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器之歌（组诗）

叶燕兰

水找到土：信任与信仰

水找到最纯净的瓷土。是光渗入嬰孩弹性的皮肤

神的孩子睁开琥珀形成前、幼兽那么无辜的眼睛

看见命运从松树上，滴下一滴透亮的松脂

一种纯粹的、懵懂的、蕴含无限能量的可能

就此凝结，糅合，展开，成形

仿佛华夏文明的开源，也经历了某些原初的混沌

混沌之后，有人试探地伸出双手，与柔软之物、坚硬之物、有形之物、无形之物

进行谦卑地求索，或孤勇地开辟，最后久久地抱在一起

在神话和祭祀闪烁的星空下，交出内心的恐惧、爱，与信任

获得釉陶，这母腹般原始朴素的容器

用以盛放部分神性的食物、空气，以及信仰

技融于艺：匠心与传承

浴火是燃烧的命运在升腾。是天赋凡人于技艺

降临这片能够承载的土地，这一件件沉默着走向火光的瓷器

色白、具有透视感、不吸水，胎体须经高温焙烧

才具备作为瓷器的物理性能，或美好品格

而一个民族朝阳中的前行，晚霞映衬下的转身

更需要怀抱大开大合的匠心，及起承转合处

幽微间小心地恪守理性和秩序的风骨

才能浓缩历史的每一个至亮时刻与至暗时刻

凝成轻盈又高密度的露珠，一颗颗挂在文明的草尖，熠熠闪光

从无釉到有釉，从充满生机的珐琅彩到返璞归真的“中国白”

从诸子百家，到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一代代匠人涌现，一代代哲人涌现

一代代伟人涌现，一代代小人物也涌现

假如透过时间这双深邃的眼睛，仔细地回眸

经历者脸上都曾出现过，令注视者心颤的“冰裂纹”

瓷达成器：日常与祈盼

对美好生活的祈盼足以总结并引领

人类文明在薄雾中穿行，前进的每一小步

像雨过天青云破处，青花瓷发出的光

让工匠们俯下身，又踮起脚尖

以内心双重的呼吸、心跳，体物入微

追寻日常生活的风骨，与意境

向岁月深处不断提炼，成瓷，成器，成金子

成满天星斗。挂在景德镇、醴陵和德化……

那些曾黯淡无光、沾满清贫露水的屋顶

一件件瓷胚装入窑口，像一个个透亮的希望

复又从汉唐两宋的胸腔喷薄而出

让作为供奉的瓷，化身为日常的器

为瓷盘、瓷碗、瓷杯、瓷瓶，为慈悲的菩萨

护佑着寻常人家，千年的庙宇或厅堂

文用以化：融合与自信

文化可以很大，大如一轮明月挂远天

护送一个内心翻滚的人下西洋

这明月也是一件发光的、在时空中漫游的瓷器

融合了陆地与海洋，东方与西方，古时与今日，谦卑与自信

文化可以很小，小成一片碎瓷

这碎瓷即是完整本身，顺从时代命运的沙漏

与茶叶、驼铃一起，与文字、语言一起

以静守或远行，以呈现或说出

静静拓宽丝绸之路，这文化长廊的另一维度

精神疆域上的长度、宽度，以及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