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创作论的角度进入教材文本解读的途径探究

2021-06-07 04:56邹杰峰
中学语文(学生版) 2021年2期
关键词:语言特色

邹杰峰

摘 要 依据汪曾祺“语言本体论”的视角来解读《昆明的雨》,首先能读出文章选材多样、言简意远的“内容性”,其次是诗画互和、风俗浓郁的“文化性”,再次是微言大义、含蓄留白的“暗示性”,最后是乐韵贯通、话题勾联的“流动性”,这四个方面有力折射出汪曾祺散文中深厚的“昆明情结”。

关键词 创作论;语言本体论;语言特色;文本解读3

赖瑞云教授认为,文本解读一个极重要的方向就是从创作论的角度进入教材文本,解“写”是揭开文本“秘妙”的最重要的任务。[1]汪曾祺先生在论小说创作时也认为:“语言有四种特性:内容性、文化性、暗示性和流动性。”“语言不仅是形式,也是内容。语言和内容(思想)是同时存在,不可剥离的。语言不只是载体,是本体。”[2]汪曾祺先生的观点既是一种典型的“语言本体论”视角,更是一种创作论的观点,“以本体论小说语言观替代了传统的工具论小说语言观”[3],影响深远。但目前学界“对汪曾祺小说研究的比重远远超过对其散文语言研究”[4],尤其是对他散文作品中所呈现的四个“语言特性”的研究还挖掘不深,亟待补充。统编初中语文教材八年级上册第四单元选编了汪曾祺先生的一篇文化散文《昆明的雨》,作者保持着一贯的“雅洁”“含蓄”文风,回忆了自己40年前在昆明生活时的人文风貌,是作者深厚浓郁的“昆明情结”的一个聚焦。本文尝试从创作论和“语言本体论”的视角进入教材文本,以《昆明的雨》一文为例,紧贴内容性、文化性、暗示性和流动性四个方面来解读汪氏散文。

一、语言的内容性:选材多样,言简意远

所谓“内容性”,是指附着在语言上的言语内容和思想情感。汪曾祺认为“语言和内容是同时依存的,不可剥离的,不能把作品的语言和它所要表现的内容撕开”[5],此句“它所要表现的内容”,应包含文章的选材和承载的思想情感两个层面。

1.选材多样

首先体现在写作对象的选材上。汪曾祺的散文取材细微,多是日常生活中琐细之事,果蔬、草木、虫鱼都成了他的取材对象。在《昆明的雨》一文中,为宁坤所绘能表现昆明特点的画、昆明人家门头上用以辟邪的仙人掌、昆明雨季多且味道极美的菌子、杨梅、缅桂花,以及和朋友朱德熙到莲花池游逛的事情、看陈圆圆的石像、在酒馆喝小酒、酒店檐下几只单脚独立的鸡、院子中的木香花,所有的描写对象都是作者当时在昆明日常生活的琐屑和常見的景物。这极符合汪曾祺在《文集自序》中表达出的看法:“此集诸篇,记人事、写风景、谈文化、述掌故,兼及草木虫鱼、瓜果食物,皆有情致。间作小考证,亦可喜。”所选素材平实寻常,但读来亲切自然。

2.言简意远

其次还体现在深远的思想情感中。抗战爆发后的1939年夏天,汪曾祺来到昆明,进人西南联大学习,在昆明生活了七年之久,这是汪曾祺一生中最重要的时期之一。对于有着强烈家乡情结的汪曾祺来说,和当时许多在昆明避难寄居的文人一样,昆明成为了第二故乡,所以作者对于昆明风物的描绘,绝不是随便的记录,而是饱含个人情感的倾诉。这种倾诉,表面如话家常,遵循他一贯以来“文求雅洁,少雕饰”的创作追求,但所述每一个镜头都有着深远的内涵。比如对昆明的雨季的描述,“明亮的、丰满的,使人动情的”“昆明的雨季,是浓绿的”,至于雨季如何“明亮”,为何“丰满”,如何“浓绿”,作者并没有用过多的语言来进行描述,只是高度凝结成一个词——“动情”。再如在第十段“雨,有时是会引起人一点淡淡的乡愁的”,但作者在后面的内容中却“欲说还休”,借李商隐《夜雨寄北》中的思乡情愫,还有就是和同乡好友朱德熙一起去莲花池游玩,看和自己的命运有些相似的陈圆圆的雕像,平淡的文字后面是作者浓郁的思乡之情,可谓言简意远。

二、语言的文化性:诗画互和,风俗浓郁

所谓“文化性”是指附着在语言内容上的文化要素。汪曾祺指出:“语言是一种文化积淀。语言的文化积淀越是深厚,语言的含蕴就越丰富。”[6]在《昆明的雨》中,则体现在“诗画互和”和“风俗浓郁”两个层面。

1.诗画互和

《昆明的雨》开篇就迎来一股古朴的文化气息。首先,第一句话就是“宁坤要我给他画一张画,要有昆明的特点”,这是一个很别致很有特点的开头。读者仿佛与一位大儒面对面地坐着,一边随性品茗,一边随意拉话聊家常。我们知道,汪曾祺本身是一个才子,在绘画领域卓有建树,此文以画一幅能包含昆明的特点的画开头,开篇文字就饱含文化韵味。其二,第五段“城春草木深,孟夏草木长”一句,作者微露昆明的雨“使人动情”,再信手拈来杜甫和陶渊明的诗句,顿使昆明的雨变得浪漫而有内蕴。其三,第十段中作者四十年后再回忆往昔的情景,又不禁赋诗一首:

莲花池外少行人,野店苔痕一寸深。

浊酒一杯天过午,木香花湿雨沉沉。

读者暂且不必深究这首诗所透露的情感,但就作者别具一格的行文匠心,内心就会泛起一份欲与作者共情的涟漪,就像孙绍振教授所言的“遇合”一样,一下子就直入读者的内心,这些依赖的是作者深厚的文化底蕴和人文素养,所以说是“学者散文”,此话不假。

2.风俗浓郁

汪曾祺散文描写对象的涉及面很广,东西南北的各种民俗风情、南来北往中的各种烟火气息都会不时呈现在他的作品中。作者在《昆明的雨》中,同样把思维的探针触及昆明的民俗风情之中。比如昆明人家门头上的仙人掌,“一面小镜子,周围画着八卦,下面便是一片仙人掌”,尤其是“在仙人掌上扎一个洞,用麻线穿了,挂在钉子上”,作用居然是用来辟邪,不失幽默风趣;再说了百姓人家菜园周围用仙人掌代替篱笆用来预防猪羊的啃食,简洁、鲜活又令读者眼前一亮。随后写昆明雨季后菌子特别多,造就了昆明人“拼死吃菌子”的个性和民俗。牛肝菌、鸡、干巴菌、鸡油菌等各种美味,作者如数家珍,在作者近乎冷幽默的描述中,读者仿佛品尝到了菌子的“滑,嫩,鲜,香”。还有卖杨梅苗族女子的穿戴衣着,尤其是叫卖杨梅时极富地域特色“娇娇”的吆喝声,居然让空气都更柔和。最妙的是缅桂花盛开的时候,房东和她的一个养女怕房客乱摘她们的花而时常会主动给各家送去,这是动荡不安的年代里昆明人依旧保持着的淳朴民风,所以作者说“心软软的”,以至忘记了自己生逢乱世,离乡别井,洋溢着的就是纯粹的“昆明情结”。

三、语言的暗示性:微言大义,含蓄留白

所谓“暗示性”就是语言内容所隐含的信息,即“言外之意”“弦外之音”。汪曾棋认为语言的美在于语言本身暗示出了多少东西,能让读者产生联想的空间,这是在创作时对语言的有意为之的精心雕琢,甚至是“苦心孤诣的简单”。在《昆明的雨》中,则体现在“微言大义”和“含蓄留白”两个层面。

1.微言大义

《昆明的雨》一文,很多文字具备着暗示性,“雅洁”的句子中暗示着 “昆明情结”,家园之思。比如:

我以前不知道有所谓雨季。“雨季”,是到昆明以后才有了具体感受的。

仔细品味这句话:一是作者以前在哪里生活?二是作者为何要把对昆明的全部回忆聚焦在“雨季”上面?其实作者是有暗示的。汪曾祺是一个故乡情结很重的人,一直对自己的家乡高邮怀着深厚的感情。作者写这篇文章时已经是20世纪80年代,距离在昆明生活的年代也已过了40年,距离他在家乡高邮生活的年代必定更加久远。在来昆明之前,不知道“雨季”,因为能代表高邮故乡情结的可能还有家乡的其他事物,比如《端午的鸭蛋》中的所写的高邮鸭蛋,已经代表了故乡高邮的意象。而雨季是作者对昆明最真切的感受,尤其是在作者是在抗战爆发的背景中经历了流离颠沛的生活后,在昆明能暂时得到安定的生活,所以他认为昆明的雨“并不使人厌烦”“不使人气闷”,甚至“人很舒服”。所以,雨季变成了作者在昆明他乡的情感寄托意象。李俞欣认为“联大和联大师生是汪曾祺情感的核心。而在对昆明轻快书写的节奏中显露出汪曾祺把昆明同構为故乡的心态。”⑦这是一种“昆明情结”,更是一种“家园之思”。

2.含蓄留白

汪曾祺认为语言本身是艺术,不只是工具。他不仅是文字驾驭的大师,而且是一个卓有建树的画家,所以他很善于构建自己的艺术空间,把绘画的一些技法腾挪到文字表述上来,比如他非常注意语言的留白。比如文中第二段和第十一段反复出现这句话:

我想念昆明的雨。

其实从全文的内容来看,唯有在这两个地方出现了“想念”二字,其余地方只是在描绘昆明雨季中出现的“景物美”“滋味美”“人情美”“氛围美”,读者在读到这两句话的时候,会感觉有点突然。其实这是作者有意为之,他是为了延长读者对文字的感受和审美过程,让读者自己去揣摩文中景物与情感之间的关联,扩充了其想象的空间,达到了艺术留白效果。再如写缅桂花的第十段,房东和她的养女要把花拿到花市上去卖,简单的一句话其实暗藏了很多信息。一是当时昆明的百姓生活条件很有限,要以此来改善经济;二是“养女”,意味着这个女儿并不是房东亲生,或是房东收养了她,或是亲友“过继”而来,后面一定还有许多无法言说又可以推测的故事,比如战争使百姓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等人间悲剧;三是“养女”这个词,也看出昆明人在战时守望相助和淳朴的民风。这些文字都是作者“苦心经营的简单”,含蓄地留白。

四、语言的流动性:乐韵贯通 ,话题勾联

所谓“流动性”指的就是语言内容情感所构成的“文气”。汪曾祺也说自己在创作时“文求雅洁,少雕饰,如行云流水”。杨学民认为汪曾祺将古代文气论进行了现代性转换。《昆明的雨》的“文气”至少体现在“乐韵贯通”和“话题勾连”两个层面。

1.乐韵贯通

闻一多提出诗歌“三美”原则,其中有一美是“音乐美”,而语言的音乐美也历来是散文家在写作中重视的重要因素。这些音乐美包括音步配合、参差变化的长短句式、单音节词语等方面。比如《昆明的雨》中出现大量的短句:

①我想念昆明的雨。

②从几月到几月,好像是相当长的。

③下下停停,停停下下

④明亮的、丰满的、使人动情的。

⑤滑、嫩、鲜,香

⑥味道鲜浓,无可方比

这些句子都是短句,平淡之中又饱含节奏,比如“下下停停,停停下下”,本身就构成了顶真的效果,再如“明亮的、丰满的、使人动情的”,急促的停顿之中又有强烈的情感渗透,两个顿号又形成了稍有气势的排比;最妙的是作者形容菌子的美味,“滑,嫩,鲜,香”,不仅表述准确,而且让读者仿佛打开了自己的五官感觉,虽无法亲身体验却已在脑海品尝。这些句子就像是文章的血液一般,不断贯通文气,推动着作者的“昆明情结”不断向前涌进。

2.话题勾联

《昆明的雨》直接描写雨的内容并不多,只在三、四、五段和第十段才有所提及,其余的地方,作者是用一个个镜头“话题勾联”组接而成,这些彼此首尾衔接勾联的镜头也组成了流动的“文气”。比如开篇用为宁坤画的画来引出“昆明的特点”,而最能代表“昆明的特点”的意象就是昆明的“雨”,并且于作者而言是美好的体验。因为雨水充沛,自然就“草木长”,这里的草木自然包含着“仙人掌”,故而又引出有关仙人掌的民俗轶事。雨季是湿润的,话题自然就链接到了有关“菌子”的话题之中,随之而来“杨梅”和“缅桂花”等相关话题也一一递次出现。情感酝酿到一定程度,作者自然过渡到情感呈现之中,他说:“雨,有时是会引起人一点淡淡的乡愁的”。至此,作者写作本文的意图逐渐浮出水面,还是那个词——乡愁。围绕着这个乡愁,作者谈到了与好友游逛莲花池、观看陈圆圆石像、与好友酒馆小酌、被雨水淋得湿透的木香花。因为雨,所以一直在等雨停。“我们走不了,就这样一直坐到午后”,读者此时一定会问作者:这个午后,你在思虑什么?文字带着情感流动到这里,欲说还休。一个个话题的组接,构成了语言的流动性。

综上所述,教材文本解读可以从创作论的角度进入,这是透视文本“秘妙”的一条捷径。王荣生教授也曾指出“不如说语言是一种本体”[8]。站在语言本体论的角度来解读《昆明的雨》,首先能读出文章选材多样、言简意远的“内容性”;其次是诗画互和、风俗浓郁的“文化性”;再次是微言大义、含蓄留白的“暗示性”;最后是乐韵贯通,话题勾联的“流动性”。这四个向度的解读亦可看出汪曾祺在创作散文时,一样遵循“语言本体论”的艺术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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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文献

[1]赖瑞云.文本解读与语文教学新论[M].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3:54.

[2]汪曾祺.语言·思想·结构[J].语文学习,2007(9):60-63.

[3]杨学民,李勇忠.从工具论到本体论——论汪曾祺对现代汉语小说语言观的贡献[J].江西师范大学学报,2003(03):37-40.

[4]唐芳.汪曾祺散文语言风格研究[D].湖南:湘潭大学,2011.

[5]汪曾祺.汪曾祺全集:第四卷[M].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8:217.

[6]黄忠来,杨迎平.“写小说,就是写语言”——谈汪曾祺的语言观[J].写作,2002,(05):9-10.

[7]李俞欣. 安放知识分子身心的战时之城[D].重庆西南大学,2017.

[8]王荣生.散文教学教什么[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4:142.

[作者通联:广东中山市民众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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