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当老师的人（上）

汤飞

2087年。

清晨，陶欣向磨蹭了好一阵才出门，前来接他上学的小科已在楼下等候多时。幸亏小科有耐心，没有频频催促他。小科是机器人，在学校从事安保工作。科学技术的发展，最大限度地解放了人力。

小陶冲到小科跟前，把书包递到他手边。小科背着双手，微笑道：“我可不惯着你，背书包是学生的责任，好比保证你们的安全是我的职责。况且如今的书本材料轻便，不会超出你的合理负重范围。”陶欣向无奈地吐吐舌头，机器人聪明过头，一眼看穿小陶的小心思。

坐上校车，司机也是机器人，他从不走神、饮酒，也不超速驾驶，十分稳当。城市建立了地下、地面及空中三级立体交通，地面道路主要供学校、医院等机构使用，随时保持畅通。空中通道不同的站点设置了不同的高度，以确保安全。

伴随着上课铃声，老师苗霁迈入教室，他既教语文数学，又教化学物理，还能教体育。他的脑袋里装着海量的知识，身体健壮有力，连续授课、备课、批改作业也不会感到疲累。老师是人类智慧与科技的结晶。现在的学校基本不再请人执教——知识难免有所不足。

放学后时间尚早，陶欣向独自步行回家。走到半途，他决定拓展一条新的路线，说不定有稀奇景象。

路过一座小院时，他分明听到有老师在讲课：“小汀、小鹤，今天我们要学的是古代文学家范仲淹的《江上渔者》这首诗，请翻开课本……”

一个稚嫩的童声打断他的话：“古人写的诗有什么好，不如学习新的作品。”

“江老师，不用你教，我会背——”一个女童声情并茂地朗诵，“江上往来人，但爱鲈鱼美……”

院内传出清脆的敲击声：“你俩要有做学生的样子，听老师的话。”

陶欣向心想：“这老师的脑袋似乎还没有学生机智。这家人为何请一位老旧的机器人担任家庭教师？我非得瞧瞧不可。”白墙遮住了他的视线，附近立着一棵香樟树，仿佛在说：“我可以帮你哟。”淘气的小陶手脚并用，像毛毛虫般一点点往上爬。

老师正在介绍作者：“范仲淹，字希文，是北宋时期的……”

“能文能武、出将入相，关键是品德高尚，有‘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情怀，去世后得谥‘文正。”男童滔滔不绝，若非老师阻止，他能将本堂课的重点从诗句扭转到诗人身上。男童所掌握的知识点，比石榴肚中的籽粒更多，旁听的陶欣向暗暗佩服。

“我先将全诗领读一遍。”

“不懂装懂假精明，懂装不懂大學问。”女童嘀咕。

老师提高声调：“看来我不该直接讲课文，而应整顿课堂纪律，学生要尊师重道。”

两个小朋友异口同声道：“实力不允许我俩做一无所知的学生。”

陶欣向的脑袋缓缓高过院墙，目光犹如冒出山头的日光，看清了院中的阵势。一张电视机大小的电子黑板前，站着个三十来岁的戴眼镜的男子，手持教材。小桌子旁坐着学生。他刚露头，就被男生察觉，锐利的眼光对不速之客进行全身扫描，确认没有危险后才放松警惕，起身指向墙边：“江老师，您又多了一位观众。”见严师面露不悦，急忙改口，“是学生。我和小汀多了一名同学。”

小陶这才明白，那两个聪明过人的徒弟是机器人，而老师是普通人。他哪来的胆量，敢做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机器人的老师？陶欣向伸长脖子：“叔叔，我能进来吗？”

斯文的青年微微颔首。殷勤的小鹤跑向侧面的大门，邀请同学入内。小陶好奇地问：“叔叔，你在玩什么游戏？”

小汀伶牙俐齿，抢先道：“我们的老师叫江汀鹤。”

陶欣向疑惑道：“老师不都是机器人吗？”

短短一句话酷似一道闪电，击中江汀鹤，他伸手扶住黑板，喃喃自语：“是呀，学校任用机器人做老师，普通人哪能站上讲台。可是我从小梦想当老师，传道授业……”

江汀鹤郑重地说：“你能扮演我的学生吗？”

“本色出演有啥难的，行呀！”念头一定，陶欣向应道，将小鹤挤到一旁，边听课边做作业。能借到两只耳朵，江汀鹤心满意足，摆足了老师的派头，认认真真地开讲。

老师的讲课声是冲击岸石的浪潮，过耳不入。若在课堂上开小差，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且完全不影响授课节奏的苗老师必定会及时提醒和制止。小陶完成了作业，这堂临时增加的课也该结束了，他主动拉响下课铃声：“老师，我该回家了，否则尽忠职守的机器人小科会追踪而来。”

江汀鹤意犹未尽，却不好挽留，依依不舍地送他到大门口。离开“教室”，陶欣向才有空回味课上的情景，好似用网兜捞鱼，从不太深刻的记忆里打捞遗留的片段。这堂课，真有几分新奇之感。

连着几天，陶欣向都来上课。听课之余，陶欣向真的求教了几道难题。有一次，他趁机问：“江老师，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我在博物馆里修缮文物，比较枯燥乏味，因为从小梦想是当老师，所以现在用这种方式解压。”江汀鹤低头道，“我达成理想的希望愈发渺茫。眼下，即便是讲究手艺的文物行当，机器人参与的任务也越来越多。不得不承认，他们的工作确实精细，连续作战的能力也叫我自愧不如。”

“要不你买几个空白记忆的机器人当学生吧，一点点教授他们，培养成才，岂不更有成就感？”陶欣向提议。

江汀鹤轻轻摇头：“机器人哪用得着我手把手地教，植入一张芯片，即可胜过任何人。无论我怎么教，他们没有感情，不会感激我所做的一切。哪来的成就感？”

陶欣向为他感到难过：这位老师，难以走出小小的院子课堂，实在有些遗憾。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