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的少年·夺目卷(柒)

2021-07-01 14:36八刀红茶
今古传奇·武侠版 2021年6期
关键词:茶芽蛤蟆

八刀红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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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泊浮一行人给神秘的沙子女人收了尸,继续向前赶路,来到一个古怪的祠堂中。为了不节外生枝,他们躲在香案下隐蔽身形,谁知却亲眼见到祠堂主人满生用五鬼运财之术残忍地杀害了他的师妹真珠儿。少年们无力阻止,正自惊惶间,却听见又有一个名叫鹿胎儿的人进来,与满生讨论着劫财计划……

第四十八章 对视,九双眼睛的对峙

圆滚滚血淋淋的物事滴溜溜地打着旋儿转着,好似一个陀螺。

陀螺在旋转中慢慢停下,晃悠悠地在地上滚了两下,而后静止不动,变成一颗再无生机的暗红色物事。

狭小的祠堂在一阵激烈的争执后陷入了短暂的寂静,而后是脚步声响起,两个人转身走出野祠,而后是木门吱呀呀地关闭,狭小的野祠在木门闭合后再度陷入昏暗。

名叫真珠儿的少女安静地躺在地面上,嘎嘣嘎嘣的咀嚼之声好似犹在耳边回响,可如今却是这般冷冰冰地躺在灰扑扑的地上,再无生机。

来自茅山宗元宁万符宫的真珠儿师妹,很快她的身体将会彻底冷却,而后腐烂,刺鼻的血腥气会变成更加刺鼻的腐败味道,而后会有嗡嗡的蝇虫纠缠而至,若是依然没有被人发现——或许一定没人发现吧,这样偏僻之地的野祠定是人迹罕至——那么肉体终将腐朽,化为一具孤零零的白骨。

血腥气在封闭的祠堂中弥漫扩散。

茶芽有些厌恶地抬手掩盖住了鼻息,刺客本不应该这样脆弱,或许是刚刚视觉的渲染,让这位优秀的刺客过于敏感,他还是做出了这样并不太符合刺客行为的动作。

于是狭小的香案下,茶芽的手肘碰到了红闪的脑袋,红闪歪头躲避着茶芽的手肘,然后撞在了孙泊浮的肩膀上,接着孙泊浮狠狠打了一个趔趄撞向身边的文烛,然后文烛死死地抓着香案的桌腿,控制着险些歪出的身体。

狭窄的香案之下发生了一起难以掩饰的骚乱。

呱——呱——呱——

该死的蛤蟆又发出古怪的叫声,它们并没有被名叫满生的主人带走。

似乎是察觉到了香案下的骚动,于是五只原本围拢在钱堆四周喷云吐雾的蛤蟆们一齐抬头,五双鼓鼓的大眼睛与四双略微有些尴尬的眸子隔着几步虚空对视着。

“他们好像……”

茶芽依然用手掩着鼻子,发出闷闷的半截声音。

“看到咱们了。”

红闪接过了话头。

“闭嘴。”

作为队长的孙泊浮努力装出镇定的模样。

“保持安静。”

年轻的策士文烛依然在做出正确的选择。

于是四双眸子与五双鼓鼓的大眼睛继续隔空对视着,少年们实在有些不想妄动,因为他们就在一息之前刚刚看到了五只蛤蟆怎样奇怪而又轻易地夺走了一名茅山宗弟子的生机。

奇怪的蛤蟆们,一团糟的事情,实在难以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于是野祠内静悄悄的,陷入古怪的死寂,空气似乎都凝滞了起来。

四双有些惊恐的眼睛瞪着五双鼓鼓的大眼睛。

五双鼓鼓的大眼睛回瞪着四双惊恐的眼睛。

看着……

回看着……

九双眼睛似乎就要这般无休止地纠缠下去……

好在又是一声突兀的开门声打破了这略微有些胶着的僵持。

咯吱一声。

野祠的门在下一刻再次被打开,熟悉的四条腿两个人,此间主人与他的伙伴去而复回。

于是四个少年再次把身体死死缩进香案下头,再次屏住呼吸,再次藏身隐匿,只是五只蛤蟆依然扭头看着香案下的少年们。

“哎呀呀,果然都在这里安然无恙。”

是满生的声音。

“小的把五郎君留在这里,真是罪该万死。”

声音里带着不加掩饰的谄媚,急匆匆的脚步走过真珠儿的尸体,毫无一丝迟疑停留。

“婆婆妈妈,五只蛤蟆也值得这般大惊小怪。”

名叫鹿胎儿的男人阴恻恻的声音里带着讥讽。

“可不敢和郎君们这般说话。”

似乎是生怕冒犯,满生急吼吼地打断了鹿胎儿的话头,然后更加恭谨地看向五只蛤蟆,好在蛤蟆们似乎并没有听到这大为不敬的言辞,只是扭头看向香案下的少年们。

确实只是五只蛤蟆,这本就是一个毋庸置疑的表述。

于是蛤蟆们奇怪的姿势很好的为满生造成了一个误解,撇头旁视的模样更像是因为满生的怠慢而生出的倨傲。

“后生小子满生,恭请五通郎君移驾。”

于是误会便这般产生,满生用更加恭谨的声音如此说道。

移驾?

五只蛤蟆而已,却用上了这般尊贵的词汇。

可是此间的主人显然并不这般认为,满生俯下身子人跪倒在蛤蟆们跟前,伸出一只空洞洞的袖子,做出一副恭请入内的架势。

可是五只蛤蟆偏偏只是一齐扭着头看向桌底下的少年们。

扭过头去,扭过头去。

孙泊浮在心里如此喊着。

可是五双鼓鼓的大眼睛依然在瞧着他们。

该死的蛤蟆,扭过头去!

孙泊浮确信,此生从未如此时此刻般讨厌蛤蟆这种癞兮兮的东西。

于是孙泊浮用夸张的方式裂开了嘴巴,睁大了眼睛,歪着头颅,死死瞪着它们。

少年试图用这样古怪的面容恫吓蛤蟆们。

呱——呱——呱——

蛤蟆们再一次怪叫起来。

“知道啦,知道啦,小的再也不敢怠慢郎君啦。”

于是此间祠堂的主人继续误会着蛤蟆们的示警,五只蛤蟆的信奉者小心翼翼地回应着,像是在讨好。

“小的再也不敢怠慢郎君啦。”

满生毫无风采可言地继续埋头恭维,可蛤蟆还是扭头向香案下头看着。

似乎是等得不耐烦了,鹿胎儿终于开口:“再不走,黄阿大、黄阿二可就到客栈了,听说那夺目公子的迎亲礼可是厚的很呢,南海鲛人的泪珠子叮叮当当,洋绉、鹤氅、雀金裘鋪满了箱子。”

南海之畔有鲛人对月泣珠,眼泪落地可化珍珠。

金线作纬丝织花,壁材闪烁,金碧辉煌。

一等一的宝物与上好的织物。

于是孙泊浮清晰地听到了“咕噜”一声古怪的声音,是满生吞咽下厚厚的口水。

真是一副粗鄙的面目。

贪财的此间主人索性放弃了方才的想法,伸出一只大大的手掌,抓起蛤蟆们向着空荡荡的袖袍里塞进去。

五只蛤蟆便被这般略微有些粗暴蛮横的方式装进了袖中。

呱——呱——呱——

蛤蟆们在袖袍中发出闷闷的鼓噪声。

“走啦,走啦。”

是鹿胎儿不耐的催促声。

“走啦,走吧。”

是满生在对着袖中的蛤蟆们谄媚地讲着。

于是满生的脚步停在了香案之前,而后犹豫地跟着鹿胎儿转身,四条腿两个人再次走到门口,却又停了下来。

被發现了?

少年们屏住了呼吸,静悄悄地瞪着香案外的四条腿。

“鹿大哥,那夺目公子的传闻我也听过一些,这地方就我们两个,你说成吗?”

是满生的声音,有些怯生生的。

“你不是有你的神仙郎君在手,还怕那动了春心、丢了修为、乱了神智困守在夺目城里,一门心思天天娶亲的疯子?”

鹿胎儿的声音里依然带着讥笑与嘲讽。

困守在夺目城里的疯子?

想来他便是说的那位夺目公子吧。

动了春心、丢了修为、乱了神智?

似乎想起了什么,孙泊浮的心里咯噔一跳,脑海中浮现出几天前的夜晚,在跌宕山中柳阴师兄坦荡拿出的书信。

来自海通的潦草手笔带着挣扎般的狂乱,野草般的字迹几乎已经吞噬掉字迹原本的面貌。

困守在夺目城里的疯子?

救救我,快来救救我!

动了春心、丢了修为、乱了神智?

我不知道我在做些什么,在事情更糟糕以前快来阻止我!我不能再忘记更多的东西了!

似乎有某种巧合,却又过于巧合,这样的吻合总是太过生硬。

以一手熄灭龙火结束了千龙乱世的得道高僧,怎么会和这夺目城里的疯子扯上关系?

孙泊浮摇了摇头,告诫着自己不要胡思乱想。

文烛投来了嫌弃的目光,示意他冷静点。

“放心吧,我已经布置好了,这次还有江南商会的好手在,定然万无一失。”

又是江南商会。

钱野语当年在昆仑山巅猎杀剑仙之后,一枚血淋淋的玲珑剑心便是被这江南商会转手拍卖而去。

而这位名叫鹿胎儿的陌生来客同样也讲出了这个商会。

所有自称来自恶童寨的人,似乎总与江南商会有着脱不掉的干系。

这恶童寨到底在何处?

孙泊浮带着疑惑看向身边的文烛,而文烛同样以疑惑的眼神回应着。

显然这位聪明的策士也没有听说过恶童寨。

“那便是好,那便是好。”

满生放心地应和着。

咯吱一声,是门闩转动的声音,两扇木门再次轻轻关上,屋内再次阴沉沉地暗了下来。四条腿两个人,总算这般走出了野祠。

呱——呱——呱——

闷闷的鼓噪声似乎愈来愈远,想来是两人愈来愈远。

孙泊浮躲在香案下依然保持着沉默,直到蛤蟆的叫声再也听闻不见,他才轻轻碰了碰身边的红闪,红闪轻轻碰了碰茶芽。

茶芽先是探了探头,双手在腰囊间摩挲一把,再掏出时手指夹缝中塞满了七七八八的道具,而后滚出了香案,几下翻滚着潜伏到门下,而后侧耳倾听片刻,确认再无危险,向身后发出一个安全的信号。

于是三个少年小心翼翼地爬出了香案,一齐伸展着蜷缩已久的手臂与双腿。

“那么……现在……怎么办?”

茶芽、红闪与文烛一起看向孙泊浮。

第四十九章 徒劳的火焰,在凶杀案发生之后的善后工作

那么……现在……怎么办……

问题之后叠着问题。

可总要有人来料理问题。

空荡荡的一间野祠。

鬼气森森,乱七八糟。

不知从何而来的钱财似小山一般堆积。

泥塑的法身像说不出的古怪。

一具死不瞑目的尸体被遗弃在此地。

混乱到让人难以理清头绪。

“那真的是神仙吗?”

茶芽扑闪着大眼睛,问出如此愚蠢的问题,而后他自知失言般捂上了嘴巴。

明明只是五只蛤蟆,喷云吐雾间积聚下丰厚的钱财。

明明只是五只蛤蟆,在空荡荡的袖筒间化为李子吞入口中,而后幻化形态从血肉之躯中蹦跳而出,取人性命。

云笈七签中没有这样的幻化之术,罗天大醮中也从不供奉这样的神仙。

若是神仙只是这个样子,只需用几堆泥巴塑出几堆乱七八糟的法身,谄媚地说上几句令人作呕的恭维之词,恬不知耻地弯下腰来磕上几个大大的响头,而后便可以得来不义之财,索要他人性命。

那便也太容易了,简直太容易了。

那便也太轻贱了,简直太轻贱了。

若是信徒们只为这种勾当求神问道,那这样的信徒不要也罢。

若是神灵也只是这般轻贱,那么这神仙不信也罢!

若是这祠堂只为了这蝇营狗苟的龌龊算计,那么这祠堂不要也罢!

“那就烧了吧。”

孙泊浮狠狠挥了挥手,愤怒地抬头看着神龛之上的诸位牌位,而后是牌位之上乌七八糟的泥塑法身。

烧!

烧!

烧!

自下山以来似乎孙泊浮总在做善后的事情,为死去的骊龙收拾掉凶恶的对手,在破败的雷音水月寺中寻找着海通的密藏,在荒凉的官道上为古怪的女人们收殓,而后如今在一间不知因何所起的野祠中纠缠着思绪。

似乎总是在做什么,可似乎又总是在无谓地做着什么,坏事情永远在不断发生。

伙伴们似乎很惊讶于孙泊浮的愤怒,这无名的怒火似乎来得有些突兀。

于是红闪与茶芽看向文烛,希望聪明的策士给出一个更加理智的判断,他们的队长似乎有些过于鲁莽。

“劳烦二位师弟,那便烧了吧。”

文烛并未再发出异议,或许是因为孙泊浮的语气实在过于激烈,以至于这位年轻的策士在来不及思考。

荒原与树林的交界处总是不缺柴火,红闪与茶芽走出屋去,在偏僻的林木之间挑选着还算合格的木柴,刺客们依然还在惊讶着,两人不时交换着眼色沟通着心中的疑惑。

同样出身朝天宫的刺客们比起文烛要疑惑许多,他们知道平日里的泊浮师弟本不是这样的性子,那个永远都怕麻烦的师弟总是将麻烦抛在身后。

可现在他似乎总在重复地做着麻烦的事情。

他们本可以把这间野祠抛在身后,然后大踏步地跟上凶手们,伺机而动。

“泊浮师弟,我们只是过客。”

年轻的策士试图提醒着这位年轻的队长,他们还有任务在身,失踪的千蛰还在等待着他们的救援。

年轻的剑客队长对这样的提醒回以沉默。

刺客们很快将柴火聚集在狭小的祠堂内,红闪在腰囊中翻找出火折,似乎是在跌宕山的小雨中受了潮氣,火镰碰撞火石,徒劳地散发出一点点声音,并未有火星。

于是孙泊浮将自己的火石递给红闪,孙泊浮的火石就像他此刻的暴脾气一般,轻轻的几下打击,火石引燃火折,柴火同样足够干燥,一引便燃,小小的火焰在柴堆中跃动着,很快火势蔓延而去。

“等等,还有人……”

似乎又再次醒悟,孙泊浮挥动手臂阻拦着,可引燃的火势并不会被无力的言语劝退,于是孙泊浮只得越过火头,向着屋内冲去。

“已经死啦!活人救不回死人的!”

文烛诧异地出声喝止着,可鲁莽的队长早已冲进火堆之中,来到名叫真珠儿的少女旁边,原本已经失去的体温的尸体在火势之中似乎重新有了温度。

孙泊浮在火堆中寻找着什么,然后一颗暗红色心脏被他在角落里找到,有些粗鲁地塞进少女的手中,而后又生怕被这具尸体再次丢弃,他握着少女的手,狠狠攥了一下。

“尸骨不能分离,少了一点零件,下辈子投胎便要少了点什么。”

自己本不信轮回转世之说,可他在此时此刻却在用轮回之说劝说着一个死人。

“我会记住你的名字,如果遇到茅山宗的同门,我会告诉他们,元宁万符宫的真珠儿便在此处睡着了。”

孙泊浮絮絮叨叨地说着,他甚至尽量压低了声音,一副生怕惊醒了少女的模样。

“快出来啊!”

熊熊的火焰已经在身后。

孙泊浮扭身试图离开火焰,而后又犹豫着站住脚步,他再次俯身弯下腰,从名叫真珠儿的少女腰间翻出一枚腰牌。

只是普普通通一枚腰牌,似乎是木质,带着淡淡的檀香味儿,龙纹凤篆的奇怪雕刻之间镂刻着清晰的字迹。

正面为府邸关隘,“元宁万符”。

这是她的家,可现在她再也回不去了。

反面为名姓,“真珠儿”。

真是一个俏皮的好名字,却不明不白地死在了这种稀里糊涂的地方。

孙泊浮将腰牌放进腰囊里,继续唠叨着:“哈,有了这腰牌那便好办啦,待我见到你们茅山宗的同门,便要他们来寻你,即便你那时多半已化为枯骨,我想你的魂魄八成还在这里。你们茅山是招魂寻魄的行家,他们只要寻得到你尸骨,定会带你着魂魄回家!”

孙泊浮最后望了一眼这间狭小的祠堂,为自己许下了一个麻烦的诺言。

六个奇怪的牌位在滚滚的浓烟中逐渐模糊。

崇福慈济庆善夫人,灵顺通贶侯,灵顺通佑侯,灵顺通泽侯,灵顺通惠侯,灵顺通济侯……

莫名其妙语句不通的牌位在升腾的烟雾中渐渐被湮没。

莫名其妙的泥塑法身在火焰中时隐时现,少女的躯体与蛤蟆的头颅很快被吞噬在火焰中,连带着屋中那小山一般的钱财一起吞噬。

轰隆隆一声响动,古怪的野祠在火焰中轰然坍塌。

孙泊浮有些狼狈地从火堆中冲出,就势在平地上滚动几下,扑灭掉身上的火头,

他并没有丝毫畅快的感觉,似乎自己总是无能为力,躲在香案下看着一条鲜活的生命被诡异地收割,然后在凶手大摇大摆离开后再狠狠放上一把火。

如果草玄师兄在此地,定要说上一些大义凛然的话语吧,什么万万不可留此魔窟祸害此间百姓,而后还会很有风度地大手一挥,将引燃的火折丢入柴堆,而后大火熊熊而起,蒸腾的火焰会映照着他满是正义的脸庞。

草玄师兄总是适合做这样的事情,而不是像自己这样狼狈。

孙泊浮只是站在原地有些懒懒地拍打掉身上的火苗,然后呆呆地看着火势,直到最后一点火头在废墟中熄灭,而后轻轻叹了一口气。

总是在事后做出这种若有其事的补救,着实有些乏味。

“那么……”

“现在……”

“怎么办……”

三双眼睛再次看向孙泊浮。

无论如何鲁莽,他终究还是小队的头目。

第五十章 丁零零,磨苦磨苦

进发,李家酒肆。

几乎不用去查看舆图,新雨的路面上总是留下了前人赶路的痕迹。

更何况是这样泥泞的路面上。

于是孙泊浮派出红闪探路。

这几乎是一个多此一举的命令,因为脚印实在清晰到无需探寻痕迹,像印章一样深深烙印在泥泞的道路上,可经过了这样几个乱七八糟的昼夜,孙泊浮实在不想再因疏忽大意而犯下什么过错。

这实在是一个无法按常理揣测的世界。

两个人,四只脚印,蜿蜒着穿过偏僻路径的尽头,向着北方延展而去,于是红闪在前方轻盈地纵跃着,顺着脚印在前方时隐时现,不时打出的安全手势让孙泊浮倍感心安,这位灵动的刺客甚至会在心情不错时停下脚步看看风景。

红闪可以靠着脚印的深浅,说出两人的身高体重以及行走习惯,甚至根据步子的大小,判断出两人性情——满生的步子浅步幅小,可见此人心思极小,生性胆怯。而名叫鹿胎儿的男人步子踩得极深,迈出的步幅极大,是性情狠戾粗犷之徒。

鬼知道他是怎样分辨出了两人的步子,在孙泊浮看来,这只不过就是四团印在泥窝子里的烂脚印罢了,只有文烛在身后沉默地点着头。

刺客总是分成很多种,有像茶芽一样粗暴地进行饱和攻击的,亦有红闪这样总是在蛛丝马迹间寻找杀机的,不同的风格体现着两人不同的习性。

于是他们顺着安全的路径向北再向北,这几乎便是前去夺目城的捷径。少年们的脚步逐渐沉重,明明一夜前落下的雨水,似乎永远不会干涸,泥巴似乎永远泥泞的缠绕在鞋底上,理不清的污泥就像此间这理不清的世界。

“小队的头目不应该让自己陷入泥泞之中。”

耳边传来文烛的声音,这个年轻的策士再次用并不相关的物事指代着自己想要叙述的事情,这是一种令孙泊浮讨厌的话术。

孙泊浮当然知道,这是文烛在警告他刚才冲入火堆的鲁莽之举,可他佯装没有察觉一般只是沉默地低头走着。

“轻快的脚步,清醒的头脑,这样才能做出正确的判断。”

文烛的声音就像脚底的泥巴一样纠缠不休。

“嗯。”

于是孙泊浮只好含糊地应对一声,自出跌宕山以来,他已经收到文烛足够多的提醒,多到脑子都快装不下了。

“我们的性命交在你的判断中。”

文烛继续喋喋不休地说着。

“嗯。”

孫泊浮继续含糊地应对着,而后加快了脚步,可脚下的泥潭始终纠缠着他,令他迈出沉重的步伐。

“回山之后我不会将你鲁莽的行为报告持戒堂。”

身后传来策士的声音,似乎冷冰冰的,可又不是太冷,策士再次做出了一个并不符合策士信条的行为。

起码,这并不理性。

原来这位清微宫策士竟然存了打小报告的心思,这可真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惊喜,可他们本就是一个违命而行的小队。

若是依令而行,此时他们应该放弃了千蛰,早已回到山门之中,而不是在这样的烂泥窝子里穿行。

“哈,谢谢。”

年轻的剑客并未转身,向着身后的策士摆摆手,孙泊浮也并不知道,他似乎很难和策士有太多的交流,除了柳阴师兄。

柳阴……孙泊浮如此想着。

“帮我找到我的朋友。”

耳边再次似乎浮现着柳阴师兄诚恳的话语。

可是大概柳阴师兄不会想到,自跌宕山离别之后,向北行走的世界会如此乱七八糟吧。

好在希望永远出现在绝望之处,似乎永远不会中断的脚印在前方突然消失,红闪停在路的尽头向着孙泊浮摆摆手,孙泊浮加快了脚步,甩掉身后的文烛与茶芽。

这又是一条三岔口,可几乎不用选择。

直通北方的路径一旁,一棵郁郁葱葱的大树之下,一间孤零零的酒肆就这般突兀地扎在路边,招摇而又陈旧的酒旗在树下随风摆荡,透过酒旗上浓浓的污渍,依稀可以看到上面的字迹。

李家酒肆。

空落落的店前并无车马,这样的清冷说明此间酒肆同样清冷。

“就是这里。”

文烛再次出现在孙泊浮身后,讲着一目了然的答案。

于是孙泊浮猫着腰,右手后探搭在山水双剑上,试图沿着酒肆的外围潜伏而去。突然,他身后的衣领被一只手臂揪住,这只手臂依然来自文烛。

“现在,说一下我们身份。”

文烛低声道。

“身份?”

孙泊浮眨眨眼睛。

“我可不想去和五只呱呱乱叫的蛤蟆战斗。”

文烛说。

红闪和茶芽一起点了点头,没人想和那样古怪的五只蛤蟆战斗。

“听好了……”

文烛抿了抿嘴,沉吟着说辞。

“我们是辰州赶尸门的镖师,去南方押运货物而回,而后带着客死异乡的尸体向北方而去,回来之时路经此地稍作歇息。”

然后文烛开始胡乱地翻了翻自己的衣领,揉乱了自己的头发,让自己看起来更加狼狈一些,于是红闪与茶芽一同学着文烛弄乱自己的造型,孙泊浮只是负手站着,从火堆中冲出来的这位鲁莽少年已经足够狼狈。

镖师?

辰州赶尸门?

孙泊浮有些窥不透文烛的心思。

中州大陆上有许多镖行,尽是取着一些奇怪的名字,什么飞天龙遁地虎,武威天威,大都带着遇山开路、遇水搭桥的生猛味道。

如果假扮镖师,他本可以选一些这般生猛的镖局,可他偏偏说出了辰州赶尸门。

这个地处江南道五溪之畔曾经与青城剑宗爆发冲突的小门派有着诸多古怪。

似乎古怪总是缠绕着自己,孙泊浮如此想着。

落叶要归根,人死要回家,而辰州赶尸门就是在经营着这样一桩落叶归根生意的门派。

辰州赶尸门里都是八字硬到能崩断牙口的赶尸匠,这些古怪的赶尸匠们总是穿着一样古怪的道袍,手摇银铃,把持着墨斗,用墨线将客死他乡的尸体捆成一排,将镇命宫的磨苦符咒贴在尸体脑门儿上,而后催动咒语赶尸回乡。

落叶归根总不是简单的说辞,尤其是没了生机的死人,让死人走路,总要用些奇怪的法门。

这样乱糟糟的世界,恰恰便有奇奇怪怪的法门,赶尸术便是其中一。

孙泊浮他并不喜欢这样的身份,可他还是依然沉默地答应了。相比这样的身份,他更讨厌和满生的五只蛤蟆战斗,鬼知道那五只怪里怪气的东西会在稍不留神间幻化出什么见了鬼的东西,又或者从自己身体的哪个部位钻出来取了自己小命。

在山门时,师父可没教过自己怎样和蛤蟆战斗。

至于走镖,倒也不是文烛的诓言。

路不空走,在落叶归根的旅途上,赶尸匠们大多会为了一点微薄的利润夹带着几份他人委托的私物,这样的交易确实与走镖也差不了多少。

“从现在开始,你我便是赶尸匠。”

文烛看着孙泊浮很认真地说道,尖尖的手指点了点孙泊浮,而后又点了点自己。

赶尸匠?

孙泊浮睁大了眼睛,试图理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是我们并没有道袍,也没有银铃,更没有墨斗和镇命宫的磨苦符咒。”

于是似乎是早有准备一般,丁零零一阵响动,一串银铃从文烛的腰囊中掏出,而后是缠绕着墨线的墨斗,还有一张古里古怪的符咒,这便是镇命宫的磨苦符。

“虽然没有道袍,想来有这些东西那便够了。”

文烛似乎很满意自己的准备。

孙泊浮有些惊讶地张了张嘴巴,他很想探问面前的出自武当山清微宫风角殿的策士,为何会有这般齐全的赶尸物件儿。

可他只是张了张嘴,他知道这位聪明的策士并不会回答过于隐秘的问题。

“而且我们没有尸体。”

孙泊浮说出了一个明显的漏洞。

“会有的,会有的。”

策士眯缝着眼睛将目光在红闪与茶芽两人身上来回扫荡,而后停留在茶芽身上。

“茶芽师弟,那便委屈你了。”

策士笑眯眯地看着茶芽。

“可我是个活人。”

茶芽抗议着,没有人想扮演这般晦气的角色。

“死人变不成活人,可活人总可以装一下死人。”

文烛说出了一个毋庸置疑的理由,然后从腰囊中再次翻出一瓶金疮药,而后将白色的金疮药粉末倒入手中,而后有些粗暴地涂抹在茶芽的脸颊上。

“这样看起来,便更像了一些。”

策士再次发出了满意的评价。

被金疮药粉末涂抹过的脸上现出过于苍白的面色,文烛并不停歇地从墨斗里伸出墨线,拦腰将茶芽捆住,墨线的另一头攥在自己的手中,而后将那张怪里怪气的镇命宫磨苦符贴在了茶芽的脑门儿上。

策士并不顾及茶芽的抗议,将银铃塞进孙泊浮的手里。

“摇起来。”

银铃晃动,发出了丁零零的响声。

“等等,还有我,我做什么……”

只剩下红闪,这位手足无措的刺客站在一旁。

“你是他的兄长,此行是接客死异乡的兄弟回家。”

文烛理直气壮地说着,似乎这本就是一个事实。

清微宫风角殿的家伙们好像连撒谎都要格外高明。

丁零零,银铃晃动起来。

“磨苦,磨苦,十恶之星。”

文烛从鼻息间哼出古怪的咒语。

丁零零,银铃再次晃动。

这次文烛狠狠拽了拽手中的墨线,而后并不情愿的茶芽伸出手臂向前跳动着。

“兄弟啊,疼煞哥哥啦,你怎么就这般走啦……”

紅闪的哭腔便这般应声而起。

丁零零,银铃再次晃动,茶芽应声而跳。

“人有失意,趁隙相侵。”

丁零零——

“我令请到,正神明德。”

丁零零——

“三挥两霍,立退魔星。”

丁零零——

冷冷清清的三岔路口间,一个持铃的赶尸匠与另一个念咒的赶尸匠引导着一具死者向着北方的家乡跳跃奔走着,铃铛声与咒语声此起彼伏地呼应着,而后是死者亲人的号啕大哭之声,寂寞的乡愁与奔涌的悲伤冲撞在此起彼伏的声音之中。

一切似乎都是这般有模有样。

三人一尸便这般走向李家酒肆,路过门前那颗郁郁葱葱的大树时,垂绦而下的树枝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扭动着撩拨了一下死者的鼻息,于是死者没有忍住,轻轻打了一个喷嚏,而后在偷眼瞧见并无人注意时,再度装扮回那份半死不死的模样,继续向着那家稍显破败的李家酒肆蹦去。

赶路的少年们似乎谁都没有发现,就在自己的身后,郁郁葱葱的树枝之中露出一张大大的笑脸,似乎是在嘲笑着少年们的蹩脚演技,而后发出两声“阿扑”、“阿扑”的声音。

这本是一张熟悉的面孔。

第五十一章 有间酒肆,不可歇脚之地

似乎并不是预想般的那样破旧、冷清。

李家酒肆的一楼堂间很是热闹,七八个农夫模样的汉子占住了一张桌子,破旧的农具随意堆弃在脚下,四四方方的酒桌上杯盏狼藉,十几枚染了汗渍而油光锃亮的铜板子在几人跟前来回周转着,三枚骰子在筛盅中滴溜溜打着转儿,农夫们盯着骰子顾不得斟酒,索性拿起酒壶咕咚咕咚灌上几口,而后三枚骰子在一张桌子之间来回跳动着,伴随着“大大”、“小小”、“杀杀杀”的喊叫。

“三锤子,再输光腚婆娘可就不让你上炕啦。”

“二搂子,你手离我骰子远点,咱家骰子可是渡了仙气儿能咬人的宝贝儿。”

坐庄的庄稼汉子嗷嗷叫着,惹得周围的汉子们一阵哄堂大笑,笑声冲天而起,整个酒肆似乎都震了几震,抖了几抖。

汗滴进土,谷物归仓。

偶有闲暇的庄稼人离了土地,难得露出一副酒色财气的模样。

酒也不过是李家酒肆里连麸皮都滤不尽的浊酒,色也不过是自家里炕上的粗鄙婆娘,财气也不过是这桌上零零落落探一探手指头便可数得清的零星铜板而已。

一个行脚商人窝在大堂角落中解下肩上褡裢,将几块散碎银子和几串拴了细麻绳的铜板儿摆放在桌子上,而后用褡裢掩盖起来,掀起一条缝隙,趴下身子往里头瞧上两眼,勾着手指头从一数到十,复又从十数到一,嘴里念念叨叨的,一双三角眼盯着皱巴巴的账本盘算着,不时抬起头向着农夫所在的桌子上瞟上两眼,似乎生怕自己这一桌盘缠被这些粗鄙之人瞧入了眼中,记进了心里。

富家公子模样的少年慢慢抿着浊酒,不时将酒杯端进脚下一张绿藤蔓编制的小背篓,酒杯塞进背篓,背篓里发出咕咚咕咚的吞咽之声,而后再端出时便已空空如也。

“喝吧,喝吧,知道你不爱喝这种浊酒,好歹都是杯中物,等咱们了了此间琐事,回家便有梅浆酒喝啦。很快的,很快的,放心好啦。”

小背篓中似乎有人,富家公子对着小背篓窃窃私语着,可那背篓小的只有碗口大小,哪怕是襁褓婴儿也塞不进这般小的背篓之中。

弓背驮身的落泊秀才把着酒肆里一方角落,软踏踏的方巾盖在脑袋上,好像盖了一块擦桌的抹布,一身灰扑扑的长衫好似从油壶里浸泡过一般开满了油花儿,他颤巍巍地拿着一双长短不一的筷子夹着桌上一盘花生豆。一只八脚蜘蛛顺着桌腿慢慢爬上桌沿,沿着桌沿爬上桌面,在桌面上快速爬行,而后一头栽进了盛着花生豆的碗碟中。或许是不胜酒力,也或许是眼神不济,秀才颤巍巍的筷子在花生豆里几番扒拉,好巧不巧夹住了混进花生豆里的蜘蛛,而后颤巍巍递到嘴边,嘴巴一张囫囵着吞进了嘴里,一阵咀嚼咽了下去。

“好豆豆,嘎嘣脆,比那拎不清混不吝的混汉子们强了百倍。”

秀才指东打西的话里明赞着吞咽进嘴里的花生豆,暗贬着赌兴正酣的庄稼人们,可偏偏那吞进嘴里的东西明明只是一直灰呼呼的八脚蜘蛛,一切都是错上加错。

酒肆着实有些嘈杂。

孙泊浮着实喜欢这样的嘈杂。

鬼气森森的事情撞多了,不知道会多珍惜眼前这难得的活人气息,即便他们现在也在做着鬼气森森的事情。

“贵客四……三……”

跑堂在甫一张嘴间便犯了结巴,他仔细审视着茶芽,有些不确定这个被墨绳勒着的年轻人到底是死是活,亦或者半死不活,再或者,于是他开始在数字上犯起了迟疑。

“三位。”

红闪恰到好处地打住了绵延悠长的哭腔,向着跑堂比出三根手指头。

“这位是?”

文烛拽了拽手里的墨线,试图让茶芽站立得更挺直一些,可茶芽似乎是很好地入了戏,身体软软地向前挣着,便像是没了生机一般。

而后红闪的哭声便又放了出来,这位年轻的刺客在哭声的掩护中,并不清晰的叙述从喉咙间呜咽着说出来。

“这是舍弟,我们本是河中府人氏,舍弟生性聪颖自幼乖巧,哪知刚到弱冠之年便染了孽缘误撞情网,错投到岭南道风港,被蛇蝎女榨干钱财弃之而去,悲愤交加之下染了心疾,几副苦口药救不回一条痴情命,在下此番是送舍弟回家,落叶归根。”

哈,从河东道的河州府到岭南道的风港,简直是横穿了半个中州大陆,茶芽这片叶子似乎离河州府那棵虚构的大树着实飘荡得远了一些。

红闪的诓言有模有样,可跑堂的小二变了脸色,尘土间谋生的小人物,无心消化这种话本似的风花雪月客死他乡。

“这死人……总不能带着这死人进了酒肆不是……”

跑堂犹豫着。

于是红闪继续哭着,看似摇摇晃晃站立不住的身子看起来恰好便这般凑到跑堂身边,袖子遮掩着握住了跑堂的手里,几粒散碎银子就这般递到了跑堂手里。

钱可通神,于是跑堂变了脸色。

“三位客官,是吃酒还是住店?”

方才的迟疑变为了此刻的殷勤。

“自然是吃酒,酒足饭饱还要赶路。”

红闪继续从绵延不断的哭腔里挤出一句言语。

“吃酒好,吃酒极好。”

跑堂的小二松了一口气,吃饱便走的家伙,更是少了许多麻烦。

“此间也可住店?”

红闪师兄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小哥可否为我们腾个房间,酒足饭饱后再歇上那半个时辰可就更好啦。”

红闪抬头看了眼二楼门窗紧闭的客房,眼珠子狡黠地骨碌碌转了一转,得寸进尺。

“不可,不可……客官不知,今日咱家客房爆满,已经没有空房啦。”

跑堂连连摆手,瞟了眼楼上,缥缈的眼神透露着这是一个蹩脚的谎言。

没有空房了?

冷冷清清的几件客房里并无声响,隔着薄薄的窗扇也瞧不见一丝一毫的人影。

“您瞧,就连这大堂都没几张空桌啦,再不落座怕是这吃酒都来不及啦,咱们店的酱鸭可是肥厚得很呢……”

跑堂殷勤地劝着,文烛的眉头突然皱了皱,孙泊浮眨了眨眼,手中的银铃叮叮当当发出一串响动。

似曾相识的语调。

“再不走可就来不及啦,黄阿大、黄阿二可就到客栈了,听说那夺目公子的迎亲礼可是肥厚得很呢……”

“再不落座怕是这吃酒都来不及啦,咱们店的酱鸭可是肥厚得很呢……”

不!

简直是一模一样的语调,一模一样的声音。

便是那古怪野祠中名叫鹿胎儿的男人的声音!

孙泊浮重新打量着眼前的跑堂,此刻的鹿胎儿似乎并没有在野祠中的凶横,瘦瘦高高的身材,一副地地道道鄉间酒肆里跑堂的打扮,一双惫懒的眼眸含着一辈子都清醒不了的混沌,似乎只是一个这辈子都走不出这穷乡僻壤的混沌少年,永远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

“诸位客官,请坐?”

鹿胎儿甩下身边毛巾,而后潦草地胡乱擦拭着被油污浸润得似乎永远擦拭不清的桌子,这种象征性的潦草至极的动作简直饱含了一名浑浑噩噩的跑堂的所有神韵。

敷衍,惫懒,毫无破绽。

“贵客三位,老黄酒一壶,熟牛肉半斤,炖肥鸭来一只咧——”

少年们沉默着,这样的不期而遇实在有些令他们猝不及防,于是少年们沉默下来。

跑堂冲着后厨托声喊道,自作主张的菜单听起来很是合适,而后迈着极大的步子向着后厨而去。

极快的步伐,大大的脚印印在布满尘土的地上。

脚印上的纹路有些熟悉,与来时追踪的脚印似乎本就一样,而后是尚未来得及洗刷的几块泥巴。

是鹿胎儿!

这个在野祠中阴狠狠的恶童此刻竟然就这般出现,几乎蒙骗了少年们的眼睛,将一切凶恶的心思包藏在混沌的眼眸之后,厚厚的伪装与恍然蒙骗惊吓了少年们。

这便是恶童么?

红闪的眼神中甚至流露出一丝丝的沮丧,与鹿胎儿的伪装比起来,他自以为精湛的演技简直像是小儿幼稚的过家家。

孙泊浮无心安慰伙伴的沮丧,另一个大大的疑问再次涌上他的心头。

鹿胎儿就在眼前,那么……

另一位恶童,名叫满生的野祠主人又在何处?

第五十二章 楼上的声音,还有该死的蜘蛛

酒并不甘甜,如果这尚且可以称之为酒的话。

浑浊到甚至有些苦涩,掺杂着覆盖了杯底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杂质,比起花果儿师妹自酿的果酒簡直难以入口。

酱鸭子并不肥厚。

瘦巴巴的鸭子不知道放了什么古怪的香料,浓重的草药味道让孙泊浮忍不住想起在朝天宫时青木师兄的草药炉子。

可总归算是食物,于是孙泊浮、红闪、文烛拿着各自长短不一的筷子,撩拨着干巴巴的鸭子,皱眉吞咽下口感实在不好的浊酒,自跌宕山而来的长途奔袭让少年们感受到了清晰的疲惫与饥饿。

茶芽被搁置在桌子下头,死人本不应该上桌。

两名来自辰州的赶尸匠,一具尸体,一位自远方而来的兄长,这样奇怪的组合本应在这种乡间酒肆里引来一阵不大不小的喧哗,可是并没有。

孙泊浮偷眼打探着四周,他还在努力找着那个名叫满生的野祠主人。

农夫们继续高声喧闹着,行脚商人永远窝在角落里打理着自己似乎永远理不清的账目,富家公子继续俯下身子给脚下的小背篓里喂着昏黄的浊酒,眼见酒壶就要空空见底。秀才依然颤巍巍地和桌上的花生豆较劲,这次他总算夹对了一粒花生豆,颤巍巍地送入口中,慢悠悠地咀嚼。

孙泊浮甚至想要告诉秀才,放下筷子扔掉斯文,伸出手来将花生豆一股脑儿倒进嘴里或许是一种最快捷的方法。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了孙泊浮有些无可奈何的目光,秀才突然抬起头来看向孙泊浮,蒙眬未知的眼神带着一副我本如此的酸腐模样,怀揣心思的少年并不喜欢这样挑剔的目光,于是匆匆低下头去。

并没有那位名叫满生的野祠主人的声音,亦难寻踪迹。

桌下的茶芽轻轻动了动,发出一声微小的口水吞咽的声音,这微小的姿势与声音并不会太引人注目,却也足够提醒孙泊浮,桌下的同伴并不是像看上去那样是安心装作一具尸体,活人需要吃东西,而脚下的尸体似乎也想要吃东西,于是孙泊浮伸出手来探出一双筷子想要解决一下尸体的诉求。

似乎有什么东西沿着桌腿爬上桌沿。

灰呼呼的一团,比指甲盖儿似乎也大不太多,细细的腿儿快速移动着,顺着桌沿爬上桌面,而后在即将钻进酱鸭子盘子里的时候被孙泊浮的筷子恰好制止。

他伸出筷子夹开八脚蜘蛛,而后狠狠甩手扔在脚下,在蜘蛛即将爬走的时候狠狠踩上一脚,于是灰色的蜘蛛变为一团灰色模糊的、黏稠的物事。

这店里的八脚蜘蛛着实多了一些。

孙泊浮如此想着,而后再度将筷子探向那一盘酱鸭子,几下拨弄撕扯下一条同样并不肥厚的鸭腿,递给桌下的茶芽。

茶芽发出一阵囫囵的吞咽声,

“慢点吃。”

“尸体不能发出声响。”

孙泊浮和红闪同时提醒着茶芽。

于是吞咽的声音慢了一些,吐出骨头的扑扑声似乎也收敛了一些,总算是控制在了一个不易察觉的微小幅度内。

若是被这些乡间的食客们察觉到这面色苍白的尸体趴在桌下大快朵颐,大概一定会叫喊着什么妖孽一般的话语然后仓皇而逃吧。

“何方妖孽在此,还不速速现形。”

隐隐一声带着腔调的吆喝声从头顶传来。

被人发现了?

孙泊浮疑惑地抬头向四周看去,似乎又并没有。

大堂内的喧哗仍在,似乎是幻觉。

“何方妖孽在此,还不速速现形!”

又是一句清晰至极的呼喝声。

这是一句所有降妖除魔的方士们似乎都要念上一遍的开场白,如此清晰,清晰到孙泊浮可以确认这并不是自己的幻觉。

可是依然没有人表示惊诧。

农夫们继续围着筛盅像一只只打了鸡血的斗鸡,富家公子继续往小背篓里喂着酒,行脚商人的账本似乎永远算不清楚,秀才又一次颤巍巍拿起筷子探向盘中的花生豆,就连上菜之后便跑回后厨的鹿胎儿也消失不见。

孙泊浮简直怀疑自己落在了一场巨大的幻觉中。

直到孙泊浮看到文烛的目光,这位年轻的策士抬了抬并不尖利的下巴,而后警惕的目光扫向二楼紧闭门窗的客房中。

不是幻觉!

年轻的策士同样察觉了异样。

“砰”!

又是一声闷闷的响动,似乎是什么物体撞击到了什么物体的声音。

这次听了一个结结实实,确实是从楼上传来。

二楼客房,自左向右数,第二间。

而后是更清晰的叫声,存着几分虚张声势的味道。

“茅山宗元宁万符宫真人驾到,妖孽还不束手就擒!”

这是一声熟悉至极的呼喝,与野祠中的另一个声音一模一样。

这是满生的声音,带着那熟悉的永远都掩藏不住的一丝丝胆怯。

名叫满生的野祠主人就在二楼的客房中,似乎……还与什么古怪的东西起了纠缠,于是不得不亮出自己茅山元宁万符宫弟子的身份。

明明只是茅山宗的叛宗弟子。

明明在片刻之间毫不犹豫地夺走了自己同门的性命,此刻却又毫无愧疚地抓起茅山宗的招牌大摇大摆地招摇起来。

“砰”!

又是几声闷闷的响动,这次的声音已经大到似乎整个二楼都震颤了几下,几束扑簌簌的灰尘从二楼落下,清晰地落在各张方桌之上,可大堂中的食客们依然没有表情,骰子摇得更响了,账本子翻得更快了,向背篓里喂酒的深深埋下了腰,颤巍巍的筷子又一次夹起了花生豆,后厨的门帘儿闭合得不见一丝缝隙。

明明已经发生在眼前的古怪事情,却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似乎哪怕是这间破旧的酒肆马上就要坍塌掉,这些古怪的食客们也不会表现出一丝一毫的诧异。

又是一只八脚蜘蛛顺着桌腿儿爬上了桌沿,而后顺着桌沿爬上桌面,试图一头扎进酱鸭盘里。于是孙泊浮的筷子再一次准确地夹住这只小小的八脚蜘蛛,甩到地上,再次狠狠踩上一脚,让它变成灰呼呼的一团黏稠物事。

这店里的八脚蜘蛛可当真是多得有些惹人讨厌。

可已经没有心思计较。

“砰”!

“砰”!

又是两声闷闷的响动,整个二楼似乎又晃了两晃,而后是大蓬的灰尘再次落下。

楼上的纠缠似乎又激烈了几分,楼下的食客们依然一副恍然不觉的模样。

而后孙泊浮听到了更加熟悉的呼喝声,

“天苍苍,地茫茫,五鬼在何方……”

熟悉的不着调的歌谣,只是此时没了在野祠中的从容,

似乎是……大麻烦。

“太公押来五方鬼,拜请五方生财鬼……”

急吼吼的调子,似乎试图想要一瞬间便将这歌谣念个清楚一般。

“砰”!

“砰”!

又夹杂了两声闷响,而后歌谣中断,房间中隐隐传来两声惊呼声,似乎是女子的声音,亦有老翁嘶哑的呼喊声。

古怪的房间中似乎还有他人!

中断的歌谣在一瞬间再次响起,这次似乎念得更加快了。

“拜请东方生财鬼,拜请西方生财鬼,拜请南方生财鬼,拜请北方生财鬼,拜请中方生财鬼……运来东西南北中方财,日日财,月月财,年年财,五路五方财,有财来,无财去。”

快到几乎已经听不出字句,若不是在那野祠之中听过那古怪的歌谣,孙泊浮简直无法辨识出任何一字一句。

手臂似乎痒痒的。

又有一只小小的八脚蜘蛛顺着桌面爬上了手臂,他恼怒地狠狠将它拍打在地上,而后更加狠狠地踩上一脚。

该死的蜘蛛!

简直是无休无止的恼人。

“急急如律令呀嘿,急急如律令。后輩小子满生,恭请五通郎君显灵!”

最后一句歌谣从楼上传出,声音比起方才似乎还要尖利许多。

呱——呱——呱——

是熟悉而又聒噪的蛤蟆叫声,哪怕双手捂住耳朵依然不绝于耳的、该死的聒噪声音,此起彼伏。

终归又用了这些该死的蛤蟆。

不知道何人性命又要被这些该死的古怪蛤蟆掠夺。

孙泊浮甚至隐隐已经预感到,很快这间古怪的房间将会安静下来,或许还会有几簇鲜红的血花喷溅在门窗之上,而后满生大仙再次大摇大摆地离开。

突然,五道黑线向着房间中的某物扑去。

而后又是一阵诡异的寂静。

蛤蟆们在一瞬间没了声响。

而后又是一阵诡异的寂静。

而后是不断的闷响。

“砰”!

“砰”!

“砰”!

“砰”!

“砰”!

一、二、三、四、五……

准确的五声,一声不多,一声不少,隐隐对应着那聒噪的该死的五只蛤蟆。

“郎君们!快放了我的郎君们!”

房间中传来满生撕肝裂肺的哭喊声。

听起来似乎并不是预想中那样,蛤蟆们似乎并没有大获全胜,甚至又遇到了什么古怪的麻烦。

而后是满生的身影在房间内再次晃动,跌跌撞撞踉踉跄跄地向着屋内某处扑去。

“啊——”

而后是满生一声凄惨至极的叫声,似乎受到了什么剧烈的痛苦,凄厉至极的叫声在一瞬间达到顶点,而后叫声突然戛然而止,猝不及防的寂静在一瞬间到来。

滴答——滴答——滴答……

终于再有响动。

是隐约的古怪的声音……

于是文烛再次抬起并不尖利的下巴,孙泊浮也抬头看去。

客房的门缝之中,一摊鲜红的血迹慢慢蔓延开来,铺散而出,而后顺着木地板的缝隙,一滴一滴滴落到一楼的大堂之间……

第五十三章 凤冠霞帔,无法走出房间的新娘

像房檐上不断坠下的雨珠子,鲜红的血从二楼的缝隙间滴落到一楼的地上,砸开,绽放出一簇簇鲜红的血花……

屋中再也没有闷雷般的巨大响动,也再也听不到满生的动静,诡异的片刻寂静之后,是低低的女人呜咽的哭声,声音并不太大,却也足够清晰。

农夫们终于止住了喧闹声,行脚商人皱着眉头收起了那本破烂的账本,富家公子拿了一张薄薄的盖子掩盖上了背篓,秀才夹完了最后一粒花生豆,把一双长短不一总是用不顺手的筷子搁在了盘子边儿上。

这般铺天盖地的响动终于引起了这些古怪食客们的一点点反应,也仅仅只是有限的一点点反应,像是一个鼾声如雷的痴汉,在辗转翻身之后,也仅仅是将如雷的鼾声打得小了那么一点点。

无法寄望于这些木雕般呆呆的食客们,他们不能引起骚乱,给予孙泊浮上楼的机会。

于是孙泊浮决定单独行动。

胳膊又有些痒痒的,不用看也知道,又有一只古怪的八脚蜘蛛爬上了臂膀,他狠狠把它抓在手里,索性一把捏碎,依然是灰呼呼的黏稠的混沌的。

该死的蜘蛛。

孙泊浮在心里狠狠咒骂着,然后换出一副病恹恹的面孔,双手捂住肚子站起身来。

“哎哟哟,跑堂的!你们家这酒里是不是兑了马尿,怎的这般难喝!你们家这该死的酱鸭到底放了几天啦,不怕吃死人吗!”

孙泊浮高声冲着后厨叫着,而后他很快发现这样的掩饰简直是多此一举的举动,后厨里静悄悄地无人应声,好像那名叫鹿胎儿的跑堂在钻进后厨门帘之后便凭空消失了一般,木偶般的食客们依然呆呆地坐在桌前,好像眼前这位演着蹩脚戏码的少年并不存在一般。

见了鬼的古里古怪,孙泊浮在心里再次咒骂一句,血还在滴答滴答地滴落着,他无心细究这些食客究竟犯了什么疯症,于是孙泊浮索性挺直了腰杆,大步冲出酒肆。

身后依然是静悄悄的。

自正门向右手边悄悄拐去便是来时的路径,郁郁葱葱地遮盖了大半个酒肆的大树依然矗立着,腰身随着微风轻轻摆动,树下的阴凉也跟着左右摇晃起来,倒好似比那厅堂中木呆呆的食客多了几分生机。

“大树先生,虽然你也是木头,可厅堂里的那几位看起来要比你更像木头。”

孙泊浮轻轻拍了拍大树树干,无可奈何地念叨出一句并不好笑的调侃,

于是大树又扭动了一下腰肢,地上的树阴又晃动了几下,只是这位少年剑客并未察觉,这次并未有风吹来。

此树无风自动。

他绕过大树,悄声来到酒肆后墙,二楼便在头顶正上方,自左向右数着,第二个房间,窗扇似乎仅仅只是轻轻掩着,并未完全关紧。

“嘤嘤嘤——”

是哭声。

透过未掩盖的后窗缝隙中传来,女人的哭声似乎更加真切了,声音似乎很是年轻,咿咿呀呀杂乱的并无规律的声音里带着难以压抑的恐惧。

似乎确实有什么古怪。

孙泊浮在心里提醒着自己。

不高不矮的二层小土房,孙泊浮目测着高度,盘算着自己并不算太好也不算太差的轻功身法似乎可以攀爬而上。

于是气机运转,将水剑从身后抽出,握在左手之中,而后看好一块自墙壁上凸起的土砖可做着力点,于是轻轻一跃而上,借着着力点上蹬,悄无声息爬上窗沿,收束住呼吸,小心将窗户轻轻打开一丝缝隙,向着屋内查看着。

确实是一个女孩。

一个并不漂亮却又不太丑的女孩窝在房间的墙角处,呜呜咽咽地哭着,粗糙的手在黑黝黝的脸上摩挲着斑驳的泪痕。

女孩似乎已过及笄之年,一支木头簪子插在乱蓬蓬的头发中,双手挽起的袖子与粗壮的胳膊似乎预示着这本是一个自幼便很是辛勤的乡间少女,一个头发花白的老翁护在女孩儿身前,颤巍巍地拿着一柄胳膊粗细的擀面杖向着身前比画着什么。

孙泊浮很快明白了两人的恐惧因何而来,目光转向门口的一刻,孙泊浮倒吸一口冷气,险些在这窄窄的窗沿上跌倒下去。

一件衣服……

不,是一件大红衣服……

不,准确说是一件大红色的凤冠霞帔立在了房间门口。

一顶银鎏金点翠镶宝凤冠漂浮在半空之中,点翠的流苏在半空中微微飘荡闪现出点点光芒。

空荡荡的凤冠之下,一条宽约三寸、长约五尺的霞帔披在一套大红的婚服之上,婚服同样空荡荡的无人穿着,却又极其诡异地漂浮在半空中,恰好堵住了这间窄窄的客房的门口。

不,有人!

孙泊浮轻轻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并未产生幻觉。

宽大的婚服中,一具小小的骷髅掩藏其中。

是骷髅!

圆溜溜的颅骨,黑洞洞的眼眶,分辨不出是谁,一根一根骨头拼凑而成的躯体不见一丝血肉,光秃秃白森森的骨骼拼接成了一具奇怪的躯体。

骷髅伸出了左臂,撑起了婚服的左侧衣裳,而后一只洁白长长的骨枪从婚服的左侧刺出,在末端化为六道骨刺,好似一朵盛开的骨花儿。

五只蛤蟆被五条骨刺刺穿了胸腹,名叫满生的野祠主人被第六条骨刺刺穿了咽喉,而后骨刺透过了蛤蟆的胸腹与满生的咽喉,深深刺入墙中。

孙泊浮终于明白了之前的闷响声从何而来,是骨刺一条条打入墙壁的声音!

殷红的血顺着洁白的骨枪留下,而后在地面上蜿蜒蔓延,而后流出门缝,顺着地板的缝隙流入厅堂。

滴答——滴答——

滴血的声音如此清晰。

“小娘子不要哭嘛,咱们公子也是懂礼数之人。

“你瞧這三书六礼,三媒六聘,凤冠霞帔,八抬大轿,十里红妆,我们夺目城可是一分没少呢。

“你这老东西偏偏不识好歹,找了什么茅山宗的道士来找我麻烦。”

骷髅在说话,分辨不出男女,只带着幽幽的怨恨之意。

咔嚓——

骨刺突然又超前突刺了几分,于是名叫满生的野祠主人与他的蛤蟆郎君们一齐又闷哼了一声,骨刺再次深深地钉入了墙中几分。

是鬼怪!

是无疑的鬼怪!

光天化日之下,一具骷髅在讲出一字一句的言语。

孙泊浮强行压抑下自己的恐惧,拼命思考着脱身之策,他并不想与这样一具古怪的骷髅躯体发生过多纠缠,于是气机在身体内流转,右手轻轻送松开窗沿,左手水剑顶住小窗,试图让小窗轻轻闭合,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就此溜掉。

似乎又有什么东西在爬动。

一只八脚蜘蛛顺着窗沿爬上窗户,而后在短小的水剑触及窗户的一刻灵巧地爬上水剑剑身,而后顺着剑身爬上剑柄,顺着剑柄爬上孙泊浮的左手手背,而后狠咬一口。

刺痛!

“哎哟!”

孙泊浮皱了皱眉,忍不住失声轻哼一声。

窗外有人!

于是房间内突然没有了声音,少女的哭声再次戛然而止,穿着婚服的骷髅缓缓扭动着自己光溜溜的头颅,一双黑洞洞的眼睛扭向窗外,于是孙泊浮与这位骷髅隔着一扇窗户对视。

“那个……抱歉……”

孙泊浮挠挠头,摆摆手,挤出一丝尴尬的笑容。

“那个……走错房间了,鲁莽,鲁莽,海涵,海涵……”

孙泊浮狠狠拍打掉手上的八脚蜘蛛,而后继续尴尬地笑着。

于是骷髅的左臂突然轻轻抬起,左手突然自婚服中伸出!

又是一道白森森的骨枪,向着孙泊浮的咽喉刺去……

(未完待续)

(责编:空气)

下期预告

孙泊浮意外暴露了自己的身形,骷髅来势汹汹,眼看着一场恶战即将到来。这神秘的骷髅究竟是何物?孙泊浮能否全身而退?精彩尽在下期《山上的少年·夺目卷(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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