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山是不是“山”

2021-06-24 02:20王谦石
语文世界(初中版) 2021年4期
关键词:佛家禅宗杯子

编前语:阅读经久不衰,背后正是浓浓的求知欲。可以说,充沛的阅读,仿佛一座认知桥梁,能够帮助我们穿过庞杂的信息森林,寻找到广袤的知识原野。又一年的世界阅读日,我们特邀中国常熟世界联合学院的三位学生,来谈谈他们对于阅读的理解——对王阳明及佛家思想很有研究的王谦石对阅读的认识独树一帜:“不妨暂时放下手中的书,去思考书本身,文字本身。”井婉伊通过对阅读方法的梳理,感受到书是我们在现实中最好的寄托与雅望,“为我们开辟新的路,打开新的窗”。张禾宜用自己的阅读体验告诉我们:阅读是一团乌云之中的熠熠的光,并希望越来越多的人拿起书,“为过去、现在、未来阅读,为自己阅读,也为我们所在的社会阅读”。

佛家的始祖释迦牟尼一生都未曾著过一篇佛经,如此“不立文字”的思想也尤为沿袭到了禅宗的宗派之中:“不立文字,教外别传,直指人心,见性成佛。”

此般看似简明易懂的口号,必然藏有难以捕捉的玄妙之处,若是撇开其禅宗的背景去单独理解,难免出现断章取义。因为禅宗讲的“不立文字”,并非指完全杜绝文字记述的流传。

相反,禅宗也部分认可文字的重要性。六祖慧能说:“一切经书及文字,小大二乘,十二部经,皆因人置。因智慧性,故能建立。若无世人,一切万法本无不有,故知万法本从人兴,一切经书因人说有。缘在人中有愚有智……”

文字的设立是為了传递智慧,而又因为人各不同,所得也不能如一。

所以,更为准确地讲,禅宗所说的“不立文字”不是不用文字,而是不执文字。佛性是超越经验的,文字则是经验性的总结,将其视作“捕鱼之‘筌、得兔之‘蹄和指月之‘指”一般的引路人就已足矣。一旦有所领悟,则更需跳出文本的局限,以修行寻得顿悟,“见性成佛”。反之执迷于可以言说的经验性文字无疑陷入了一种本末倒置,弄巧成拙的局面:不注重内在本存的慧根,而浮于辞藻之间的表象,拘泥于呆板的教条之中,这与禅宗本身倡导的“破执”也背道而驰。

《六祖坛经·顿渐》里说:“如何是不立义?师曰:自性无非、无痴、无乱,念念般若观照,常离法相,自由自在,纵横尽得,有何可立?自性自悟,顿悟顿修,亦无渐次,所以不立一切法。”

禅宗认为真正大彻大悟的人,是自由自在的,不立世间一切事物为自己的困扰与阻碍,文字自然也在这世间一切“空相”的范畴之中。正如其般若思想中的文字般若,即将佛经教条都视作空,无疑是返璞归真,见性成佛的前提之一。直到最后,“说法者,无法可说,是名说法”。大家都无“法”可说,看空一切经验性事物的时候,便果真领悟到“禅”的精髓了。

简单地说,禅宗的“不立文字”可以看作是王阳明的“吾心自足,不假外求”与老子“道可道,非常道”的变相结合。

“不立文字”,也并不只局限在佛门的高深莫测,其实你当下读的文章,你身旁摆的书,生活中那些被称之为知识智慧的东西,都是由语言文字作为基础。而“不立文字”的思维,则要求我们重新审视这些看似理所当然的“知识”,更为根本,文字本身。

生物界有一些神奇的现象:母螳螂为了能充分受精和补给养分,它们会吃掉自己的配偶。一团蚂蚁被野火包围时,会抱成一团向外滚去,为了群体的利益,外层的蚂蚁即使被烧焦也不会松开。

在一种没有描述性文字的情况下,我们观测到的只会是现象本身,那就是他们在生物本能驱使下的行为,母螳螂吃了公螳螂,蚂蚁抱成一团逃难。而一旦我们引入描述性文字,则开始为上述行为赋予我们主观的意义。我们会认为前者是暴力凶残,忘恩负义;后者却是舍己为人,英勇无畏。殊不知,其实动物的行为本身,恰恰即是行为本身。

所以可以说正是有了此等文字,才让我们对一件事物产生了判断。但这种判断也恰恰让我们戴上了一副有色眼镜,让我们会透过自己的道德观念对一件客观存在的事情或事物产生价值判断和认知,为其加上善良、邪恶、暴力、勇敢等等一系列形容词。而一旦我们仔细考查这一个个形容词,我们会发现他们都是十分模糊的,例如什么是暴力?是以杀了多少人为标准吗?那为什么杀了人的杀人犯是暴力的,而戍守边疆,奋勇杀敌的士兵就不是了呢?因此当我们加入主观性的描述文字之后,对对象的认知会变得更加矛盾并且模糊不清。

我们所运用的语言文字,往往就充斥着此类的描述性语句。从史前壁画上简单涂鸦几只牛羊,到现在语言文字结构成熟,对定语状语的过分夸大,无疑让我们对那些原本客观的行为产生了更多的偏解。而“不立文字”的思维在此则充当了沟通物自体和我们认知的桥梁,丢掉一切的粉饰与偏见,长驱直入认知物体本身。

一旦摒弃掉了种种多多主观性的描述,剩下的便只是简单结构的句式,像杯子在桌子上,人在移动等等。可是,当我们更深一步剖析这些客观的句式,我们又能发现,你看到杯子在桌子上,等于杯子就在桌子上吗?等于确定杯子和桌子的存在性吗?你看到人在移动,等于人真的在移动而不是我在移动吗?一步步向下质疑,甚至连这些我们笃信的客观存在都成了未知数。所以我们发现,语言文字到了最后,是根本无法客观反映事实,或者证明和解脱任何问题的,甚至从语言直接推演到了对世界的反思和怀疑,我所说的究竟是什么?我所见的究竟是如何真实的?

佛家给出的答案是:“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既然不知道,那就连文字一同所有的事物,都扔去空相吧,缘灭性空,既然都是空的,那还有啥好挂念的呢?

佛陀(Buddha)在梵文中即是觉悟者的意思,他们也是人类,只不过是觉悟的人类。

而我给出的个人见解,则把“不立文字”以另一种形式贯彻到底。文字给予了我们思考和归纳的能力,它把一切具象的事物都凝练成了一个个简单的符号。可由于世界本身的多样性复杂性,导致我们没法精准归纳和定义任何一件事物。就拿“存在”这一个词举例,自然科学认为我桌上的杯子是存在的,而佛家认为这是空相,本质是不存在的。但似乎两者都能给出自己的解释,在各自的体系里都能逻辑自洽。那么问题便出在了“存在”这个词上,一个物体存在的依据是什么呢?是根据感官感知到还是通过思维的主观臆断?如果用语言去解释语言,那似乎会陷入了一种循环之中:因为我觉得我碰到了就是存在的,又因为我碰到了这个杯子,所以杯子存在。显然你可以建立一个语言体系,以你的偏好定义存在,但是它对我们对真理的追求又能起到什么作用呢?反而如果我们在审视世间知识和现象的时候,能超脱语言,你就会发现,这个杯子就在那儿,这就是当下最真实的情况。因为文字带来的种种思维衍生,我们过于自傲地认为世界可以是虚幻的,我们认识到的不是真实的;即使世界是真的,人类也有一些超自然的思维和精神。其实,当我们在一个很高的视野下鸟瞰自然界,当他们仅仅专注在当下的行为,没有任何文字的时候,我们不得不惊叹大自然真是一个奇妙的结构,每种生物都在其中扮演好了自己的角色,不论是山羊、猴子、狼、老虎,还是人。

借着世界读书日的机会,我们不妨暂时放下手中的书,去思考书本身,文字本身。它们究竟是使我们明智,还是让我们离真相越来越远呢?

最后我希望可以站在唯物的立场上,引入佛家的两首偈子。虽然佛家根本非唯物,但我私以为它们在这一条件下被赋予了更为高深莫测的寓意。

神秀说:

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

时时勤拂拭,莫使惹尘埃。

惠能说: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神秀是佛家北宗的祖师爷,而惠能继承了“禅”的衣钵,成为了禅宗六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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