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公命运转向的纽带

2021-06-28 21:46胡凯佳
雨露风 2021年4期
关键词:德里达格言

摘要:对莎翁的《罗密欧与朱丽叶》罗密欧与朱丽叶凄美的爱情一直是四百年来学术界研究的重点与热点,关于两人之间爱情的解读更是层出不穷。但对莎士比亚笔下罗密欧第一个疯狂热恋的女子罗瑟琳的形象研究却几乎是空白。如果从《罗密欧与朱丽叶》戏剧文本本身出发,并且借用德里达在其著作《文学行动》中《不合时宜的格言》一文里对《罗密欧与朱丽叶》人物名字的独特见解试图来阐释,罗瑟琳的形象,则她本质上是连接罗密欧与朱丽叶两人由名字所决定的命运走向的桥梁,是帮助罗密欧与朱丽叶两人完成命运转向的重要纽带。

关键词:罗密欧与朱丽叶;罗瑟琳;德里达;格言;名字

莎士比亚的著名悲剧《罗密欧与朱丽叶》自出版以来不断地被改编及翻拍,在东西方读者中广为流传。罗密欧与朱丽叶凄美的爱情也一直是四百年来学术界研究的重点与热点,关于两人之间爱情的解读更是层出不穷。但是,细读莎士比亚的剧本就会发现,在罗密欧首次在舞会上遇见朱丽叶并且与之坠入爱河之前,还有一个名为“罗瑟琳”的女子被他深深地喜爱和追求着。更加值得思索的是,在莎士比亚的笔下,关于“罗瑟琳”这名女子的描写占据了第一幕中众多的篇幅,甚至在第二幕中还有所提及。然而,遗憾的是,有关罗瑟琳形象的研究,国内学术界中几乎是一片空白。也许是因为罗瑟琳的存在客观上会导致罗密欧与朱丽叶之间原本纯洁忠贞的爱情大打折扣,于是,几乎所有的人都有意无意地忽视掉了莎士比亚描写的这个细节。本文将尝试从《罗密欧与朱丽叶》戏剧文本本身出发,借用德里达在其著作《文学行动》中《不合时宜的格言》一文里对《罗密欧与朱丽叶》人物名字的独特见解,试图找到并阐释罗瑟琳形象的含义。

一、“格言即名字”

德里达在《不合时宜的格言》一文中的开头明确提出了此文的核心观点:“格言即名字”,即“命名导致了它旨在阻止的那些事件……的发生的可能性。罗密欧和朱丽叶,蒙太古和凯普莱特等名字既产生出驱动该剧事件的欲望,又产生出阻挠这种欲望的悲惨遭遇。”换言之,名字预示着文学作品中人物的命运。这一观点并非德里达所独有,而这一传统也并非莎士比亚所独创。早在古希腊时期,古希腊的悲剧诗人们已经开始把人物名字与人物命运联系起来:例如古希腊悲剧《安提戈涅》中的主人公安提戈涅,她的名字英文拼寫为“Antigone”,寓意为“反出生”,“Anti-”作为一个否定性前缀,与“gone”组合,既说明安提戈涅是个原本不该降临的孩子(因为是俄狄浦斯弑父娶母乱伦所生),又预示着她的结局必然要走向死亡。而在后世,更多的文学创作中,许多作者甚至会有意识地给笔下的人物起一个具有预言作用的名字。因此,要分析罗瑟琳的形象,我们不妨先从“罗瑟琳”的名字以及与她发生关系的“罗密欧”的名字含义入手,挖掘背后的寓意,以及对人物命运走向的影响。

二、“罗瑟琳”“罗密欧”名字寓意与命运走向

“罗瑟琳”,英文拼写为“Rosaline”,为“Rosalind”的变体,来源于拉丁语,词根为“Rose”,意思为“盛开的玫瑰”;“罗密欧”,英文拼写为“Romeo”。在剧中,朱丽叶的奶妈曾问,罗丝玛丽花和罗密欧是不是同样一个字开头。罗丝玛丽花,英文拼写为“rosemary”,一般译为“迷迭香”,是婚礼常用的花,词根也是“rose”。通过同样的词根,罗瑟琳与罗密欧的名字就联系到了一起,而“rose”玫瑰在西方文化中,因圣·瓦伦丁的故事而成为“爱情”的象征,因为名字中的联系,所以罗密欧一开始爱慕着罗瑟琳,希望能在罗瑟琳身上获得爱情。

有趣的是,“罗密欧”的名字“Romeo”,这个单词在英语中还包含了两个相互对立、相互矛盾的含义,即“痴情的男子/热恋中的男子”与“风流的男子”共存。而纵观全剧我们可以得知,在莎翁的笔下,罗密欧是更倾向于“痴情的男子/热恋中的男子”的一面。于是,我们便可以很清楚地了解到,通过名字,罗密欧在剧中的命运必定是需要经过“痴情——风流——痴情”三个阶段一共两次的转变。而罗瑟琳,由于其名字中词根“Rose”在西方文化中寓意“爱情”,同样包含了两个矛盾的方面:即恋爱中保持自身身体贞洁的神圣与爱情所产生的欲望之间的矛盾。莎士比亚笔下的罗瑟琳,则更偏袒于受到“纯洁忠贞”意思的影响,注定要做一个不出嫁的贞洁女子,而矛盾的另一个方面——爱情的欲望,莎士比亚在此处埋下了一个伏笔,我们也暂且将其搁置,放在后面揭示。

关于罗瑟琳贞洁的特征,文本中已有了非常明确的描写。在剧本第一幕第一场中,罗密欧口中的罗瑟琳是这样的:“丘匹德的金箭不能射中她的心,她有狄安娜女神的圣洁,不让爱情软弱的弓矢损害她的坚不可破的贞操”,罗密欧的好友班伏里奥也说罗瑟琳:“那么她已经立誓终身守贞不嫁了吗”。在此,罗瑟琳像狄安娜女神一般拥有诸多追求者却立志终身不嫁的命运已经被莎士比亚揭示了出来,再结合罗密欧的名字,于是,全剧中罗密欧始终处于热恋的阶段便成为必然,但如何做到既始终处于热恋阶段又完成“痴情的男子”到“风流的男子”的转变呢?于是,罗瑟琳,这个贞洁女子的存在也成为必然。正是在两人名字中所含的命运相互交错,相互影响的驱动下,得不到罗瑟琳的爱的罗密欧在伤心欲绝之余误打误撞遇到了凯普莱特家预备传信却不识字的仆人,又在阴差阳错下帮了仆人的忙而被邀请到世仇凯普莱特家的宴会,更是在机缘巧合下见到了朱丽叶并一下子被她的美貌所倾倒。此时此刻,罗密欧的爱猛然地发生转移,正如文本中所说:“我从前的恋爱是假非真,今晚才遇见绝世的佳人”。可以说,在第一幕落幕时,罗密欧已经完成了他命运之中所注定的第一次转换,即从“痴情的男子”转变为“风流的男子”,而从一个热恋瞬间转成另一个热恋,“罗密欧”这个名字中所含“热恋中的男子”之意中贯穿全剧的连贯性几乎完整地被保存了下来。莎士比亚在此的处理,不可谓不巧妙。

三、“罗密欧”“朱丽叶”的双重命运转向

根据德里达的观点,名字作为格言:“每个句子,每个段落,都致力于分离,不管你愿意与否,它总是把自己关闭在自身延续的孤独之中。”而格言或名字或“分离的话语”的特性在剧中最集中最明显的体现,当属剧中第二幕第二场罗密欧与朱丽叶不经意的第一次幽会。当罗密欧躲在暗处,聆听窗户上陷入热恋之中的朱丽叶独自一人感叹时,“一个格言揭示不合时宜性。它揭示话语——将话语交给不合时宜性。在字面意义上——因为它在把一个词(一个话语)抛给该词的文字(letter)。”朱丽叶感叹着:“罗密欧啊,罗密欧!为什么你偏偏是罗密欧呢?否认你的父亲,抛弃你的姓名吧,也许你不愿这样做,那么只要你宣誓做我的爱人,我也不愿再姓凯普莱特了。”关于这一段,德里达认为,此段中罗密欧与“罗密欧”开始产生分离,他的人与他的名字开始产生分离,因此由他的名字带来的一系列格言同时也开始产生分离。因为朱丽叶“她是在夜里说的这番话,没有什么可以保证她是对亲自在场的罗密欧本人说话。为了让罗密欧抛弃他的姓名,她只能在他不在场的时候对他的名字或他的影子说话。罗密欧——他本人——就在阴影中,他不知道此时是否应该相信她的话或应再等一等。相信她的话就意味着做剥夺自己姓名的傻事,这是稍后些时候的事。”夜色为罗密欧与朱丽叶双方都做了一个很好的掩盖,既让朱丽叶误以为罗密欧不在场,又让其实在场的罗密欧听到了朱丽叶的自言自语:“夜的屏障遮住了名字与名字承担者之间缺乏的区别。”于是,剧本中出现了如下的段落:

罗密欧:<旁白>我还是继续听下去呢,还是现在就对她说话?

朱丽叶:只有你的名字才是我的仇敌;你即使不姓蒙太古,仍然是这样的一个你。姓不姓蒙太古又有什么关系呢?它又不是手,又不是脚,又不是手臂,又不是脸,又不是身体上任何其他的部分。啊!换一个姓名吧!姓名本来是没有意义的;我们叫作玫瑰的这一种花,要是换了个名字,它的香味还是同样的芬芳;罗密欧要是换了别的名字,他的可爱的完美也绝不会有丝毫改变。罗密欧,抛弃你的名字吧;我愿意把我整个的心灵,赔偿你这一个身外的空名。

罗密欧:那么我就听你的话,你只要叫我做爱,我就重新受洗,重新命名;从今以后,永远不再叫罗密欧了。

朱丽叶:你是什么人,在黑夜里躲躲闪闪地偷听人家的话?

罗密欧:我没法告诉你我叫什么名字。敬爱的神明,我痛恨我自己的名字,因为它是你的仇敌;要是把它写在纸上,我一定把这几个字撕成粉碎。

朱丽叶:我的耳朵里还没有灌进从你嘴里吐出来的一百个字,可是我认识你的声音;你不是罗密欧,蒙太古家里的人吗?

罗密欧:不是,美人,要是你不喜欢这两个名字。

德里达认为在这一段中,“她(指朱丽叶)似乎在对他,他本人说话,承担罗密欧之名的罗密欧,不是罗密欧的那个人,因为有人让他抛弃他的父亲和他的姓名。那么,她似乎在叫超越姓名的他。他不在场,她不确切知道他,超越姓名的他本人,就在那儿……正是以他的名她不断地叫他,她呼唤他,不再叫他本人罗密欧,她让他,罗密欧,抛弃他的姓名,但是,不管她说什么,否认什么,正是他才是她的所爱。谁,他吗?罗密欧。自称为罗密欧的那个人,那个名字的承担者,他自称为罗密欧尽管承担这个姓名的人不仅只他一个人,尽管他存在于他的名字之外,在夜里没被看见或没出现”。从德里达的解释中,我们至少可以窥探出,此时此刻,罗密欧之人与“罗密欧”之名已然分裂,罗密欧本人已经成为一个超越他姓名,超越“罗密欧”这个名字的存在。罗密欧可以抛弃自己的姓名“罗密欧”与“蒙太古”,他不再是“罗密欧”,他是他自己,也“不再是一个蒙太古”。同样的,朱丽叶也开始抛弃她的姓氏,“我也不愿再姓凯普莱特了”。值得一提的是,朱丽叶虽然抛弃她的姓氏,却没有抛弃她的名字“朱丽叶”,她仍然既是她自己又同时是“朱丽叶”。于是,我们便有必要对“朱丽叶”这个名字进行上文中所进行的分析:“朱丽叶”,英文拼写为“Juliet”,来源于拉丁语“Julia”,更进一步溯源则来源于希腊语“Julius”,意思为“长茸毛的、胡须的、年轻气盛的”,而“Julia”为“Julius”的女性化名称,意思为“头发柔顺的、年轻的”。无论是“茸毛”“胡须”,还是“头发”,在西方文化中都是“欲望”的象征。相比于“罗瑟琳”所倾向于的“纯洁忠贞”,“朱丽叶”则更多倾向于年轻女子的活力、欲望的一方面。也许分析到此,我们还暂时看不出“朱丽叶”与“罗瑟琳”这两个女人名字之间的内在关系。但是马上,剧本原文中的一句话天衣无缝地昭示出“罗瑟琳”与“朱丽叶”两人的名字之间必然存在着某种联系:“我们叫作玫瑰的这一种花,要是换了个名字,它的香味还是同样的芬芳”,为何偏偏是玫瑰?很显然“玫瑰的这一种花”暗指的就是罗瑟琳。玫瑰换了个名字,香味还是同样的芬芳;于是,“罗瑟琳”也换了个名字,恰好就换成了“朱丽叶”。

关于此,我们还注意到一个奇怪的现象,在第一幕第二幕中,莎士比亚对罗瑟琳虽然有着诸多的描写,但是“罗瑟琳”作为一个具体的人却从未在剧本中出过场,仅仅存在于他人的转述之中;更巧合的是,罗瑟琳也是凯普莱特家族的成员,她是凯普莱特的侄女,她与罗密欧的关系跟朱丽叶与罗密欧的关系完全相同,都是世仇中相互对立的双方。由于罗瑟琳人物的不出场,可以这么说,罗瑟琳之人与“罗瑟琳”之名从一开始就彻底地分裂了,“罗瑟琳”成为他人口中不断转述的一个符号,一个能指。我们在上文已经分析过,罗密欧可以不再是“罗密欧”,名字可以被抛弃,能指与所指可以分裂,那么“罗瑟琳”也完全可以与其背后的所指分裂,指向不确定。在伊哈布·哈桑那张著名的现代主义与后现代主义术语对照表中,位列于后现代主义一栏中的就有“能指”和“转喻”两项。而我们用以分析罗瑟琳形象所借用的德里达的理论,很明显是一种解构主义式的后现代方式。在此,罗瑟琳与朱丽叶互为其所指,也互为其能指。“罗瑟琳”与“朱丽叶”两个名字之间成为一种转喻的关系,这使得“罗瑟琳”与“朱丽叶”变成了同一个。由于名字既产生出命运又阻碍命运,于是莎士比亚前边所埋下的伏笔到此便可以顺利完成。“罗瑟琳”和“朱丽叶”两个名字共同完成了同一个由“爱情”所带来的命运:即“爱情的纯洁”由之前的“羅瑟琳”完成,而爱情中所包含欲望则由“朱丽叶”在后面完成。于是第三幕第二场中,朱丽叶出现了想要与爱人身心合一的愿望,以及第五场开头罗密欧与朱丽叶事实上达到了身心一致的结合。“爱情的欲望”与“爱情的纯洁忠贞”原本相悖,但是“罗瑟琳”和“朱丽叶”先后出场揭示命运就十分巧妙而精彩地解决了这一难题。更为重要的是,既然“罗瑟琳”与“朱丽叶”是同一的,那么罗密欧,那个承担“罗密欧”之名与命运的人到此也顺利完成了他命运中的第二次转变:从“风流的男人”再次回到“痴情的男人”。莎士比亚用一个从未出场只存在于众人之口中的“罗瑟琳”,十分完美地完成了罗密欧与朱丽叶两人双重命运的转变。与此同时,“罗瑟琳”作为分摊“爱情的纯洁忠贞”这一部分命运的符号至此也完成了其在剧中的使命。这正是为何“罗瑟琳”在剧中只能作为一个众人口耳相传的一个名字而存在,并且在第二幕第四场后彻底在剧中退场的原因。

综上所述,存在于剧本之中的“罗瑟琳”,本质上是连接罗密欧与朱丽叶两人由名字所决定的命运走向的桥梁,是帮助罗密欧与朱丽叶两人完成双重命运转向的重要纽带,也是构成剧本不可或缺的重要部分。“罗瑟琳”的存在是必然的,也是绝对不能够被忽视的。希望本文能够起到抛砖引玉的作用,吸引大家关注莎士比亚剧本中更多像“罗瑟琳”一样被忽视的角色和形象,并且挖掘出这些角色和形象的内在价值。

作者简介:胡凯佳(1991—),女,硕士,湖南幼儿师范高等专科学校汉语言文学教研室教师,研究方向:外国文学、中国现当代文学。

参考文献:

〔1〕雅克,德里达,赵兴国.文学行动[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8.

〔2〕[英]莎士比亚著.莎士比亚全集(四)[M].朱生豪等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4.

〔3〕毛娟. "不确定的内在性":理解西方后现代主义及其文学的关键词[J].江西社会科学,2009(06):226-230.

〔4〕蒋崇华.桃花之于玫瑰——中西方俗词语之爱情意象探微[J].名作欣赏:文学研究(下旬),2015(27):133-139.

〔5〕董小双.希腊神话对英语语言文化的影响探析[J].文化创新比较研究,2019,003(025):80-81.

猜你喜欢
德里达格言
德里达前期隐喻思想的存在论维度
老师的样子
雅克·德里达的解构与马克思主义哲学方法论
“误读”理论对解构主义的继承与利用
乔伊斯与德里达
论范式转换视域下德里达的解构
浅析德里达的解构翻译思想
生活的格言
图片格言
阅读理解练与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