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教苦行及其心理学分析

2021-07-11 22:15王晨悦
西部学刊 2021年8期
关键词:心理学分析

摘要:许多宗教中都以苦行作为修行方式,如印度教、耆那教、佛教等,而在不同的宗教中有不同的表现形式和表达意义。比如,在佛教中,普遍认为的苦行就是在无我和利他原则指导下的一种简朴节约,少欲知足的日常生活和修行方式。在旁观者眼中,这种行为模式与世俗生活相比,无疑带有“苦”的色彩,然而苦行者却认为通过这种方式,自己的品德得到了提升和净化。(一)苦行行为是符合传统思维方式的,因为中国传统思维方式认为成功需要艰苦的努力才能获得,并且苦难可以抵消过去的罪过,预防未来的灾难;(二)苦行行为是满足自我价值的需要,苦行者认为苦行可以帮助他们最终实现自我价值;(三)苦行作为一种团体性行为,容易受团体情绪感染。当我们看到苦行行为的时候,很容易把他看作一种团体组织行为下的行为模式而感到自然而然,因为信仰者有信仰后,不再把自己看作单独的人,而是佛教群体中的一员。

关键词:苦行;心理学;分析

中图分类号:B948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5-6916(2021)08-0140-03

前言

“若欲新出家者,不得便说出家乐,应说出家苦。”[1]苦行,常指以实行自制、拒绝物质福利和感官享受、忍受环境压迫、进行自我折磨等种种方法修行,以求解脱。

最初提到“苦行”令人联想到外道、执着和异类是源于这样的记载:

时太子,心自念言:“我今日食一麻一米,乃至七日食一麻米,身形消瘦,有若枯木;修于苦行,垂满六年,不得解脱,故知非道;不如昔在阎浮树下,所思惟法,离欲寂静,是最真正。今我若复以此羸身,而取道者,彼諸外道,当言自饿是般涅槃因;我今虽复节节有那罗延力,亦不以此而取道果,我当受食然后成道。”[2]

“诸外道等信着苦行,若佛不六年苦行,则人不信,言‘是王子串乐,不能苦行,以是故佛六年苦行。”[3]

《辩正论》解释此为“愍苦行之徒劳。伤自饿之无益,然后食九转乳”[4]。由此可以看出,佛教对苦行的态度。

一、苦行之争议——佛教苦行与外道苦行

释迦牟尼反对无益苦行。比如,在《中阿含经》中曾经提到“不了可憎行”,并举出一些例子描述苦行的样式,文中提到:“或有沙门、梵志裸形无衣,或以手为衣,或以叶为衣,或以珠为衣;或不以瓶取水,或不以櫆(kuí,汤匙)取水;不食刀杖劫抄之食,不食欺妄食;不自往,不遣信;不求来尊,不善尊,不住尊;若有二人食,不在中食;不怀妊家食,不畜狗家食;设使家有粪蝇飞来而不食;不啖鱼,不食肉,不饮酒,不饮恶水;或都无所饮,学无饮行;或啖一口,以一口为足;或二、三、四乃至七口,以七口为足;或食一得,以一得为足;或二、三、四乃至七得,以七得为足;或日一食,以一食为足;或二、三、四、五、六、七日、半月、一月一食,以一食为足;或食菜茹,或食稗子,或食穄米,或食杂?,或食头头逻食,或食粗食;或至无事处,依于无事;或食根,或食果,或食自落果;或持连合衣,或持毛衣,或持头舍衣,或持毛头舍衣,或持全皮,或持穿皮,或持全穿皮;或持散发,或持编发,或持散编发;或有剃发,或有剃须,或剃须发;或有拔发,或有拔须,或拔须发;或住立断坐,或修蹲行;或有卧刺,以刺为床;或有卧果,以果为床;或有事水,昼夜手抒;或有事火,竟宿燃之;或事日月尊佑大德,叉手向彼。”[5]这些“不了可憎行”被认为是“为秽所污”。又有六种外道,“一自饿外道,节饮食而忍饥饿者。二投渊外道,投身于渊而死者。三赴火外道,常以五热灸身者。四自座外道,常为裸形,不拘寒暑,坐于露地者。五寂默外道,以尸林冢间为住处,常寂默不语者。六牛狗外道,持牛戒狗戒者。”[6]

无益苦行和苦行都具有“苦”的形式,但只有由持正见的人所行的苦行,可以被称为苦行。而不受正见支持的苦行,则称为无益苦行。“但应立观照理导行,方可令行至正境中,故知无理无益苦行。”[7]《大般涅槃经疏》载:“次举苦行非中两解。一云,外道无益苦行。二云,只佛法中直修苦行不能得道。要须慧品为正,馀行相资。”[8]《请观世音菩萨消伏毒害陀罗尼三昧仪》也提到“若无观慧乃成无益苦行故也”[9]。

其中《长阿含经》中记载了苦行者应该和不应该做的事:

佛告梵志:“彼苦行者,常自计念:‘我行如此,当得供养恭敬礼事。是即垢秽。彼苦行者,得供养已,乐著坚固,爱染不捨,不晓远离,不知出要,是为垢秽;彼苦行者,遥见人来,尽共坐禅,若无人时,随意坐卧,是为垢秽。”

“彼苦行者,闻他正义,不肯印可,是为垢秽。彼苦行者,他有正问,恡而不答,是为垢秽;彼苦行者,设见有人供养沙门、婆罗门,则诃止之,是为垢秽;彼苦行者,若见沙门、婆罗门食更生物,就呵责之,是为垢秽;彼苦行者,有不淨食,不肯施人,若有淨食,贪著自食,不见己过,不知出要,是为垢秽;彼苦行者,自称己善,毁訾他人,是为垢秽;彼苦行者,为杀、盗、婬、两舌、恶口、妄言、绮语、贪取、嫉妬、邪见、颠倒,是为垢秽。”

“彼苦行者,懈堕憙忘,不习禅定,无有智慧,犹如禽兽,是为垢秽;彼苦行者,贵高,憍慢、增上慢,是为垢秽;彼苦行者,无有信义,亦无反复,不持淨戒,不能精勤受人训诲,常与恶人以为伴党,为恶不已,是为垢秽;彼苦行者,多怀瞋恨,好为巧伪,自怙己见,求人长短,恒怀邪见,与边见俱,是为垢秽。”[10]

广义来讲,苦行往往和戒律联系在一起。认为持戒即放弃世俗享乐,在这种意义上来说是苦的,狭义来讲,苦行指“头陀行”。

二、头陀行

头陀是梵语,翻译为“抖擞”,即打起精神,勇猛精进。《佛说十二头陀经》中记载:“行此法者,有十二事:一者、在阿兰若处;二者、常行乞食;三者、次第乞食;四者、受一食法;五者、节量食;六者、中后不得饮浆;七者、著弊纳衣;八者、伹三衣;九者、冢间住;十者、树下止;十一者、露地坐;十二者、但坐不卧。”[11]

头陀行的代表人物是迦叶,释迦牟尼曾说:“我弟子中第一比丘头陀行者,所谓大迦叶是。”佛陀曾经劝迦叶放弃苦行,但迦叶坚持苦行作为自己的修行方式,并对此进行解释,最终得到佛陀的赞许,并告诸比丘,“当作是学”。直到现在,佛教中,头陀行仍被作为是否精进的标准之一。

十二头陀行,是对一天最基本的活动进行的规定,包括吃、穿、住三个方面。讲吃的有第二、三、四、五、六条,讲穿的有第七、八条,讲住的有第一、九、十、十一、十二条。而这样规定的原因都是为了摄心一处,不为外物动摇。这十二条都是在讲从外到内对“染着”的剥离。比如,第一条在阿兰若处。即是讲“是故受阿兰若法,令身远离愦闹住于空闲”,即是讲减少社会关系和社会生活。第五条节量食的解释是“行者若贪心极啖,令腹胀胸塞妨废行道。若留一分,则身轻安隐,易消无患,于身无损则行道无废,是故应受节量食法”[11]即对不贪著五欲之一食欲的解释,属于对内在感受的剥离。通过对外在诸缘和内在感受的剥离,可以保持人的清醒,既“不须臾离也”。相比之下,显得“了了长明,而不昏沉”似乎比之前更加更具有了智慧,更能看透事物,更加理性。在这种情况下,修行者更加专注于当下,求当下的“心安”认为“狂心顿歇,歇即菩提”。

佛教最早就是在城外生活,退出了社会生活,剥离各种社会关系,苦行是对日常生活的逆道而行。苦行是对自我感受的逆道而行,通过远离社会,除去社会关系,和外部的一切隔绝,以产生较少的个人情感,甚至是否定个人情感,都被认为是寻找“真我”的方法。金钱、荣誉、地位所附着的我,以及各种社会关系所构成的“我”被视为假我,是不长久的,而外在关系和内在享受享受之后的我,则被看成是“真我”,佛教又强调“无我”和“利他”。苦行和退出社会生活,否定个人情感以及佛教中提到的“舍”有关联,在某种程度上和佛教的“无我”和“利他”也是相一致的。根据达尔文的进化论,每个人都是自私的,都是做任何事以让自己快乐,让自己有所得,而苦行却是一种相反的做法,而一旦离开“利他”的指导思想,开始自利,出于本性,身边就会出现各种金钱,恢复各种社会活动,接着思想就会繁复,会被世俗“牵着走”。因此,要想保持思想的澄澈就需要不断的舍弃,布施给他人,牺牲掉外在的财务等“挂附”以求得内心的平静。这是一种警觉的心理状态,随时感觉“真我的存在”,控制思绪不四处飘荡,却又有能感受万物的能力,即在“要发而未发之间”。和佛教中的“空非顽空,而是妙有”的思想有相似之处,真我所具备各种感受的功能而未感受之前,大概就是佛教说的真空妙有的状态。

三、“苦行方为行道”的心理学分析

对于一般人来说,吃苦有降低感知幸福阈值的功效,所以一般人并不喜欢吃苦。但对宗教人士则有不同,他们把苦行看作是修行的方式,并日常化为一种长期的、稳定的生活方式。许多宗教中都保留有苦行,对于佛教来说,苦行是在无我和利他教理支持下的一种行为范式,并通过这种途径获得精神性的满足。这时,外在的苦被内在精神上的乐所抵消。在旁观者眼里这是一种“自我摧残”,而在实践者眼里可能并不是这样。并且愿意持续做这一件事情以获得某种内心期许。该行为的完成使其得到一种满足感,那么为什么苦行会带来这种满足感以及思想上的喜悦感和超脱感呢?以下分析了头陀行心理层面的原因:

(一)苦行行为符合传统思维方式

1.吃苦必有所得的思维方式

它作为一种修行方式受思维方式的影响。中国传统思维方式认为成功需要艰苦的努力来获得。这在中国古典文学有对这种思维方式的反映,如《孟子·告子下》中提到“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心,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唐代的黄蘖禅师曾作诗“不经一番彻骨寒,怎得梅花扑鼻香。”二者表现出相同的思维方式,都认为通过一种“劳苦”的努力,才可以有所得的的思考思维方式。这是头陀行的原因,认为通过头陀行可以从此处到达彼处。头陀行在实行起来是一种苦,并且认为,受的苦越大,所得越大。根据“受了苦就会有所得的思维方式”苦行这種行为所以被认为合理,并且被接受。

2.吃苦是了苦的思维方式

抵消过去的罪过,预防未来的灾难。“在人类揭示未来奥秘的手段中,象征和征兆占据了极为重要的位置。许多事物都被预言家们看作或凶或吉的预兆,但只要我们稍具理性,就会知道这种方法是极度荒唐的。然而,迷信征兆者不仅仅是社会底层的民众,连许多有学问的人、政客和军人也都相信这些东西。”而很多人为了避免未来吃苦,遭罪,选择自我惩罚。比如,13、14世纪流行于欧洲的鼠疫,人们认为这是上帝在惩罚人的罪行,“就这样,大规模的鞭笞开始流行。受鞭笞者认为通过抽打自己和承受其他身体上的惩罚,上帝可能就会认为他们已经受够了惩罚,从而不再让他们染上鼠疫。”[12]

而苦行的目的是为了了苦,他们认为“吃苦是了苦”,苦行共十二条,明确规定了操作方法。

(二)苦行行为满足自我价值实现的需要

根据马斯洛的需要层次论,任何人都有实现自我价值的需要,苦行者认为苦行可以帮助他们最终实现自我价值。他们认为通过苦行离修行的最终目标又近了一步,对内心的期许得到了部分满足,而这种感到满足的感觉是源于头脑中的多巴胺的分泌。多巴胺是大脑中的奖励机制,可以给人带来短暂的愉悦感,再多次反复,就会成瘾。而这种痛苦的生活方式同样被认为有其心理学根源。哈佛大学的社会心理学家威廉·麦克德盖尔认为人们常常在痛苦时感到快乐。实验证明,人们偏向于可控的痛苦,并认为痛苦过后产生一定的喜悦。19世纪哲学家米勒指出长久的快乐是通过满足基本需求并享受满足的过程达到的,这或许可以解释为什么苦行很苦却有很多人乐意去做。

(三)苦行行为受团体情绪的影响

苦行作为一种团体性行为,容易受团体情绪感染。当我们看到苦行行为的时候,很容易把它看作一种团体组织行为下的行为模式而感到自然而然。因为信仰者有信仰后,不再把自己看作单独的人,而是会把自己看作佛教群体中的一员。而个体和群体中的个体在思维模式和表现方式上大有不同。法国古斯塔夫·庞乐认为个体是理性的,而群体中的个体则是感性的,容易被极端的情感所打动。而宗教作为一种团体性行为,我们也会跟着做。实验证明一个婴儿听到其他婴儿的哭声会移情,群体的情绪是可以相互感染的。感性的、本能的情绪特别容易传染;而理智的、冷静的情绪在群体中起不到丝毫作用。“一个被群体情绪传染的人会感觉到自己前所未有的强大,他的行动完全听凭另一种陌生的力量所主宰。这时候他的心中笼罩着的是一种悲怆的感情,这种感情会让他表现得完全像另外一个人。”而苦行更多见于寺庙组织下的群体行为,《乌合之众》解释道“群体中的人做事时有着明确的目标,但是他们却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群体处于冲动状态之中时,从不吝惜自己的生命。那么肉体上、物质上的牺牲又有何不可呢?根据达尔文的进化理论,人知道趋利避害。但这个过程像是被带入到一种完全失去任何意识的状态。他的自我人格消失了,而他的行动能力还在。这时候的他,如果外界告诉他应该悲伤,那么他就表现出悲伤;告诉他该高兴,那么他就会表现出高兴。

结论

释迦牟尼虽六年苦行,日食一麻一麦,但认为自饿非涅槃因,最终舍弃,但又肯定了迦叶的苦行。原因是迦叶的苦行并非外道苦行,非无益苦行,是诸比丘当习的苦行。苦行通过简化外在的物质生活条件以追求达到一定的精神境界,本文分析了三种苦行背后的心理因素,分别是苦行行为符合传统思维方式,苦行行为满足自我价值实现的需要,苦行行为受团体情绪的影响。

参考文献:

[1]摩诃僧祇律[M]//中华大藏经:第37册.北京:中华书局,2018.

[2]过去现在因果经[M]//中华大藏经:第34册.北京:中华书局,2018.

[3]大智度论[M]//中华大藏经:第25册.北京:中华书局,2018.

[4]辩正论[M]//中华大藏经:第62册.北京:中华书局,2018.

[5]中阿含经[M]//中华大藏经:第31册.北京:中华书局,2018.

[6]大般涅槃经[M]//中华大藏经:第33册.北京:中华书局,2018.

[7]法华玄义释签[M]//中华大藏经:第93册.北京:中华书局,2018.

[8]大般涅槃经疏[M]//中华大藏经:第95册.北京:中华书局,2018.

[9]请观世音菩萨消伏毒害陀罗尼三昧仪[M]//中华大藏经:第105册.北京:中华书局,2018.

[10]长阿含经[M]//中华大藏经:第31册.北京:中华书局,2018.

[11]佛说十二头陀经[M]//中华大藏经:第24册.北京:中华书局,2018.

[12]古斯塔夫·勒庞.乌合之众[M].冯克利,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14.

作者简介:王晨悦(1995—),女,汉族,河北保定人,单位为陕西师范大学,研究方向为佛教。

(责任编辑:御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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