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本解读“越轨”论

2021-06-07 04:55李曙光
中学语文·大语文论坛 2021年1期
关键词:文本解读

李曙光

摘 要 “越轨的笔致”是鲁迅对萧红作品的评价,这为我们提供了解读文本的重要路径。越轨的笔致颠覆了读者对旧有生活观念和文艺理念的认识,因此会产生理念上“新与旧”“奇与常”的矛盾,而矛盾是解读文本的重要途径。具体而言,可以从越轨的语言、越轨的形象、越轨的结构、越轨的修辞、越轨的风格等入手去揭示文本的艺术独创性。究其本质,越轨的笔致是作者高度个性化的艺术思维的产物。不过“越轨”并不代表“无轨”,“反常”仍然需要“合道”,而这个“道”即是艺术的思维方式和审美标准。

关键词 文本解读;越轨的笔致;艺术创造

鲁迅先生在《萧红作〈生死场〉序》中,曾赞赏萧红“越轨的笔致”。鲁迅慧眼识珠,一下点出了萧红作品的艺术特质。其实,鲁迅自己的作品何曾缺少“越轨的笔致”,无论他的散文诗集《野草》,还是小说集《故事新编》,都散发着浓郁的先锋气质。

所谓越轨,即笔墨越出文艺创作的常轨,一般而言,是艺术创造性的体现。越轨的笔致常颠覆我们对旧有生活观念或文艺理念的认识,因此会产生理念上“新与旧”“奇与常”的冲突和矛盾。而矛盾是解读文本的重要途径。文本解读如果要从理解的层面上升到鉴赏和研究的层面,就必须要有问题意识,必须抓住文本矛盾,而从越轨的笔致着眼,即着眼于文本所产生的理念冲突,是我们揭示文本创造秘密的有效途径。如何从越轨的笔致着手进行文本解读呢?下边试从六个方面略作阐述。

一、越轨的语言

语言具有约定俗成性,语音、词汇、文法都具有一定的稳定性,这是语言作为交流工具的必然要求。但在作家笔下,语言又是极不安分的,它们常常突破词性、词意、语序和搭配的樊篱,以陌生新奇的美感示人,体现着文学作为“语言艺术”的最直接的魅力。许多人在读鲁迅的《秋夜》时,都会被它的开头击中心灵:

在我的后园,可以看见墙外有两株树,一株是枣树,还有一株也是枣树。

这个开头显得十分突兀而且笨拙,因为一般的重复,多用于情感的咏叹,而这里却用以描述,并且毫不顾及简洁的修辞原则。但正是这样的语句,如电影中的特写镜头,凸显了枣树的兀然耸立,凛然风骨。

在诗歌或者诗化的文字中,越轨的语言随处可见。如“香稻啄余鹦鹉粒,碧梧栖老凤凰枝”(杜甫《秋兴八首》其八)、“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点雨山前”(辛弃疾《西江月·夜行黄沙道中》),这是混乱的语序;“晨钟云外湿”(杜甫《船下夔州郭宿雨湿不得上岸别王十二判官》)、“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李清照《如梦令·昨夜雨疏风骤》),这是超常的搭配;“人烟寒橘柚,秋色老梧桐”(李白《秋登宣城谢朓北楼》)、“日色冷青松”(王维《过香积寺》),这是变异的词性。“我的寂寞是一条蛇”(冯至《蛇》)、“别的树是密码紧排的电文,只有柳,是疏落的结绳记事”(张晓风《咏物篇》),这是陌生的比喻。语言的越轨,实际上是思维艺术化的表现,体现了作者对世界独特的审美认知。

二、越轨的形象

语言是显性的,其新奇卓异容易为人所感知。文学作品是通过形象来表达情思的,语言所呈现出来的形象,亦即文本所反映的生活图景,是文本更深一层的结构。在文本形象中,越轨的表现主要表现为两种情况,一是有违生活的逻辑,二是有违文本的和谐。

形象有时会违背生活的逻辑。即使那些写实的作品,也不是完全按照生活的本来面目去写。与其说作家是在反映生活,不如说是在按照自己的价值观念和审美趣味去建构生活,所以文本和生活总是同中有异。比如李白的《玉阶怨》:

玉阶生白露,夜久侵罗袜。却下水晶帘,玲珑望秋月。

初读会觉得它珠圆玉润,其实极不寻常。试看后两句,一般人望月总要拉开窗帘,而这里却是放下窗帘,隔帘望月。岂不怪哉?古人就发现了其中的反常,《唐诗援》曰:“从未有过下帘望月者,不言怨而怨自深。”要真正读懂这两句,必须联系上文。《唐宋诗醇》引蒋杲语曰:“玉阶露生,待之久也;水晶帘下,望之息也。”女主人公从夜露久望到水晶帘下,内心经历了一个痛苦的过程,即从满怀期望到希望渐减,放下帘子意味着失望,但她对情人的思念岂能完全断绝,它只是像冬日的水流一样,由地表潜入冰下潜滋暗长。所以她在放下帘子后,又终于忍不住要隔帘望月了。其中况味,正如《李太白诗醇》所引翼云之言曰:“则望幸之情,犹未绝也。”短短四句,写出了从希望到失望,又从失望到不甘的心理变化,不能不令人赞叹。

形象有时会破坏文本的和谐。文本是一个有机有序的系统,它的各个部分、各个要素是按照一定的美学原则建立起来的。但有时文本在内容的关联上,会露出“破绽”“裂缝”,表现出不谐和、不圆润的一面。这些或系有意为之,或系潜意识的流露,都是我们分析文本的绝佳入口。譬如《荷塘月色》中,作者在写完荷塘和月色的景致后,将笔一摇,联想到江南采莲的旧俗。这似乎已经溢出了题目的范畴,但在文思上,它其实是和前文一脉相连的。作者在第三段写道:

这一片天地好像是我的;我也像超出了平常的自己,到了另一个世界里。我爱热闹,也爱冷静;愛群居,也爱独处。像今晚上,一个人在这苍茫的月下,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便觉是个自由的人。白天里一定要做的事,一定要说的话,现在都可不理。

看来,热闹也好,冷静也好,群居也好,独处也好,并不重要,因为它们都只是生命的外在形态,要紧的是内心充实、丰盈、自由。在白天,有些不愿做的事一定要做,有些不愿说的话一定要说,扮演着一个社会人的角色,亦即心理学上之所谓“自我”,在晚上恢复了“本我”面目,成为一个暂时超越利害、忘怀得失的自然人,因此觉得“像超出了平常的自己,到了另一个世界里”。“我”从一个现实的功利的世界进入了一个艺术的审美的世界,而这荷塘就是能让其心灵暂时诗意栖息的艺术世界。理解了此,便不难理解“我”为何“忽然想起采莲的事情来了”。

三、越轨的结构

结构是文本内容的展开,是作者思路的体现。一般而言,结构是按照生活的逻辑展开的,但有些文本的结构则突破生活逻辑的束缚,进入艺术逻辑的自由天地。结构上那些看似不大符合逻辑之处,往往隐藏着写作的奥秘,因而也是我们解读文本的一条重要途径。结构上的越轨常常表现为颠倒、跳脱等。

颠倒即将正常的时间或空间顺序揉碎,进行重新连接。《诗经·卫风·氓》是颠倒词序的一个好例。这是一首叙事诗,以女主人公的口气,回忆了女子与氓从相恋、结婚到婚变的过程,书写了女子的觉醒与决绝。诗歌大体是按照时间顺序展开的,但当我们读到第三段时,会明显感到这是整个乐曲的一个变调,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从结构上说,它截断了原来的时间之流;从表达方式上看,它变原来的叙事描写为抒情咏叹。为了表述方便,节引三、四两段如下:

桑之未落,其叶沃若。于嗟鸠兮,无食桑葚!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桑之落矣,其黄而陨。自我徂尔,三岁食贫。淇水汤汤,渐车帷裳。女也不爽,士贰其行。士也罔极,二三其德。

本来按照时间顺序,女子应该在婚变之后再警诫女性“无与士耽”,但何以现在要先说呢?一种可能的解释是,女子在回忆往昔痛苦的经历时,情绪流,骏马注坡,直是一往奔腾,不可收拾。”李清照是婉约大家,但也有《渔家傲·天接云涛连晓雾》这样的豪放之作,而像辛弃疾这样的豪放派,也能写出《摸鱼儿》(更能消几番风雨)之类缠绵悱恻的词句。

总之,越轨的笔致体现的是文本对一般生活观念和创作理念的超越,它是作者高度个性化的艺术思维的产物。从上述诸名家诗文可知,“越轨”并不代表“无轨”,“反常”仍然需要“合道”,而这个“道”即是艺术的思维方式和审美标准。

[作者通联:广东惠州学院文学与传媒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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