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诞艺术的新形态

2021-06-14 03:01刘跃兵赵一丞
参花(上) 2021年12期
关键词:荒诞当代艺术

刘跃兵 赵一丞

摘要:《托托和维切》是一部意大利荒诞喜剧,该剧讲述两个不期而遇的流浪汉托托和维切在一个梦幻的时空中通过交流互相理解、彼此关怀而结下了深厚的友谊。不同于荒诞派戏剧《等待戈多》的消极冷酷荒诞,《托托和维切》呈现出来的是积极诗意荒诞的审美风格,这是荒诞艺术的一种新形态。

关键词:《托托和维切》 当代艺术 荒诞 人文意蕴

在互联网高速发展的信息时代,作为传统艺术样式的戏剧似乎被边缘化了,大多数人沉迷于影视、网游、短视频等新兴艺术形式与娱乐方式。然而,在电子化时代,作为抵制“平均美”的重要方式,戏剧越来越受到人们的重视,因为在后现代艺术把一切都虚拟化之后,人们更加期待重回现场,追求更为鲜活直接的审美体验。的确,如今懂戏爱戏的观众依然不少,有的人生来就具有看戏的审美本性,他们对戏剧的热爱和痴迷并未因光怪陆离的多媒体电子艺术而有所衰减。2016年7月18至19日,在第八届北京南锣鼓巷戏剧节(The 8th NLGX Performing Arts Festival)上,蓬蒿剧场演出的小剧场话剧《托托和维切》(Totò e Vicé)就是一部深受观众欢迎且手法独特而又意味深长的舞台艺术佳作。

《托托和维切》是一部意大利戏剧,编剧是西西里当代剧作家弗兰科·斯卡尔达蒂(Franco Scaldati),主演及导演是恩佐·维特拉诺(Enzo Vetrano)和斯泰法诺·兰蒂斯(Stefano Randisi)。托托和维切这两个超现实的“诗人”流浪汉在介于现实与虚幻之间的“梦”里相遇,通过交流讨论、表达关怀、追问人生而结下了深厚的友谊。这就是话剧《托托和维切》在舞台上所呈现的内容。

对于普通观众来说,观看《托托与维切》是比较难受的,因为这部戏一点儿也不“好看”,这种情况有其美学上的根据。朱光潜认为,“演戏”和“看戏”是两种不同的人生态度,看戏者又有“分享者”和“旁观者”两种类型。相对而言,朱光潜更加认同“旁观者”的看戏态度,他说:“真正能欣赏戏的人大半是冷静的旁观者,看一部戏和看一幅画一样,能综观全局,细察各部,衡量各部的关联,分析人物的情理。”[1]普通观众大部分都属于“分享者”,他们往往不能采取纯粹的审美态度,而是夹杂着实用或伦理的态度去看戏,导致距离太近,容易把快感当成美感,对于他们来说的“好看”就是一种耳目的快感。从艺术理论的角度看,人们习惯的“好看”与否并不能成为当代艺术中“好”作品的评判标准,与古典艺术不同,大多数当代艺术作品并不追求“好看”,也并不追求“美”,有的作品甚至反其道而行之,去追求“反艺术”“非艺术”甚至“丑”。

对于艺术鉴赏问题,当代美学家瓦尔顿在《艺术范畴》一文中进行了讨论和分析,他认为艺术范畴对于欣赏艺术作品尤其重要。人们要想正确地欣赏艺术作品,需要将作品放在合适的范畴下去感知。人们在不同的范畴下感知和理解同一件艺术作品会获得不同的感受,作出不同的评价。只有根据与作品相适应的范畴来感知,才能获得关于该作品的合理评价。比如将毕加索的《格尔尼卡》放在立体派的范畴下欣赏会认为它是一幅卓越的绘画,而放在印象派范畴下观照则会认为它是一幅很糟糕的绘画。[2]按照瓦尔顿的看法,对于话剧《托托和维切》,我们既可以将它放在古典艺术的范畴下欣赏,也可以将它放在当代艺术的范畴下欣赏。显然,只有将它放在当代艺术的范畴下,我们才能对它进行公允的评价。

当代艺术更注重有深度的意义以及艺术家的意图和观念,甚至追求哲学思辨的形而上精神。因此,我们不能带着古典艺术的期待视野赏析当代艺术,否则就会出现审美错位而导致误读,无法认识当代艺术的独特价值。彭锋认为,当代艺术具有以下特性:首先,在类型、风格、技法上有所创新;其次,在内容上关注新的社会问题,促进社会进步;再次,在情感上充分表达个人感受。[3]自从丹托等人抛出“艺术终结论”的惊人论断后,有的艺术家极力寻找创新的其他可能性,有的艺术家转而将目光投向当下的社会问题,以犀利批判的哲思去警醒人们,启示人们深入思考。意大利美学家克罗齐有一句名言:“要了解但丁,就要把自己提高到但丁的水平。”[4]他指出的是艺术接受主体的文化修养对于文艺鉴赏的重要性。由于能达到但丁水平的读者永远只是少数,因此,但丁的作品理所当然地成为精英艺术。由于种种原因,当代艺术比西方现代艺术更加费解。如果缺乏必要的文学和哲学修养,没有对当代艺术基本情况的了解,观众就很难看懂那些富有深度的当代戏剧作品。从这个意义来说,观看《托托和维切》就是对观众文化素养的一次检验,因为它是一部典型的具有当代艺术特征的戏剧作品。以当代艺术的范畴来审视《托托和维切》,必然会将其贴上小众艺术的标签。

亚里斯多德在《诗学》中指出,戏剧的本质是模仿,模仿的对象主要是情节、性格和思想,[5]它们构成戏剧作品内容的要素,它们在剧中的比重不同会形成不同的戏剧类型。《托托和维切》完全不同于传统的戏剧,就在于它是属于以思想理念为中心而淡化情节和性格的理念剧。布罗凯特评价贝克特的《等待戈多》时说:“与其说是发展一个故事,毋宁说是点缀一个观念,一种氛围,或一层领悟。”此评价也适用于《托托和维切》。该剧从形式上来说具有浓厚的荒诞色彩,可归之于荒诞派戏剧,然而,从深层的主题意蕴来说,它体现了一种人文追寻。

话剧《托托和维切》给予人们的审美体验可以用三个词来表达:喜感、荒诞、温暖。首先,两个流浪汉在剧中像小丑一样模仿各种动物的叫声,作出各种搞怪的动作,给人一种轻松幽默的喜剧感。其次,两位老人在黑暗中用蜡烛燃起一个梦幻空间,在孤单的长椅旁,进行了深入的对话和交流,共同追问人生,讨论“生与死”“梦境与现实”等哲学话题。自始至终冗長枯燥的对话、简易至极的布景,无冲突、无中心、无高潮的剧情以及压抑黑暗的色调都给人一种强烈的荒诞感,让人不知所云。一般来说,荒诞派艺术力图揭示真实,深刻反思当代人的生存境遇与精神状态,荒诞戏剧常以孤独、异化、空虚、焦虑为主题。虽然托托和维切两个流浪汉的哲学讨论无果而终,但是,与西方现代文学中以《等待戈多》为代表的荒诞派戏剧表现存在主义哲学所强调的“人与人之间无法沟通”的主题相反,托托和维切在一个似梦似真的超现实空间中偶遇,通过对话与交流,互相走进对方心灵,表达了彼此的关怀。快结束处,托托自白道:“这是下雨的感伤,但是不要告诉维切!让他认为它不再因下雨而淋湿。”托托和维切就这么互相搀扶,互相耳语,互相打趣,互相取暖。他们仿佛生活在一个纯真的孩童世界中,他们的耳朵听不到纷乱嘈杂的机器轰鸣,他们只听得到彼此的互诉衷肠。当他们最后脱掉外套时,露出了几乎相同的装束,象征着他们俩本质上的同一。剧作结束处,旁白又一次点明主题。由此我们似乎看到了人生的希望,相信人生的意义,人们依然能相互沟通和信赖,获得一种温暖的慰藉。

如果说贝克特的《等待戈多》是一出关于无望的等待的悲剧,对它的欣赏近乎一种残忍的酷刑,那么,《托托和维切》则是一出关于爱与希望的喜剧,呈现出一种诗意的温情,给人以精神的慰藉。在此意义上,我们可以用消极的冷酷荒诞概括《等待戈多》的审美风格,而将《托托和维切》归结为积极的诗意荒诞,这是一种在形式上与以往作品相似而在内容基调上完全不同的荒诞艺术的新形态。

作为一个重要的审美范畴,“‘荒诞’在形态上的最显著标志是平面化,平板化以及价值削平。”[6]话剧《托托和维切》的“平板化”特征尤其显著,体现在她的无冲突、无中心、无高潮。全剧基本没有剧情的发展,也没有戏剧的冲突,只有长篇的对话和独白以及莫名其妙的动作,地点模糊不清,人物形象也并不豐满而具有符号化的特点。亚里斯多德《诗学》给悲剧的定义强调其完整性,他说:“悲剧是对于一个完整而具有一定长度的行动的模仿(一个事件可能完整而缺乏长度)。所谓‘完整’,指事之有头,有身,有尾。”[7]亚里斯多德的有机整体观念奠定了古典主义戏剧的基础。古典主义戏剧崇尚理性,剧作应该包含有头、身、尾的完整情节结构,故事一般由某个时间开始,经过发展达到高潮,最后进入结尾。在古典主义看来,所谓完整性就是指空间上有中心、时间上有高潮的有秩序的结构,只有这样才符合理性的因而可以理解。“三一律”就是对戏剧创作整一性的规定。然而,《托托和维切》的构思与传统戏剧完全背道而驰,其最大特点就是平板化,没有完整的叙事,既不是头、身、尾俱全的有机整体,也模糊了时间、地点、人物身份等信息,是荒诞派戏剧传统的当代延续。

古典艺术集中体现于优美和崇高两种审美形态,而现当代艺术中的荒诞则完全不同:“如果说,优美是前景与背景的和谐,崇高是背景压倒前景,……那么,在这几种审美形态中,前景与背景,感性外观与理性内涵,内容与形式,总的来说还处在一种比较切近的关联之中。然而,在荒诞这种形态中,前景赤裸裸地呈现在人们面前,而背景或内涵则退到深远处,两者之间距离很远。正因为这样,人们对于荒诞,往往不能在直观中直接把握它的意蕴(深层背景),而要借助理性思索。……荒诞背离了传统的‘直接的艺术陈述’,而采用暗示。所以,寓言就成了荒诞的主要表现手段。”[8]《托托和维切》的前景与背景间的巨大疏离构筑起一个当代社会寓言。我们从中可以看到与《等待戈多》中迷失、绝望的情调和揭露人性异化的相反图景,两位老人的真诚交流让人重又看到了人生的意义和希望,人性又复归圆满。观赏此剧体验到的荒诞感是一种独特的理智的美感,它不同于直接感性的单纯美感。“现量”式的审美直观在此失效,该剧的哲理意蕴只有透过其感性外层,诉诸理性思考,才能领悟得到。

参考文献:

[1]朱光潜.文艺心理学[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1996:52.

[2]Kendall L. Walton.Categories of Art[J].Philosophical Review,1970(79):334-367.

[3]彭锋.呼唤有中国立场的当代艺术[J].美术观察,2007(12):10-11.

[4][意]克罗齐.美学原理·美学纲要[M].朱光潜,译.北京:外国文学出版社,1983:129.

[5][7][古希腊]亚里斯多德,贺拉斯.外国古典文艺理论丛书:诗学·诗艺[M].罗念生,杨周翰,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2:20-22+24.

[6][8]叶朗.美学原理[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369-370.

(作者简介:刘跃兵,男,博士研究生,河北农业大学艺术学院,讲师,研究方向:艺术理论与批评、美学思想史;赵一丞,男,硕士研究生,中央广播电视总台编辑,研究方向:跨文化传播)

(责任编辑 刘月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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