵魂。她给了我孤注一掷的义无反顾、仅此一次的飞蛾扑火，仿若一口醇香的桃花佳酿，发散沁人心脾的芬芳，入口却是灼烧咽嗓，辣得叫人流下泪来却又久久难忘。那曾是我对抗世界的资本，拉着我从自我归罪、自我怀疑的厚重泥潭里脱身而出。她是我最稀奇的珠宝也是最默契的知音，带给我从前不曾有、今后也许也不会再有的快乐。她让黄昏和黎明都充满希冀，连睡梦都如蜜糖般甘甜。

可倾慕她的是我，为了一方坦途离开她的也是我。

那是关于命运的抉择，是安稳的故土和未知的远方间的一场抗衡。我在如同撕裂般的痛苦里决绝向前，也曾回首凝望她是否会选择跟上，但最终还是奋不顾身奔赴我眼中的阳关道。在最终的时刻到来前，我揣着发苦的舌苔、酸涩的眼眶和破碎的心脏与她笑谈天地，仿佛要说尽这之后再也无言的心事。克制地、克制地最后一次拥抱她，明了世间再无这般人物，叫我这样信赖、这样倾慕。

那是像痛失肋骨一般的分离。

我曾经拥有这个世界上最复杂的亲情。

那是世界上最远的距离。没有工作、没有朋友，吊儿郎当、终年酗酒，这叫所有人听了都蹙起眉头的男人是我的姑父。他们的婚姻是年少浪漫的产物，曾被百般阻挠。我无数次听见长辈压低声音，把他称作我姑姑人生中最大的败笔。可我仍记得，昏暗的老街道、蜕皮的墙壁和忽明忽暗的灯光，瘦高的男人领着年幼的我去看院子里的一窝猫。满是草屑的花色皮毛，眼睛却明亮得胜过星光，活得自由自在如山间野草。他拉着我的手把廉价的食物喂给这些猫，却不许我摸它们的毛，“别动，咬人呐”。那带着痞气的乡音仍在我记忆深处萦绕。

可我最终还是成了那大多数人中没有例外的一个。

我躲着他，再也不愿去到那间黑漆漆的屋子里，不愿意闻到腥臭的酒气，看他浑浊的眼神。我长久地惧怕着这不讨喜的现实，惧怕它会毁掉我记忆里那个高大潇洒的背影，叫我质疑那微小的美好，情愿抱着孩童时遗留的星屑做着人性本善且生而有光的美梦。直到我听说那突如其来的灾祸带走了他，才可恨地放下心来真诚怀念他。

那是像舍弃心脏一般的分离。

无数年前的那一句话仿佛打开了阻挡洪水的闸门，自此时光倾泻而出，冲刷着、奔流着，挟着我不断向前，冲进出乎意料的相遇，又流向措手不及的分离，一次又一次、一遍又一遍。我身边所有的旧友都已远去，亲人渐渐迟暮，万事不复当初。花开花谢、叶生叶落，直到我捧着一根根断掉的线，眼泪都流尽，心脏也终于似顽石般坚硬，再也不轻易惧怕分离。

毕竟，无论是谁，离了任何人，都能活。

明灯留言：

文章讲述了成长期间几个分离的小故事，由于表达得比较朦胧，对不熟悉内情的读者来讲可能稍有隔阂和陌生。但正如鲁迅所言：“无穷的远方，无数的人们，都和我有关。”青春期细腻的感情无从宣泄，这背后的小情愫我们是可以感同身受的。作者最后说道：“毕竟无论是谁，离了任何人，都能活。”这也是成长的意义，在经过漫长的岁月后，美好总会不期而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