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坦尼克号》中被删减的中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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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能制造出一番光怪陆离的场景，但在银幕之外，却有着更残酷的版本。1998年春天，电影《泰坦尼克号》登陆中国，创下总票房3.6亿元人民币的纪录，这个纪录一直保持了11年。船上凄美的爱情故事广为流传，但沉船幸存者的故事被世人了解的程度却极低。在这艘号称“永不沉没”的巨轮撞上冰山时，除了Jack和Rose，還有8名黄皮肤黑眼睛的中国船员，其中6人获救，活了下来。如今他们下落如何？这段历史为什么被一直尘封？

随着纪录片《六人：泰坦尼克号上的中国幸存者》于近期上映，这段尘封的故事被重新打开。1912年4月10日，8名中国人作为英国唐纳德轮船公司的锅炉工登上了泰坦尼克号。在英国南安普敦港（泰坦尼克号始发港口），他们拿着公司买的船票，住进泰坦尼克号三等舱。根据1907年《美国移民法》，没有身份移民的活动范围只能在船底的三等船舱。甲板上的大西洋风光不属于他们，宴会厅里的华丽酒会也不属于他们。一道舱门，隔开了整个世界。

航行第四天，泰坦尼克号撞上了北大西洋冰山，船舱进水开始下沉。救生船设置在距离头等舱很近的船体两侧，三等舱的乘客想要登船逃生，只能穿过迷宫一般的走廊上甲板自救。走廊里嘈杂混乱，他们被人流冲散，推向陌生的、在上船之时有过匆匆一瞥的甲板。左舷的救生艇只允许妇孺进入，右舷的救生艇妇孺优先。按照船上的配比，三等舱乘客根本没船可坐，老实本分的中国船工，只能眼睁睁看着救生艇划走。

孤立无援的几名中国人决定拼死一搏，把一艘破旧的小船推进海里，跟着跳了下去，其中李炳（Lee Bing）、 钟捷（Chang Chip）、严喜（Ling Hee）、亚林（Ali Lam）四人登上了简易救生船。在小船沉没之前他们遇到了救生船，最后得以幸存。最后一名船员方荣山（Fang Lang ）则抓住了一块门板，靠浮力在海上漂浮了一整晚，在他奄奄一息之际被14号救生船救起。

导演卡梅隆在《泰坦尼克号》中其实拍摄过一个场景，一名中国男子从水中的木板上被救出，这个人的原型就是方荣山。但由于和主角落水镜头重复，这段镜头后来被删减，不过这段视频现在仍然可以在YouTube 上的导演剪辑版找到。

在幸存者回忆录《幸存者讲述的泰坦尼克号故事》中，一位二等舱女乘客回忆说：“他（中国乘客方荣山）获救时在昏迷，意识清醒后看到船上水手筋疲力尽，主动上去替换，直到他们被大船救起。”

他们从在这场旷世海难中幸存，但针对这些人的偏见与歧视，并没有随着泰坦尼克号的沉没而烟消云散。当时的美国政府为了控制华人增长，大举推行控制华人移民的“排华法案”。该法案禁止中国劳工在20年内进入美国，并且拒绝给予已经在美国的中国人公民身份。8名中国船工，6人幸存，75%的生还率，让中国人成了这场灾难里船上生还率最高的民族。这显然和当时西方的主流舆论相悖。当其他乘客都被及时送医治疗，只有他们6人被整宿扣押在救援船上。

经历了整晚审讯后，第二天他们还是背负着“Chinese must go（中国人必须离开）”的骂名和排华法案的铁律，乘坐一艘名为“Annetta”号的轮船掉头返回大西洋，被流放到更陌生的古巴。

当时的新闻媒体满是对船上西方男性骑士精神和人道主义的歌颂，而这些真正描述船上中国幸存者的资料，反而飘离在主流视线之外，从来都没出现过。鲜有报道，也都是西方媒体不遗余力地抹黑。1912年4月19日，《布鲁克林日报》的一篇报道《盎格鲁·萨克逊水手的英雄主义在危难中脱颖而出》，用污蔑中国人体现英美水手的“骑士精神”。有人说他们是偷渡者，藏在座位下面才得以逃生，还有一种流传更广的说法说是当时中国船工乔装假扮成女人逃上救生船。事实上，这些都是无稽之谈。

首先，他们并不是“偷渡者”，而是受雇船只公司的中国船工，一张8人手写名字的船票就可以佐证。编号为1601的船票上写着他们的名字，由上到下分别是亚林（Ah Lam）、方荣山（Fang Lang）、林伦（Len Lam）、胡中（Choong Foo）、钟捷（Chang Chip）、严喜（Ling Hee）、李炳（Lee Bing）、李林（Lee Ling）。

其次，作为船上的锅炉工，长期营养不良使他们当时都比较瘦弱，留着辫子，被某些白人当成他们在假扮女人，但那就是他们当时真实的样子。真实的情况是，平均能坐50至60人的救生船，几乎全都只坐了一半人就开走了。《纽约时报》自己的报道后来也披露，提前开走的船，是有一等舱乘客把钱塞钱给水手，让他们不要管后来的人。抢夺救生衣的桥段，就更是为了掩盖船上混乱场景的杜撰。

然而，从泰坦尼克号逃生，并不是他们人生中最艰难的时刻。作为泰坦尼克号上的中国幸存者，伴随他们的是一生挥之不去的污名。最终的6名幸存者中，只有方荣山一人辗转返回美国，成为一名商人。亚林被遣送到香港或上海，下落不明;严喜一直在海上当船员，最后去了印度，下落不明;钟捷在随后的航行中染上肺病，不久在英国病逝;胡中因为同音的名字实在太多，目前仍未确认他的身份;李炳几经辗转，抵达加拿大，在当地开了一家咖啡馆。

亲历了整个事件的他们带着创伤和耻辱度过了之后的人生，从未对任何人提起。直到纪录片摄制组找到他们的后代，方荣山的儿子才知道整件事情。

他们后代中的许多人至今仍然不愿意分享他们家庭的故事，因为一个世纪前他们的父辈曾遭遇不公，蒙受耻辱。但最后他们还是选择将这段历史以纪录片的形式公之于众。“他们不是懦夫，如果不了解历史，历史就会重演。”

某种程度上，这六人的境遇像是一部中国近代史缩影，中华民族本就是在外部充满打压的逆境中依旧保持勇敢坚韧的民族。这六个人，是第一代中国华侨移民的身影，他们走向世界的勇气和勤劳，值得被所有人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