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有时空

文/袁光达

空荡荡的走廊里没有东西，什么也没有，墙上的电子表提醒我，现在已是深夜时分。每次夜班的时候，都喜欢在深夜的某一时刻，在走廊里走上一走。一来防患于未然，万一病人或家属有什么情况，我可以提前察觉，节约时间，尽一己之力。二来，这是我的秘密，一个害怕暴露在阳光下的秘密，只能对这深夜静谧的深夜时空所倾诉的秘密。

我曾以两种身份，于深夜，在这条走廊上踱步。几年前的我，作为病人家属，在这条路上，茫茫然，目送至亲远走。彼时，阳光隔着满眼的泪水，让走廊看起来像一座彩虹桥，我在这头，父亲在那头。那是我第一次对这片时空有感觉，如泪似水，若能凝滞，我不想让至亲走远。还记得哈利波特的故事里有一种神奇的神物叫夜骐，只有经历过死亡的人才能看到它。如今我更觉得，这种生物像是一种隐喻，就像只有面对过生死的人，才能感知到这片时空的力量。

如今，作为一名医生，我就工作在与父亲最后分别的地方。耳机里依旧是多年前保留的音乐，行至熟悉的病房前，总是下意识的顿足。没有办法，没有什么能够洗去记忆里，那张让我从心底涌动出泪水的和蔼的脸。思念，是我的秘密。

在完成从病人家属到医疗工作者的转变之后，在感受生死离合悲欢之后，我对医院这片时空的感知能力也愈加深入了。之所以称之为“时空”是因为，对我而言它不再是单纯的工作场地，而是无数生命的中转站或是岔路口，走廊尽头的数字中仿佛在告诉每个人，时间的紧迫。越到深夜，越有感触。有时会遇到趁着夜色，在走廊里偷偷啜泣的家属或病人。人世情在，难舍难分。他们就驻足在这方空间之内，像是在车站候车。或驶向天伦重聚的未来，或驶向终难重逢的遥遥。“请你不要担心。”每每遇到这样的人，我总会这样讲，如几年前一样。

深夜的走廊里没有东西，什么也没有。细微的啜泣，急促的喘息，仿若这片静谧时空努力挣扎发出的声响。我知道，这或是许此一世，诸多情感谢幕前的挽歌。时钟的数字由23:59变成00:00，重新开始计数。“你还在执着什么？”每一个值班夜晚的顿足，我都会扪心自问。我曾听到过时空的心跳，那是这份神圣的职业对所有人的目送。“让所有的病患，不再担心。”我如此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