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腰的父亲

井博萱

家中那些天变故颇多。父亲被裁员，日日东奔西跑讨活计；姥姥病重，前往外地医院化疗，母亲纠结许久，最终只得赴守病榻。祖父母也争吵不断，细听却是吵吃穿用度几个小钱……

七月中旬，知了嘶吼着，我扎头于如山的作业，捂耳隔断祖母的骂声，企盼父亲快些回来，我要到同学家做功课——躲个清静。

些许生锈的门被拧开，父亲喘着气，一面奋力地在衣柜里刨着什么，一面轻声朝我笑笑：“先上车去吧。”许久，父亲方趿拉着一双皮鞋蹦过来，鞋面蒙满黄土，身上的西服明显压长了年月，满是褶子，紧巴巴地粘着他肥胖的躯干，挤出川字的额上细汗淋淋，几绺白发乱糟糟的。他好容易穿上鞋，费力挤入车中，很是滑稽。

车呼噜噜地开上路，伴着父亲发炎的破锣嗓：“找哪个同学啊？人品可好？要交益友知不知……”“是！”我飙起声音，父亲默不作声了，车上烦闷的光景就尴尬地过了去。

终于挨到地方，下车时父亲却叫住我，挤下车来，在绷着的皱西服口袋里掏了半天捏出一枚钢镚儿，塞进我手里：“天热，买瓶水喝，爸就在旁边这家馆子，过马路看着点红三轮，他们不看人……”

我一甩书包，留给父亲一个不耐烦的背影，许久，才隐约听见他沉重的脚步退去。

叩了同学家门许久，不闻人来，无奈折回饭店，进门经过一扇屏风，被一阵烟熏酒臭呛得皱眉。我无意瞥去，心头一惊，是父亲。

“老哥，小弟先干为敬！”父亲满脸堆笑，沙哑不堪的嗓子呼哧着，如破鼓风机。我气怒，怎么嗓头发炎还来喝酒，作践自己！刹那，父亲仰首灌下一大杯酒，雙颊酡红，猛烈地咳嗽着，眉间沁汗，右手攥紧又松开，缓缓弯下腰去，一点一点，折成近九十度的弧线。

“实在有家要养，兄弟包容，弟弟一定为公司鞠躬尽瘁！”烟雾缭绕，扯拽着父亲的侧影，他也扯着沧桑的声音勉强攀谈，白鬓浸汗，眼圈殷红，西服紧箍的肥胖身子颠颤着，粗糙的脸上堆满无奈而谄媚的笑容，笑得唇角裂开，笑得皱纹泛滥，笑得像要有眼泪流下来……

我心里有凶兽在撕扯血肉，苦涩的眼泪，一滴一滴模糊了父亲的身影，我捂住脸，泪流满面——我傲气的父亲！我威严的父亲！我要强半生的父亲！我此刻摇尾乞怜的父亲哪……

我从未如此恨过时光与生活，只因那一刻，它将父亲刺得血肉模糊；我从未如此挑战过时光与生活，只因那个因爱折腰的侧影。

我定要赢了这人生！

（指导教师 井志茹）

点评

“感人心者，莫先乎情。”这篇作文中深沉的父爱让人落泪。文章以“我”的感受为线索，串联起“窘迫的家境”“难堪的穿着”“烦人的叮嘱”“摇尾乞怜的瞬间”等材料，浓浓的父爱流淌在字里行间，细腻而温暖。作者善于表现自我情感的起伏，由“逃离”到“不耐烦”再到“感动”，情感的起伏增加了文章的可读性。“我”因“为爱折腰”的父爱而震撼、奋起令人慨叹。流畅的表达展现了作者不俗的语言功力，尤其是细节的描写入木三分，给人以酣畅淋漓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