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莎莉·埃奇:为鸟而战的“悍妇”

2021-06-30 09:59马利洪
世界博览 2021年10期
关键词:悍妇罗莎霍克

马利洪

金雕飞过霍克山保护区。

人类为了追求时尚,令无数的鸟儿丧命。

美国作家雷切尔·卡森在《寂静的春天》里写道:霍克山是宾夕法尼亚州东南部的一个美丽如画的山脊区,在那儿,阿巴拉契亚山的最东部山脊形成了阻挡西风吹向沿海平原的最后一道屏障。碰到山脉的风偏斜向上吹去,所以在秋天的许多日子里,这儿持续上升的气流使阔翅鹰和鹫鹰不需要花费气力就可以青云直上,使它们在向南方的迁徙中一天可以飞过许多路程。在霍克山区,山脊都汇聚在这里,而岭中的航道也是一样在这里汇聚。其结果是,鸟儿们从广阔的区域通过这一交通繁忙的狭窄通道飞向北方。

如今的霍克山是观察猛禽的圣地,除了独特的地理因素外,还要归因于一个女人——罗莎莉·埃奇(Rosalie Edge),这位曼哈顿的富有名媛、妇女选举权的斗士,于1934年创立了霍克山保护区。该保护区是世界上第一个捕食鸟类的避难所,埃奇是美国鸟类保护的先驱,用她的传记作者戴安娜·弗曼斯基的话说,埃奇是“一位公民科学家和激进的政治活动家,在环保运动中很少出现这样的人”。同时代的人则称埃奇是“环保运动历史上唯一诚实、无私、顽强的悍妇”。

把鸟戴在头上

纵观历史,人类捕杀鸟,不仅是为了吃肉,还为了得到它们那美丽的羽毛。阿兹特克的工匠用错综复杂的羽毛装饰皇族的头饰、长袍和挂毯,使用的羽毛既来自人工养殖、精心打理的鸟笼,也有分布广泛的贸易网络。 1775年,法国王后玛丽·安托瓦内特掀起了欧洲第一场羽毛热潮,年轻的王后率先用华丽的羽毛头饰装饰高耸的假发。到了19世纪末,成衣时装公司和邮购公司已经开始向欧洲和北美的富有女性提供装饰羽毛的服装。当时流行的帽子不仅仅是插上几根羽毛了事,还会装饰整只鸟的标本,鸟的嘴、脚和玻璃眼睛栩栩如生。鸟类学家弗兰克·查普曼在1886年记录了这股热潮。他在纽约市街头记录了自己观察到的700顶帽子,发现其中的542顶装饰着40种不同鸟类的羽毛,比如说蓝鸟、啄木鸟、翠鸟和知更鸟。人类的需求给鸟类带来了灾难。以1886年为例,为了装饰女士的帽子,大约有500万只北美鸟类被杀死。

大西洋两岸的男性环保主义者为此谴责消费者——女性。有些人则思考得更深一些,尤其是弗吉尼亚·伍尔夫,她在1920年写给女权期刊的信中对“某某女士”和她想要用“柠檬色白鹭装饰衣橱”的渴望表示谴责,但她也直接指向肇事者:“这些鸟是被男人杀害、被男人折磨致死的,不是间接的,而是用他们自己的双手。”

1896年,出身废奴主义者家庭的波士顿名媛哈丽雅特·海明威与表妹明娜·霍尔举办了一系列茶会话,试图说服妇女们抵制羽毛时装。她俩还请商人和鸟类学家帮助复兴鸟类保护运动,大约在10年前,美国发起了以野生动物学家约翰·詹姆斯·奥杜邦的姓名命名的鸟类保护运动,但是该运动发起后不久就停滞了。哈丽雅特·海明威等人的财富和影响力开启了奥杜邦运动的第二春。

海门威和她的盟友们先是推动各州颁布了限制羽毛贸易的法律,然后在她们的游说下,1900年美国联邦政府出台了《雷斯法案》,禁止跨州销售和运输违反各州法律的动物。1918年美国国会通过了《迁徙鸟类条约》,终结了美国的翎羽贸易。在接下来的几年中,美国鸟类的数量逐渐恢复。自1900年起,奥杜邦协会就发起了圣诞节鸟类统计活动,在1920年代的佛罗里达州,圣诞节鸟类统计活动中发现的大白鹭,仅以个位数计;到了1938年,佛罗里达州西南部的一位观鸟者一天就发现了100多只大白鹭。

翎羽贸易的终结是鸟类保护运动的巨大成功,但是在接下来的十来年中,鸟类运动的领导人变得有些心满意足不思进取了。而罗莎莉·埃奇将扰乱他们的平静。

鸟类保护到了危机时刻

罗莎莉1877年出生在曼哈顿一个很有名的家族,据说跟英国作家查尔斯·狄更斯是亲戚。小时候,罗莎莉收到过一件礼物:一顶丝质帽子,帽子上面缠绕着保存精美的红宝石喉蜂鸟。但是在40岁之前,她对鸟几乎没有兴趣,一直致力于推动妇女选举权运动。 1917年下半年,纽约成为美国东部第一个保障妇女投票权的州,从而为1920年美国妇女获得选举权打开了大门。罗莎莉随后将注意力转向了自家4英亩的帕森纳奇庄园(Parsonage Point),这处位于长岛海灣附近的房产是她的丈夫查理在1915年购买的。当时正处于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美国的房屋建设也因材料短缺而延迟,罗莎莉和家人不得不住在帐篷里。因此,她也得以在每天早晨,早早就去看望翠鸟一家,并很快结识了当地的鹌鹑、红隼、蓝鸟和苍鹭。在6岁的儿子彼得和4岁的女儿玛格丽特在花园里种三色堇时,罗莎莉就把油脂洒在树丛上,把鸟食籽儿洒在地上,为鸟类提供食物。

在帕森纳奇,罗莎莉和丈夫日渐疏远。1921年春天的一个晚上,两人大吵一架后,罗莎莉带着两个孩子离开这里,去了自己位于纽约上东区的家。后来罗莎莉和丈夫私下达成了法律上的分居协议,既避免了公开离婚的丑闻,又要求查理每月向罗莎莉提供抚养费(后来他确实做到了)。然而,对于罗莎莉来说,这场分离是毁灭性的。她不仅为失去丈夫而痛苦,也为失去在帕森纳奇的家而痛苦,因为远离了那里的“气息、天空和飞得很高的海鸥”。

有一年多,罗莎莉几乎没有注意到周围的鸟儿。但是在1922年年末,她开始记笔记,记录自己在这座城市中看到的鸟。1925年5月的一个晚上,她坐在敞开的窗户旁,听到了夜鹰那断断续续的叫声。多年后,她说观鸟“是悲伤和孤独的慰藉,是给饱受痛苦折磨的灵魂带来宁静”。罗莎莉开始走出家门去中央公园,观鸟时,她时常带着孩子,牵着自己的红松狮犬。罗莎莉很快意识到,公园里的鸟类与帕森纳奇一样丰富,她一年里记录了约200种。一开始,罗莎莉那喧嚣的观鸟队伍和天真的观鸟热情激怒了公园内颇为害羞、排外的鸟类爱好者。不过,她学得很快,并且开始查看相关的书籍,如美国自然历史博物馆副馆长拉德洛·格里斯科姆的专著,不久后,她便与拉德洛成了朋友。她的儿子彼得分享了母亲观鸟的热情,罗莎莉观鸟的热情高涨,甚至发展到白天会给儿子的学校打电话,指示他回家的路上寻找某种鸟的踪迹。后来,学校拒绝再帮她传递任何电话消息,于是她就开始发电报。

罗莎莉很快赢得了公园观鸟者们的尊重,1929年的夏天,其中的一位给她寄了一本名为《保护运动危机》的小册子。当时的她正带着孩子们住在巴黎的一家旅馆,即将结束欧洲之旅。小册子的作者写道:“让我们现在面对事实,以免在很多本土鸟类都消失之后再忏悔。”作者还说鸟类保护组织已被枪支弹药制造商收买,没能保护好秃头鹰和其他猎人枪口所对准的目标。

罗莎莉后来回忆说:“我来回踱步,早忘了家人正等着我去吃饭。当我心中充满对鸟的悲惨命运的担忧时,晚餐和巴黎的林荫大道对我来说还有什么吸引力呢?难道我们要眼睁睁地看着鸟类因为那些明明可以挽救这些美丽生物的人的贪婪与冷漠而消亡吗?”罗莎莉回到曼哈顿后,观鸟朋友们建议她联系小册子的作者之一、美国自然历史博物馆的动物学家维拉德·凡·纳姆。凡·纳姆和罗莎莉约定在中央公园会面,他对鸟类的了解和对鸟类保护的奉献精神给罗莎莉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凡·纳姆在耶鲁的一个学者家庭中长大,一生单身,不喜欢与人相处的他喜欢与树木和鸟类相伴。他阐述了“鸟类保护在危机中”的主张,罗莎莉非常震惊,决定采取行动。

这项工作需要勇气

1929年10月29日上午,罗莎莉穿过中央公园,一路观鸟来到美国自然历史博物馆,走进了一楼的小会议室,奥杜邦协会正在举行第25届年会,罗莎莉的到来引起了人们的好奇。罗莎莉是该协会的终身会员,但年会往往是协会董事和员工的家族聚会。罗莎莉专注地倾听着董事会成员的致辞,他赞扬该协会是北美乃至全世界的最先进的保护组织,协会的董事都是广受尊敬的科学家和成功的商人。然后,该董事会成员提到协会决定对“保护运动在危机中”的提法不做出回应。

罗莎莉举起手,站起来问道:“协会的忠实会员应该对这本小册子做出什么回答?” 罗莎莉快52岁了,身高略高于普通人,她的腰背有些弯,因为每天要伏案工作几个小时,她偏爱黑色缎面连衣裙和时尚复杂(从未有过羽毛装饰)的帽子。那天,罗莎莉灰白的头发简单地在脑后挽了一个髻。她善于演讲,用词颇具涵养,有着强调短语的习惯。问完问题后,罗莎莉用她那淡淡的蓝眼睛扫视周围,带着一种她特有的谨慎警惕。

罗莎莉的问题很客气,但也很刺耳。真的如小册子所言,奥杜邦协会默认了支持射杀阿拉斯加秃鹰吗?是否批准了一项允许将野生动植物保护区变成公共射击场的法案?多年后罗莎莉回忆说,回应她询问的一开始是沉默,然后是愤怒。美国自然历史博物馆鸟类馆负责人、奥杜邦协会会刊的创始编辑弗兰克·查普曼从人群中站出来,谴责小册子的内容和作者,连带讽刺罗莎莉的无礼。协会的其他几位董事也加入谴责者行列。罗莎莉在混乱的叫喊声中坚持还击,最后,协会主席吉博·皮尔森告诉罗莎莉,她的问题已经占用了讨论其他议题的时间,并且午餐已经凉了。罗莎莉与参加会议的人一起在博物馆的台阶上拍了张照片,尽量显得与周遭不那么格格不入。

罗莎莉·埃奇是美国鸟类保护运动,尤其是猛禽保护运动的先驱。

20世纪30年代,罗莎莉·埃奇看到这张照片后深受震动,决定买下霍克山,建立猛禽保护区。

罗莎莉·埃奇在霍克山保护区。

这一天结束时,罗莎莉和所有美国人都得到了一个惊人的消息:股市崩盘,无数家庭遭遇灭顶之灾。这一天被称为黑色星期二。

随着美国进入大萧条,皮尔森和奥杜邦协会对改革更加毫无兴趣,罗莎莉开始与凡·纳姆联手做奥杜邦协会不想做的事情,无数个夜晚,两人在罗莎莉家的图书馆里研究讨论。凡·纳姆成了罗莎莉家的常客,甚至开始辅导罗莎莉的女儿玛格丽特的代数作业。罗莎莉称他们的组合为紧急保护委员会,他们邮寄宣传册页,但是奥杜邦协会的领导人不让罗莎莉使用协会的成員名单,于是罗莎莉将协会告上了法庭并获得了胜利。法院下令奥杜邦协会将11000个名字转交给罗莎莉。紧急保护委员会持续存在了32年,经历了大萧条、第二次世界大战、5任美国总统以及罗莎莉和凡·纳姆之间无数次的争执(正是凡·纳姆称他的合作者为“不折不挠的悍妇”)。他们出版了数十本小册子,不仅改革了奥杜邦协会,建立了奥林匹克和国王峡谷国家公园,并且加强了普通民众的自然保护意识。

1933年,罗莎莉对鸟类强烈的爱撞上了宾夕法尼亚州的暴力传统:秋日里的每个周末,狩猎者聚集在山脊上,对着数千只猛禽射击,当地人认为这既是一项体育运动,也是一项获得报酬的活动,认为射杀了猛禽,就保护了当地的鸡和可以被人类猎杀的野鸟。 有一张照片显示林地上排列了200多只鹰的尸体。罗莎莉看到这张照片后惊呆了,当她得知这片山脊及其周围的土地要出售时,她决定购买下来。

1934年夏天,她向凡·纳姆借了500美元,和山脊的业主签了两年租约,保留了以大约3500美元的价格购买该产业的权力——后来她确实从支持者那里筹集到了这笔资金。这就是霍克山保护区的雏形,它是世界上第一个猛禽保护区,并且今天仍在蓬勃发展。这让她再次与奥杜邦协会发生了冲突,因为奥杜邦协会也想购买这块土地。

罗莎莉知道围栏和警示牌不足以阻止偷猎者,她得雇人看守才行。一位年轻的波士顿博物学家莫里斯·布劳恩应聘这一职位,罗莎莉警告他说:“这项工作需要勇气。”之前已经有过先例,有位守林人试图把捕猎者赶出奥杜邦协会的保护区,结果在1905年被偷猎者谋杀了。当时布劳恩新婚不久,不过他并没有被吓倒,他和妻子艾玛很快就搬到了宾夕法尼亚州。在罗莎莉的建议下,布劳恩开始计算每年秋天从山上飞过的鸟的数量。

1934年,因为会员人数减少、内部分歧加剧,协会主席吉博·皮尔森引咎辞职。 1940年,奥杜邦协会与猎鸟者拉开了距离,改为保护所有鸟类,包括猛禽。也是在1940年,皮尔森访问了霍克山,与布劳恩进行了深入交谈。在注意到来访学生的观鸟热情之后,他给罗莎莉写了封信:“您所做的工作卓有成效,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您为实现梦想而付出的努力值得赞扬。” 随信他附上了一张2美元的支票(霍克山保护区的会员费),要求成为会员。

霍克山保护区的北瞭望台是观察猛禽的理想地点。

20世纪40年代,美国环保作家雷切尔·卡森在霍克山北瞭望台观鸟。

历史最悠久的猛禽迁徙记录

1945年秋天,雷切尔·卡森首次访问了霍克山。那时她38岁,在美国鱼类和野生动物管理局工作,她写道:“猛禽像褐色的叶子一样随风飘扬。”15年后,卡森开始研究广泛使用杀虫剂的影响,她给霍克山保护区的看守员布劳恩写了一封信:“我看到你在不同时间记录猛禽的数量。现在霍克山的秋季迁徙中,能看到多少幼鹰呢?”布劳恩给出了回答,这是卡森在《寂静的春天》中提到的:在佛罗里达出生的鹰沿海岸线向北飞入加拿大,远至爱德华王子岛,然而从前一直认为这些鹰是不迁徙的。秋天,它们又返回南方。在宾夕法尼亚州东部的霍克山顶这样一个有利的地形处,对它们的迁徙活动进行了观察。秃鹰迁徙的高潮是在8月底和9月初。这些鹰被认为是在北方度过夏天后返回家乡的佛罗里达鹰(深秋和初冬时,还有一些大鹰飞过这里,飞向一个未知的地方过冬,它们被认为是属于另一个北方种的)。在设立禁猎区的最初几年里,从1935年到1939年,被观察到的鹰中有40%是一岁大的,这很容易从它们一样的暗色羽毛上认出来。但在最近几年中,这些未成熟的鸟儿已变得罕见了。在1955年到1959年间,这些幼鹰仅占鹰总数的20%;而在1957年一年中,每32只成年鹰里仅有一只幼鹰。

布劳恩的数据成为卡森1962年的传奇之作《寂静的春天》一书的关键证据。自莫里斯·布劳恩开始记录猛禽数量以来,霍克山积累了世界上历史最悠久、最完整的猛禽迁徙记录。根据这些数据,研究人员知道沿此途飞翔的金鹰比以前多了,尖颊鹰和红尾鹰也不再偶尔路过,而北美最小的猎鹰红隼,其数量正急剧下降,原因尚不清楚,不过研究人员正在开展一项研究以查明原因。霍克山不再是观测猛禽迁徙的唯一窗口。在北美和南美,欧洲和亚洲,大约有200个活跃的猛禽观测站点,其中一些是由每年在霍克山接受训练的国际学生建立的。

数据增多可以扩展鸟类研究的视野,例如,虽然在霍克山不经常看到红尾鹰,但在更北端的地点能经常看到它们,这表明该物种对气候变暖做出了反应。 2020年11月,霍克山保护区科学家J.F.塞里安撰写了一份报告,报告中说,金鹰比以往更早返回北极。尽管目前没有一个猛禽保护区受到威胁,但如今我们要关注的,是这些物种如何应对气候变化和其他的人为破坏。

罗莎莉曾经写道:“鸟类和动物必须受到保护,这不仅是因为它们对某些生物学家来说很有趣,也是因为它们是生命链条中的一环,可以追溯到每一个生物赖以生存的母体——地球。”罗莎莉没能看到霍克山的影响力不断扩大, 但是在生命的尽头,她被公认为美国保护运动中最重要的人物之一。 1962年年末,也就是她去世前不到3周,罗莎莉还参加了奥杜邦协会的聚会,在得克萨斯州科珀斯克里斯蒂市举行的奥杜邦年会上并没有提前宣布这一消息。 罗莎莉当时85岁,身体虚弱。 当协会主席卡尔·布谢斯特领她到她的座位就坐并宣布她的名字时,1200名爱鸟人士向她鼓掌致意,掌声经久不息。

猜你喜欢
悍妇罗莎霍克
探讨人性化护理在妇产科护理中的应用效果
在拒绝让出座位前,罗莎·帕克斯就已是一名长期争取选举权的活动人士 精读
《红楼梦》霍克思译本“红”英译问题辨析
《红楼梦》霍克思译本中的古诗词增译策略及启示
《红楼梦》霍克思译本中习语英译的跨文化阐释
“悍妇”的觉醒:街头打“小三”被人肉之后
《驯悍记》的女性主义解读
两英亩农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